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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洛風雲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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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禍起蕭牆 異代名門失秘籙 哀生靜室 百年孤詣得傳人

第一回 禍起蕭牆 異代名門失秘籙 哀生靜室 百年孤詣得傳人

人叢中兩個人越眾而前,一個手持一對判官筆,淡黃面皮,中等身材,步履矯健。一個個子較矮,手中提著雪亮單刀。持雙筆的叫道:「相好的,快滾出來吧!」
他將劍還鞘之後,搖搖頭,看著那兩人身影消失,這才抬頭看天,認清楚方向,一徑向西面走去。走出一段路,洛水赫然橫伸在前面,他沿著河岸的大道,慢慢走著。走了四五里路,風塵甚大,他覺得口中乾渴,瞥見前面一座茶棚,連忙走過去。茶棚外停著一輛大車,進了棚裏,只見那趕車的滿頭汗珠,口中咕嚕道:「要人連夜趕車,又不肯多花銀子,這算是什麼……」下面的話,被飲水聲打斷了。他不禁肚中好笑,扭頭看看門外停著的大篷車,暗想坐在裏面倒也舒服。
正是日落西山,薄暮崦嵫的時分,歸鴉噪聲,衝破了四山岑寂,與崆峒山絕頂處上清宮的鐘鼓聲遙相應和。此際在上清宮裏,一個身長玉立的年少道僮,正捧著一盤素點心和香茗,腳不沾塵地走到觀主靜室裏。入得室門,那道僮不禁低低驚喚一聲,原來雲床上盤膝坐著的老觀主,此時已斜欹在牆壁上,兩道長眉緊皺,顯得十分痛苦,面色如血,神情可怖。道僮連忙將手上的東西擱在旁邊木几上,腳尖一點,已撲到雲床前,伸手將老觀主身軀扶正,一面叫道:「師父,師父……」
老觀主一擺手,說道:「等一會再說,你過來坐在這裏。」說著指指身旁。
石軒中這時也是心懷顧忌,知道絕不能將內情透露,否則不但自己受害,連老觀主垂死之身,也將不保。此際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回答。
正是:名山生俠氣,洛水現仇蹤。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章分解。
石軒中倒吸一口冷氣,暗想原來是師父二十年來常常追念的方外好友火狐崔偉。這樁事讓崔師叔誤會了,可真棘手。然而自己又不能冒昧出見,因為火狐崔偉已二十多年未曾來過,關於師父受挫於鬼母而癱瘓雙腿,以及收他為徒之事,崔偉都不知道,如何能分說得明白呢?
那碗麵剛剛吃完,正想起來付賬,忽地門外擁來十幾個人,都手持兵器,前面兩人正是方才兩個大漢,喊道:「白師父,許師父,就是這小子,快把他剁了!」他不由得面色大變,哼了一聲,心裏想道:「原來兩個師兄有這麼大勢力,昨夜的事,今日就傳遍了!」
他交給石軒中之後,再從包袱裏面拿出一個鐵匣,也是扁扁的,和秘籙的玉匣差不多大小,霞虛道人從匣中取出一支黑黝黝的鐵管,只有小指尖那麼粗,管上四面都附著風葉,他從中間處一捏,這管子便變成曲尺狀,管身的風葉也斜豎起來。老觀主道:「這是我和方外好友火狐崔偉兩人當年研究出來,定名為『救命潛蹤錇』,裏面裝的火藥見風便著,你只要以指力捏碎錇尾,以白虎釘的手法打出去,這錇便自動轉彎,後面這節燒完後,便又改變方向,再飛出數丈。那些藥燃著時,除了推力之外,還有輕微嘶聲,活像衣襟帶風之聲。故此如在黑夜為敵人所困,便可用作擾敵耳目之無上利器。又因為外殼是一種稍沾即碎的合金製成,事後敵人決找不到痕跡。當然你也不能隨意用來傷人!」
