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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魂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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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深院空寂靜 梵音斷續來

第七回 深院空寂靜 梵音斷續來

蝙蝠怪叫道:「你是什麼東西,這麼多廢話。」
楊天道:「那是因為我第一次來這裏。」
據說他自小多病,他的父母為他尋名醫,都沒有用,一直到琵琶大法師的出現。
蝙蝠忙又搖手。「等等,我現在又好像想起來了。」
「芭蕉——」白衣青年又一欠身。
芭蕉笑笑,也不回答!
楊天點點頭,蝙蝠眼睛一翻,笑道:「這個人的話只可以聽一半。」
楊天點頭,大法師往內走去。
楊天放下心,還未說話,蝙蝠已又道:「人血我倒是想喝得要命。」
芭蕉道:「是我要抄的。」
蝙蝠咆哮道:「我要扼死你!」雙手霍地從鐵柵伸出!
她是屬於纖巧的那一類,纖腰一束,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折,令人看來,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楊天也就在這時候到來了。
蝙蝠望了楊天一眼,目光又落在芭蕉身上,雖然沒有作聲,意思卻像在說:「看著我不就明白了。」
「沒有——」大法師搖頭。
楊天道:「你本該看不到我們進來,可是,你還是看到了。」
楊天笑應一聲道:「好辦法!」身形猛地一翻,雙手支地,倒豎蜻蜒。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胃很不舒服,口很淡,已好像隨時都會嘔出來。
楊天回答得很虛泛:「亦未可知。」
「你師父的話,的確不容易明白。」楊天不禁笑起來。
繞過了石碑,是一個院子,蒼松古柏,白石徑從中穿過,古味盎然。
「既然你不渴,就是老夫渴了。」
芍藥羞笑道:「師兄又來說笑了。」
楊天看得真切,忙問:「大法師怎麼了?」
「芍藥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也不小了。」
玉硯立即搖頭。「不成。」
大法師道:「若是我猜得對,這兒只怕要有事發生了。」
鬍子卻披在他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更顯得怪異。
一個白衣青年盤膝坐在堂中,正在抄錄佛經,看見大法師進來,欠身為禮。
「家師說是瘋病,但還不算太嚴重。」芭蕉又一聲微喟。「大概是因為他雖捏住了你的脖子,只要你還能夠叫出他的名字,他在考慮過後一定會將手鬆開。」
楊天道:「寨主意思,正是如此。」
楊天奇道:「難道他不懂得說話?」
楊天道:「大法師彈琵琶已多時,也該喝些水解渴了。」
大法師道:「你是指形式那方面。」他一笑接道:「剃度不過是一種形式。」
他一頓又道:「就在這時候發生,難道亦是與那件事有關?」
楊天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人像蝙蝠一樣吊在一根橫樑之下。
他的頭上也沒有佛印,蒼蒼白髮披在肩上,別有一股飄逸的味道。
芭蕉道:「師父他老人家只怕不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妨說出來一聽。」
楊天奇怪道:「那是什麼原因?」
方才就算他真的誠心唸經,那些經文現在相信也已被他一一抖散。
蝙蝠癡笑道:「那經文我忘記了。」
楊天脫口問:「是什麼?」
那條壁虎仍然在他的手中轉來轉去,他的眼珠子也跟著轉,忽然將那條壁虎移近唇邊。
楊天忽然省起了一件事,欲言又止。
楊天終於說了出來,大法師一面聽一面點頭,臉色也一面變,到楊天將話說完,他就像突然抽乾了渾身的血液似的,臉色變得有如白紙一樣。
楊天忽然道:「你為什麼不也學我們這樣?」
「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楊天「哦」的一聲道:「大法師卻是沒有皈依我佛。」
