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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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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低徊中秋夜 對月起疑雲

第三回 低徊中秋夜 對月起疑雲

鳳棲梧不能夠確定,腳步卻不由自主往鳳生那座高樓走去。
鳳棲梧不覺失笑,他也很奇怪,自己竟然會生出這種念頭。
——婷婷怎麼仍然不回來?
若不是為了要跟婷婷歡渡中秋,他也不會趕回來,也不會這麼快知道婷婷被擄的事情。
這一次,鳳生沒有在喝酒吃東西,也沒有躺在那裏,他是靠坐在床上,下半身雖然蓋著被子,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整個身子都已赤|裸。
「是相爺定的規矩。」
婷婷飲泣著道:「我不該喝酒的。」
然後他衝前去,拉開了最後一重幔幕,整個人立時怔住在那裏,瞠目結舌,如遭電殛。
穿過了三重幔幕,他突然聽到了一陣陣飲泣的聲音。
也就帶著那一股寒意,那一種難言的恐懼,他推門走了出去。
那聲音並不高,鳳棲梧卻聽得真切,那剎那的感覺,就像是突然浸身在冰水中,不由得猛打了幾個冷顫。
牌坊兩翼,是兩列參天古樹,其他的屋宇也就建在古樹的後面。
鳳生若是看到這雙眼睛,這種笑容,縱然不知道自己已墮入了一個恐怖的陷阱,也應該看出眼前這個女孩子非獨不簡單,而且包藏禍心。
枕被摺疊得很整齊,完全沒有睡過的痕跡,他再移步到西窗前,終於肯定,那一輪明月的確是已經西墮。
鳳棲梧也並不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每一次他到來,鳳生都是躺在床上,半裸著身子,在吃著東西或者喝著酒。
鳳棲梧回憶著道:「大哥卻一向都不以為意,總是認為憑他的力量,絕對沒有敵人敢欺上門兒來,也所以才有五年前的慘變。」
死在他刀下的人數以百計,都是該死的惡徒,他的俠名一天比一天大,用的那柄刀也不知是否因為飲血太多,添上了兩道觸目的血痕。
「還有內外眾堂主,到看不見月,他們才散掉。」
「我進去瞧瞧他。」鳳棲梧再舉步。
婷婷道:「大哥叱吒風雲,人所共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那一點配得起大哥,所以大哥若是要我走,我也只有走。」
婷婷眼淚又奪眶而出,嘴唇顫抖著,好容易才吐出三個字:「鳳大哥……」
鳳生原就不是一個怎樣懂得情趣的人,休憇的地方總是要極其光亮,但真正拿來睡覺的地方卻是要一點光也沒有。
——這種事,是不是太可笑,太難以令人置信?
婷婷嚶嚀聲中惶然拉過被子蓋著自己的身子。
鳳棲梧的嘴角綻著苦澀的笑意。
鳳生連連點頭道:「我就是想不到,即使不為自己,也得為你設想。」
「二爺言重。」四個武士慌忙將路讓開。
婷婷只是流淚,風棲梧目光轉向鳳生面上,道:「倉猝間,小弟並沒有準備禮物,而大哥相信亦不會見怪,可以安慰大哥的是,婷婷與你這個弟弟雖然一直很要好,都是發乎情,止乎禮。」
今夜他很多的舉動都是下意識做出來,好像他這種高手,這完全是一種沒有可能的事情。
四個武士沉默了下去,鳳棲梧接道:「那是大除夕,北綠林聯盟聯手夤夜襲擊,因為大哥叫了所有人狂歡,疏於防範,被北綠林的人攻進來,百靈道長也就在那一役犧牲。」
可惜他並沒有看到,而到他忍不住又將婷停壓在他身下的時候,婷婷的眼睛已回復平常,那一絲笑容亦消失,換過來的是那種既似痛苦,又似快樂的表情,再加上那種令人骨蝕魂銷的呻|吟,鳳生不禁又迷失。
在看到那一輪明月之前,鳳棲梧事實也沒有恐懼的感覺。
樓上的燈光沒有那麼強烈,迷迷濛濛的,看來就像是籠上了一層霧。
為什麼竟然會這樣做?除了醉意發作之外,他實在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釋。
鳳棲梧轉問:「大爺呢?」
走廊上掛著一盞盞的燈籠,院子中的花樹上亦點綴著不少。
鳳棲梧的心卻有些亂。
又何況這中秋之月還有一個那麼美麗的神話傳說?
