安達原
二
或許祕密正在裡邊那個房間。
「您看上去似乎已經可以走動了。既然如此,您還是早日動身比較好。不過,假如您今天就走,我也會覺得寂寞,請您今晚在我家休息,解解疲乏再走……」女子說。
然而,祐慶的雙腳卻一步一步邁向裡邊的房間。
體內明明在發熱,卻冷得渾身顫抖。
祐慶如常地和女子同床後,立即睡著了。
為什麼一個女人獨自居住在這裡呢?
是自然而然地中斷了?還是走錯方向而迷路了?
祐慶站在草蓆前呼喚。
老太婆手持菜刀,站了起來。
即便在此遭對方拒絕,祐慶也已經走不動了。
看到那張臉,祐慶鬆了一口氣,當場失去知覺,昏倒在原地。
「請饒恕我……」屋主女子緊緊摟住祐慶。
「您還是不要勉強。」
是女人的聲音。
祐慶致謝後,行了一個禮。
「哇!」祐慶一面大叫,一面奔逃。
唰、
「我是寄居在這個家的人,怎麼可能做出身為屋主的您所禁止的事呢……」
祐慶察覺了。
此刻,這個女子之所以磨菜刀,正是為了殺死熟睡中的自己,再啖食自己——祐慶如此想。
「千萬拜託,千萬拜託。」女子以極其迷人的眼神望著祐慶,如此說。
牙齒打顫得咯咯作響。
祐慶在出家前,也曾和女人發生過肉體關係。他明白女人肌膚的溫暖感覺,以及那種暢快。
第二天,祐慶沒啟程。
可是,這樣的女子住在這樣的山中,她一個人到底靠什麼過日子呢?
這三天期間,祐慶一直接受女子的照料。
野草和石頭扎傷了祐慶的赤腳,很痛,但那女人更可怕。
「我明明要你不要偷看,我明明叫你不要看,你為什麼偷看?你為什麼要看……」
女子聽到牙齒的打顫聲。
女人口中長出黃色獠牙。
已經看不見陽光,只剩西邊上空殘留著模模糊糊和*圖*書的亮光。
「這……」
唰、
儘管如此,他依舊撥開芒草往前走,接著,他感覺似乎看到前面有亮光。他停住腳步,往回走了幾步,再望向同一個方向,確實有亮光。依據站立地點和頭部位置,那亮光會時隱時見,大概因為途中有灌木叢以及芒草,相互交替地遮擋了亮光吧。
熱度適中,祐慶可以感覺粥的熱氣從口中降至肚子。可以感覺粥的熱像氣滲入全身。
之前看上去是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實際上是個年齡過了一千歲的老太婆。
「你竟敢、你竟敢,偷看我這種可恥的樣子……」
對祐慶來說,比起生病,比起死亡,比起任何事,此刻被女人捉住這件事最可怕。
帶著紅色的月亮,暖烘烘地飄浮在東邊上空。
祐慶渾身喀噠喀噠地發抖。
女子用右手扶著祐慶,左手取起木碗,將木碗擱在祐慶嘴上。
「啊……」他低微地發出叫聲。
「我是雲遊諸國的行腳僧。因為迷了路,到了夜晚無法前行,看到這間房子有亮光,前來打攪。哪怕是屋簷下,我也不介意,能不能讓我暫且借宿一宵……」
祐慶本來認為,反正只是陪睡而已,可是,無法如此簡單結束的,正是所謂的男女關係。
但是,走著走著,天全黑了。所幸月亮已經升高,勉強仍可以走。
「您醒來了嗎……」
此處是陸奧國——
三天前,祐慶越過了白河關隘。
祐慶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邁開腳步,畢竟女子曾拜託他
www•hetubook.com•com千萬不能進裡邊那個房間,他感到有點內疚。
懸掛在天花板的,竟然是好幾具裸體的人類屍體。
祐慶如此想著想著,腳步逐漸往前移動。
垂著眼簾的那張臉,不知是不是出自照顧病人的疲憊,露出憔悴神色。
藉著月光仔細看,是一間簡陋房子,但至少能遮蔽風雨。
「有人嗎?有人嗎……」
女人邊跑邊追趕在祐慶身後。
祐慶環視四周,看到黑暗中某處有亮光在搖晃。
祐慶抬起上半身。
由於女子緊緊摟住,祐慶沒法繼續拒絕。
是個出乎意料的年輕女子。
祐慶轉頭順著聲音方向望去,看到地爐前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正在用木勺舀出鍋子內煮的東西,盛在木碗中。
他走在比自己還要高的芒草荒原中。
而且長得很美。
這聲音,是菜刀在磨刀石上摩擦的聲音。
依舊可以聽到那聲音。
祐慶停住腳步,仰望上空。
唰、
祐慶很早以前便很想進行一趟熊野巡禮。目前正在巡禮途中,他不想發出任何怨言。
因為他聽到某種奇怪的聲音。
唰、
入口掛著一張草蓆。
祐慶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稻草褥上。
祐慶終於窺探了。
女人的頭髮發白,眼睛發出黃光,滿臉都是皺紋。
女子垂下眼簾。
祐慶感到全身發冷,氣喘吁吁,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哪、
祐慶察覺一件事。
這正是單獨一個女子能夠在這種山中活下去的理由。
屋內似乎在燒火,從坍塌土牆的縫隙可以看到火光。
她去哪裡了?
祐慶和-圖-書小口啜飲著粥。
「是哪位……」裡面傳出應聲。
身上蓋著一張草蓆。
此刻的自己,正打算偷看女子曾叮囑千萬不能看的房間。自己也和女子約定絕對不看。現在自己又想要違背那項約定。這種事情,可以做嗎?
