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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外傳.源氏物語.秘帖.翁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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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六條御息所 一

卷四 六條御息所

御息所的雙眸簌簌落下淚珠。
左膝在地板迅速滑動。
方才起就聞到罌粟香。
焚燒罌粟的目的,是為了破除附在人身上的惡靈。
「你內心棲息著如此深濃的癡情,既然活著時可以成為生靈,死後可能也會變成鬼魂去作祟別人。」
當時的人們相信只要見到脫離肉體的遊魂,就得趕快口誦:
力量不大。
光君說畢,再度問:
御息所輕叫了一聲。
御息所用左手緩緩抽出短劍。
光君自後方摟住御息所。
「不,請您殺掉我。只要我死去,日後就不會再發生那種駭人的事吧?」
「是我說的!?」
「起初,我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味道。不過,每天早上醒來時,我都會聞到這股味道,當我明白這股罌粟味的原因時,您知道我有多吃驚嗎……」
「這世上有真誠的事、真誠的話嗎?花會開落,人心也會變易。某顆心在某個時刻是真誠的,但到第二天,那顆心未必仍是真誠。正如我們無法阻止花謝,我們也無法阻止人心變易。我深知此理。然而,深知歸深知,我也無力阻止因思慕而擅自脫離肉體的魂魄……」
光君環視四周,靜靜地說:
「五年前,你也在河原院出現過吧……」
兩盞燈台上點著燈火。
那聲音有點顫抖,似乎拚命在壓抑內心感情,卻又聽得出聲音主人的決意。
這是和歌的意思。
聲音雖氣息奄奄,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光君耳內。
「心該如何相信您所說的話呢……」
「或許,那男人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手指捏著垂簾下緣。
——
御息所茫然不解地仰頭望著光君。
沉默其間,光君一直https://m.hetubook.com.com凝望著垂簾內的御息所。
拉門和柱子間有微小縫隙,一道尖細利刃般的陽光自縫隙射進,伸長至地板。
「能在最後一刻見到您,我很高興。」
接著是右膝、左膝、右膝、左膝,膝蓋不停滑動。光君膝行挨近垂簾。
口中傳出低沉清朗的聲音。
光君不顧御息所的呼喝,掀起垂簾。
「話說回來,那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御息所的左手食指尖有刀傷。
「前些日子的車爭事件,實在很抱歉。但那是隨從們擅自起哄,不是我妻子命他們如此做……」
可能是刀尖割傷了妖物的手指。妖物用自己的鮮血在橫樑寫下這首和歌。
「是個名叫蘆屋道滿的法師陰陽師……」
「我不記得。我不記得曾說出這種話。」御息所答。
她用力推開光君。
「對方陷於很痛苦的處境,正因為很痛苦,才出現在我面前作了這首和歌。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對方脫離痛苦的處境呢……」
「這味道去不掉。」
御息所叫出聲,想抽回手,卻抽不回。
御息所抽身欲逃,光君握住她的左手。
「您說的沒錯……」
「您不要再說了。」
六條御息所沒答話。
御息所大喊。
光君抓住御息所的左腕,自她手中奪去短劍。
對方默不作聲,過一會兒,才響起低弱應聲。
「我記得你是左撇子……」
「剛才您說過,您對昨晚那人仍很鍾情……」
御息所開口。
自拉門射進的尖細亮光,映在御息所的左眼至右頰上,看上去彷彿被一把利刃砍傷的痕跡。
「你所作的祟,全讓我來承擔。」
「猜謎。就是那個獸頭王的謎題。對方說,獸頭王邊哭邊喝著黃金盃內的黃金酒。」
光君開口。
「請不要這和_圖_書樣。」
御息所凝望著光君。
「是,昨晚說的……」
分明仍是白天,卻因為拉門和格子窗緊閉,外面的風吹不進來。不僅風吹不進,也隔絕了屋外的亮光。
光君將御息所的左手拉到燈台的燈火下仔細觀看。
「是。」
光君此刻停頓了一會兒。
御息所說。
「抱歉……」
亦即和服長衫下襬左右兩條長邊。
「不能死。」
御息所抬起臉。
「是真心。」
兩人的左右側豎立著高腳燈台,上面正燃著火焰。
「無論我洗了多少次身體,無論我換了多少次衣服,這味道始終去不掉。這股罌粟味已經滲進我的體內……」
瞬間,御息所的身體幾乎酥軟下來,卻又立即伸出右手抵在光君胸前。
光君放鬆雙臂的力量。
御息所用雙手推開光君的身體。
「話雖如此,那種無禮冒犯之事,確實不可原諒。這全是我的罪過……」
再將內側長衫下襬兩端角邊打個結,脫離肉體的遊魂便能返回身體。妖物留下的和歌正是此意。
「是……」御息所點頭。
「只要我還活著,我會成為生靈去作祟,死後也會變成鬼魂去作祟吧。生為女人……不,大概是我生性如此……」
「我想,您應該會前來……」
吾魂在虛空亦悲歎亦徘徊
御息所的聲音比之前大。
御息所的聲音響起。
御息所正是沾上了這股味道。
「這股罌粟味,讓我理解了一件事:原來我每晚做的噩夢都是事實。五年前的那場夢,原來也是事實……」
「住手。」

「若您這麼說,對方的耳朵確實能聽到您說話的聲音。若您以胳膊摟住對方,對方的身體也能感覺到您的臂力。但是,心……」
我見不知何人之遊魂m.hetubook.com.com