他們也都喝過一些酒,只是並沒有多大醉意,閒聊著看見鳳棲梧走上來,齊皆怔住在那裏。
鳳棲梧從第二個石牌坊轉進白石路,一直往殿堂走去。
鳳棲梧疑惑的張目四顧,視線最後停留在通往上層寢室的階梯上。
鳳棲梧當中走了過去,那四個武士看著鳳棲梧的背影,乾瞪著眼睛,神色更顯得奇怪。
鳳棲梧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他希望這只是做夢,握拳的雙手卻已因為指甲陷進了掌心而感覺疼痛。
鳳棲梧也不想再逗留下去,接道:「打擾大哥大嫂,小弟就此告辭。」然後再一揖,轉身舉步急出。
鳳生絕無疑問並不是一個懶人,但他休息的時候,卻需要絕對的舒適,他一向認為,有充份而舒適的休息,才有足夠的精神處理幫中的事情。
然後他突然感到了恐懼,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之後他漫無目的的東飄西蕩,以酒,血來彌補心頭的空虛。
鳳生頷首道:「我也很久沒有喝酒了,這一次卻醉成這樣,做出這種事。」
「也醉倒了,大家所以才散掉……」
鳳生瞪著眼,不知所措。
他的語氣很平淡,目光卻令人不寒而慄,一個武士囁嚅著應道:「大爺吩咐了侍婢扶了她進內堂休息。」
他對於月亮本來有一份特殊的偏愛,很多時,無論是月圓月缺,無論在什麼hetubook•com•com環境,他都會望著呆上好一會。
寢室在內堂更上一層,鳳生事實也從不在內堂睡覺,即使他怎樣疲倦。
安富那些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那麼清楚,那麼詭異。
鳳棲梧在一座村落的一間小酒館前停下,將門拍開,塞給那個睡眼惺忪的老闆一大錠銀子,帶走了兩罈只值那錠銀子一半的酒。
他搖搖晃晃的追前。
目送鳳棲梧在幔幕旁邊消失,那四個武士又相顧一眼,一齊發出一聲苦笑。
那過了多少天他並不清楚,也沒有理,一直到那一天,看見那一輪明月,才知道已過了一年,又已到了中秋。月到中秋分外明,一年後的今天,又將發生什麼事?
鳳棲梧仰首呆望了一會,才舉步跨前,往上一步步走去。
鳳生呆望著那仍然在晃動的帳幕,感慨之極,婷婷仍伏在他的胸膛上,只是流淚。
內堂佈置得也是不怎樣華麗,但也不是一般富有人家能夠相比。
小窗幽記裏有一篇雋永的文字,談及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便適宜什麼月亮的欣賞。
白石路上沒有人,鳳棲梧走著,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孤獨。
鳳棲梧點點頭:「我明白,這是大哥對百靈道長的一種歉疚。」一頓接道:「不過,小心一些也是好。」
鳳棲梧有一種嚷叫的衝動,但到底沒有嚷叫出來,卻不由自主舉步往階梯那邊走去。
婷婷一向都不懂喝酒,怎會突然喝起酒來,鳳棲梧完全不能夠想像得到當時的環境。
鳳棲梧笑道:「我是剛醒來。」往內望一眼,又問道:「大哥方才在堂內喝酒麼?」
「大……大概就是這樣,才……才醉的。」
燈光並沒有熄滅,照耀得有如白晝。
婷婷迷人的醉態令他混身血液彷彿都奔騰起來,一陣前所未有的衝動,他解開了婷婷的衣帶,脫下了她的衣衫。
他實在很奇怪,鳳生習慣了這樣吃喝而身上居然一分多餘的肌肉也沒有。
內堂無風,鳳棲梧心中的寒意卻越來越重,到底是因為那四個武士的說話態度影響,還是什麼原因影響,鳳棲梧全不知道。
一陣風吹開了窗戶,吹冷了淚水,鳳生心頭同時一寒,打了一個冷顫。
鳳棲梧的笑臉在轉身之後便已消失,遊魂般回到房間,取下掛在牆上的刀,執拾簡單的行李,悄然離開。他不想驚動任何人,所以他沒有走正門,牆雖高,卻難他不到。
「一定的?」婷婷輕聲問。
鳳棲梧沒有理會別人的說話,只是做他喜歡做的事,他的酒量與刀法也因此一天比一天好。
事實鳳生雖然嗜殺,並不好色,一向也甚有分寸,那何況婷婷還是他弟弟的女人!
