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自古英雄皆寂寞 於今壯士未銷磨
韋千里吶吶道:「他……他已受傷倒地……」
謝文奇和徐若花這時都暗暗大喜,徐若花可真希望見得到韋千里,那時可以狠狠罵他一頓,以消胸中之氣,同時可以和他聲明絕交,告訴他說自己即將剃髮出家,免得再有塵俗的煩惱。
徐若花搖搖頭,道:「現在不行,要等到三日之後……」
徐若花用衣袖拭拭玉面上的淚痕,迷惑地道:「對不起,我沒有聽說過。」
韋千里聽了心中頗為受用,暗忖自己現下在江湖上一定名聲甚大,不然怎會有許多人假冒?目下也不須和他爭辯,只要一動手,他就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韋千里了。他想到這裏,登時雄心勃勃,豪氣干雲起來。
矮猿王沈田道:「你不要慌,九大高手目下只剩七位,陰陽二童項家兄弟已經逝世。除了這兩位已死的不算。其餘的人倒是全部到齊。」
徐若花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道:「真想不到你竟是靠自己練成一身絕世武功,你這種成就,比起任何人都更值得佩服。假如有師長教誨而煉成武功,雖然也值得佩服,卻萬萬不能和你相比。」
韋千里皺皺眉頭,忽然感到自己對這個禿老人的恨意已維持不住。
康宇笑道:「那也不見得,我平生所做惡孽也不為少,不過我老禿最喜愛長得靈秀的少男少女,更喜歡撮合良緣,所以對你們特別客氣。」
卻聽徐若花喃喃道:「有一段時候,我真把你恨死了,可是我見到你,卻又無法自制。」
他突然轉眼望著徐若花,叫道:「喂,喂,小姑娘停下來,對了,先站在那邊聽我們說話。」
青陽老道長突然問道:「與老施主齊名的其餘八位可都到達華山了麼?」
南極禿神康宇突然伸掌貼在徐若花後背上,道:「韋千里你瞧見了沒有?我老禿目下掌力一發,她就馬上香消玉殞。」
徐若花道:「那你怎麼辦呢?我覺得一定要守約,所以這三日之內絕不回到白雲山莊去。」
她念頭轉了許多,其實卻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無論如何,她都得轉過頭去面對現實。於是她徐徐轉身,面上盡力保持冷靜的神色,目光到處,驀地一愣,芳心之中湧起「驚」和「喜」兩種情緒交相激盪。
晚膳之後,天色業已薄暮。金蓮神尼下令全莊下人各自藏匿,非至翌日不得出來走動。整座白雲山莊宛如死地,以往日夜不停的熊熊火聲如今亦已消失。
龍女白菊霜冷笑一聲,道:「這批惡孽滿身的惡人魔頭大概是惡貫滿盈,又復蠢蠢思動。再者他們此次出世,必須設法樹立威名,傾震天下,加上與我昔年私怨,所以趁本派練劍之際,一齊傾巢來犯。這批惡人雖然不是庸手,但也沒甚麼了不起。稍為可慮的,倒是一些後輩門人,恐遭池魚之殃而已。」
謝文奇迫到近處,看清那人面孔,不禁為之一怔,然後仰天冷笑道:「原來是你!」
那又肥又矮的老禿響亮地大笑一聲,道:「小孩子休得饒舌,接掌……」他欻然退開數步,隔空一掌向韋千里劈去。掌力一發,宛如狂飈駭浪排空激盪,氣勢威猛無比。
韋千里詫道:「你為甚麼答應他?你不曉得第三日就是寶劍煉成之日麼?」
那人腳下游移了一下,大有退走之意,但最後站住不動。
「當然啦,而且在大白天,不是做夢。我當時十分生氣地看你,但你望望我,就像是素不相識的人一般揚長而去。」
康宇頷首道:「這話說得有道理,老禿的朋友們現在都不在此處。」
這等佈置完全是守禦之勢,假使敵人侵入院落之後,誤以為屋內火爐必須外面木架上的煤供給火力,因此下手截斷的話,敵人為了等候反應,勢必在外面等待屋中之人出來設添煤塊。其實這一來卻反而中了華山派的計謀,只因他們在屋內的地下室中已堆積滿足夠的煤塊,外面的輸煤架平時固然有用,但必要時卻可以棄而不要,而這一來卻正好中了他們所希望的拖延時間的計策。
康宇忽然大笑道:「華山派一個小妞兒中了我老禿的迷心神訣,只等她一返回白雲山莊,立刻就見出功效,非立刻自殺不可,這一著對方必定想不到,我倒希望安排到我們發動之際,她才突然出事,準保華山派諸人不戰自亂……」
突然聽到一聲異響,疾忙回頭,只見一道身形快逾閃電,由黑暗中掠出來,奔入屋內。接著耳中聽到韋千里大喝道:「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他已搶入屋中。」
那人敢情是華山派的新輩好手謝文奇,他囁嚅一下,道:「對不起,我把師妹你駭著啦,但你看這是甚麼地方?目下邪派老魔頭們都潛伏本山,伺機而動,若是突然出現,師妹豈不吃虧?」
韋千里那肯放過對方這破隙,人隨掌走,欺迫到敵人身前,施展出「九陰掌法」,迅快搶攻。一連數招,把那南極禿神康宇迫得連退兩丈。
徐若花道:「不管怎樣,你試想想看,以我的本領就算回白雲山莊去又有何用?」
青陽道人拂髯笑道:「你隨意問吧,不妨事的。」
謝文奇霍地停步轉身,道:「師妹你叫我麼?」他的眼中閃動著喜悅期望的光芒。
這個禿肥老人光著兩隻肥肥白白的膀子,底下穿著一雙草鞋,這一身打扮,當真稱得上不倫不類四個字。
韋千里右掌欲落未落,停在徐若花身上一尺之處。
那人在上面晃了幾下,突然飄身而下,離地尚有兩丈餘高時,忽地斜斜盤飛到三人頭上,這等輕功造詣,當真是世上罕見罕聞。
青陽老道人深思一陣,道:「以貧道初步推測,韋千里必定另有深意,後來才會對若花姑娘這等無禮。剛才貧道看他相貌,卻是個忠厚少年,相貌極佳。尤其那對眸子顯示出是個天生情種子。莫說曾經和若花姑娘有過一段感情,就算是普通的人,他也不忍傷人之心,所以貧道感到此事內中必有古怪。若花姑娘記住貧道的話,那就是下一回相見的話,千萬要忍耐一點,讓他有個解釋的機會。我們身為俠義中人,自應有這等氣量和寬恕精神。」
韋千里道:「你到底想怎樣處置我們?」
那禿老頭笑一聲,顯出十分快活的樣子,道:「小姑娘舞一回劍讓我老禿瞧瞧。」
畢相立刻朗聲道:「老八老九暫時手下留情。」
青陽老道長道:「此劍乃我玄門降魔無上利器,名曰屠龍,大概老施主也聽過此劍之名吧!」
畢相道:「哼,哼,他們就算把劍煉成,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你先去老七老八那邊幫忙,務必速戰速決。」
他挺直身軀後,咂舔一下嘴唇,道:「你再瞧瞧我的樣子,一定認得出來。」
雪杖大師頷首道:「貧僧也有同感,如果是對頭的話,怎會故意先行驚動我們?」
那人正是早先被徐若花罵跑的韋千里,他惡狠狠地瞪著那禿老頭,道:「老禿你用甚麼邪法把她的心神迷住的?」
卻聽對方又道:「看你的樣子,大概是玉陽牛鼻子的小師弟青陽道人了?我是矮猿王沈田,大約你從外形上也認得出來,不要多說。我只想問一問你,你那老牛鼻子師兄死後,聽說他所擅長的『紫府飛符』神功已經失傳,百年以內,定然無人練得成功,怎的你居然在百年限內又練成了?」
南極禿神康宇笑道:「我們在外面談談就行啦……」
金蓮神尼道:「你要甚麼東西?」
金蓮神尼遲疑一下,突然聽到韋千里疼哼一聲,轉眼望去,只見韋千里臂上中了一劍之後,反而十分兇猛勇悍,連攻數招,把白菊霜迫退數步。
這兩個互相戀慕的年輕人雖然內心中都想和對方和解,言歸於好,可是他們卻沒有這種看透對方心意的慧眼,以致無法消除這層無形的隔膜。
她又沁出不少冷汗,要知她本來在江湖上頗有名氣,武功已得華山派真傳,實在不弱,因此她一直不是個膽小怕事的弱質女郎。可是她自從見識過九大惡人的武功之後,方知道這些老魔頭竟能得享大名,實在並非僥倖得來。以自己目下的一身武功,與這干老魔頭相比,委實相差甚遠,是以如是此人乃是九大惡人之一,今日勢必難逃大劫。話說回來,她對於「死」之一字倒不害怕,怕只怕被那干老魔頭擒住,不但本身可能受辱,而且對方更可以將自己挾為人質,威脅師尊長輩。這麼一來她可就深感自己獨自離莊之舉十分孟浪,也十分後悔適才沒有與謝文奇一道回去。
院落四周都有莊中壯漢放哨守望,他們已奉嚴命不得出手阻敵,只許通風報信。任得敵人侵入院中,由於煉劍之所四壁均是極厚的石牆,敵人決無法下手,必須由門口進去,於是門內守候的高手就可以群起應戰。
那老禿拆了數招之後,腳下退個不住,上面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最要命的還有一點就是那韋千里練的是正宗太乙玄功,剛好是那九大惡人所練各種奇功的對頭剋星。所以此時一任那南極禿神康宇用盡全身功力,韋千里只須輕描淡寫間就能破解他的奇功掌力。
南極禿神康宇趁他心神稍分,突然迅攻三掌,盪開韋千里掌勢,疾躍出圈子之外。他仰天大笑道:「今日倒要試試,看你如何殺得死我老禿!小姑娘拿劍砍他……」
青陽道長道:「你們七人再加上七步追魂董元任,聲勢果是浩大難當,不過使貧道百思不解的,就是華山道友們這次煉劍,難道對諸位關係如此重大?莫非此劍一旦煉成,諸位都不能抵擋麼?」
院內當中建造了一幢花崗岩石的屋子,後面有個大烟囪,此時冒出陣陣火烟。在屋子左邊搭有一個高約丈半的寬廣木架,架上堆著小山也似的煤。架邊有具鐵製滑管,伸到石屋一個洞口內,木架上的煤塊就是從滑管輸入屋內火爐之中。