「我門下弟子有幾個?誰將繼承掌門人之位?」
「行俠仗義,自是我輩之事,但不得妄取財物,你也要謹記。」老觀主說完,便命石軒中取下壁上掛著的青冥劍與及雲床右首一個小几上擺著的包袱。他接過青冥劍,慢慢拔出鞘來,靜室中但覺青光森森,寒氣逼人。
他休息了許久,再盤算了一會,決定先下山尋訪師叔祖為師父報仇後,再回來清理門戶。於是他爬起來,蛇行鷺伏,直向山下走去。他在這裏住了二十年,路逕自然甚熟,專抄樹林或者岩石巉巉的地方走,以便隱蔽身形。走到山腰,回頭望時,上清宮的燈光已經掩映朦朧,想起仙逝了的老觀主,他又悲傷又憤恨。
說時遲,那時快,玄鶴和白雁兩柄劍已挾著寒風,又復向他刺來。這兩柄劍的威力與剛才偷襲那人又不同了。玄鶴和白雁在少年時,已盡得老觀主劍法真傳,加上數十年功力,自是不凡。石軒中吃虧在心慌意亂,又不敢施展師門絕技,想要避開,豈是易事,急忙中向右一翻,肩頭挨地,懶驢打滾,一直滾出兩丈許,脊骨卻被背上插著的青冥劍梗得生疼。
老觀主最後給他的是幾顆珠子和一包金銀,以作路上之盤纏,說道:「你此去多少時間可說不定,這幾顆珠足夠你數年用度,趁我還未解脫便上路吧!以免你兩個師兄得信攔奪,多費工夫,去吧!」說完,頹然將頭垂下,白皚皚的髮鬚微微顫動。
他正在心裏躊躇,只聽白雁道人和聲答道:「崔師叔,你責備得極是,只是那小賊身已負創,必定m•hetubook•com•com拚命逃走,時間又耽擱不少,料再追不上。倒不如日後再慢慢訪查,現在先辦師父後事要緊。」原來白雁詭猾多智,恐怕一旦追上,讓石軒中呈出師父遺命,豈不糟糕?故此勸他不要窮追。火狐崔偉聽他言之有理,便轉身回去。
石軒中心想現在不能露出本門絕技,否則他們必定回去加害觀主。這時見兩柄長劍遞到,慌不迭倒踩七星步,後退了丈許。忽地腦後有金刃劈風之聲,本能地聽風辨位,左足尖沾地,身形滴溜地一轉,那柄劍正好從耳邊刺過,更不怠慢,右手伸處,扣住敵人手腕,腿抬處,將那暗襲的人踢出丈許。這一瞬間,他已看見四面劍光閃閃,原來已被許多人包圍住。心裏知道都是師兄的狐群狗黨,他未經過大敵,心中慌亂,氣便沉不住了。
他向客人一揖,那客人也含笑點頭,上得車來,彼此互通姓名,石軒中照實說了。
這位萍水之交的客人甚為奇怪,並不盤問他的來歷和去處,對他那柄用布裹著的劍,視若無睹。可是他對沿路地方都甚為熟悉,一路指點談笑著。
石軒中知他扎手,忙使出大周天神劍。但見青光繚繞,劍氣縱橫,比起適才單戰許平的聲勢,又自不同,許平、白亮兩人,都非庸手,見他招數一變之後,威力陡增,各自大駭。幸好兩人經驗都極豐富,因此一攻一守,嚴密配合,勉力招架了三十多招。劍影刀光中,白亮忽地叫一聲,退將出來,原來手中刀已剩下半截。他連忙掏出一把金錢鏢,大叫道:「許兄,我們且退……」語聲未歇,嗆啷連聲,許平雙筆也被削斷了。白亮手揚處,金錢鏢連翩急射。許平趁這個空,退將下來,兩人含愧不語,縱身便逃。石軒中打落暗器之後,見他們狼狽而逃,也不追趕。