那座高樓,就叫做鳥王殿,在王府的中心,是鳳生寢食起居以及發號施令的地方。
只有花木被風吹動的簌簌聲響猶在遠方傳來。
那四個武士,只看到鳳棲梧的笑臉,看不到鳳棲梧那破碎的心,但目送鳳棲梧,仍然感覺到那股落寞,那份孤獨。
他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竟然會想起安富那些話,令他更奇怪的,卻是那竟像安富就在他的身旁,在他的耳邊重複著那些話。
年紀較長的一個突然道:「大爺怎會是那種人?」
那一輪明月這時彷彿更明亮,也彷彿更圓,鳳棲梧的面色映著月光,有如紙樣,蒼白得怕人。
鳳生道:「棲梧也是一個很明理的人,聽他方才的話,你應該清楚的了,事實上,我們當時只要仍然有一分清醒,也不會幹出這種……」
鳳棲梧笑截道:「你不是已經知道我只是老二?」
只有現在,面對著一輪明月,他竟然一些美麗的感覺也沒有,只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機伶伶甚至打一個寒噤。
鳳生呆望著鳳棲梧,道:「二……二弟——」
那四個武士有意無意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鳳棲梧走到他們面前,他們才如夢初覺,連忙施禮,一聲:「二爺——」
鳳棲梧歇了一會,緩緩以雙手掩住了雙耳。
風迅速遠逝,搖曳的燈光逐漸平靜下來。
婷婷半裸的身子在燈光下散發著令人目眩的光輝,那麼美麗,那麼動人。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那樣子更就簡直像是一個賊,卻完全是出於一種下意識的舉動,即便突然有人到來喝住,也絕對可以肯定,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繡榻上落紅片片,他當然明白,也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只是感到歉疚。
鳳棲梧第一個回復自我,他看著鳳生,面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幸好我不是刺客。」
所有的聲音一下完全停下來。
鳳生喜道:「天一亮,我就召集所有的兄弟,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好妻子,叫他們立即安排一切,好好的慶祝一番。」
一種前所未有的歉疚湧上了他的心頭,雖然他知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只是歉疚,也無補於事。
婷婷的肌膚燈光下有如羊脂白玉,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纖細的地方纖細,長長的黑髮披散在雪白的肌膚上,更加充滿了誘惑。
鳳棲梧接道:「大哥也不必歉疚,緣訂三生,冥冥中早有安排。」
今夜是中秋佳節,較早的時候,鳳生曾經到來,問他要不要到院子外喝酒賞月,他實在很想走一趟,那會子卻感到一陣強烈的疲倦www.hetubook.com•com。自挨了安霸天那一掌以來,每一天總有一個時候生出這種感覺,只是這幾天已沒有那麼強烈。那是因為他每天運功療傷,雖然坐著不費力,卻耗神之極。
「這可是事實。」鳳生嘟喃道:「我原是以為,你一定會痛恨我。」
然而今夜的月亮,竟然令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鳳生一怔,道:「這句話該是由我來問你。」
——婷婷到底在什麼地方?