芭蕉嘆了一口氣。「芍藥,我看你還是少到這裏來的好。」
楊天吃一驚。「你聽到壁虎爬動的聲音?」
「看,若不是蝙蝠,怎能夠這樣飛翔?」
他的聲音變得很奇怪,雖然充滿了喜悅,卻令人聽來毛骨悚然。
「這的確是一件大事了。」芭蕉忽然一聲嘆息,「難怪家師這兩天總是顯得有些兒坐立不安,想必是已經有些預感。」
最低限度楊天就已有這種感覺。
「很好。」楊天笑得很開心,「有勞引路。」
芭蕉道:「生死有命,就是該死,也沒有辦法的,是不是?師兄——」
芭蕉沉吟道:「這個人有時就是這樣,就好像能知道過去未來的。」
「抄經並不是一個字一個字看著抄的。」
蝠蝠大笑不絕,霍霍繞著那橫樑連翻了十幾個觔斗,然後一頭栽下來。
「那是不答之答,棉袍的是一件是一,重七斤半是多,一不離七,七不離一,亦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蝙蝠冷截道:「你若是真的對我好,將頭伸進鐵柵來。」
楊天細看了芭蕉一眼:「大法師從未強迫過你?」
玉硯道:「我是以為你忘記了唸不下去,來看看怎樣給你幫忙。」
他雙手一伸,雙腳|交錯,颯颯的像風車一樣突然轉了幾轉。「這你能不能?」
楊天忍不住問:「你抓住了什麼?」
楊天詫異的道:「不會是因為我們寨主的事影響吧?」
蝙蝠怒罵:「早就說你口裏一套,心裏一套。」
楊天的眼睛瞪得更大。
楊天沒有動,只是站在那裡,傾耳細聽。
「不吃——」蝙蝠嗞牙一笑。
「大法師也是有煩惱的時候?」
大法師看來更飄逸,手揮過,琵琶聲緩下來,卻去得更遠。
楊天的口更淡,他居然還能夠笑出來,那種笑和圖書容卻是並不真實。
芭蕉輕嘆了一口氣。
「見了他之後你也許會後悔。」芭蕉放下筆,悠然的站起身。
蝙蝠這才大叫起來。「我是蝙蝠。」
一聲快樂死了,他手腳突然離開鐵柵,一頭「砰」的直挺挺摔在地上!
走了一程,忍不住又問:「這裏一共有多少個人?」
大法師沒有回身,院子裏恢復一片靜寂,旋即又被一陣腳步聲踏破。
至於他怎會拜在大法師的門下,卻是一個似乎很玄,但其實很俗的故事。
「噗噗噗」的連串異響,他竟像蝙蝠一樣,在牆壁上撲來撲去,再一翻,雙腳又勾在橫樑上。
飄落在地上,大法師忽然一皺眉,好像有些兒不大舒服。
楊天聽著,越來越奇怪,大法師倏然閉上眼睛,忽然又張開:「既來之,則安之。」
他瞇著眼睛,隨即做出不清不楚的樣子。
這一摔,竟不見他再動,好像摔昏過去。
「這地方好記。」蝙蝠怪笑道:「我絕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我知道很快我能夠出來。」
楊天苦笑道:「你若是還當我是朋友,最好聽我一句話。」
芭蕉道:「也許他已經說了,只是我聽不明白。」
「哦——」楊天心頭又一凜。
楊天苦笑。
大法師上下打量了楊天一眼:「蕭寨主安好?」
蝙蝠突然又怪笑起來:「你在看我?」聲音尖銳得刺耳。
至於他認識蕭十三,卻完全由於楚輕侯的介紹。
楊天考慮了一下:「火龍寨。」
「是芭蕉跟你說的?」
蝙蝠怪叫道:「你這就要走了?」
蝙蝠悶哼。「你以為只有你才背誦得出那經文?」
那條壁虎立即在他的口內亂闖。
楊天緩緩:「你的字很不錯,而且你也的確很用心地抄,卻只是抄而已。」
也很突然的,他叫了起來:「芍藥,你來了,芍藥!」
蝙蝠斷喝道:「誰跟你稱兄道弟?你是什麼東西!」
大法師道:「我還是走一趟,看一看事情有什麼變化。」
楊天道:「因為你也有一雙敏銳的耳朵,就像是蝙蝠一樣。」
玉硯打了個寒噤,退後一步。
芍藥輕聲問:「摔得痛不痛?」
然後,他突然有所發現他歪著腦袋,眼珠子亂轉。
蝙蝠雙腿一縮,又繞著橫樑翻了兩個觔斗,雙袖陡得一張,向那邊牆壁飛投過去。
芭蕉忽又道:「你對於佛經懂得好像很多。」
楊天芭蕉聽得出這種笑聲不大正常,吃驚的望著蝙蝠。
芭蕉苦笑了一下,繞過那根柱子,繼續往前定去。
那個女孩子說美麗並沒有蕭紅葉美麗,但無論誰看見她,相信都不會否認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蝙蝠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你這個人有趣極了。」他笑得就像一個白癡。
楊天沒有作聲,芭蕉深注一眼,道:「楊兄,我們也該回大堂那邊了。」
蝠蝠大笑著問道:「怎麼我從未見過你?」
「大法師不知還有什麼吩咐?」
大法師只是笑。
「看來的確是的。」
「哦?」楊天望了一眼芭蕉,芭蕉只是苦笑。
楊天看看蝙蝠,看看芭蕉,亦沉默了下去!