石軒中看到他輕身功夫,心中納悶道:「師兄哪裏找得這種好手替他賣命?若非自幼年在崆峒絕巔苦練成八步趕蟬的無上輕功,恐怕無法追上。」他也一提真氣,施展出八步趕蟬的輕功,一縷輕煙似的緊跟著白亮。許平在後面不禁喝一聲彩,也自一伏腰,展開腳程,直追上來。三人像串珠子似的,越屋踏瓦,一霎間便走出郊外,那些隨來的壯漢們,早拋在後面。石軒中存心賣弄,看到前面有塊空地,正好作比武之用,趕緊腳下用力,風也似的搶過白亮前頭,白亮不禁失聲一叫。
就在他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兩柄長劍又復遞到。他頭也未抬,便知道一是「登山趕月」,劍尖找左肩「肩井穴」,一是「倒撒金錢」,劍尖直奔腿上「浮斤穴」。兩招都是三十六手陰陽劍法中的絕招,只要挨上一下,便不死也落個終身殘廢。他慌亂中,四肢一振,凌空便起。但覺左臂一陣疼痛,原來已被劍尖挑傷。這時真是生死判於俄頃,正當他躍起受傷時,右手已反臂探劍,嗆啷啷寶劍出鞘,夜色迷濛中,但見閃起一道青光,冷氣逼人。
只聽老觀主又問:「你可知我為何不公開收你為弟子之故麼?」
石軒中低聲道:「弟子不敢說。」
歇了許久,室內已覺得陰暗,老觀主忽然張開眼睛,看見他淚珠盈眶,嘆口氣道:「軒中,你天性淳厚,怪不得你著急,但你不必難過,暫時我還沒有事,你先去把燈點上,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他不放心地慢慢放開手,卻見老觀主凝坐如山,便趕快起來掌燈,又把方才端進來的點心香茗搬到雲床。
他心中有事,倏地坐將起來,見房門關得好好的。反手一摸,那柄青冥劍仍在枕下。他放心地吁一口氣,走到窗邊,揉眼看看天色,原來才是酉牌時分。推門出來,迎面碰見店家,他問道:「店家,和我同來的客人起來沒有?」
走到天亮時,到了洛水。他沿著洛水走著,覺得相當疲乏,想起身上的服裝惹人注目,而且還沾有血跡。這時已走到靖港市,便趁著黎明天色,找到一間賣故衣的店舖,拍開舖門,店舖裏正好有一身儒生衣服,長短正合適,便買下來穿上了,那柄劍沒個放處,只好要塊布包住,便施施然走到街上。蹓躂了好幾條街,天色已經大亮,店舖都紛紛開門。他走進一間飯館,要了一碗麵,先喝茶休息。
石軒中雖然心酸腸斷,但老觀主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連忙抬頭應道:「弟子終身不敢稍忘。」
道僮慌不迭地又摸出兩粒丹藥,給觀主服下。他仍不歇手地替觀主推揉,這時觀主閉上眼睛,艱難地呼吸著。道僮全神貫注,忽然手上涼涼的,低頭看時,原來是幾滴淚珠掉在手上。
石軒中打量一眼,只見這位客人細細的眉毛,斜飛入鬢,雙目如一對寒星,鼻挺口小,配得十分均勻。他心中喝采道:「好個俊俏風流人物。」
「二十年期滿後,師叔果然歸和_圖_書來,那時我亦在側,師父與師叔忽地鬥起口角起來,原因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師叔責師父有違師祖遺命。於是兩人動起手來,師父的招術精奇,師叔則內力悠長,以守為攻。一直打了一日一夜,師叔方佔了上風,便下山去了。而不久師父也氣沖沖地走了,將秘籙和青冥劍都傳給我,從此一去不回。
今晚他們接到同黨密報,趕去靜室外偷窺,親見師父將青冥劍交給石軒中,還給了好些物件,這時他們未知老觀主真的是走火入魔,心懷顧忌,哪敢逼近去看?故此霞虛真人所說的話都沒有聽到。在他們私下忖度,認為老觀主必定為了自己不能走動,故此命石軒中去請人回來懲治他們,於是急忙跟蹤邀截。