韋千里大吃一驚,雙掌運足太乙玄功,人隨掌走,直向那瘦長老人擊去。
謝文奇挺劍緩步迫近去,道:「我怎會不想知道,她在那裏?」
再過去坐著的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懷中抱著一個巨大的半紅色葫蘆,在那葫蘆口有條鋼鏈繫住纏到腕上,似是生怕睡覺中被人偷走,所以用鋼鏈縛緊。這個乞丐年紀甚輕,大約不到三十歲,身上衣服雖是千補百綴,但十分乾淨,面目也相當韶秀,可惜長得一個酒糟鼻子。
龍女白菊霜本來眉頭一皺,大有嫌他妄自發言之意,但後來一聽他的話,覺得頗有道理。迅速想了一下,道:「此子之言果有道理,如是對方使者,豈敢有勞紀兄大駕!」她話聲微微一頓,接著道:「文奇你出去看看,若是使者,盤問來意之後即迅回報,不准胡亂動手。」
這個打算本來很對,假如他早點想到,就不會弄成目下的局面了。
他們故意轉了一整圈才轉到左後側,只見那邊有個山坳,坳口有幾株參天古樹。
原來九陰掌法奧妙如神,不但在拆招換式之際,精嚴辛辣,最厲害的還是把敵人心理變化包含在內。譬如他這一招「降龍伏虎」,一出手就使對方感到似是全力奪劍,因此急忙護劍,卻反而露出脅下破綻,予敵人以可乘之機。
轉眼再看看別的人影,一個是手提一枝碗粗的白色禪杖的少林雪杖禪師,一個是中年漢子,手提一把長劍,乃是華山白雲莊大弟子金宇。
徐若花果真定睛向他凝視,忽然發覺他的目光越來越亮,轉瞬間宛如變成兩盞光線強烈的火燈。這時她的神情已變得十分迷惘。
外進的龍女白菊霜及少林雪杖大師,醉乞紀淦等三人都各踞一座瞑目調息,一方面運功蓄力,一方面全神查聽外面動靜。
他帶著徐若花先走,韋千里擔心徐若花的安危,只好跟著。韋千里一面走一面忖道:「目下這一去勢必碰上其餘那些惡人,這康宇為人雖然很好,但假使在其餘的惡人堅持之下,他也無法庇護……」但當前情勢卻又不能獨善其身地撤退,因此這時忙壞了他的腦袋,拚命思索應付之法。
謝文奇厲聲道:「你既是震於峨嵋青陽真人的威名,不敢下來,那就由我向老道長求情,你先下來和少俠我走上十招八招,然後讓你夾尾巴滾蛋如何?」
雙首人蛇畢相道:「怎麼啦,難道老禿你所居洞中有見不得人之事?」
他們在外面一談話,內間的人都曉得了,紛紛睜目戒備。
終於徐若花頓腳罵道:「討厭死了,站在那裏幹甚麼?」
徐安國忙忙叫聲「妹妹」,跟著便要向青陽老道長道歉。老道人微笑道:「不要緊,她正好問中要點。先師兄慧眼通神,怎會走眼?可是由於他坐化之前一句慨嘆之言,竟使得貧道上面兩位師兄心中萬分不安,此後日日商議此事,認為總得設法子使這門神功顯現於世上,才不負先師兄的殷切期望。經過多日商議,兩位師兄居然決定以他們本身武功,注入貧道身上,俾貧道可免去數十年苦功,而得以立刻修練『紫m.hetubook•com•com府飛符神功』。貧道雖是竭力反對,卻拗不過兩位師兄。終於經過三百日閉關之後,貧道果然功力大增,成為當時年輕一輩中較為突出的人物,也得而修練那紫府飛符神功。可是外間卻沒有人曉得,貧道兩位師兄自此之後,便變回常人一般。他們在十餘年前也相繼物化,貧道直到那時尚未把本門無上神功練成,心中之痛苦,當真不是言語所能形容,老實告訴你們,貧道直到一年以前為止,不知多少次想自殺而死,為的是神功未成,不但萬分慚愧,同時活著也毫無趣味……」他戛然住口,自個兒陷入沉思之中。
矮猿王沈田怪眼連眨,突然間長嘯一聲,轉頭就跑,他的身法奇快絕倫,轉瞬間已失蹤跡。
南極禿神康宇先是詫訝地瞧著他,然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滿身肥肉顫動,好像十分快活。
康宇大聲道:「韋千里你到最後面的石室內等我……」
徐若花和謝文奇果然四下指點風景,比手劃腳,老道長也跟著向他們所指之處觀看。
青陽老道接口道:「神尼切勿上他的當,這廝必定另有陰謀。」
韋千里雖是從別的惡人口中得知這個南極禿神康宇的聲名,卻實在不曉得他擅長甚麼玩藝。這時卻又不便顯出自己的見聞寡陋,念頭一轉,冷冷哂道:「迷心神訣有甚麼了不起,誰說不是邪法!」
金宇心中一陣慘然,道:「白師伯已經把他截住。你且安心壓制傷勢,我先扶你回去。」
徐若花面色一變,轉眼向那窗戶望去。但謝文奇面色變動得更厲害,疾然向窗戶那邊縱去,探頭出去張望。
韋千里聽到「討厭」兩字,腦中轟的一聲,心裏泛湧起無窮自憐自卑的悲哀,暗暗忖道:「我早知道你討厭我,所以才唆使你師父和龍女白菊霜拿劍動手,想把我殺死,免得你老是感到討厭,也免得你和你的師兄相好……」
韋千里微感赧然,吶吶道:「是……是的……」
青陽老道人和書痴仲澤卿只好急奔出來,只見雙首人蛇畢相和長蛇阮倫站在一旁看白菊霜和韋千里激烈搏鬥。
洞外突然傳來一聲哈哈,道:「你聰明得很,老禿正是此意。」
韋千里應聲道:「誰不知道?你是九大惡人之一的南極禿神康宇。」
謝文奇鏘地亮出長劍,道:「來人也許是老魔頭們所派使者,故此從大門進來,弟子敢請師伯下令,准許出去探視來人身份。」
眾人表面上都保持鎮靜,眼看時間漸漸消逝,只要捱到半夜子時,就算是功行圓滿。
青陽老道長倒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但迅即已想到其他的事,連忙著徐若花、謝文奇一同馳往白雲山莊。
喝聲中只見黑暗中衝出一座人山,雙臂箕張,直向白菊霜撲去。
室中氣氛似是鬆懈下來,青陽老道長解下那柄屠龍劍給大家參觀,並且說出韋千里當時奇突的行為。龍女白菊霜細細看過那屠龍劍之後,她乃是劍術高手,是以已發覺此劍有點特別,劍身鋒刃硬中帶軟,是以使用之際,必須另有妙著。
韋千里這時心中只有焦急而沒有絲毫氣忿,只因他已知道她目下已被那九大惡人之一的老禿以迷心神訣制住,神智不清。是以他單單焦慮如何收拾今日的局面,那徐若花神智雖然迷失,但一身武功具在,劍勢勇不可當。尤其是她已沒有保護自身的念頭,所以劍法特別凌厲辛辣,迥非平日的她可比。
徐若花應聲刷地一劍劈去,跟著施展出華山嫡傳劍法,宛如疾雨狂風般猛攻上去。
謝文奇自尊心大受傷害,臉色變來變去,但他終於忍住火氣,嘆了一聲,道:「好吧,我先回去讓你清靜……」
韋千里怒聲道:「我不該瞪眼睛,難道應該向你叩頭致謝?真是笑話……」
徐若花疑惑道:「那麼你這一身鬼神震驚的武功從甚麼地方學到的?」
謝文奇冷笑道:「這個我也可以告訴你,而且比你還要詳細……」
南極禿神康宇朗聲笑道:「你這孩子倔強得很。你聽著,如果你不聽話,我老禿有本事要她自家死在你跟前。」
矮猿王沈田面上掠過迷惘之色,雖是一閃即逝,卻也足見此事在他心中勾起無限疑惑。
韋千里點點頭,道:「不錯,在下失手誤傷謝兄,可是在下……」龍女白菊霜倏然撤出長劍,冷冷道:「廢話少說,我可要出手了。」
他回心一想,前數日急急趕到華山之後,和金蓮老尼、龍女白菊霜等人會晤談話時,他也曾提到韋千里這個人,當時就覺她們的笑容好像有點勉強。這兩件事先後一對照,老道長心中誦了聲「無量壽佛」,可就有點明白了。
徐若花道:「你不用爭辯啦,起初我拚命地欺騙自己說,你必有其他緣因才這樣做,要不然當真另有一個長得很像你的魏景元。」
誰知上面那雙發光的眼睛眨了幾下,仍然沒有現身之意。
韋千里瞠目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徐若花如響斯應,撤回長劍,一下子縱到那矮肥的禿老人身邊。
他們三人向白雲山莊那邊走去,遠處一株大樹上的濃蔭中,有對眼睛在偷瞧。
韋千里當下把他如何逃入深山,見到奪魄郎君上官池等往事說出,最後道:「我就是靠這本紫府奇書自己練成一身功夫。現在回想當初經過,不知那枝白骨令還在那株榆樹樹身之內沒有?」
那人道:「目下在一個山洞中。」
畢相望著金蓮神尼,道:「你親耳聽到,可知我沒有騙你。」
他說了一大堆關於「女人的心」的道理,生像對此甚為權威,可憐韋千里卻聽得莫名其妙,張大嘴巴在地上恭聆教訓。
那禿老頭似被這人迅快身法鎮住,欻然避開尋丈,看了來人一眼之後,突然呵呵笑道:「小夥子又來找罵了,是不?」
又拚了七八招,南極禿神康宇突然大叫道:「小姑娘快來……」
青陽老道長微笑道:「閣下長嘯聲中,已顯示具有五十年以上的火候,想來以前與貧道有過相見之緣,何不現身相見?」
南極禿神康宇發怒道:「你這小孩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賢敬老,你師父該打屁股一百板。小孩子,你叫甚麼名字?」
南極禿神康宇快活地笑一聲,道:「韋千里,你的眼睛別睜得那麼大行不行?假如我老禿是你,在這等情勢之下,一定不敢瞪眼睛吹鬍子!」
韋千里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聰明起來,居然要試自己的功夫。當下也不推辭,道:「不知你要多少招才試得出來?」
屋內的金蓮神尼雖然明知他們故意誘自己出去,但事至如今,不去也不行。當下咬咬牙,回眸向煉劍室望了一眼,低低吩咐金宇、徐安國、葛萍三人道:「你們務必守在此地,不可輕離。」
胖龍厲七公移動腳步,發出「咚咚」的沉重步聲,過了一陣,就聽見他洪亮宏大的嗓音道:「畢老大,這邊我也插不上手,小沈、老禿和老八老九都在動手,老八老九全力對付那和尚,快要把他活活打死啦……」