楊天循聲望去,就看見那個女孩子從一叢芭蕉後面轉出來。
楊天傻了傻:「蝙蝠的叫聲……」
楊天笑笑道:「大法師實在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白衣青年又垂下頭來,繼續抄經,他的年紀應該在二十左右,眉清目秀,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精神奕奕,下筆也非常穩健。
「除家師之外,就是我們師兄妹三人以及一個童子玉硯。」芭蕉補充了一句道:「玉硯在我們之中,反而是學問最好的一個。」
「怎樣怪?」楊天追問。
芭蕉道:「是餓了要吃東西。」
無論他到什麼地方,手上都捧著那個檀木的琵琶,只是他並不多彈。
「來路去。」楊天再抱拳。
蝙蝠笑了笑道:「很多聲音我都聽得到。」
「不錯。」楊天尚未舉步,「噗」的一聲,蝙蝠已飛撲在那道鐵柵之上,雙手各抓住了一條鐵柵,雙腳一縮,看起來倒像是一隻猴子。
「請——」芭蕉往後堂走去,楊天緊緊跟在後面。
楊天想了想,笑笑道:「你只是太有禮而已。」
楊天只有苦笑,到現在他不能不承認,這蝙蝠的腦袋實在有些問題。
楊天呻|吟道:「除了這些,你還吃什麼東西?」
楊天呆呆地聽著。
楊天看在眼內,也不由苦笑。
大法師目光凝結在蝙蝠的臉上,嘆了一口氣:「我叫你要生氣的時候就唸經,你怎麼不聽?」
蝙蝠的神態立時變得很邪惡,笑望著芍藥。「女孩子越美麗,她的血會不會越鮮甜?」
楊天沉吟不語,蝙蝠突叫道:「你是不是懷疑我說謊,是不是?」
玉硯搖頭道:「我沒這個意思。」
「蚊子吸人血,我吃蚊子,有人血的蚊子比沒有的要好吃,可見得新鮮的人血一定更可口。」
蝙蝠已停下觔斗,倒吊在樑下,應聲冷冷地瞪了那童子一眼。「玉硯你少管閒事。」
芭蕉道:「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家師卻從來不理會。」
「家師說他是天生的讀書材料。」芭蕉亦顯得有些佩服。「無論多難認的字,只要看一遍,他便能記牢,過目不忘,日誦經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百卷。」
楊天呆了一呆:「大法師,不是說你能夠驅神治鬼?」
楊天有這種感覺。
楊天道:「像你這個年紀,要你像個和尚一樣抄經,實在不容易。」
「了不起。」楊天點點頭。
芭蕉一怔,楊天笑著道:「老弟,有句不中聽的話,不知……」
楊天反問:「為什麼我要害怕你?」
「不太久,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被他捏斷過脖子。」
大法師笑笑。「水是物,瓶是境,你能否不動境,替我將物拿來?」
大法師向芭蕉他們一拂袖,三人忙退開。
「不能!」蝙蝠一搖頭:「我真的不能,因為連我也不清楚。」
楊天道:「很小的時候,父母曾將我送入寺院,那兒的和尚說我有慧根,可惜,我還是逃出來了。」
再唸幾句,他猛一聲怪叫,身形疾往上拔起,雙腳往橫樑上一勾,颯颯地一連翻了百多個觔斗。
蝙蝠的牙齒又尖又長,白森森地閃著光,牙縫很疏,卻還不致於讓那條壁虎爬得過。
楊天目光一轉,抱拳。「蝙蝠兄,後會有期。」
楊天忙道:「蝙蝠兄,芭蕉兄不過說笑……」
大法師笑問:「你這次到來,想必是蕭寨主的意思,相識以來,這還是蕭十三第一次找老夫,若是猜得沒有錯,只怕是出了什麼事情,又是蕭十三不能解釋的。」
芭蕉呆了呆,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下去了——」蝙蝠跟著說出這一句話。
「的確不多。」
「你們有一個師妹?」
「老弟對於鬼神有什麼見解?」楊天忍不住又提出了這個問題。
楊天走過去看了看。
大法師反問:「你不渴?」