這一來玄鶴和白雁兩人更證實了他們的推想,白雁冷笑一聲,道:「好啊!小子你敢不回答,把命留在這裏吧!」說著,兩人手揚長劍,一左一右,欺身進招。
店家回答道:「那位客官還未起來,我說,相公你可要吃些點心?」
石軒中正使出一式陰陽劍法中的「夜見勾陳」,招中套招,變化莫測,眼看敵人將敗,忽聽白亮一叫,金錢鏢已破空而至。不覺使出大周天神劍的絕招「星臨八角」,青冥劍虛虛一劃,三枚金錢鏢如有重牆阻隔,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然而這一挫頓,鄭州雙俠許平已如釋重負,喘一口氣。白亮發鏢本欲稍遏石軒中的攻勢,見他破鏢手法怪異,也自大吃一驚,單刀一擺,加入戰團。
持單刀的矮個子哇地大叫,道:「小子你真狂,你大爺是鑽天鷂子白亮,那位是鄭州雙俠的老大許平。走!我們到郊外去,這裏不是拚命之地。」
「弟子的師兄只有兩個,一是大師兄玄鶴道人,一是二師兄白雁道人。掌門人應是玄鶴師兄。」
老觀主取起包袱,解將開來,從裏面取出一個一指厚四寸見方的玉盒道:「這便是『上清秘籙』的下本,你好好收起,將來上下本合璧時自能參悟。」
許平久經大敵,見他的劍青氣森森,知道不是凡品,不敢用雙筆去撩,趕緊一坐手腕,右手筆詐取敵腕,左手筆卻疾點腰間「鎖腰穴」。
驀然看到三條黑影星飛丸擲地直向山下飛瀉下來,領頭的一個身形迅疾,比起後面兩個快得多了。他心中大詫,連忙藏在附近一個岩洞裏,看看是什麼來路。他一藏好身軀,只過了一會,當先那條黑影已帶著風聲躍過他藏身的岩洞。在黑夜中看不大真切,隱約是個身軀偉岸的老頭子。後面兩條黑影已揚聲叫道:「崔師叔,弟子趕不上啦!」他暗吃一驚,原來後面的是玄鶴和白雁兩人。
這玄鶴、白雁兩人,年紀都過了四十,手中各持長劍,此時見暗襲無功,玄鶴道人性情較暴,一聲低叱,便想跟蹤撲去,卻被白雁一手扯住,低聲道:「師兄且慢,我有話問他。」說完,口中發出一聲尖哨,這才徐步上前。他倒是真的沒把石軒中看在眼裏,提劍指著石軒中道:「你好大的膽子,以為能將我們瞞在鼓裏麼?我且問你,師父將鎮山之寶青冥劍交給你是什麼意思?還有他給你什麼東西?你乘夜出觀,意欲何往?趕快據實回答,不得欺瞞。否則按觀規處置你!」
那趕車的看見他一表斯文,衣服上沾上一層塵土,便搭訕道:「相公也是往西去吧!」石軒中和氣地點頭,「嗯」了一聲。趕車的道:「我的車也是往西去,相公你要肯賞點酒錢。就委屈些坐著,總比走路舒服。」
石軒中細心地聽完老觀主傳授用法之後,便又恭謹地接過放入囊中,一共是二十四枝,裝在內有小格的鐵盒內,以防搖動破碎。
老觀主只停了一下,猛然收攝心神,嚴肅地道:「軒中,如今我將秘籙和青冥劍傳給你,你便是崆峒第十一代掌門人,你要好好地記著門規,尤其女色一事,你聽見了麼?」
只聽遠處有步履之聲,往來搜索,又有人尖聲叫道:「謀害觀主盜寶的小賊,趕快滾出來……」聲音曳蕩在林際間。石軒中認得是玄鶴的口音,心中不禁大怒,想立刻出去分辯。卻又遲疑不動,暗想由他們去誣衊我吧!反正觀中的道侶,迫於兩人的淫|威,早就沆瀣一氣,去跟他們分辯,豈不是多餘?他自己想著想著,又想起剛才交手的情形,後悔臨陣慌張,不曾早下殺手,將他們除掉。
石軒中早已雙膝跪倒,聽霞虛真人語聲一歇,不禁搖首答道:「師父,我要奉侍你老人家百年之後,方能離開。」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好呀!你前面帶路……」他可不知道,這白亮相貌雖然不揚,但卻是華山派中有數好手。而鄭州雙俠在武林中,也是扎手人物。