廊外無人,他整個身子都沐在月光中,雪白的衣衫有如霜雪般,份外凄冷。
奇怪的,那個安富的聲音也竟然沒有例外。
鳳棲梧道:「你們大概也認識她。」
鳳棲梧一皺眉,停下了腳步,以手加額。
鳳棲梧又截道:「這時候也不是恭喜的時候,小弟原應該待到明天,可惜小弟有事在身,天明之前,非走不可。」
鳳棲梧笑笑:「大哥有時魯莽,有時又懂得這樣小心,我看這不完全是他的主意。」
鳳棲梧也鬆了他掩著雙耳的手。
婷婷道:「希望就是了。」眼淚又流下。
鳳棲梧終於問:「婷婷呢?是不是也一起?」
「天意?」鳳生苦笑:「難道你我竟然是姻緣天定,才會有今夜的事。」
婷婷緩緩仰起臉:「大哥在後悔?」
鳳棲梧沒有在意,突然在意,開始是化身千百的感覺,接而竟懷疑,那並非完全是他自己的影子。他不由回顧一眼,周圍卻並無他人,而安富的聲音,還接繼續。
鳳棲梧實在有些懷疑,那並非自己的幻覺,真的是有一個幽靈徘徊左右。
鳳生竟然沒有發覺鳳棲梧的進入,婷婷也沒有,他們是突然之間驚覺。
其餘三個武士不由點頭,那個武士接道:「我們不覺得自己實在太多心?」
他們兩個呆了好一會,婷婷開始了哭泣,鳳生正要安慰她的時候,鳳棲梧就來了。
鳳棲梧道:「差不多了。」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將鳳生與婷婷聯想在一起,也許就因為他實在太了解鳳生。
說話的武士忽然停下口,其他三個的神情亦有些奇怪。
雲淡風輕,燈光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鳳棲梧卻有化身千百的感覺。
一縷鮮血從他的肩膀流下,燈光下發出一種妖異的光澤,婷婷並沒有再咬下去,編貝也似的兩排牙齒上血絲縷縷,看來實在令人心寒,但最令人心寒的卻還是她的眼睛。
到底她呼喚的是我還是棲梧?
「當然,」鳳生一揚眉:「誰要傷害你,先殺我!」
「相爺?百靈道長?」
婷婷道:「等叔叔心平氣和,他是你唯一的兄弟,在你大喜之日,不見他在場,別人會怎樣說話,還有,他夤夜離開,你立即宣佈這個消息——」
婷婷接道:「現在我只是想知道,大哥怎樣安置我。」
婷婷在他的身體下輾轉呻|吟,那種表情充滿了誘惑,而且不住的呼喚著「鳳大哥」。
他一向都不大喜歡拘束,只有這一樣是例外,也已不是秘密。
金線楠木造的階梯,寬闊的九級之後是一個平台,然後分成兩道,左右往上伸展。
四個武士一怔,一個問道:「婷婷姑娘?」
「鳳大哥,你太好了!」婷婷半坐起身子,柔軟的乳|房壓正了鳳生的胸膛,鳳生一陣觸電也似的感覺,血脈賁張,不由自主探手握住了婷婷的一個赤|裸的乳|房。
——是婷婷的哭聲。
連他也奇怪,那一輪明月到底有什麼恐怖?
鳳棲梧抑壓住那股嚷叫的衝動,分開幔幕,一步步走前。
三個武士又點頭,左右散開。
鳳棲梧衣袂獵然飛揚。
還有鳳生當時搖著手笑應:「你既然知道,還要瞎纏著不讓大爺離開?」
鳳生接道:「什麼時候事了,莫忘了回來看看大哥大嫂。」
鳳生道:「是有些,棲梧跟你的事我是清楚的,他也跟我說過在年底前……」
婷婷倒在床上,衣衫散落,赤|裸的身子毫無掩藏的呈現在他眼前。
鳳棲梧疑惑的望著那四個武士。
而春月適宜於尊罍,夏月適宜於枕簟,秋月適宜於砧杆,冬月適宜於圖書,又樓月宜簫,江月宜笛,寺院月宜笙,書齋月宜琴,閨閣月宜紗橱,勾欄月宜絃索,關山月宜帆檣,沙場月宜刁斗,花月宜佳人,風月宜楊柳,雪月宜梅花。
「我算得了什麼?」婷婷凄然垂頭。
枕被一片凌亂,這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難想像得到。
鳳棲梧含笑點頭,信口問道:「大好節日,你們怎麼仍呆這兒,不去喝酒。」
他的笑容很難看,語聲也很難聽,但話還是說出來,接又道:「否則你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二弟——」鳳生用力的一搖頭:「這件事……」
可是他能夠怎樣?