青陽老道長閒豫地提劍和兩個年輕人慢慢走著,忽然微笑道:「貧道這次閉關,新練成一樣功夫,稱為『心靈示警』大法……」
這時在第一進屋內有好幾個人在座,一是華山派掌門人金蓮神尼,在她身後有兩名中年女尼肅然侍立,身上都背著長劍。在她左邊坐著一位胖大僧人,面色紅潤得有如嬰兒,那僧人身後有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扶住一根粗如鴨卵的禪杖。
謝文奇話聲甫歇,欻然欺身進撲,手中長劍施展出華山獨門劍法,猛攻力撲,凌厲異常。
畢相突然哈哈大笑道:「牛鼻子當真精明不過,我要的正是那劍,掌門人可肯答應嗎?」
她繼續思忖道:「因此,這人進谷之後,靜默無聲地窺伺著我,無疑是本門對頭無疑,假使我落在那些魔頭手中……」
康宇登時鼓起兩邊肥腮,道:「混帳,你不知道她對你怎樣,只管自己一心情願愛人家,這不是胡鬧?」
這一回他似乎有了信心,並不進去查看,一逕把徐若花招到一旁,低低問道:「小姑娘,告訴我你愛不愛韋千里?」
韋千里一聽這話,登時叫起撞天屈來,連連發誓辯說沒有這回事。
南極禿神康宇活了將近一百歲,這種情形自然一望即知,但一時之間卻又覺得無法可施。
謝文奇收起長劍,恭聲應了,大踏步走出屋外。
上回說到韋千里忽然從老道人身邊跑掉,而且是從齋堂窗門跳出去,轉眼無影無蹤。他這個舉動固然萬分奇特,同時他身法之快,也使得這位老道長為之心頭大震,瞠目結舌。
韋千里愣一下,道:「這話有理,那麼我們來交換一下,你試出我是甚麼人之後,就把徐姑娘解開如何?」
乞丐過去就是白雲莊莊主葛澄之,再過去就是龍女白菊霜。青陽老道長一進來,大家都起身迎接。
徐若花大吃一驚,回頭疾看,立時嗔道:「謝師兄你幹甚麼?把我駭一跳。」
人隨聲現,那南極禿神康宇已走進來。他笑嘻嘻道:「你們天生一對,我老禿看了不忍不管,所以替你們撮合。也沒有利用那迷心神訣之力,迫你韋千里到老禿那些朋友所住的地方去,總算沒有違反平生規矩,仗以為惡,你說怎樣?」
金蓮神尼道:「你何須明知故問?」
徐若花雙手中的汗巾飄墜地上,吃吃道:「你……你是誰?」
他們對答時,又耗了不少時間,金蓮神尼暗忖只要再拖延幾刻工夫,大功就可告成,當下也不言語,靜候對方發話。
南極禿神康宇笑道:「不必緊張,你先坐下來,我就放開手。」
韋千里心中疑團仍然無法除去,但他對於她這等溫婉柔順之態卻十分喜歡。
謝文奇嘴角流出鮮血,但仍然提氣問道:「韋千里呢?」
那人怔一下,道:「你也曉得她的下落?」
青陽老道長把屠龍劍背起來,這一來他可就變成雙劍在背。他拂髯微笑,道:「施主為何躲在枝葉之中?」
那瘦長老人動也不動,韋千里掌勢才發,猛覺身側一股潛力襲到,迅即煞住去勢,隨手一掌橫掃出去。但見左側剛剛現身偷襲的另一個老人蹌踉退開,原來雙方掌力一觸,那老人抵擋不住,是以跌撞開去。
畢相道:「在你並無不便之處,我只要貴派一樣東西。」
南極禿神康宇舉手摸一下發亮的腦袋,道:「現在老禿可不能對你輕視,若是普通的人,大概一招半式,就可以測出家數來歷,你既是有點門道,說不定還會矇騙胡混,就是三招吧!」
金蓮神尼道:「敝派此次煉劍,想不到招來如許強敵,這九大惡人均非尋常魔頭所可望其項背,倒不知是因為何故以致這些隱遁多年的老惡人盡皆重行出世。」
康宇道:「那也不是……」
歇了一會,韋千里道:「實不相瞞,我深深感到你這位老人家心地很好,所以雖然幾次三番找到機會可以與你以死相拚,落個同歸於盡,但又做不出來……」
那個走入谷內之人,卻是個衣裝樸素,文質彬彬的美少年。這個人不消說就是徐若花又痛恨,又想見的韋千里。
石洞中只聞鼻息咻咻,過了良久,這對青年伴侶的嘴唇才分開來。
葛澄之接口道:「掌門人說得不錯,假使他們不要臉來個群毆,門人弟子們倒是可慮得很。」
韋千里本能地展開雙臂摟住她,但覺臂懷中軟玉溫香,還有陣陣香氣送入鼻端,使他回想起從前在廬州北帝觀中和她相愛親熱時的情景,不由得一陣激動,深深沉迷在這種溫馨中。
青陽老道長「嗆」的一聲,已掣出背上另一柄松紋古劍,左手大袖一揮,呼地發出一股凌厲已極的內家真力,封住頭頂。這位名震武林的老道長如此緊張應付,倒把謝文奇和徐若花兩人駭了一大跳。
韋千里怔一怔,道:「金莫邪不是我的師父……」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金宇已接口喝道:「金老前輩肯認你做弟子才怪,嘿,嘿……」
金蓮神尼面色微變,道:「你究竟有甚麼打算?」
韋千里心中頻頻嘆氣,老是想投身在她腳下,請她再和自己相好,像從前一樣。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那兒,像一段木頭似的。
康宇道:「你別忙著走,我們並非阻他們煉劍,而是要奪那寶劍!但內情卻不能告訴你……」
金蓮神尼道:「畢相不可口出惡言!你先下令,我們再從長計議。」
韋千里想了好一會,道:「這位禿老人真厲害,他算準如果你不回白雲山莊的話,我為了顧忌你的安全,也不敢離開你。如果你不先回去把一切誤會解釋清楚,我只要踏上白雲山莊,就得被莊中高手們趕出莊外……」
齋堂門外緩步走來的徐若花和師兄謝文奇,也瞥見齋堂內有異,急忙奔入去。徐若花叫道:「老仙長,可是有人急跑出去麼?」
他一看那耿九公和醉乞紀淦已經交m.hetubook.com.com上手,念頭一轉,便疾向屋子那邊奔去。
徐若花和謝文奇聽了這話,如墜五里霧中。都感到那矮猿王沈田的話問得太過奇突。只因那「紫府飛符」神功既然是峨嵋派的秘傳心法,則青陽老道長煉得成這一門功夫,自然不是奇怪之事。偏偏那沈田會因而大驚小怪,並且又說出「百年以內無人能夠練成」的話,而這話又是昔年峨嵋掌門玉陽真人親口所說的。這一來不免使得這兩個年輕人感到大大迷惑不解。
矮猿王沈田仰天冷笑道:「笑話,區區一把劍就奈何得我們兄弟麼?不過天機不能洩露,你們等著瞧好了。倒是你背上那一柄朱紅色的長劍形式奇古,看來頗具威力,那是甚麼寶劍?」
謝文奇抱劍冷冷道:「你膽敢看不起我,今日非拚出高下之後,別想離開此地!」
第二天就是寶劍火候圓滿之日,因此白雲山莊內緊張萬分。在這一日一夜之內,如被對方侵入煉劍房之內,不但該劍功敗垂成,連主持煉劍的葛澄之夫婦性命也十分危險。
畢相沉聲道:「你叫嚷作什?人家也聽見啦!」
她心中恍然大悟,道:「道長不悉此中前因後果,故此對那韋千里的行為甚表驚訝。關於韋千里以往之事不必多說,但日前他突然潛入此莊,被師姐及我追上,由我與他動手,其時他一直不敢取劍,最後身遭劍傷,狼狽遁走。目下我才明白他不拔劍之故,敢情是此劍他不會使用!這也說明了他為何一見若花和文奇就急急逃走之故。」
韋千里但覺目前要抵擋住她這一次劍法已非易事,更別說要他奪下她的長劍,使她在毫無傷損之下受制。
南極禿神康宇拍一下巨大的禿腦袋,道:「你不用說啦,你要到白雲山莊去助拳是不是?」
康宇道:「其實我們兄弟數人加上七步追魂董元任,那白雲山莊方面就算多你一個,我們也不放在心上。不過你的太乙玄功正好是天下各種奇功的剋星,而我們兄弟每個人都練有外門奇功,碰上你總不免要吃點虧,所以不要你去。不過,真是碰上你,我們頂多費點工夫,聯手合擊,你吃得消麼?」
他不但搶制了機先,而且那套九陰掌法目下已被他悟出許多精微變化,是以這一施展,直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每一招攻出,都是奇奧絕倫的手法。
韋千里道:「這是另一回事,他的手段不公平,總不能算數。」
青陽老道長道:「不,他說他姓徐。貧道倒沒有想到他會不會偽報姓名這一點,所以失望之餘,就沒有再加理會。不過有一點令人甚感奇怪,那就是這個年輕人臉上身上都很髒,好像從甚麼地方爬出來似的,這一點真叫人想不透。」
那人見青陽老道長撒出長劍,倏地橫飄丈許,輕如落葉般落在地上。
徐若花見他像一根木頭一般,不但不會開口解釋,竟連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心中更加憤恨,覺得自己當真一文錢也不值,經過他那種侮辱之後,剛才還想和他和好,投身在他懷抱之中,這等想法,真比娼妓還要不如。她不禁又頓腳罵道:「我討厭你,聽見沒有。你賴在那裏幹甚麼?難道以為我不敢和你以死相拚嗎?」
這事非同小可,他一時真委決不下,想了好久,那徐若花卻似是脫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溫柔婉順到了極點,並不催他快說。
不過她也深知韋千里怯懦的天性,所以等待了一陣之後,便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只要他向自己先開口說話就行了,不管他的口氣謙卑與否。
畢相怒道:「關你屁事,你敢是存心害死少林的和尚?」
徐若花道:「你自己還不曉得麼?第一件事是我回到華山之後,不但日夕等不到你來,而且聽白師伯說,你化名魏景元把七步追魂董元任的續絃夫人拐走。」