十幾招過後,石軒中心神已慢慢鎮定下來,他也是用陰陽劍法,三個人一招一式,全都純熟已極,此刻旁觀者看來,和*圖*書三人倒不像在拚命,而是師兄弟在餵招。石軒中劍光如練,嚴密封閉全身,仗著手中是崆峒鎮山之寶,只須防守嚴密,敵人便不敢欺身進來。不過如此纏鬥下去,何時方了?一面卻又不敢頓腳就走,為的是恐怕他們乘師父之危,暗下毒手。
那客人自稱朱靈,在寒暄時,談吐溫雅。石軒中在崆峒山上,哪曾見過如此人物?不覺十分傾心。且喜老觀主霞虛真人當年也曾教他經史子集之類,故此他也略通文墨。
老觀主眼光閃動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道僮倉皇四顧,正想張口叫喚,忽然又止住,探手從身上摸出兩粒朱紅的丸藥,塞在觀主口中,之後,便替觀主拿捏穴道,推揉脈絡。忙了好一會工夫,老觀主面色漸漸淡下來,又隔了好一會,老觀主聲音微弱地說道:「軒中,再給我兩粒護心丹。」
石軒中此時哪有考慮餘地,手中青冥劍一領,劍走輕靈,施展出陰陽劍法。但見青光起落,嗆嗆連聲,七柄劍中,竟被他削斷了五柄。只有玄鶴和白雁的長劍依然無缺。那被削斷劍的五人連忙退下。玄鶴和白雁驀地又驚又怒,立地把輕視之心收起,各走方位,展開浸淫多年的陰陽劍法,將石軒中困住,顯出功力深厚,劍法老辣。
石軒中俊目含嗔,一墊步,已經躍到兩人面前,右手在俄頃間已拔出青冥劍,左手拿著布裹著的劍鞘,朗聲道:「為虎作倀的狗腿子,報上名來,少爺今天要教訓你們。」
各自進房間之後,石軒中覺得相當眼睏,胡亂抹一把面,抖掉衣服上塵沙,倒頭便睡。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然被什麼聲音驚醒,張開眼睛,似乎見到人影一閃。
石軒中繞步急閃,眼光斜斜一掠,卻見白亮手提單刀,在一旁嚴密戒備,並不以二攻一。他輕嘯一聲,展開陰陽劍法,暗運真力,手中青冥劍點、削、挑、刺、扎、截,捲起青光如練。那許平也展開全身功力,手中雙筆是點、打、敲、挑、扎,全神貫注,身形是閃、展、騰、挪,乍沾即分。一剎那間,已走了二十餘照面。
又是十數照面,他缺乏經驗,不能臨機應變,出奇制勝。故此儘管使的是寶劍,身手也較勝一籌。但一時之間,仍是和許平戰個平手。旁邊站著的白亮,早看出不妙,本來不想以二對一,失去自己身份。但此時見鄭州雙俠許平,迭見險招,眼看一世英名,將要付諸流水。只好一咬牙,左手摸出三枚金錢鏢,朗聲叫道:「朋友,你接接這個!」說完,左手揚處,「錚錚」連聲,破空飛去。
老觀主點點頭,忽然沉聲再問:「軒中,你可知道在百年前,崆峒絕技,天下無敵,而如今秘技失傳,不敢和武林爭勝的緣故麼?」
石軒中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喝完茶,便隨著車伕走到騾車旁。趕車的先告訴裏面那位客人,他在一旁似乎聽到那客人尖銳地哼一聲,接著探頭出來,彼此一照面,那客人本來滿面怒容,忽然消散。
「我等了二十幾年,看看鬍子也灰白了,想在死前親自查訪師父和師叔的下落,便帶了青冥劍下山。想起碧雞山玄陰教是我們崆峒的宿仇,也許從那裏會發現線索,便向碧雞山而去。那時玄陰教主已是如今名滿天下的鬼母冷婀,這怪物心狠手毒,殘忍成性。我未知厲害,徑去尋她,果然聽說師叔去過,那時她還未當教主。我厲聲質問詳情,她便和我動手,只打到第二十回合,我便被她以獨門鬼手點中兩腿的『貼骨穴』。