現在這一個中秋之月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是問鳳棲梧,也一樣說不出有什麼恐怖的地方。
鳳生一陣難言的感激,道:「你也放心,我是絕不會辜負你,有生之日,都會盡心盡力的照料你,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那之後,他隱約記得好像支開了旁邊的侍婢。
鳳棲梧憑欄外望,又看到了那一輪明月,卻不知怎的,已沒有了那種明亮的感覺。
風棲語頷首:「這https://m.hetubook.com•com個人年紀雖然一大把,一些可也不糊塗,大哥一向譽之為再生諸葛,從他的表現,也可以肯定是一個聰明人。」
「可是,叔叔……他……」婷婷欲言又止。
這旖旎的情景,鳳棲梧當然已看不到,也聽不到的了,更想不到失去了婷婷,還不是他最糟的一件事。
四個武士點頭,另一個接道:「婷婷姑娘與幾位堂主的內眷一桌,後來……」
那個武士看了看其他三個同伴,道:「好像喝醉了。」
婷婷嚶嚀一聲,欲拒還迎,雙臂勾住了鳳生的脖子,俏臉伏在鳳生的肩頭上。
婷婷嬌憨地道:「鳳大哥又來取笑我了。」
一絲得意已極的笑容同時在她的嘴角浮現出來,也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他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可是他的心意鳳生又怎會不明白?
可是他現在仍然忍不住憑欄看一眼,是為了要證實那種恐懼只是偶然的感覺還是什麼,卻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一下下的腳步聲令他的心絃不住的震動,然後他感到一陣徬徨。
鳳棲梧忍不住追問:「後來怎樣?」
那剎那他心中的驚訝,實在強烈到了極點,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到了第三重石階,風又急起來,再看那一輪明月,已經低壓在西牆上。
鳳生頹然嘆道:「我的確不該再說這些。」
他原以為鳳棲梧一定會很生氣,他們一直是很好的兄弟,鳳棲梧的性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也知道這麼多年來,鳳棲梧只喜歡過婷婷一個女孩子。
婷婷搖頭道:「大哥,不要再說這些了。」幽幽一嘆,又道:「我既然已是大哥的人,由現在開始,一切都會以大哥為主,不作他念的了。」
他沒有接下去,事實在清醒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做了這種事,那之前,他有如在夢中,奇怪的只是盡歡的對象竟然是婷婷。
他明白還需要一段時間休養,而突來這一陣強烈的疲倦,更使他打消了喝酒的念頭。
內堂並不是鳳生的寢室,只是鳳生平日休息的地方,可是在眾人散去之後不久,那些侍婢亦悄然退了出來。
然後鳳生就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搖搖晃晃的走了進去。
一陣急風忽然吹過,枝葉騷動,燈影紛搖。
石階三重,相連著一條寬闊的白石路,那條白石徑穿過兩個石牌坊也似的建築,一直通王府的正門。
鳳棲梧衣袂飄展,心頭又一陣寒意,是因為人在高處還是什麼,連他也都想不透。
走盡了長街,當前是一道高牆,那一輪明月又被高牆擋去。
走盡了那條白石路,從石階下望上去,殿堂更覺得高不可攀。
鳳生現在才考慮到這個問題,但無論是呼喚誰也好,現在都沒有關係的了。
影隨人動,燈光雖然平定,但因為位置不同,遠近有異,每一個影子都不一樣,有些很正常,有些卻非常奇怪。
婷婷道:「我有什麼要緊,只是大哥今日的地位,總得要小心一些,惹人閒話可就不好了。」