因此,屋內才會點著燈火。
那是嘶啞、低弱的聲音。
是首和歌。
六條御息所摒退所有人,並圍起四周以避人耳目。
「心?」
聲音變得高昂。
御息所說畢,立即將刀尖抵上自己的咽喉。
「真的?」
「撒謊?」
正是妖物在昨夜留下的和歌。
「那麼,您對您的妻子不鍾情嗎……」
葵之上臥病在床時,也焚燒了罌粟。
她以不解的眼神望著光君。


「什麼事?」
光君微笑著。
這些名字中,不但有光君呼其為「空蟬」的女子名字,也有光君呼其為「夕顏」的女子名字。
「啊……」
「我該如何是好……」
光君近距離俯視著橫躺在懷中的御息所。
「……」
快結前衫角讓其返身
其後,仔細觀看天花板,才發現在一條橫樑上留有那首用鮮血寫下的和歌。
前衫——
「你儘管去作祟,沒關係……」
光君說畢,兩人皆緘口,這是至此為止最長久的沉默時刻。
他在垂簾前停住。
光君微微抬起腰。
「啊!」
這片刻時間,是為了理解御息所的答話內容。
光君鬆開嘴唇時,御息所趁機從垂簾側邊逃至地板。
「我會死。」御息所說。
「……對不起,我說了無益的話。」
御息所停止動作。
大概想去除這股罌粟香,所以房內焚燒著濃鬱沉香,卻仍蓋不掉罌粟的味道。
hetubook.com.com意謂穿和服合攏前襟時,位於內側的部位。
而且,隱約可以聞到罌粟味……
「聞到了。」光君點頭。
光君用長刀割斷葵之上的長髮時,長刀上傳來另一種與斬斷頭髮不同的感覺。
光君說。
僅有兩人在場。
又是一陣沉默。
「看起來像是真的快死的樣子。」光君道。
又是一陣沉默。過一會兒——
啊?
「夜晚睡覺時,我的魂魄會脫離肉體對別人作祟。我知道不能這樣做,我也認為這種事不該發生。可是,到了夜晚,又會發生同樣的事。我沒法阻止我自己。」
接著垂下臉,啜泣起來。
兩人互相凝望。
御息所問,並一一道出所謂「其他人」的女子名字。
「請讓我死!」
是一把短劍。
「那是……」
他將御息所拉進懷抱中時,聞到一股罌粟香。
「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御息所道。
「是。」
「您想做什麼!?」
「您還有什麼事嗎……」
「我當然對她很鍾情。我對我的妻子,當然也很鍾情……」
不過,光君仍被推開了。
「您不要再說了。這些,我都明白。我全都明白。但是,您說得愈多,我的心會愈亂,愈動搖,萬一我壓抑不住自己的心……」
「之前,我來了幾次,卻都被拒於門外……」光君道。
片刻過後,響起女子的聲音。
「該如何是好?」
即便如此,御息所仍在光君的懷抱中。光君已經放鬆力道,她若想逃,隨時可逃。然而,御息所沒有逃開。
「即便我剖心給對方看,也莫可奈何嗎?」
聲音很溫柔。
是六條御息所。
「這是莫可奈何的人心所致。只要時光層疊,日月流逝,有人會在不知不覺中療癒自己的心。可是,這世上也有永遠無法療癒的心……」
此時,光君的雙膝已落在紜繝緣榻榻米上。
「今日和*圖*書,此處只有我們兩人。這表示,你已經明白我今日前來的理由吧?」
「沒有。」
「你想讓我說出口嗎?」
由於周遭空氣停滯,那兩朵燃燒的火焰幾乎文風不動。
光君打斷御息所的話,問:
眼前掛著垂簾。
「既然如此,那就別無他法了。」
願郎君結前衫角繫我遊魂
「如果我告訴對方,我對她仍很鍾情,這也莫可奈何嗎?」
繼而敏捷地將身體滑進垂簾內。
「昨晚,有人在某處作了這首和歌。」光君道。
因為光君使勁握住她的手,並低下頭,用嘴唇含住那根有刀傷的食指。
「您聞到了吧?」御息所說:「我身上有罌粟味……」
光君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御息所說的話。
那隻巨手消失於天花板暗處之前,在天花板做出奇妙的動作。
御息所低語。
垂簾內鋪著紜繝緣榻榻米,六條御息所坐在其上與光君會面。
「那麼,其他人呢?」
「那男人?」
「您在撒謊。」
御息所伸手從懷中取出某物。
食指在天花板飄來飄去,看似在爬行,又看似在抓撓,之後便消失蹤影。
「沒有任何人能夠讓別人看自己的心。」
「是。」
「毫無辦法……」
「是。」光君點頭,「你說的人,我對她們都很鍾情。」
「我以為你會拒絕見我……」光君開口。
「只要我的心是真誠的……」
「你儘管去作祟。」
亮光映在冰冷的刀身上。
光君望著御息所。
「是……」
——我的靈魂因過於悲歎,一心嚮往天空,脫離肉體而迷了路,請郎君將內側長衫下襬兩端的角邊打個結,讓我返回本身。
「至今為止,您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任何人,您就是這種人。」
垂簾內隱約可見六條御息所的容貌,但即便就著火焰亮光看,也看得出她臉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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