「二十年不過一瞬間,和鬼母所約之期已屆,你如今已盡得我傳授,除了功力未及我之外,其餘已經青出於藍。最近我傳給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劍』,是我多年苦思,博採武林各家劍術的精華,融會而成,專以對付鬼母。你憑這套劍法,配上青冥劍,足可擋她三四十個回合了。但我仍望你先尋訪到師叔祖的下落,找回那上半部『上清秘籙』,苦練成功後,挫敗鬼母,清理門戶。這副擔子都要你挑啦!」
石軒中爬在地上,也不知叩了幾個頭,抬頭道:「師父,弟子遵命走了,你的心願,弟子雖粉身碎骨,亦必做到。恕弟子不能親侍身後。」他的聲音已經變了,猛然咬牙,立將起來,腳頓處,如一縷輕煙,飛出靜室。倏地回頭一瞥,只見老觀主也自淚光閃閃,凝望著他。見他回頭,忽地擺手喝道:「咄!速去!」真氣充沛,聲如金石。石軒中蹌踉數步,驀然擰腰墊步,身形輕捷,飛出外室,到了屋背上。
石軒中又是搖頭,抬頭看時,只見老觀主忽地不再開口,若有所思。他不敢做聲,心中波瀾起伏,疑竇叢生。
他們都在空地裏停下,白亮回頭盯一眼隨後趕至的許平,暗地搖頭。許平微笑一下,搶將上來,雙筆一舉,叫道:「朋友,腳下好俊的功夫,無怪昨夜來去自如。再看和-圖-書看你手上的成不成。」說著,雙筆一分,一式「長蛇吐信」,分向喉嚨胸腹點來。
「我自思崆峒心法已佚失,我師父和師叔親炙蒼梧祖師,武功自然比我好,但當日我眼看他們動手,似乎還不及玄陰鬼母。當時心中好恨,覺得崆峒派從此由我蹶敗,而一方面求回秘籙之心更切,我想如果得回秘籙合璧,一定能勝鬼母。於是我對鬼母冷婀說,二十年後必定造就一個徒弟來報仇。玄陰鬼母心高氣傲,當下便不殺我,並且說假使二十年後我的徒弟能夠和她動手至二十回合不敗,她就解散玄陰教,永不出世,於是讓我回來。
老觀主道:「你的姓名和出身來歷呢?」
「我回來時,正好在山下見到你,看到你的資質,確是百世不一見的美材,再一打聽,你的身世又是那麼孤零,便帶了你上山。過了幾天,忽然發覺你兩個師兄,曾在我離開之時,犯下殺淫兩戒,正想查出確切證據時,便清理門戶,誰知兩腿忽然癱瘓,原來是鬼母當日留下的記號。我想自己已經不能動手收拾惡徒,又不願假手他人,只好等你長大藝成再說了。於是我便宣佈我是走火入魔,要靜坐苦練,方能復原。你兩個師兄果然怕我會復原,因此不敢公然為惡。而我卻怕你被兩師兄所害,我又無法保護,因此不收你作正式徒弟,只在私下才准你叫師父。
朱靈匆匆進來,溫和地叫道:「店家,要兩個房間。」
出得觀外,前面是一片畝許大小的曠場,再過去便是叢林小道。這上清宮位於崆峒山最高處,等閒人不易來到。石軒中眶中尚噙殘淚,身形落在曠場中,正想回身向上清宮拜別。眼光到處,恰恰瞥見兩條黑影,悄沒聲息地向他急撲下來。他不假思索,一式「拗步穿膝」,上身不動,雙足急點如風,已自斜閃開了兩三丈遠。月色之下,一攏眼神,看到來襲的正是兩位不守清規的師兄。
待他們走得遠了,石軒中從岩洞裏走出來,施展腳程,一口氣奔下山去。
不知不覺已經是晌午時分,這時他們走到一個市集,朱靈告訴他此地名為土橋,打算在這裏歇息一下,到傍晚時分再趕路,因為那個車伕得困上一覺,這是他昨晚僱車時說定的。