這一睡竟然有三四個時辰,在入睡之前,鳳棲梧清楚記得,那一輪滿月仍在小樓東窗之外,現在已壓在西面窗櫺之上。
那若是一彎新月,便適宜於在寒潭、絕壁、高閣、平堂,窗紗、簾鉤、苔階、花砌、小酌、清談、長嘯、獨往、搔首、促膝。
鳳棲梧的反應大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卻知道,這對於鳳棲梧的確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笑臉的後面,必然隱藏著錐心的痛苦。
鳳生搖頭道:「棲梧的性格我很清楚,無論是什麼打擊,他也受得起,絕不會消沉。」
這雖然是隨人的觀感不同,隨境的變遷各異,月色終是月色,月光終是月光,終古無私,長空高照,但無可否認,月亮給人的大都是好感,即使是最俗的人,在中秋之夜,也忍不住邀用一杯。
那會子他只是想睡覺,他卻不想婷婷在這個佳節伴著自己呆在房內,所以他建議婷婷隨鳳生出去,莫要辜負這般良辰美景。婷婷最初是不願意,一定要伴著鳳棲梧,鳳生亦沒有勉強,但鳳棲梧一再相勸,她終於答應下來,隨鳳生外出。之後鳳棲梧就睡著了。
那雙眼睛燐火也似散發著碧綠色的幽光,看來是那麼幽深,又那麼妖異。
燈光四方八面射來,使鳳棲梧在地上牆上都留下了影子。
「那麼晚了,二爺怎麼還不好好的休息。」
明月既然未西沉,夜色卻濃如潑墨,據說,黎明之前一刻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時候。
「二弟,你聽我說……」鳳生露出一臉惶急之色。
鳳生傻了臉,婷婷亦驚訝的望著鳳棲梧。
尤其經過北綠林攻入這個市鎮的教訓,一切的防範更嚴密。
她們雖然沒有任何說話,那四個武士亦注意到她們神態怪異。
每一次他醒來,必定看見婷婷侍候在床沿,只有今夜例外,這其實是他的意思。
若是滿月則適宜於江邊、苑內、綺筵、華燈、醉客、妙妓。
他的肌膚在月光下亦一片青白,毫無血色,抬首往眼前一看他突然又有一種混身的鮮血已經被放盡的感覺,不知怎的,接又想起了那個死在連雲莊密室中,混身的鮮血都像給完全擠出來的和*圖*書那個女人。
鳳棲梧揮手阻止道:「喝酒並不是一件壞事,現在這件事也不是,我一向是匹馬江湖,四海為家,原就不是一個可靠的歸宿,我這個大哥更適合你。」
他也知道那絕非傷勢影響,知道必然是出了什麼事,到底什麼事?
白道的人尊這柄刀為俠義刀,黑道的人卻稱之為落魂刀,見之遠避,惟恐變成刀下游魂。
殿堂建築得雖然不怎樣華麗,卻非常莊嚴,氣勢萬千。
鳳生掀被欲起,但最後還是呆在床上,長嘆聲中,振吭喊道:「二弟,千萬保重。」
鳳生苦笑道:「棲悟不是已叫你嫂嫂了麼?」
婷婷當時仍然在昏迷中,一臉的既痛苦又快樂的表情。
若是一片月亮,便適宜於花梢、樓頭淡水、杖履、幽人、孤鴻。
鳳棲梧沉吟道:「他的酒量一向最好,而自從北綠林那一役之後,不也發了誓,以後都不會醉的了。」
之後一切都像是做夢。
另一個接道:「現在想必仍然還沒有醒轉。」
「二弟——」他實在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是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大哥放心——」鳳棲梧沒有回頭,穿過帳幕,走了出去。
一個看來酒喝得最多的武士苦笑道:「一個人醉起來,可是誰也沒有辦法。」
她叫做憐憐,卻是既可愛。又可怕,簡直就是一個小妖精。
他的目光又落在婷婷赤|裸的身子上,他不能否認婷婷的身子是他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迷人、最窈窕的一個。
然後他醉倒在山坡上。
婷婷道:「這是天意。」
他也還記得在感到有些不勝酒力的時候,他便要歇息,在進入內堂之前,他原是打算先看看婷婷怎樣子,再著人送她回鳳棲梧那兒去。
——這個傻丫頭,真不知道醉成怎樣子?