「你若是遇到他,就不會感到有趣了。」
芭蕉嘆了一口氣,才說出來:「看見了女孩子,他就會變得更瘋狂。」
楊天道:「看來我們寨主這一次是找到了人。」
楊天一怔。「芭蕉?」
楊天亦起身伸手出去,芭蕉一聲「小心」方待出口,兩人的手已握在一起。
蝙蝠道:「你說啊。」
楊天竟應道:「不錯。」
芭蕉沉吟一會兒,楊天道:「若是大法師怪責下來,全由我承擔。」
這句話楊天又不明白了,蝙蝠好像看得出,接問:「你知道蝙蝠的耳朵為什麼那麼敏銳?」
楊天反問:「大法師認為什麼是我們寨主能解釋的?」
「這是別人說的,老夫除了一身還不錯的武功,一手琵琶之外,就只有一股浩然正氣。」
他走得並不快,到他走到鐵柵前,蝙蝠已經變得柔順,一雙手亦縮了回去。
大法師笑笑道:「可惜。」
環山雖然一株楓樹也沒有,但這一把松針已透著很強烈的秋意。
「是,師父——」蝙蝠盤膝坐下來,閉上眼,唸起經文來。
蝙蝠的神態並沒有任何的變化,突然問:「你怎麼不害怕我?」
楊天苦笑道:「大法師又打禪機了。」
蝙蝠接道:「因為必須這樣我才能夠好好地生存。」
楊天忙問芭蕉:「他到底怎樣了?」
蝙蝠即時又叫道:「為什麼你不回答我?」
大法師的眼睛垂下,也好像沉醉在琵琶聲中。
大法師道:「老夫只是忽然一陣心緒不寧,這已是很多年很多年來沒有發生過的現象了。」
楊天搖頭。
琵琶聲很快停下,曲顯然未盡,大法師輕嘆一聲,轉過頭來。
大法師道:「要明白的時候,就會明白的。」
楊天道:「無論如何,敢請大法師走一趟。」
楊天跟著大法師從松下走過,感到前所未有的寧謐,大法師也沒有說什麼,直入大堂。
楊天道:「在下不明白。」
風這時候又吹來,大法師一身衣衫動更得厲害。
「我看不像。」楊天說得很認真。
芭蕉尚未回答,蝙蝠已一挺彈起來,隨即雙手捧著後腦,苦著臉。「我的腦袋要破了。」
「在下也不知道棉布袍與佛法有何關係。」
大法師穿的並不是僧袍,卻掛著一串佛珠,那串佛珠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晶瑩發亮。
「十一歲。」
楊天忽然有所悟。「恭喜大法師。」
楊天想了想,點點頭,芭蕉轉向芍藥:「小師妹……」
大法師又笑笑。「以前有一位和尚問一位禪師『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你知道那位禪師怎樣回答?」
芭蕉苦笑了一笑,轉對楊天道:「楊兄請。」
蝙蝠又笑了,兩排牙齒都緊緊地合著,他也就這樣向著楊天。
楊天有些詫異,望向芭蕉。
「不是不懂,只是不常說。」芭蕉苦笑。
楊天還是搖頭,大法師接道:「瓶是境,水又何嘗不是境。」
「小心!」楊天突喝一聲,也幸得他這一喝,芭蕉才沒有一頭撞在那根柱子之上。
楊天趨前一步,方待說什麼,大法師突然手指放在那邊石上的一個玉瓶:「那個玉瓶裏有些水!」
楊天顯得一點也不在乎。「老弟言重了。」
石徑蜿蜒,走過了這條石徑,就是白雲館的正門。
楊天搖頭。「不好。」
他的字與他的人,一樣清秀,楊天目光落下。「小兄弟寫的好字。」
芭蕉怔怔的望著楊天,腳步未停。
蝙蝠捧著後腦,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到鐵柵前,呆看https://m.hetubook.com•com著芍藥,那樣子與白癡簡直就一樣。
楊天吃驚的望著蝙蝠,不待說什麼,蝙蝠已經將那壁虎放進口內。
下面話尚未接上,已給蝙蝠截斷:「芭蕉,你等著,我很快就會走出來扼死你!」
「不是——」楊天忽然嘆了一口氣。
「除了抄經之外,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據說他多是彈給知音的人,所以那麼多人奇怪他竟會彈向蕭十三。
楊天看不清楚蝙蝠的相貌,無論他左看右看,都看不清楚。