如此走著走著,步履沉重起來。
說起來,為什麼一個女人能夠在這樣的山中過日子呢?
地面已經不能說是路了。
祐慶站起身。
「是妖鬼!」祐慶大叫一聲,轉過身奔逃。
是裡邊那個房間。
他跑到屋外,光著腳逃之夭夭。
女子抬起臉。
女子捧著木碗走來,蹲下身後,將木碗擱在地爐一旁,再扶起祐慶,讓祐慶坐起。
即便已悄悄邁出腳步,祐慶仍猶豫不定。
地板上也有幾個頭顱,頭顱已經腐爛,淌下膿水,呲牙裂嘴,兩眼翻白。燈火照亮了這一切。
味道猛烈。
「讓您住在這種破房子,而且身邊只有我一個女人。雖然照顧得不周到,但您似乎恢復了健康,實在太好了……」女子說。
到底該怎麼辦?
「可是,我是出家人……」
雖然女子這樣說,祐慶也打算這樣做,只是,想到女子肌膚的溫暖,每次總會延後啟程的日子。
如此一天又一天地拖延啟程的日子,不知不覺就過了十天。
當天晚上——
重新觀察後,祐慶發現,就單獨一人住在這種偏僻地方的條件來看,那女子未免過於年輕,也過於美麗。
草蓆被掀開,從中出現一個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祐慶醒來。
老太婆瞪著祐慶。
平日總是睡在一旁的女子,此刻竟不在身邊。
他看到了那個光景。
「實在感激不盡。托您的福,我好像可以在明天出發了。」
唰、
女子在中央磨著菜刀。
不僅如此——
兩根彎曲的頭角扎破頭皮,從白髮之間長出。
喝了兩碗粥,祐慶就那樣睡著了。
奇怪——www.hetubook.com.com
有個柔軟身體,輕巧地鑽進熟睡的祐慶一旁。
唰、
唰、
為什麼到現在為止,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股臭味呢?
起初還有一條雖狹窄,卻仍可以稱之為路的小徑,不過,那條路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無蹤。
「啊,請別問我這種事。無論什麼樣的人,每個人都背負著各自的理由,在該處居住,在該處生活。我的理由,不值得向人述說。」
他覺得非常累。正覺得詫異時,發起燒來了。
「依我看,您似乎獨自一人居住,再看您的言語行動,完全不像是住在這種地方的人。想必,您一定有什麼隱情吧……」
「啊!」祐慶發出叫聲。
而且,祐慶看到了。
房裡一片漆黑。
房內,點著一盞燈火。
那天晚上——
總之,此刻肯定是迷路了。
四周的芒草穗隨風沙沙作響,高低起伏。
祐慶打算起身,無奈全身毫無力氣。
「有關此事,我有一個請求。因為您已經可以走動,我才向您說,這屋子裡邊另有一間房。但是,請您千萬不要擅自進那個房間……」
他待在原地,傾耳細聽那個聲音。
此刻的祐慶,已經不需要讓人扶著,可以自己坐在地爐旁。
祐慶看到那張臉。
雖然仍勉強可以看清周圍的景色,不過,遲早總會看不見吧。但是,只要月亮再升高一點,藉著月光,應該好歹可以行走。
第三天,他也沒啟程。
說不定,女子的丈夫就住在那個房間。
他看到女子的祕密。
聲音正是從裡邊那個房間傳出。
「妳怎麼了?妳看上去好像很疲累。」
「您先喝點粥。要是不吃點什麼東西,就算能醫好的病也治不好。」
結果——
「長期在夜晚單獨一人入睡,實在太寂寞、太寂寞了,我每天都過得好像喘不過氣來。能這樣遇上您,大概也是一種緣份,請您就這樣,就這樣,讓我待到明天早上…和圖書…」
這十天期間,女子日復一日,益發憔悴。
祐慶也很擔憂女子。
即便祐慶如此問,女子也每次都答說:
這兩三天,女子看似不僅蒼老了兩三歲,幾乎一口氣老了十歲。
「我不是請您賜予戀情。我只是求您讓我這樣,一直這樣到早上就可以了……」
像是某種物體摩擦的聲音。
哪、
白天也固執地不讓祐慶看裡邊的房間。
風吹起來了。
難道是女子單獨一人起床,在裡邊那個房間點上燈火,正在做些什麼事嗎?
唰、
那股憔悴神色,別有一番風味,相當嫵媚。
近幾天,女子憔悴得很厲害。
原來迄今為止,這個女子都靠著讓旅人留宿,再殺掉旅人,以啖食他們的肉而維生。
「為什麼?為什麼……」
「您要早日動身……」
一旁的地爐熊熊燒著火,掛在地爐上的鍋子熱氣騰騰。
祐慶恍然大悟。
祐慶再度跨出腳步。
「是您多心了。因為您恢復了健康,才會把我看成那樣。」
明明知道不能這樣做,卻抵不過好奇心。
祐慶終於和女子發生肉體關係。
總之,若不往前走,任何地方都無法抵達。
女子坐在燈火旁,彎著背,垂著臉,正在磨菜刀。
即便不走動,狀況也一成不變。但只要往前走,只要邁出腳步,或許可以碰見人家。總之,往前走吧。
不久……
每逢聲音響起,女子的肩膀和頭頸會微微往前移動。
女子說話時的用詞以及舉止,都不帶絲毫土氣,反而類似在京城某種程度以上的宅邸服侍的女官,頗有風度。
說不定,她丈夫生病,所以不願意讓別人看見。
祐慶硬撐著身子,朝亮光方向前行,芒草叢終止,眼前出現樹木,樹木後有一間房子。
祐慶擔憂的正是這件事。
他很想看看女子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祐慶可以自己抬起身子,到了第三天,已經能站起,自己去解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