「一定——」鳳棲梧再一聲,已然去遠。
這個佔地廣闊,就是這座鳥王府,要找遍每一個角落,一個人只怕要花上一二個時辰。
那四個武士呆在那裏,鳳棲梧又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不是擔心我會對大爺不利吧。」
若說到這座小樓,陳設雖然稍嫌俗氣,但不能否認也甚華麗,而外望屋宇鱗次櫛比,庭台樓閣院落之間點綴著花燈千百,帶醉狂歌之聲也不時隨風飄來,絕不難感染到那一份佳節的歡樂。
鳳棲梧面對那一輪明月,往西走去。
鳳生從未見過這樣動人的臉龐,也從未見過一個這樣動人的身體,他仍然貪婪的欣賞著,一直到婷婷突然驚醒,驚呼,他才突然完全回復自我,才省起婷婷是什麼人。
這絕非做夢,那份失望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夠形容。
婷婷道:「只要大哥你有這個心就成了,這些事用不著這樣急。」
月亮一向被稱為人間的恩物,也是歌詠的對象,提到月亮,自然就令人生出一種美感。
婷婷嘆道:「我不懂喝酒,也從來沒有喝過酒,可是,不知道怎的,今夜竟喝了。」
鳳棲梧接對婷婷道:「恭喜大嫂!」
出了殿堂,鳳棲梧含笑對那四個武士點點頭,步下石階。
鳳棲梧道:「我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進來,可是——」
一個武士道:「縱然如此,小心一些也沒有壞處。」
一個武士應道:「殿堂外終年都要有人把守,今夜也不例外。」
一陣極度的暢快之後,他才突然清醒過來,然後他才發覺那並非是夢境,他仍然壓在婷婷的嬌軀上。
婷婷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鳳大哥,你是說你不會不要我?」
鳳生奇怪道:「還等什麼?」
他亦感覺有如從冰窖中走出來,一雙手不覺擁著兩臂,瑟縮著身子。
穿過了三重幔幕才進入內堂,鳳棲梧很自然的往右面望去,他記得那邊照壁之下,有一座寬闊的繡榻,婷婷應該就是醉臥在那兒。
回話的那個武士卻道:「在下也不大清楚。」
「不要再說了——」婷婷叫出來。
鳳生長嘆道:「二弟你不必說這些,大哥很明白。」
婷婷也就在這時候嘆了一口氣:「大哥,我實在有些擔心。」
那四個武士絕對同意鳳棲梧這番話,另一個接道:「相爺一向都主張不可盡興,無論是什麼日子,也應該保持警惕。」
兩旁都掛著燈籠,輝煌的燈光下,那條白石路有如白玉砌成,散發著一抹迷濛的光芒。
若說這種恐懼,竟然是因為看見了這一輪明月生出來,實在不可思議。
鳳生雙手開始在婷婷赤|裸的嬌軀上移動起來,隨著他雙手的移動,婷婷的嬌軀開始顫抖起來,然後發出了一陣陣令人銷魂蝕骨的呻|吟聲,突然張口,輕嚙在鳳生的肌膚上,鳳生一些也不覺得痛苦,反而更加興奮。
鳳生又替她將眼淚抹去,道:「我擔心的只是你——」
鳳棲梧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身子,這原是屬於他所有的,現在已經不是了。
這絕無疑問,也不是一個令人會感到恐怖的環境。
那個老闆本待破口大罵,但一秤那錠銀子,立時堆起一臉笑容,他說的鳳棲梧一個字也聽不入耳,離開了小酒館,往山林那邊走過去。
鳳生當然明白,那是怎樣的一條路,忙道:「大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走那條路的。」一笑接道:「能夠娶到你這樣的妻子,原就是一種福氣,我雖然不是一個聰明人,但也不太笨。」
他看到的只是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座空的繡榻,非獨不見婷婷,連一個侍婢也沒有。
另一個武士轉問:「二爺的傷勢已經完全痊癒了?」
他追著,混身的血液簡直就要燃燒,追上階梯,追過帳幕。
婷婷也就在那時候稍為清醒一些,帶著一臉迷人的笑容,擁著衣衫往樓梯那邊飄去。
他們並沒有忘記,鳳生搖搖欲墮的時候,一個堂主半開玩笑的問:「大爺這麼快就醉了,莫不是因為內堂醉著一個大美人?」
那張床幾乎佔據一半的地方,在床兩側,放著兩張奇大的几子,上面是載食物的盤子,載酒的櫃子,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匣子,鳳生平日需要用到的東西,都已在那裏的了。
鳳棲梧轉問另外三個:「你們呢?」
周圍一片寂靜,走盡了階梯,鳳棲梧又沐在燈光中。