另外一個聲音道:「不錯,目下我們的人業已到齊,這位就是七步追魂董元任,我準備邀約諸位兄弟一同聚議下手之事……」
她正在轉念之際,謝文奇竟又厲聲道:「呔,莫非要等我上去把你趕下來不可麼?」
那老頭子彎腰拾起那條汗巾,塞回腰間。他的腦袋巨大禿亮,一落一起之間,真使人想摸它一下。
白菊霜心神微分,登時又被韋千里扳回劣勢,她立刻攝神定慮,全力施展華山秘傳劍法,力困韋千里這個強仇大敵。
青陽老道長哦了一聲,心中卻仍然大感疑惑,只因那韋千里昔日在孤島上趕走九大惡人之中的馮八公及耿九公兩人,不但救了金刀太歲鍾旭,也救了徐氏雙俠及孤雲道人。如此說來,他於徐若花有救命之恩,龍女白菊霜又為何向他動手?不過目下卻似乎不便細加追問,只好含含糊糊支吾過去。
到了傍晚時分,眾人吃過晚膳,都各自散開,有的練功,有的出外散步。青陽老道長自己在莊中幽靜之處散步,忽然碰見了徐若花和她哥哥徐安國正在喁喁密談。老道長正想避開,那雙兄妹卻已上來行禮。
那人倏然退了兩步,沉聲道:「我實在有要事必須面謁貴派掌門人,謝兄不可動手……」
哭了一會,突然有人塞了一條汗巾在她雙手之間,道:「小姑娘你這樣哭下去,眼淚馬上就流乾啦,快揩一揩淚水……」
南極禿神康宇是何等人物,瞧了片刻,前前後後,一想,又有了主意,不禁仰天大笑。
康宇摸一摸油光發亮的禿腦袋,又打個哈哈,道:「小孩子喜歡弄些玄虛,韋千里名氣一大,居然有不少人假冒他的名頭。這次我老禿從南邊來,一路上已聽說過有幾個韋千里,而我也親眼見過一個韋千里被個普通的武林人揍個半死,哈……哈……」
胖龍厲七公道:「畢老大,你要我在此觀戰麼?可要衝入屋去?」
雙首人蛇畢相的目光在地上轉了一遍,默默微笑,忽然仰首向天,不言不語。
他把一切經過說完之後,道:「你看,前幾天晚上我還在襄陽替那落魄書生李慕曾辦事,怎會攜了董夫人到華陰縣來?」他話聲一頓,接著又道:「還有一事足以證明另有一人十分像我,那就是當日我在杭州為了躲避董元任手下的追逐,不覺衝入一座府宅中,那知這正是董府,於是在後宅碰見董夫人。她居然和我說話,跟著董元任進來,她又把我藏起來,對我好像十分熟悉關切,後來我偷偷溜掉,心中對此事一直耿耿。可惜沒有人向我問及拐走董夫人之事,不然我早就去找那個與我十分相像的人,向武林中澄清一下,免得老是把他的事情,譬如還有大破榆樹莊等都加在我頭上。」
徐若花聽了甚感詫異,暗忖以青陽老道長的身份,居然要設法把謝文奇的言語和緩化解,變成只是故意相激的意思,用心分明在於不讓謝文奇與那人動手,難道那人這等厲害?
韋千里眼珠一轉,道:「不見得吧……」他緩步走近徐若花身邊,似是要向她說話,但突然間伸手一點,點住她的穴道。徐若花登時昏了過去,韋千里把她抱在手中,道:「我把她帶回去,這樣她不算違背諾言,也無法自殺,你看我這計策如何?」
徐若花因看不出那人是不是韋千里,心中大感焦急,皺眉道:「喂,你下來呀!」
韋千里記掛謝文奇的傷勢,捨下海外霧山雙兇這兩人,疾然向地上的謝文奇躍去,正要低頭查看。謝文奇此時已稍稍恢復,猛然提聚真力,挺劍向上疾刺。那邊醉乞紀淦也是面目變色,張口一噴,十餘點晶光快逾掣電般向韋千里後背疾射。
那人緩緩道:「在下要求見貴派掌門人。」
青陽老道長頷首道:「對,不過貧道練成這門功夫時日尚淺,所以若是在匆迫急忙之際,那時就不成了……」他歇了一下,道:「你們可以假裝要告訴貧道四下風景,暗中察看左後側有甚麼地方可以藏匿蹤跡的,然後我們設法過去,看看貧道這門功夫行不行,可好?」
韋千里傲然道:「我就是韋千里,你大概從雙首人蛇畢相他們口中聽過我的名字!」
謝文奇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龍女白菊霜也橫移一步,玉腕一振,連發數劍,每一劍都只吐出一半,便即收回,因此吞吐如風,宛如化出五六把利劍一齊刺去。旁邊的金宇乃是華山弟子,此時乍見本門無上劍法,不覺看得目瞪口呆。
那人緩慢地伸出右手,駢指如戟,向她背上的大穴點去。他的手指快要點中她背上大穴之時,忽然停住不動。徐若花毫無感覺,仍然沉緬在哀怨的懷想之中。
他的笑聲洪亮之極,當真震得四山皆應。韋千里雖然聽出他笑聲中滿含十分得意的意味,但目下已是心無旁騖,簡直沒有一點時間讓他轉念思索。
老尼姑黯然搖搖頭,疾然奔出屋去。
徐若花明知謝文奇最忍受不住的是知道她在想念韋千里,這時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對待從小對自己極好的師兄,實在太過令他傷心難過,於是內心泛起一陣歉意,舉目但見謝文奇已到了谷口,忍不住叫道:「謝師兄……謝師兄……」
韋千里吶吶道:「你……你已經沒事了麼?」
康宇定睛瞧他一會,點頭道:「你資質之高,我老禿雖然活了這一把年紀,也罕有見到像你這種孩子……」
這一來不但七步追魂董元任莫名其妙,便那南極禿神康宇也不曉得他葫蘆中賣甚麼藥。
七步追魂董元任銳利的目光在地上略一打轉,已看出有其他人的足跡。不過他暫時卻不便出言點破,只示意地向畢相望望,又瞧向地上。
徐若花心頭一震,不覺停住哭聲,移開雙手向前面望去。
謝文奇冷笑一聲,道:「尊駕膽敢夜闖本莊,怎的不敢報出姓名?」說時,大步迫上前去。
韋千里莫名其妙,想了一下,道:「是不是目下煉劍正急,所以不暇談及此事?」
且說青陽老道人和徐謝兩人步入石屋之內,但見這第一進屋子甚是寬廣,只有十餘隻木椅和茶几,此外別無他物。第二道門戶開在左邊角落處,第三道門戶則開在第二進屋內左邊角落裏,這樣可以避免讓敵人筆直衝入。
直到韋千里使出詭奇手法,橫攫直劈,白菊霜這一招之後,方始急急向那邊奔去,找到謝文奇,連忙過去扶他。
禿老人點頭道:「對啦,那麼你應該曉得我老禿擅長『迷心神訣』,那可不是邪法。」
青陽老道長緩步上前,朗朗道:「貧道風聞昔年縱橫天下的九大惡人新近均已再度出現,並且群集華山,似乎有所圖謀,今日親眼得見閣下,足證傳言不訛。」
喝聲甫歇,一條人影急奔而至,身法迅快之極。韋千里偷眼一瞥,只見是個乞丐模樣的人,懷中抱著一個朱紅色的巨大葫蘆。他從徐若花口中已經知悉白雲山莊中來了些甚麼人物,因此一看便認出是名滿江湖的醉乞紀淦。
韋千里道:「這句話我有點不服氣,你可知道此刻我在轉甚麼念頭?」
韋千里道:「我們之間的誤會,必須向你的師長們解釋,我們現在就去如何?」
這位老道長霜眉輕輕一皺,道:「貧道適才路上碰見九大惡人之一的矮猿王沈田,從他口中得知此次虎視貴派練劍的敵人,聲勢極為浩大,計有九大惡人中的七個,即是除去陰陽二童項氏兄弟二人。據說這兩老魔均已孽滿去世。此外,還有七步追魂董元任,此人武功極強,不在九大惡人之下。」
徐若花直到此時,仍不冒火,柔聲道:「你難道已經忘記前幾天晚上,我到山下的華陰城去,曾經碰到你挽著她的手在街上走過?」
韋千里連忙道:「沒有甚麼,我的意思是說你近來可好……」她哦了一聲,軟軟走近來,突然間投身在他的懷抱中。
談完了正事,醉乞紀淦說了聲對不起,便拔開葫蘆塞,湊在嘴上咕嘟咕嘟地大口喝酒,登時全室之中酒香四溢。
韋千里沒得話說,轉身走入洞中。
畢相沉吟道:「只怕你不會答應。」
那人腳下急退,但已被劍光罩住,雖是退了丈許,仍然在對方長劍威力之內。因此再也不能袖手不動,只見他疾然劈出兩掌,手法迅速奇奧,身形飄忽,教人摸不出他的腳下方位。這人發了兩掌,登時把謝文奇那股凌厲攻勢阻遏住。
南極禿神康宇面上肥肉亂顫,氣呼呼地道:「不可以這樣胡說!我老禿一生光明磊落,從來不仗這迷心神訣佔別人便宜。你年紀輕輕,大概還不曉得老禿迷心神訣的厲害……」
韋千里這一驚非同小可,愣在當場不會動彈。忽覺微風飄然拂過,轉目一瞥,只見謝文奇身邊站著一個瘦削老人。
南極禿神康宇自得其樂地笑了一會,才指指自己鼻子道:「小孩子你瞧瞧我,看我和常人有甚麼不同之處……」
他這一劍已盡出全力,劍勢靈翔飛快,招數兇毒。那人疾退兩步,舉手搔搔頭皮。
只見枝葉中有一對烱烱發光的眼睛,正好向下俯視,凝望著他們。但由和圖書於枝葉茂盛,遮住那人全身及面孔,是以看不出這人是甚麼樣子。
青陽老道長笑道:「你當然想不出頭緒,但貧道一說你就會明白啦!昔年我掌門師兄玉陽子在世之時,那九大惡人其中有長蛇阮倫以及胖龍厲七公曾經被敝派的『紫府飛符』神功所創,其時固然一方面由於那兩個惡人功夫尚未達到後來那等精純之境,一方面敝派這門功夫委實有獨到的神妙處。自此之後,九大惡人對敝派嚴加忌憚,也對敝師兄一言一動十分注意。當時他們尚未碰上那位譽滿乾坤的前輩高人三危老樵金莫邪,僅僅在先師兄手中吃過虧,大概他們認為武林之中,只有先師兄能克制他們。不久先師兄功行圓滿,坐化之際,曾經因為本門的紫府飛符神功尚未有人傳承衣缽,而這種神功非具有絕世天資才能煉成,所以他當時慨嘆說可能在百年以內,這一門神功將成絕響。其實貧道雖然不到三十歲,但天資稟賦如何,先師兄自然十分瞭解,雖然認為貧道可以傳承本門全部劍術,可是說到紫府飛符神功,卻萬萬修煉不成!先師兄這句話不知如何傳入九大惡人耳中,此所以他早先十分詫異地向貧道問起此事。」
石洞最底處一個石室中,韋千里呆呆坐著,心中覺得十分紊亂,一來他不曉得康宇那個巨大的禿腦袋中究竟轉些甚麼念頭,二來他想不出自己今日這樣做法是否聰明的舉措?