石軒中這時知道生離即死別,叩完頭之後,抬眼望去,淚光模糊中,但見老觀主皓白的頭顱晃蕩在眼前,想念起二十年來如慈父般的深恩,如今已是垂死之際,自己豈能決然撇下一走,不禁進退維谷,肝腸寸斷。耳聽老觀主喝道:「軒中,你敢違背我的話麼?快走,勿再稽延。」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他們又走了二十多回合,忽然一個道人從觀中飛跑出來。大聲高呼道:「老觀主坐化了!」石軒中一聽,如霹靂轟頂,氣沮神散。眼中不禁簌簌流下淚珠來。就在這一懈神間,身上連中兩劍,鮮血迸流。玄鶴和白雁兩人恍如不聞這消息,心中不約而同地更急著要收拾下石軒中,否則他帶走了師父的遺命和寶物,更是後患無窮。
石軒中點點頭,道:「你別把他驚醒,隨便弄點什麼吃的,端到我房間來便是。」店家唯唯答應。他終是惦記著方才驚醒時的人影,便走出店門,掃目四看。忽然看見對面兩個人倏然轉身,急急走開。他心中大為狐疑,在肚中暗暗嘀咕著,便跟著兩人背影,走出路口。
他一徑鑽向林中深密處,在一叢矮樹中坐下,檢視身上傷痕,一在左膀上,一在後臀,並不嚴重,而且又是肉厚之處,便吞下一粒護心丹,再敷上金創藥,撕下衣襟包紮好。長長地嘆一口氣,側耳靜聽。
歇了一會,老觀主長嘆一聲,說道:「軒中,你仔細聽著。一百年之前,崆峒第八代祖師蒼梧子行將坐化時,將本門至寶『上清秘籙』分成兩本,上半部傳給二弟子涵碧師叔,下半部與青冥劍傳給大弟子涵玉祖師,他便是你的師祖,這本『上清秘籙』是崆峒無上心法,若全部學會,便可天下無敵。當年師祖分成兩本,上半部是最吃緊的內功秘要、伏魔掌法和劍法其中的要緊招式,下半部也是內功秘要和劍法掌法,而因為是彼此參差分開,所以如不合在一起來看,簡直無法懂得。師祖同時命涵碧師叔下山修積外功,二十年期滿後,方始回山與涵玉祖師共同參悟秘籙。
石軒中不禁愕了一下,心想他也許不願同住在一起,便沒有做聲。朱靈跟著店家邁步,扭頭見他默然,星眸一轉便笑道:「石兄,小弟一向獨自住慣了,出門來還是改不掉脾氣!」石軒中聽了,容色稍霽。
鑽天鷂子白亮哼一聲,說道:「許兄,我先走,你墜後。」鄭州雙俠許平點點頭。好個鑽天鷂子白亮,雙足一頓,就像隻鷂子般,輕飄飄騰身而起,箭也似的向郊外躍去。
前面那老頭子倏地止步,嚴峻地叱道:「你們二十年不見,m.hetubook•com•com功夫還是老樣子,怪不得讓那萬惡的小賊逃走了,可惜今晚我來遲一步,否則我要用追魂霹靂彈將小賊活活燒死。」
這時四面包圍著的人已縮小圈子,大約有二十多人,刀劍並舉。玄鶴和白雁同時連用兩絕招,還未曾將石軒中拾下,不禁羞愧難當,這時見他拔出青冥劍。這件日夕懸望的至寶竟由他使用,心中更添幾分怒氣。兩人不約而同地長劍一揮,共向石軒中追擊。四面包圍著的道人中,也過來了五個好手,一眨眼間,七柄長劍如毒蛇出洞,四方八面向石軒中刺去。
他點點頭,道:「知道,師父是崆峒派第十代掌門人,法號霞虛真人。」
石軒中身負創傷,這一痛可把他痛清醒了。逃走之念,電光石火似地在心頭掠過。立地抑住悲傷,青冥劍揮處,竟展開大周天神劍,一連幾招,把玄鶴和白雁逼得怪叫震天,連連後退。他驀地舌綻春雷,喝一聲「著」,玄鶴手中長劍只剩下半截,石軒中人隨劍走,青光如長虹飛射,兩個起落,徑從眾人頭上越過,一晃眼間便鑽進樹林內。
「弟子姓石名軒中,是山下石家村人氏,幼遭孤露,蒙師父收留撫養,傳授本門武功。」他回答時,心裏又是奇怪,又是悲傷。奇怪的是師父問得蹊蹺。悲傷的是身世淒涼,更感懷師父的深恩似海。