這時候,那一輪明月一半已落在西牆下,就像是一個中裂的碟子,但更像一個怪物,藏身在西牆下,只露出半邊眼睛,在偷窺這邊的情形。
鳳棲梧一皺眉:「婷婷一向不懂喝酒的。」
鳳生道:「想不到你非獨漂亮,而且聰明,體貼入微,我鳳生三生有幸,能夠娶到一個你這樣的妻子。」
他將衣衫撕下,撲上,渾忘一切,只是享受。
他的語聲越來越平靜,神態也逐漸平靜下來。
鳳棲梧目光一轉,道:「北綠林那一役雖然偷襲得進來,最後仍然被擊潰,這幾年下來,更就是七零八落,不敢再招惹我們,而就是有這個心,亦再沒有這個力的了。」
鳳生嘆息道:「我是個莽漢,不懂得說什麼安慰你的話,只是事情不發生也發生了……」
鳳棲梧又再四顧一眼,苦笑了一下,才舉步前行,一面前行,他一面傾耳細聽,這一次,聽得最清楚的,倒是他的腳步聲。
幔幕的後面,就是鳳生那間不太華麗,但非常舒適的寢室。
婷婷輕輕的搖搖頭,沒有作聲,鳳生嘆息著接道:「我們都沒有錯。」
夜風又一陣急吹,而且吹來了天外的寒意,四個武士不由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鳳棲梧截道:「這是個好日子,大哥難免會多喝幾杯,婷婷原就不懂得喝酒,醉酒之下,無論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是值得原諒的。」
鳳棲梧已經感覺到溶冰時的寒意,自小他對於月亮都有一份偏愛,中秋的月亮更就不在話下。
黑夜逝去,曙色東現,明月如水,終於西沉。
鳥幫的消息向稱靈通,探子散佈在千百里外,一有消息很快就能夠送到這兒,在鳥幫有準備的情形下,要攻陷這個市鎮,絕不是一件易事。
四個武上齊皆嘆了一口氣。
「那之後又怎樣了?」鳳棲梧追問下去。
鳳棲梧意外的看見有燈光從階梯上透下來,他幾乎立即就肯定鳳生仍未睡覺。
觸手冰涼,一些異樣也沒有。
這一陣歉疚之後,他卻已經夠仔細的將事情回憶一遍,最令他奇怪的是,他清楚記得喝的酒雖然比他平日多了一些,還不致醉到一塌糊塗。
轉過身,在他的眼前又是一重重的幔幕。
——難道婷婷已離開了?可是那四個值夜的武士怎會看不見?
夜又深。這已是一個月之後,鳳棲梧的傷勢差不多已完全痊癒,內力的深厚,是原因之一,最主要還是因為婷婷一直的在悉心照料著他。
「是一件好事,大哥也早該成家立室的了。」鳳棲梧凄然一笑,接一抱拳:「恭喜大哥——」
「婷婷——」鳳生後面的話還未接上,婷婷已又道:「無論如何,我還有最後一條路可走。」
「正是。」那個武士接問:「二爺見過相爺的了。」
——不是說已經醉了?
婷婷嬌靨一紅,垂下頭,輕聲問:「你不討厭我?」
很奇怪,安富的聲亦消失。
那邊窗旁的繡榻上羅帳高掛,並無人在,鳳棲梧看了一眼,不由自主下了床,走過去。
這道高牆當然也難不倒鳳棲梧,翻越高牆,他擁著雙臂,繼續西行,沒有停步,沒有回頭。
鳳棲梧從來都沒有見過婷婷的身子,現在他終於見到了。
鳳生搖頭道:「這時候,大哥還有什麼話可說?」一頓又一聲長嘆,「百靈道長一事之後,我一直都沒有再醉酒,就是今夜,難道這真的是天意?」
他也是呆在那裏,面上的神色非常奇怪,而且非常複雜,婷婷也就抱在他的臂彎中,枕在他的胸膛上,肩頭輕輕的抽搐飲泣。
長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不少燈籠已熄滅,要睡的這時候應該好夢方酣,喝酒的也應已醉倒。
那彷彿只是一個用冰剖出來的圓盤,隨時都可能溶化。
他的目光轉落在婷婷面上,憐惜的伸手替她抹去了淚水,道:「婷婷,你也莫要太難過。」
安富的聲音重複又重複,簡直就像是一個幽靈在徘徊不去。
但,在進入內堂,看到蜷伏在繡榻上,酒醉未醒的婷婷之後,他的神智便變得有些模糊。
最糟的,現在才開始萌芽。
殿堂的門外,站著四個值夜的武士,他們都是沒有家室的人,對於這個中秋佳節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也樂得接替這個崗位。
鳳棲梧終於忍不住脫口叫了出來:「婷婷——」
高牆兩邊一望無盡,當中一座高樓有如鳥首,兩邊高牆如翼,遠看就像是一隻正在振翼,準備一飛沖天的巨鳥。整個市鎮都在這道高牆的保護下,而整個市鎮都是屬於鳥幫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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