謝文奇眼中閃動著煩惱的光芒,但語氣仍然十分溫柔,道:「師妹,跟我回去吧!」
老道長眼光一掃,認出在坐的幾個江湖奇士的來歷,便捋髯笑道:「貧道聽說少林寺雪杖大師駕到,連忙趕來相見,卻想不到同時幸晤幾位風塵異俠。貧道慕名已久,今日卻是第一次見面……」
馮老八在那邊遙應道:「老大放心。」
轉入幽谷之內,她在一道流泉前面停住腳步,俯視著清澈的流水,更加感到悵惆幽怨。
她的神態十分慎重,一望而知她不出手則已,這番出手,定然全力凌厲攻敵。韋千里心頭一凜,不暇多想,連忙凝神凝氣,運集功力。
他已望不到人影,只好回轉來。徐若花玉面含霜,冷冷瞧著師兄。謝文奇本是聰明人,一看師妹這等神色,猛可醒悟過來,知道此舉對她大為不妥。只因她與韋千里間的事,本派之人全都知道,他這等急急縱過去查看之舉,無疑以情侶身份自居,加上徐若花可能惱羞成怒,無怪她會有這種不善之色。
金蓮神尼接口道:「既然老仙長和這幾位道友乃是初見,貧尼就替大家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書痴仲澤卿,這是醉乞紀淦,都是方今江湖上威名顯赫的風塵奇士。敝派此次煉劍,驚動諸位駕臨,雖是心中不安,但卻可望厥功告成。」
這些食物自然是南極禿神康宇之物,在那木箱旁邊,還有一張木榻,鋪著蓆子,真不知那南極禿神康宇如何弄得來的。
康宇忽然側耳凝神,韋千里也若有所警,歛神查聽,康宇作個手勢,叫他進洞。韋千里唯恐來人乃是九大惡人,碰上了非立時展開一場惡戰不可,因此匆匆抱著徐若花縱入洞內。
耿九公心中氣憤難消,躍到醉乞紀淦身側,相隔尚有四五尺遠,便即舉掌遙擊。
徐安國道:「師伯,請准許弟子出去決一死戰。」
謝文奇道:「當然啦,她目下就在華山之內,我說得對不對?」
這兩人都是當世罕見的高手,兔起鶻落地動手搏鬥,但聞掌力呼嘯,威勢甚是驚人。
「若花,你聽我說,那個拐走董夫人的人另有其人,絕對是另有其人,我先把和你分手後的行蹤告訴你……」
不過他有兩點出奇之處,第一就是他面部雙手雙腳露風的肌肉都白皙如玉。第二是他那對特長的丹鳳眼老是半眯半睜的神氣,眼中卻射出兩道特別鋒銳的光芒。比之其他內家高手眼中的神光,卻又似乎有點不同。
卻見那兩隻運足真力的手指到達她背上穴道之時,驀地化點戳為輕拍之勢,手掌落在她的香肩之上。
突然間龍女白菊霜及雪杖大師一齊睜開眼睛,若有所警,接著醉乞紀淦也睜開眼睛,一見雪杖大師及白菊霜均已睜目警戒,不覺訕訕一笑,道:「我這叫化一向自視頗高,但今日卻不能不服氣啦!」
康宇道:「我老禿說過平生不仗那『迷心神訣』為非作歹,因此只要你不逼我的話,我老禿決不傷害你們兩個小孩……」
韋千里聽出此人口音正是那九大惡人的領頭雙首人蛇畢相,方自一驚,又聽說七步追魂董元任也在外面,登時感到十分緊張。這刻他才發覺自己躲到洞中之舉,實在愚蠢之極。
醉乞紀淦感到對方掌力勁力奇重,心頭一凜,右手一揮,那個巨大的朱紅葫蘆疾掃出去,抵消對方這一記劈空掌力。
她這麼一說,眾人都不便開口。金蓮神尼微笑道:「貧尼可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們如果單打獨鬥,在座諸位誰都可以出手應付。但如果他們仗著人多勢眾,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徐若花星眼一眨,緩緩道:「我愛他!」
那南極禿神康宇年逾九旬,一生浸淫武學之中,眼力及武功造詣已臻上乘之境,但正因如此,才反而感到吃力萬分。只因如果是武學平凡之人,根本看不出那韋千里一招之中還有些甚麼奇奧變化,縱然不敵,卻也不須多費腦筋。但目下南極禿神康宇武功精深,見多識廣,不比泛泛之士。是以韋千里的九陰掌法一施展出來,每一招他都須用盡全副心力及智慧,找出應付之法。這一來比起常人不知艱困了多少倍。
龍女白菊霜斷然道:「禪師請去接應紀兄,這個欺師叛道之徒交給我打發。」
徐若花芳心此時盡被韋千里英俊的面影所盤據,自個兒走出莊外。莊右數里之地,便有數十戶人家,再過去便是幽谷森秀,風景甚佳之處。她信步而走,心中一片迷惘,竟沒有發覺背後有個人悄悄跟著。
徐若花仍然十分溫柔地道:「你不用分辯啦,我且問你,那位董夫人是不是身段頎長,長得瓜子面,皮膚特別白皙的美麗少婦?」
醉乞紀淦聞言愣了一下,道:「他就是韋千里?怪不得力敵霧山雙兇還綽有餘裕……」
雙首人蛇畢相接著道:「我已經查出對方來了幾個人,不但有書痴仲澤卿,醉乞紀淦等好手,尚有少林雪杖和尚及峨嵋青陽老道……」
眨眼間外面傳來康宇帶笑語聲道:「畢老大可是專程來找我?這一位是誰?」
謝文奇卻沒有想得太多,他因知許多老魔頭業已潛伏本山,平時他可惹不起那些老魔頭,但目下有青陽老道長在一起,可就有恃無恐,是以十分渴望碰上老魔頭看看是甚麼樣子。
韋千里道:「我如果把心中圖謀都告訴你,還有甚麼用處?」
外面傳進來那七步追魂董元任深沉威嚴的聲音與及康宇的寒暄聲。
韋千里道:「你的脾氣怎的忽然大變特變?你說起在華陰縣的事情時,竟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韋千里右掌劈去,如入無人之境,徑直擊向謝文奇脅下要穴。
謝文奇突然間明白徐若花想見的是誰,驀地一股怒氣襲上心頭,情緒大為激動,嗆的一聲,掣出百煉長劍,冷冷道:「你可是不敢出來?」
韋千里不平起來,道:「這諾言作不得準,你已被他迷心神訣所制……」
韋千里躊躇地望著她,他一定要看準她的神色,才能決定自己該說話抑或趕緊走開。在他來說,這一回居然敢入谷現身,已經是勇敢無比之舉。在他眼中的徐若花,似乎比昔日分別時更加豔麗動人。他萬分願意跪在她腳底下,請她垂憐顧盼,並且寬恕他一切過失,假如有的話。可是他又怕這樣做,除了換來羞辱之外,別無好處,因此他不敢這樣做。
眾人商議了一會,決定集中力量在這座院落之中,那些門人弟子也盡量調集此處,好在地方寬敞,盡可容納得下。那一干魔頭想衝過這三道門戶,憑在座諸人奮力抵拒,相信還可以阻得住。
青陽老道長也為之一怔,道:「難道那劍訣在你們手中麼?」
禿老頭眉頭一皺,道:「小夥子你可知道我老禿是誰?」
接著又有第三個人沉聲道:「誰過去幫幫老八老九,別耽誤時間……」
他咬牙忍住滿腔自憐自卑的悲哀,轉身疾然奔出谷去,立時消失不見。
謝文奇走了之後,幽谷之中一片靜寂,她落寞地越過流泉,在谷中的草地上姍姍閒步。
徐若花道:「就是關於貴派的『紫府飛符』神功一事,晚輩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一點頭緒。」
徐若花聽見自己內心中的嘆息,因為她當真感到無法去愛這位師兄,而韋千里已佔據了她整個芳心,所以她容納不下別個男人的影子。因此她歉疚之意又淡下去,道:「沒甚麼,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就來。」
韋千里等他笑聲略停,問道:「你笑甚麼?」
不一會,徐若花已施展了大半套劍法。谷外突然一人現身馳來,身法迅急絕倫,轉眼間已縱落那徐若花身邊。
畢相突然躍出圈子,攔住金蓮神尼去路,微笑道:「掌門人要到那裏去?」
這個疑問在他心中翻來覆去,總想不出一點道理來。不過他這時卻稍為放心,只因奪劍之爭,到底不似阻止煉劍來得激烈。
徐若花搖頭道:「不,你再也猜不到的,原因是我已答應了南極禿神康宇,三日之內決不回到白雲山莊去。」
謝文奇心中大感凜駭,但毫無一點退志,反而加急進撲,出手均是拚命的毒辣招數。
那條人影忽然停住,對他的喝問默不作答。謝文奇立即感到不妙,右手握住肩上劍把,躍將上前。放目一瞥,黑暗中只見那人身量中等,一身勁裝疾服,急切間看不清他的面貌。
韋千里果然睜眼凝望,但覺他雙目之內神光特亮,此外並無可異之處。他看了一會,迷惑地道:「你的內功大概特別好,所以眼中神光充足……」
韋千里一點也不曉得自己在無意之中歷了一次大劫,見他發怔的樣子甚是滑稽,若然不是因徐若花尚在迷惘之中,當真要大笑出聲。
韋千里面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心中迅速地忖道:「她若是知道了我微賤的出身,不知還會不會看不起我?」
韋千里使出九陰掌法,身形一側,左手五指箕張,急抓敵臂脈穴。
她反臂探劍,「鏘」一聲掣劍出鞘。韋千里見她居然要拿劍殺自己,可見得她對自己多麼鄙視討厭。
韋千里本無傷他之念,他在徐若花口中已知謝文奇對她深懷愛意,因此今晚他這等形狀對付自己,實在是人之常情。可是目下他招式一發,卻無法及時自制,掌力到底,只聽謝文奇慘哼一聲,仆倒在數尺以內。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哭泣,他又悲哀地想道:「我原是個卑微下賤的人,斷然配不上你這位名門俠女。可是你既然以前和我不錯,今日何須這樣對付我?我原是很識趣的人,你只要告訴我一聲,我就會自動走開,躲到天涯海角去,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韋千里一招「乘風破浪」,雙掌連環擊去,掌力發處,似聞「波」的一聲,對方那雄渾威猛的掌力,在中心的一片突然消失,但覺狂風罩體而過,毫髮無損。