楊天仍然倒豎在那裡。
楊天道:「你能夠說這樣的話,可見得你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有些身不由己。」
「事情並沒有什麼不妥。」
芭蕉嘆息道:「我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
他接著說了一句卻不像是白癡說的話:「芍藥,你真美!」
「來處是何處?」蝙蝠好像又正常起來。「告訴我,好教我去拜候你。」
「好,我很好——」蝙蝠手腳不停地亂攀,活脫脫地的就像一隻猴子。「我快樂死了——」
到他轉過了月洞門,蝙蝠雖然仍在唸著經,卻已站起身來。
楊天的眼睛瞪得像鴿蛋一樣,芭蕉偏過臉,索性不去看。
一頓間。「有些人窮一生之力才抄得一兩句經書,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楊天心頭一動,轉問:「蝙蝠兄能否說清楚一點?」
山風過處,響起了一陣陣松濤,無數松針隨風灑下來。
大法師沉默了好一會,才:「這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大法師沉吟道:「紅葉是一個好孩子,若是有什麼損傷,相信每一個人都會很難過。」
也就在此際,蝙蝠陡地疾往上拔起來,手一探一抓,身子凌空一翻,雙腳一勾,又掛在那根橫樑上。
蝙蝠道:「這大概是到現在為止,在你的眼中看來,我還是很正常。」
芭蕉看見她,反而嘆了一口氣。
蝙蝠的牙齒嗞開:「到底會不會?」
蝙蝠接著一眨眼睛:「我的眼睛看東西的確要很久才能看清楚,尤其是白天。」
楊天哈哈一笑,雙手交錯,亦倒豎著身子打了幾個轉,「又有何困難?」
這聲音就像是銀鈴一樣,又清脆、又悅耳。
「禪師說他在青州做了一件棉布袍,重七斤半。」
芭蕉沉吟起來,楊天又道:「一句句地抄,還差不多。」
蝙蝠道:「蛇蟲鼠蟻,只要能夠抓得到的我都吃,因為我這隻蝙蝠已經成精,很大的東西我都能夠吞下。」
楊天心頭一凜。「吃不吃?」
石階是用白石砌成,只有幾級,當門一塊石碑,刻的竟是「佛法無邊」四個大字。
蝙蝠怪笑著道:「他們都說我是一個瘋子。」
「楊天。」
「哦?」楊天不明白。
「師父是在芭蕉樹下拾我回來的。」白衣青年笑問:「芭蕉這名字是不是也很好聽?」
他的頭髮鬍子都很長,倒垂下來,頭髮幾乎已接近地面。
楊天道:「也許有一天在下會追隨大法師的。」
楊天道:「有事在身,不得不走。」
芭蕉呆笑了一笑,方待接上話,但這時,大法師的話聲已劃空傳來:「蝙蝠,你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
「這只是一種感覺。」
玉硯摸摸小腦袋。「人家是一番好意的……」
水煙繼續不停地飄飛,飄灑在楊天的身上,他的衣衫終於沾滿了水珠,鬍子上亦水珠點點,晶瑩發亮。
芭蕉說:「師父說過要三年之後,才能夠將你渡化,到時候,自會將你放出來。」
「據說家師是在一蝙蝠洞中找到他的,當時他正與蝠蝠為伍,簡直就像是一個成了精的蝠蝠。」
楊天大吃一驚,急忙趨前一步。「蝙蝠——」
芍藥的笑容立時僵結。
楊天笑笑道:「若是遇上了,老弟會怎樣?」
蝙蝠一聽到這聲音,眼睛發了光。
蠕蝠的樣子還不太難看,只是很邪氣,他那種邪氣簡直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已經在他的身上長了根。
芭蕉苦笑。
「芍藥,哈哈哈,芍藥!」蝙蝠繼續在亂攀,始終都不離那道鐵柵。
芭蕉在一旁,只看得直了眼睛,他彎下身,好容易看清楚楊天的表情。
「你只是一株芭蕉,快要枯萎的芭蕉。」蝙蝠瞇起眼睛:「我是不想看著你枯萎的,可是又沒有辦法。」
楊天傻了眼,蝙蝠看也不看他,只管猛伸手抓向芭蕉,發狂的吼叫。