原來他們是做賊心虛,知道霞虛真人為人正派,便時常提防他發覺所犯的事。尤其近二十年來,霞虛真人從未考核過他們的武藝。起初還以為師父是急於苦練復原,可是後來更發覺每逢進謁師父時,老觀主的神色老是那麼冷漠,眼光也顯得與往常有異,於是便暗中留下三分神。最近他們又偷偷下山,幹了好些傷陰敗德之事,鬧得許州滿城風雨。回來之後,更密切注意師父的舉動。
石軒中見他用判官筆,知他一定擅長打穴,心懷戒懼,也答一聲:「你是助紂為惡,來得好!」青冥劍倏地劃起一道青光,斜截敵人雙腕。
約摸一盞茶時光,他已經歇息過來,麵也端上來了,他低頭慢慢地吃著。忽然兩條大漢雄糾糾地走進來。他抬頭一看,那兩漢子正瞪著他,目光一觸,兩個大漢面色忽變,彼此一拉手,轉身就走。石軒中心中納悶,想不起這兩人是誰,暗忖這兩人神色可疑,還是快點吃完走路。
老觀主在劍身輕輕一彈,但聞龍吟虎嘯之聲,霞虛真人道:「此劍為崆峒鎮山之寶,與『上清秘籙』合稱上清二寶。只要你能尋回秘籙上本,加上此劍,便成為天下武林至尊,你要善用此劍,光大門戶。」說完,將劍還鞘,石軒中跪在地上,雙手恭謹接過,插在背上。
石軒中同意了,騾車在一家客店門外停住,兩人下車來,朱靈斜目凝視客店門外一堆石子,好像在計算數目。石軒中先進了店,要下一間房間。
許平吃虧在雙筆不敢磕人家的寶劍。只好以雙筆精奇招數,以及豐富的經驗補其不足,逼住石軒中。石軒中也是心頭打鼓,暗忖只這麼兩個人,已是如此不凡,那鬼母雄視武林,自然更厲害了,怪不得師父霞虛真人說,崆峒派不能在武林中爭雄。其實霞虛真人指的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而言,並非一般而論。他又哪裏知道,在一般武林中來說,這兩人已算是一等好手。
他這裏打不上主意,那邊玄鶴和白雁更是焦躁。他們是少觀主身份,又是崆峒門下唯一的兩個傳人,如今竟然雙戰一個道僮,久久尚未得手,教他們面上如何掛得住?其餘在圈外包圍的人,卻因石軒中手中寶劍利害,適才五個好手只在一照面之間,便兵刃折損,這時哪能上手?只好在圈外包圍著。
道僮如命放下那盤子,卻沒有坐下,半蹲半跪地挨在老觀主前面。老觀主深深吸一口氣,低聲而清晰地問道:「軒中,我是什麼人你知道麼?」
這時已是初更時分,仰頭四望,天空中繁星點點,一彎新月,剛從峰頂湧起。觀中道侶都掌起燈火,與天邊新月繁星爭輝。他心中一陣惘然,一伏腰,向觀外躍去,但身子已遠不若平日輕靈了。
老觀主長眉微皺,凝視著淚光瑩瑩的少年,但見他雖然穿著道僮的衣服,然而劍眉大耳,白臉皮,懸膽鼻,俊眼含威,黑白分明,如皎月寒星,確是人間俊物。心中忽喜忽悲,呆了一下,緩緩道:「軒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已是世外之人,為爭一口氣,苦墮塵孽。二十年來,我苦參秘籙,毫無頭緒,今日真正走火入魔,料來挨不過今晚,故此……啊,你聽我說……」老觀主這時忽然伸手撫在軒中頭上,原來石軒中聽老觀主說挨不過今晚,立地涕淚俱下。於是他不禁停口,心中怦然大動,慈愛地摩挲著他的頭髮。
石軒中心頭一震,茫然搖頭。霞虛真人厲聲再問道:「軒中,你又知否你兩位師兄心術不端,有玷本門聲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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