韋千里面色驟變,吶吶道:「你……你不須這麼做,我不動就是了。」
步履聲越來越近,不久出現在他眼前,原來是那美麗的徐若花。
徐若花道:「當然可以。」
康宇道:「那也不一定,看你的態度如何?老禿才能決定。」
金宇關心謝文奇的安危,厲聲道:「我那謝師弟怎樣了?」
他竟是用韋千里自我的話來堵住韋千里的嘴巴,當真叫他做聲不得。
雪杖禪師朗朗誦聲佛號,道:「幸會,幸會,韋施主夜闖本莊,不知是令師三危老樵老前輩的意思?抑是韋施主自家主張?」
韋千里怔一下,道:「不錯,她長得是這樣,但還有許多女人也是這樣呢……」
青陽老道人搖搖頭,徐若花趁這機會,哂道:「難道以青陽老前輩也瞧不出他是不是摔跤的緣故麼?真是笑話。」
韋千里又吶吶道:「我……我不知道……」
謝文奇一看那人竟是個貌如猿猴的中年人,登時一腔妒火怒氣完全消散。
韋千里咬咬牙,道:「老實告訴你,我不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門人,但為了怕你看不起我,所以冒認。我其實是個榆樹莊中的小廝出身……」
徐若花裝出撒嬌的樣子,拉住青陽老道長的寬袖,向山坳那邊走去。
這時的她已不是早先那等痴呆的樣子,一進來見到韋千里,就露出甜蜜的笑容,道:「啊呀,你果真在這兒……」
南極禿神康宇笑得面上肥肉顫動,樣子顯得是滑稽和善。道:「小孩子你可知道你所謂三番四次的機會,不過是我老禿故意製造的,目的是試一試你對我老禿為人如何看法,你試想一想,我已活到和圖書將近一百歲,難道怎樣防範你也不懂麼?」
康宇活了九十多年,鑑顏察色的本領自是高人一等,這時已看出對方的心情,不禁又得意地和快活地笑了數聲。
韋千里駭然一跳,凝神尋思,只聽那三人語聲逐漸離開,不久便已去遠。他到底是個聰明絕頂之人,片刻間已想出康宇最後說的話分明是警告自己,倒不知是真是假。
醉乞紀淦打開葫蘆塞,喝一口酒,道:「且讓叫化子出去探上一下如何?」
那紀淦腳步一停,略略打量之後,厲聲大喝道:「原來是霧山雙兇駕到,這位華山門人可是死在你們手下?」
韋千里好不容易叫自己略為鎮靜一點,緩緩道:「你真的要傷害她麼?」聲音十分枯澀,顯然他說這句話時費了不少氣力。
徐氏兄妹唯唯受教,當下和青陽道長又聊了一會,得知峨嵋派的無上神功若果練到上乘境界,便與玄門太乙氣功無殊,威力強絕。不過在火候未深之際,便遠不如太乙氣功的神奇奧妙,此所以目前青陽老道人用以對付九大惡人的話,護身有餘,但制敵卻略嫌未足。不然的話,憑那青陽老道長一個人,就足可以護法有餘了。
那人站在地上,比常人矮上半截,這時怪眼一眨,道:「我聽說峨嵋牛鼻子頗有兩手,目下看了你剛才那兩記『紫府飛符』神功,果然有點門道。你老遠跑到華山來,大概是應邀護爐煉劍了,是也不是?」
那位老道長乃是當今武林四大劍派中峨嵋派的前輩高人青陽道長,如若論起兩派師長相交的輩份,青陽道長比華山掌門人金蓮老尼還要高上一輩。老道長只從師侄孤雲劍客口中聽知韋千里義助金刀太歲鍾旭之事,並不曉得徐若花與韋千里之間的一段瓜葛。要知這等兒女之情,那孤雲道長自是不好意思和不必要向師叔提及。因此青陽老道長心中有點弄不明白,何以一句「韋千里」,就使得這對年輕師兄妹變成這等模樣。
南極禿神康宇笑道:「你這話簡直胡鬧!老禿那邊把她放了,但這一邊仍然不知你的來歷,你憑甚麼要老禿上這個當?」
暴響之後,樹上已現出一人,只見那人用一隻腳勾住樹幹,就像隻猿猴似地吊在半空。
韋千里心中反駁道:「你才是傻老小子呢,既然你另有辦法,早先何必問我……但我真想知道這個老惡人有甚麼辦法可以查出她心意……」
呆立如木雞的徐若花聞言立刻捧劍躍了過去,韋千里心頭一凜,厲聲道:「康宇你若敢命她上前,我韋千里今日非殺死你不可。」
韋千里除了對此事大感迷惘之外,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十分驚訝,那便是她如今說起前事,居然毫不動氣,完全是一派逆來順受的溫婉之態,這種表現與她的性格為人大大不同。因此他忍不住道:「關於那回事我們等一等再談,現在我可不可以先問你一件事?」
韋千里忙道:「醉乞紀淦正與霧山雙兇動手……」
阮倫剛要舉步向書痴仲澤卿追去,青陽老道人運起玄門「紫府飛符」神功,身形一側,左手疾然抓去。阮倫練就一身天竺秘傳「神蛇術」,全身四肢不畏刀劍,而且雙臂展動之際,宛如靈蛇起伏,軟若無骨。今晚碰上青陽老道人的紫府飛符神功,卻不敢大意吃他抓住,急旋回來,那雙長臂一架一拍。青陽老道人忽劍忽掌,力鬥兩名惡人,但見他劍法玄妙,掌勢威強,居然把兩名罕世強敵纏住。
這時白雲山莊的人都發覺徐若花失蹤之事,謝文奇雖是帶人到那山谷中搜尋過,卻毫無線索。以華山之大,峰巒無數,處處均可藏匿。別說是區區一個人,就算是千軍萬馬也不容易查出形跡。金蓮神尼為了顧全大局,便下令不准再離莊搜尋徐若花下落。
徐若花道:「他自然沒有說出真姓名了,但可是說他姓魏?」
畢相笑道:「你如替我等辦事,不出一年半載工夫,各派的老傢伙都忍不住要現身找麻煩。我看表面上還是疏遠一點為妙!」
那人道:「謝兄誤會我的意思了……」
屋中「唰唰唰」一連飛出幾道人影,身法都迅快絕倫,韋千里身形猛頓,運足目力瞧去,只見其中一個背插長劍的美貌婦人,正是那劍術極高的龍女白菊霜,韋千里曉得她劍術極強,心中不覺微怯。
「不是這個意思,那不外就是你認為男女之間只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不是?我懂,我老禿今年九十多歲,有甚麼不懂?但我老禿告訴你,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就是女人的『心』,你拿大鐵錘也砸不動它。不過反過來說,最軟也是女人的心,簡直軟得一塌糊塗,有時會鬧得天下大亂……」
他見到角落裏有個箱子,過去一瞧,箱內有兩隻熏雞,幾個饅頭和一大瓶水。
韋千里忙分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南極禿神康宇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清晰地道:「小姑娘你仔細聽著,韋千里也很愛你,他肯為你犧牲一切,所以你等一回見到他!」
青陽老道長見多識廣,閱歷極豐,看了這種情形,頓然間有所感悟,便微笑道:「貧道這位小師侄用這話相激,閣下還能無動於衷,足見修養之功,已到了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地步。可要貧道猜一猜你是誰麼?」
雙首人蛇畢相本來擅「陰陽抓」奇門功夫,但這種功夫一旦施展,容顏立時變得奇醜。畢相的外號就是這樣得來。他天生愛惜自己俊美面貌,因此若非遇上絕世大敵,不輕施展,何況此刻龍女白菊霜在一旁,他更不願讓她瞧見自己醜陋一面。這一來青陽老道人可就不致於感到艱困。
煉劍房外的兩進房間分坐著那些高手名家,外面的一進是龍女白菊霜、少林雪杖大師、醉乞紀淦及葛澄之大弟子金宇、二弟子謝文奇等人。
青陽老道長一捋長髯,頷首道:「貧道不必相瞞,確實為此而來。」
只見眼前站著一人,身軀又肥又矮,頭如笆斗,十分巨大,最惹人注目的是那顆禿得發光的大腦袋,再配上他滿臉肥肉,獅子鼻、厚嘴唇,神色顯得滑稽突梯,惹人發笑。
那人又舉手搔搔頭似是想不起如何應付這等局面。
他們對答至此,徐若花及謝文奇都聽明白這個矮子原來乃是九大惡人之一,無怪青陽老道長這等戒懼小心。
屋中之人面色都為之大變,只因這幾個人的聲音都堅實沉勁,一聽而知必是九大惡人方有此等功力。目下這群魔頭一齊來犯,假如按照原來計劃,人人守在屋中,對方人數雖多,也不容易衝了入來。偏生紀淦、白菊霜、雪杖禪師等人已經出去,如果不出去救援,則敵眾我寡,外面的三人勢必十分危殆,若果出去馳援,則重地空虛,煉劍之事不但功虧一簣,而且葛澄之夫婦也有性命之虞。是以一任這些人如何老練,這時也不禁面色大變,不知如何是好。
徐若花到底是年紀小,不大會講究禮數過節,衝口道:「這樣說來,難道是玉陽老仙長看走眼了麼?」
他轉身舉步向谷口走去,這一回走得相當快,可見得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少俠雖然嘴上沒有說出氣憤之言,但行動上仍然抑制不住。
她用一個熱情如火的吻阻止他再說下去,同時也代替回答。
康宇道:「她對你怎樣呢?」
但動手的三人恍如未聞,依然兇猛搏鬥。
但他自是不便開口動問,當下道:「假如你們有機會見到他,而他又提起這柄屠龍劍的話,請代轉貧道之言,著他親來取回。」
那人縮回右手,忽又向前伸去,這一次速度較快,似乎決心要點住她的穴道。
只聽南極禿神康宇道:「聽說董元任你再度復出江湖,大有成就。目下秦晉豫洛冀魯及關外諸地,均屬你勢力範圍,可喜可賀。」