楊天轉問:「尊姓大名。」
楊天目光落在石碑上,笑笑道:「這雖然不是一座寺院,不知怎的,看見了這石碑,在下就有一種身在佛門的感覺。」
楊天看著暗吃一驚,大法師一身武功,他早有耳聞,但大法師的內功竟然到這地步,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在下去替大法師將水拿來。」
楊天傻了眼。「不動這瓶如何拿得了瓶中水。」
「我吃的東西跟蝙蝠差不多。」蝙蝠的目光落下。
大法師只是笑笑。
蝙蝠道:「這其實也很容易,你學著我倒吊起來就可以了。」
「兄台請講。」
楊天即時問:「曲還未盡,何以不彈下去?」
大法師笑道:「你天資聰明,可惜與佛無緣,否則老夫倒想收下你這徒弟。」
蝙蝠旋即又翻了一個觔斗,到他轉回原位的時候,牙齒已鬆開,好像有些紅色的壁虎血從齒縫淌下來。
楊天忽然問:「你真的知道你和圖書所抄的是什麼意思嗎?」
那座石屋完全是用桌面大的石塊砌成,四四方方的非常怪異,門向著石徑,以兒臂粗細的鐵枝嵌成,有點像是一座監牢。
大法師合掌:「那你跟我再唸幾遍吧。」
蝙蝠接道:「不會太久的,你等著,不會太久的。」他的話聲低沉下來,就像是在詛咒。
楊天沉吟道:「也許他真的知道。」
那條壁虎在他的手掌中團團亂轉,卻是怎麼也轉不出來。
一聲怪叫,即時劃空傳來,楊天一呆,芭蕉搖頭,接著又一聲怪叫。
蝙蝠一隻眼立時睜開,大法師彷彿並無任何感覺,腳步不停,繼續往外走去。
蝙蝠的眼光更亮,突然似猴子一樣在鐵柵上攀來攀去,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大法師接著在月洞門那邊走進,背負著一個包袱,那琵琶好像亦裹在其中。
芭蕉忽然合掌:「多謝指教。」
楊天道:「那是因為眼睛不好,上天造物豈非一向都很公平。」
好像這種童話的遭遇,聽的人都覺得幼稚,甚至楚輕侯的朋友,楚輕侯卻是只有苦笑。
芍藥尚未有表示,蝙蝠已勃然大怒,瞪著芭蕉大聲道:「芭蕉,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大法師搖頭。「火龍幫遠離此地,這件事還是現在才知道。」
「不痛不痛——」蝙蝠立即展開笑臉,白森森的牙齒閃著寒芒,竟好像要擇人而噬。
芭蕉臉一紅:「我若是專心抄經,又怎會旁騖,又怎會知道閣下進來,又怎會多禮。」
楊天嘆了一口氣:「不錯。」
楊天看見覺得奇怪。「你這位師兄怎樣了?」
他也就忽然從石上飄下來,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就像是一片落葉,一點飛絮。
楊天搖頭:「在下不知。」
他心裏想的與口裏說的,到底又是不是不一樣,看來非獨他自己明白,其他的人也好像有些眉目。
他這才知道說的縱然是真話,也未必能夠令人相信。
芭蕉道:「不錯,這是分心二用。」
那就像是一隻野獸在吼叫,整個白雲館也彷彿為之震動,令人心驚動魄。
楚輕侯也就是大法師的關門弟子,所以也彈得一手好琵琶,他卻是更喜彈琴。
楊天忽然道:「只怕他沒有其他人那麼用功。」
「哦?」楊天奇怪地望著蝙蝠。
「不高興的時候很喜歡捏人脖子。」
「家師從不過問,也不會阻止我們要做的事情,白雲館對客人也絕無任何的秘密。」
楊天道:「你是一個人不是蝙蝠。」
大法師忽然亦嘆了一口氣:「他若是以為老夫能夠洞悉先機,就錯了。」
大法師道:「一般的難題,以他現在的人力、物力,都絕對難不倒他,只有鬼神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才能夠令他要找老夫。」
楊天道:「大法師的好意楊某亦只有心領。」
從大法師的表情看來,對於蝙蝠無疑亦有心無力,否則又怎會將蝙蝠這樣囚起來?