徐安國這回立刻接口,把韋千里和徐若花要好之事說出,又說起韋千里劫走董元任的續弦夫人,見面時還反眼如何不識的事情說出來。
這座院子的氣溫顯然比他處高得多,那幢石屋只有一個門戶,但從這道門戶進去,還得經過兩道門戶,方能到達煉劍的密室,巨大的火爐則在密室之後。屋內特別裝設有透風設備,是以身懷武功之士,倒也還可以抵禦這等高熱。
第二進房內計有華山掌門人金蓮神尼、峨嵋青陽道人、書痴仲澤卿及徐安國、葛萍等人。金蓮神尼因不放心徐安國,怕他會偷偷出去找尋他妹妹,是以特地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矮猿王沈田面上露出訝色,道:「哦,那是屠龍劍麼?你可有屠龍劍訣?」
韋千里忽然蹙起眉頭,道:「你得先把加諸徐姑娘的迷心神訣解開,我才跟你動手。」
那邊雪杖禪師已經和馮八公動上手,原來雪杖禪師剛一奔到,見到紀淦正與耿九公激鬥,看上去似乎未分勝負,方感放心,那馮八公已飄然撲到,長袖一拂,袖影中數點白光伸縮不定,手法奇詭異常。雪杖禪師運聚真力,一杖掃去,登時把馮八公迫開幾步,就此激戰起來,一時難分高下。
南極禿神康宇突然一回掌打在自己禿腦袋上,縱聲大笑道:「你這小孩子說話很有意思,又使我老禿想出更妙的主意來啦!」
謝文奇咬牙道:「誰和你韋千里稱兄道弟?看劍!」喝聲中一劍刺去,此時相距甚近,謝文奇又是早有暗算之心,所以口中胡亂扯搭,好分對方心神。
康宇道:「你一直在想用甚麼法子可以把我和這小姑娘隔開,然後你和我老禿拚命。但你心中又十分害怕此計不成,反而害了她一條性命,對也不對?」
韋千里卻發覺她神色越來越不對,因此更加不敢開口。
雙首人蛇畢相戰了一陣,突然大喝道:「厲老七你敢對白大姐無禮麼?」
韋千里聽了這話,暗暗透一口大氣。要知他不肯拍開徐若花的穴道,便是唯恐她一旦醒來,勢必發出聲音。最少也弄出沉重的呼吸之聲,外面的人無一不是當世武林中元兇老魔,耳目何等靈警,定然立時發覺。
這一招奇奧無比,謝文奇驀地感到對方雙手似是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硬是要奪去自己長劍。心念來不及轉動,憑著這一點直覺,全力護住長劍,急如電光石火撤回招數。
徐若花和謝文奇連忙躬身答應了。兩人陪著青陽老道人向外面走去,徐若花故意當著謝文奇面前,問道:「請問老仙長,那人是甚麼樣子?你老怎會猜他是韋千里?」
韋千里狠狠道:「我不管你甚麼迷心神訣,快把這邪法解開,不然我決不與你干休。」
龍女白菊霜鎮靜如常,緩緩道:「都是自家人,紀兄怎可這等說法?不過此事我卻感到十分奇怪,好像只有一人,而且是昂然由大門走入來。」
徐若花道:「老前輩如果不見怪的話,晚輩有個疑問想向您老請教。」
徐若花毫不違拗,拾起長劍,便施展華山嫡傳劍法,舞將起來。
謝文奇抖手一劍疾刺過去,怒聲道:「先吃我一劍,再帶你去見掌門人。」
她接著道:「那時我氣得要死,差一點就舉劍自刎。你想想,我這麼多年來浪跡江湖,見過多少英雄豪傑,但沒有一個人我看得上眼,卻把一生感情都奉獻給你,想不到你居然棄如敝屐……」
南極禿神康宇想不到他這等稚嫩老實,自個兒若有所思地摸著禿腦袋,過了一會,朗聲笑道:「你在心中罵我老糊塗也沒關係,只要不是當真那樣想就行了。我老禿平生歡喜開玩笑,又喜歡嚇唬人……」他話聲一頓,又接著道:「現在你們都跟我走,那邊山腰處我有個很好的地方。」
只見畢相仰首向天,似是尋思一件重大之事。青陽道人忽然道:「這些魔頭明知煉劍未到圓滿之時,為何不全力發動?此中定有蹊蹺……」
韋千里道:「但有一件事必須得罪你老人家,那就是……」
轉眼間已走到一處林木森秀的山腰,裏面有座幽邃寬大的石洞。南極禿神康宇指一指那石洞,命韋千里先進去。韋千里走到洞門口,突然停步轉頭道:「你的朋友們可在裏面?」
康宇收回按在徐若花背上的手掌,道:「你不要孩子氣想偷襲我老禿,我今年九十幾歲,吃的鹽多於你吃的飯,走的橋多於你走的路!你心中轉甚麼壞念頭,我一眼就瞧得出來。」
轉眼間韋千里已攻了四五招,把那兩個老人迫得急旋疾去。
兩人僵了許久,徐若花心情漸漸轉變,她突然想到那一次他對自己視若路人,情形有點和現在相類。因此,她為何要給他機會?
徐若花道:「我曉得,可是我為了要知道你在何處,為了急於和你見面,所以答應這個條件。」
徐若花這時也相信了,想了一會突然問道:「那個大破榆樹莊的人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弟子,為何互不相識?」
青陽老道長早已有備,雙袖一齊向空中扇去。這位老道長竟是用足全力,那軟軟的衣袖,發出凌厲的風聲,登時把漫天罩下的枝葉衝開一片,恰好射不著他們三個人。
徐若花秀眉一皺,正要接腔,樹上已一陣暴響,枝葉宛如傾盆驟雨般打下來。
韋千里連忙道:「你猜得對極了,一定另有其人,要不然我既敢做這件事,為甚麼要化名?如果要化名,乾脆就不讓人瞧見。」
他正在瞧看之際,龍女白菊霜和雪杖禪師已一齊奔到他跟前。龍女白菊霜煞住腳步,冷笑道:「原來是韋千里你,那邊是甚麼人?」
康宇道:「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
韋千里大喜過望,道:「你真的不嫌我出身卑賤麼?天啊,你太好了……」
韋千里茫然道:「我……」
青陽老道長與那書痴仲澤卿及醉乞紀淦客氣了幾句之後,就在金蓮老尼左邊與少林雪杖禪師並肩落座。
青陽老道長微微一哂,道:「先師兄昔年坐化之際,雖然有此感慨憂時之語,但天下之事,只要有心不避艱苦險阻全力以赴,卻未必不能扭轉乾坤。沈老施主何須驚訝若是?」
徐若花道:「甚麼事?我一直都很好呀……」
徐若花想一下,道:「你這樣問我教我如何回答呢?如果我一生氣跑掉了,豈不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和你再談到這事麼?」
康宇縱聲笑道:「關於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我自有法子查出,何須問你這個傻小子?」
南極禿神康宇收住笑聲,凝眸尋思了一陣,突然大叫道:「小姑娘回來……」
韋千里怔一下,用手指指鼻子,道:「你親眼看見我?」
金蓮神尼定神想一下,默計離子時只有大半個時辰,立時下了決心,道:「青陽道友及仲道友請馳援雪杖道友他們,敝師妹暫不妨事,此間貧尼及諸弟子可以一力擔當!」
謝文奇搭訕地接嘴道:「也許他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弄了一身塵土。」
韋千里眼看形勢危殆,尤其是對方劍上功力雖然有限,但劍法精奇奧妙,這一劍來勢辛辣異常似慢實快,似柔實剛。迫不得已使出九陰掌法中「降龍伏虎」一式絕學,左手突然從劍光中探入去,五指疾打敵人腕臂脈穴,右手一掌迅快側劈而來。
韋千里暗暗運功蓄勢,準備突然出手。這一次務要用足全力,使他無法退出戰圈之外,因而無法騰出地位讓徐若花進攻自己。
韋千里道:「你老猜得正著。」
龍女白菊霜劍鋒疾吐,一招「仙人指路」,刺戮敵人面門。這一劍去勢忽快忽慢,功力深厚,令人凜駭。
謝文奇冷冷一哼,倏然亮出長劍,鋒利的劍身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光芒。
耿九公氣得怪嘯一聲,道:「小叫化,等會兒教你嘗老夫手段!」只見這霧山雙兇突然一齊出手猛攻,韋千里一招「吞山飲海」,雙掌忽上忽下,把全身護得嚴密無比。那霧山雙兇倏地一齊分頭躍開,微聞喘氣之聲。
後面那人這時也悄悄走了進來,先是在遠處站了好久,見她依然凝佇不動,便緩緩走過來,一會兒就走到她身後。徐若花在迷惘中耳目都失去平日靈警,一點也不曉得身後有個人就站在三尺以內。
那道人轉回頭來,望一望手中的屠龍劍,心中大感茫然,道:「不錯,他連這柄稀世寶劍都忘了取回就跑掉,貧道起先還以為他是韋千里呢!」
謝文奇也不再說,但面上流露出一種動人心弦的深沉悲哀。他點點頭,道:「師妹你可得小心,快點回家。」於是轉身出了谷口。
韋千里道:「我真不明白你老為何要參加阻止華山派煉劍之事。那劍煉成之後,不見得對你們有多大妨害啊!」
那對烱烱發光的眼睛眨了幾下,倏然長嘯一聲,反而隱入濃密的枝葉之中。這一聲長嘯含氣歛勁,四山俱應,只震得徐謝兩人耳鼓嗡嗡而鳴。因此徐若花根本聽不出這嘯聲是不是韋千里的嗓音。
徐若花大大透口氣,道:「幸而老道長終於練成神功,不然的話,你老那麼好的人,竟然因羞愧而自殺,令人多麼難過啊……」
他話聲一停,又道:「我們先進洞內,再略作詳談如何?」韋千里聽到這個提議,心中大叫一聲「不妙」舉起右掌,便要替徐若花解開穴道。
韋千里道:「你為何恨我?」
南極禿神康宇大概是出道以來第一次施展「迷心神訣」失敗,因此驚訝得一味發怔。
徐若花心中波濤起伏,自己也說不出是怎麼回事。最後心中稍為平靜下來,便暗暗決定只要韋千里過來先向她謙卑地說話,她就饒恕了他的過錯,平心靜氣地談一談他為何逾期不來華山,那一天又為何帶著董元任的續絃夫人王若蘭走過而對她反眼如同不識?