大法師笑道:「那你唸——」
蝙蝠一翻掛回樑上:「我要出去的時候,不許也得許。」
「家師從不勉強我們做我們不喜歡做的事情。」
芭蕉忙解釋:「這蝙蝠是我的師兄,是一個人。」
語聲輕盈,令人聽來如沐春風,蝙蝠一聽,激動的情緒已停止,一雙手亦垂下來。
那個瀑布仍然在不住地奔流下來,充滿了無盡的活力,飛濺的水珠迎風飄灑,但是到了大法師身旁,竟好像遇到一道無形的牆壁,竟然灑不進去,飄然從旁邊飛逝。
楊天目光一轉:「他這樣叫有什麼意思?」
芭蕉又一呆。「不知道。」轉問:「這一次的事莫非就是與鬼神有關?」
楊天更感興趣。「不知道你可否給我引見?」
轉了兩個彎,穿過一道月洞門,石徑的盡頭,有一座石屋。
大法師似無所覺,繼續彈下去。
蝙蝠突然怪笑了起來,那種笑聲非常尖銳,好一會才停下。
楊天一怔,仍然走過去,立待動手,大法師突然道:「且慢——」
他跟著大法師很長的一段時間,學了一身本領,但一樣不知道大法師的來歷,只是從父母的閒話家常中,約略知道大法師原也是朝廷王族中人,只是淡薄功名,視富貴如浮雲。
大法師沒有理會,向楊天道:「你在這裏侯我一會。」
他緩緩站起身子,一身的衣衫動起來,沒有風,在他站起之前,風正好停下。
蝙蝠道:「不是很公平,只是還很公平,你很會說話。」一頓後又道:「若非還有一雙敏銳的耳朵,那就真的要有瞎打瞎撞,瞎貓碰著死老鼠的運氣才能夠有一頓飽餐。」
蝙蝠揉著肚子接道:「壁虎的味道其實並不太好,只是此蒼蠅蚊子好些。」
因為蕭十三無論怎樣看,都不像對音律有研究,而大法師彈琵琶的時候,他有時甚至醉得一塌糊塗。
蝙蝠竟好像能夠看到楊天的心深處。「你是不是想知道,人我吃不吃?」
芭蕉搖頭。「可是我不相信。」
「抄經可以讓我對佛法多些瞭解。」芭蕉說著又拿起筆來,抄了幾個字。
這個人絕無疑問,是一個既奇怪又有趣的人。
芭蕉微喟:「沒什麼,只是脾氣有些怪。」
楊天忍不住問:「這是什麼叫聲?」
白衣青年立即停下筆,對楊天點頭為禮。
蝙蝠又問:「那你可知道,為什麼我叫做蝙蝠。和_圖_書
楊天苦笑道:「你叫做芭蕉倒還罷了,蝙蝠這名字聽來倒令人毛骨悚然。」
芭蕉驚呼未絕,蝙蝠已好好的坐在地上,拍掌大笑。
楊天一驚,忙問:「不知大法師有何妙法?」
芭蕉嘆息道:「看見師父老人家不行禮,在下實在有些做不到。」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大法師似的,他在大法師身外三丈停下。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卻在這時候響起來。「芭蕉師兄,你又在跟蝙蝠爭吵些什麼?」
蝙蝠一翻眼:「我只是咬你一口,一口就夠了。」
芍藥從容走到芭蕉與楊天之間,目光從楊天的臉上移向蝙蝠。「蝙蝠師兄,你好。」
「他的眼在日間就像是一個瞎子,在夜裏也一樣看不清楚,一雙耳朵卻能聽出老遠,還有其他更多像蝙蝠的地方。」
「考慮多久?」
芭蕉道:「你已經在這裏這麼多年了,又何必在乎多待三年?」
「家師也是一個人。」芭蕉奇怪的反問。「兄台突然找到來,是不是出了很大的亂子?」
這一個倒豎,他果然看清楚了蝙蝠。
楊天摸摸鬍子。「這個人很有趣,他住在那兒?」
大法師也絕無疑問是一個真正的出家人,雖然沒有做和尚,入佛寺,但對於佛法的研究,亦只怕很少有人能夠比得上他。
芭蕉一看不妙,忙道:「我們還是暫時避開去,讓他有時間冷靜一下。」
楊天尚未回答,蝙蝠已怪叫起來:「芭蕉該死!該死!」
楊天點點頭:「大法師乃是心中有佛。」
芭蕉道:「他一向主張順其自然,我們怎樣做都可以,只要不令他太煩惱。」
到他走下那塊巨石的時候,那一身衣衫更漲鼓起來,彷彿一個大氣袋。
蝙蝠這一次反而閉上了嘴巴!