韋千里心中大震,登時感到四肢癱軟。
這兩個老人出手時掌力凌厲之極,都發出尖銳刺耳的嘯風之聲,但韋千里似乎絲毫不怕他們功力深厚,每發一招,都用硬碰手法。
金蓮神尼微笑道:「貧尼仰仗兩位大力馳援危局,想來吉人天相,當不至遭此絕境大劫。」
南極禿神康宇定一定神,叫道:「你這小孩子有點門道,來,來,老禿試一試你的功夫,就知道是不是韋千里啦!」
謝文奇咬牙道:「啟稟掌門師伯,目下群魔大舉進犯,弟子焉能酣睡不醒,何況韋千里提及師妹下落,弟子尚未查探出來。」金蓮神尼倏然駢指點向他身上,轉眼間連點了七處大穴。謝文奇雙目一闔,沉沉睡去。
徐若花道:「這門功夫好極了,是不是一有敵人或禍事,心靈就生警兆?」
青陽老道人道:「善哉,善哉,貧道等這一出去,如若對方人多勢眾,神尼必得犧牲令師弟而出去馳援,這等用心,教貧道當真是進退兩難……」
韋千里聽他一口說中自己心中念頭,不由得駭得一縮脖子,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在金蓮神尼右邊坐著一個中年秀士,身穿淡青色長衫,左手捧著一卷舊書,腰間卻插著一支鐵笛。
青陽老道長道:「那位年輕人長得很是俊秀,樣子和孤雲描述的韋千里差不多,所以貧道見了,便過去問他的姓名。」
董元任道:「元任這次復出江湖,實在是恃仗有諸老撐腰,諸老如有所命,儘管吩咐。」
韋千里抹一下頭上冷汗,怒目瞪住那禿腦袋的老人。
韋千里道:「日後有機會的話,我韋千里一定要報答你老。」
忽然她聽到谷口傳來一陣低微的腳步聲,她驀地警惕起來,心中的愁情怨緒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暗暗忖道:「假如是謝師兄回轉來,他一定是有話跟我說,所以在谷口就會出聲,若果不是謝師兄而是本門其他的人,或者是本門師長的朋友,見到我獨自在此,也一定會出聲相問。況且謝師兄剛剛出谷,如果是本門的人或朋友,一定會碰上謝師兄,那樣進谷之時,更不會不知是我在此,定然先打個招呼……」推想到這裏,突然感到恐怖起來,身上冒出許多冷汗。
徐若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要知她沉緬在幻境之中,剛剛是歡暢快樂之時,突然被他驚醒,回到她害怕的現實之中,不由得氣惱起來。
畢相眼光一轉,道:「阮倫你對付那書痴,那牛鼻子等我收拾……」青陽老道人卻輕輕道:「仲兄快走,貧道可擋住這兩名惡人……」話聲未歇,已掣出松紋古劍,欻然上前,一劍劈向雙首人蛇畢相。
過了一會,一陣步履突然傳入耳中。韋千里心想康宇既然進來,無疑已是最後關頭,當下暗暗聚功運力,貫注雙臂之上。
片刻工夫,雙首人蛇畢相恢復常態,微笑道:「老禿大概是嫌洞中氣悶,並非有甚麼見不得人之事。董元任你如若不信,不妨細心查聽。」
那兩個老人正是名列九大惡人之內的霧山雙兇馮八公和耿九公。馮八公冷哼一聲,道:「若不是我們出手阻擋,這韋千里還要上去再補他一下哩……」
韋千里一言不發,又撲向那個站在謝文奇身邊的瘦長老人。
康宇道:「不用啦,假如她不愛你的話,我老禿也無法伸手幫忙。」
南極禿神康宇打個哈哈,道:「我老禿本來不想傷害這個小姑娘,但你一再相迫,我老禿今日只好先把她震死,然後與你拚上一場。」
韋千里一身武功非同小可,這時雖然前後受敵,只一舉步,便橫移數尺,避開了謝文奇一劍和醉乞紀淦口中噴出的酒彈。
青陽老道長含笑道:「你們的眼光不要往樹蔭上看,免得被那人識破。」
外面忽然傳來獰厲笑聲,接著有人道:「小韋功力雖然不錯,但碰上白大姐可就相形見絀啦!」笑聲及語聲全不相同,分明是兩個人所發。
這一來韋千里窘迫異常,幸而仗著九陰掌法奧妙異常,在防守方面有獨到之處,暫時總算勉強支持住這種局面。
黑暗中但見十餘丈外有個人影,謝文奇急步奔過去朗聲,道:「是甚麼人?」
康宇接著道:「你倒是很多情的人,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很愛這位小姑娘?」
那白雲山莊佔地甚大,莊內饒有園林亭謝之勝。他們三人走入莊內,繞穿過不少樹木亭閣,最後走到一座寬大的院落之內。
這個矮肥的老禿人說話時雖是面帶笑容,神情仍然十分滑稽,可是韋千里心中卻感到被一陣陣的寒意侵襲,和他睽違已久的「恐懼」之感又重新回到他心裏。
那又禿又肥的老頭子裂嘴一笑,神情甚為滑稽,道:「小姑娘你的師父要打屁股,連我老人家的名字樣子也沒有告訴你麼?」
這話辛辣鋒利之極,徐若花心頭大震,暗忖如果韋千里怒衝下來,把謝文奇擊敗,那時自己真不知如何自處才好。
那禿老頭十分用心地注視著她出手每一招,不時點頭自語道:「不得了,這一招當真奇妙絕倫,比起以前原來的招式又加增了不少威力……」或者凝眸尋思,口中喃喃道:「糟糕,這一招如果功力十足的人施展,一時再想不出應付之法。」
龍女白菊霜接口道:「是你下的毒手,對不對?」
雪杖禪師想起紀淦力敵霧山二兇,定然十分危殆,連忙提杖急奔而去。
不一會已走到樹下,青陽老道長猛一停步,三個人都仰頭向上面瞧去。
那瘦長老人不敢硬攫其鋒,迅快側閃兩步,橫攻一掌,另外那個老人也旋撲上來,從背後出手夾攻。
韋千里澀聲道:「你要我怎樣?」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我倒沒有想到洞中是否有人,只想提醒康老此處曾有外人涉足,但初次相見不敢冒昧而已。」
韋千里大感驚訝,忖道:「那劍煉成之後,就算能斷金截鐵,冠絕天下,但以他們的武功,也不須仗恃這等利器啊?何況劍只有一把,他們人數不少,得到之後,卻給那一個使用呢?」
徐若花憤怒地瞪住谷口,過了一陣,手中長劍突然跌落地上,她也用雙手摀住面龐抽噎起來。抽噎了幾聲,就忍不住柔腸寸斷的哀傷,聲音越哭越大,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康宇大笑道:「你問得太愚蠢啦,我老禿如果把心中圖謀都告訴你,還有甚麼用處?」
青陽老道長竟被她這幾句赤|裸裸的蘊含真摯感情的話感動,笑道:「承你關心,貧道老懷甚感欣慰。現在可否說說你們經歷,孤雲雖然沒有對貧道說甚麼,但從他口氣之中,似乎大家都對韋千里十分敬佩,為何令師等人卻對他一點都不客氣呢?」
金宇把謝文奇半扶半抱地奔回屋中,金蓮神尼、青陽真人、書痴仲澤卿、徐安國、葛萍等數人大為震動,金蓮神尼略一檢視傷勢,道:「他被太乙玄功所傷,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如果不能凝神一志,調運氣機,則立時轉劇,不可救治。為今之計,只好先點住穴道,酣睡一場,以免心氣浮動,影響傷勢。」
韋千里道:「實情雖是如此,但我非去不可。」
韋千里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康宇打個哈哈,道:「老禿先警告你,假如你使壞的話,我立刻叫這小姑娘在你眼前橫劍自殺。」
遠處有人朗朗喝道:「是甚麼人在動手?」聲音鏗鏘有力,分明是個內功深厚之士。
南極禿神康宇著急起來,連連道:「好小子,真有一手,真有一手……」
濃密的枝葉中微微一響,又露出那對眼睛。
韋千里連忙依言坐在草地上瞪大那對俊眼,望住那又肥又矮的禿老人。
雙首人蛇畢相道:「我可以下令暫時不取那和尚性命……」
韋千里道:「這一點令人十分佩服,你老實在不應該列名在九大惡人之內。」
南極禿神康宇煞住他的大道理,猛可又是一巴掌打在禿得發亮的大腦袋上,聲音十分清脆,把個發呆的韋千里駭了一跳,趕快瞧瞧他的腦袋,生怕會被他自我打裂。
康宇銳利地細察他一眼,便用手指頭遙遙點住他道:「你這個小孩子竟敢在心中罵我老糊塗是不是?哼,哼,你真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膽,我老禿一眼就瞧出來啦!」
她心煩地頓腳道:「你讓我自己清靜一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