「三年太長了。」
楊天一個翻身,亦在地上坐了下來,雖然沒有拍掌,亦是放聲大笑。
玉硯不敢作聲,飛步奔了出去,蝙蝠仍吊在那裡,只是怪笑。
「蝙蝠——」芭蕉的回答更奇怪。
蝙蝠躺在那裡,一雙眼仍瞪得老大,眼珠子卻一轉也不轉。
楊天看在眼內,不知何故,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來。
蝙蝠道:「那裏去?」
他的手當然伸不到芭蕉那兒,可是芭蕉仍給他嚇得倒退了一步。
「了不起。」楊天由衷讚出來。
「那麼,大法師為什麼要將他這樣囚起來?」
大法師嘆息。「一個人大有權勢,本來就不是一件好事,天意如此,卻是無可奈何。」
蝙蝠樂極,拍掌大笑。
大法師又道:「只希望我們明白的時候還不太遲。」然後再邁步,往前面走去。
也有人間到大法師這個原因,大法師卻是笑而不答,幸好他表面上看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個瘋子。
蝙蝠垂下頭去,大聲繼續唸著,大法師看著他,搖搖頭,轉身舉步。
楊天一怔又問:「他有病?」
蝙蝠的眼皮一顫似要睜眼,大法師的聲音又響起:「精神要集中,否則唸也是白唸。」
楊天接道:「若是沒有那種一統天下群豪的魄力,就是滅了火龍寨也沒用。」
楊天看看芍藥,再看看蝙蝠,皺起眉頭。
芭蕉嚇一跳,道:「沒什麼……」
楊天問:「他有多大了?」
一個十來歲的童子急步從後院走來,往鐵柵內望了一眼:「大師兄,那經文你才唸得一半,不唸下去了?」
所以,對於他,大家都明顯有些恐懼!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石牢面前,楊天往內看了一眼,卻看不見有人,方待問芭蕉,一聲怪笑已從牢內傳出來。
楊天搖頭。「當然不是。」
大法師笑著道:「這當然是因為你來了。」
楊天清楚的看到,那條壁虎正在牙縫中不停地亂鑽,企圖鑽出來。
楊天再轉問:「大法師沒有跟你說這些道理?」
蝙蝠「咭咭」地一笑,攤開手掌,那之上赫然多了一條四五寸長的壁虎。
「我們做好朋友。」蝙蝠一長身,走到鐵柵前面,伸出他的手。
「你的話說得有意思——將水拿來。」
「我們寨主認為也許只有大法師能夠解決。」
「可是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蝙蝠的語聲一高。
楊天道:「權勢大小與否雖然能夠令很多人心動,但是有蕭大哥那種魄力的人並不多。」
蝙蝠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蝙蝠嘴唇翕動,還未唸出口,大法師已又道:「唸經要誠心。」
拂曉的山風分外清寒,大法師的衣服是那麼單薄,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
白衣青年笑笑道:「字不好,人也不小了。」
芍藥苦笑著,沒有回答。
楊天道:「大法師只怕誤會了,大哥雖然有權勢,近年來還沒有人要打他的主意。」
芭蕉道:「師父老人家認為我的心太散漫,抄經也許可以使我改善。」
楊天抱拳為禮:「打擾大法師清興,抱歉抱歉。」
他雙腳勾著那根橫樑,雙臂併合在腰間,寬闊的雙袖給風一吹,就像蝙蝠的雙翼張開來,「啪啪」的作響。
蝙蝠盯著楊天道:「是不是蝙蝠就不能跟人做朋友?」
大法師應道:「這塊石碑乃是老夫的師父傳下來的,他是個真正的佛門中人。」
蝙蝠話聲陡厲。「那你就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少在我眼前出現。」
蝙蝠怔怔的望著楊天道:「我會記得你這個好朋友。」他用力的握住楊天的手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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