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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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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崑崙奇技龍飛絕壑 天下爭雄劍氣沖霄

第一回 崑崙奇技龍飛絕壑 天下爭雄劍氣沖霄

章端巴連忙應了,道:「小僧來時,在路上曾遇見圓樹派的人,聽說喀什噶爾地方,正有適合的寶劍。」
這裏離禪院只隔兩座山峰,他們都是上乘身手,這點子路程,雖然險陡處處,也礙不了施展,不久工夫,便來到崑崙山正院。
鍾荃禁不住皺皺眉頭,不快地忖道:「我是崑崙弟子,難道到不得崑崙後山,倒勞駕你外人盤問?真是笑話!」不過他稟性忠厚,不會用針鋒相對的話駁斥,平淡地道:「我沒事到處走走,順便參謁白眉師伯。」
鐵手書生何浩這刻忽然又湧上那種惘然如有所失的感覺,悵悵地望著路上飛揚未息的沙塵,不自覺地吁了口氣。忽然門外亂將起來,原來那四個被絲鞭抽著的傢伙,敢情都因後腦「風府穴」受傷活不了,何浩擠過去看看,靜靜地走開了……
這次由他代表武當,其中更有緣故。原來當他知道了四派門徒鬥劍後,便往謁掌教真人,說出他要出面邀約舉行鬥劍之會,隨即和黃鶴真人在靜室之中密談了兩個時辰,黃鶴真人剛出靜室,就召集弟子公佈同意他的建議。因為黃鶴真人那時面色有異,甚至有點不悅之意,眾人看在眼內,加以平日和玄機子一向有心病,於是,今晚比劍,竟沒有人來替玄機子助威。
這人正是鍾荃的師伯,崑崙派潛蹤閉關多年的第一高手白眉和尚。他居高臨下,俯眺這兩人廝殺,面上漸漸露出笑容。
鍾荃連忙謙遜,一方面也極為喜歡章端巴的爽直坦白,推想到那智軍大師必定也是公正不私的長者,心中十分欽佩,形於言表。章端巴已認定他十分老實,知是真心欽佩之言,心懷也甚舒暢。
鍾荃邁步走前數尺,怒聲斥道:「你這廝好生歹毒,竟想這樣害我性命!須知崑崙山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若說不出個理由,別想離開這玉龍峰。」
兩人經過前堂,有兩個和尚正在做晚課,經聲梵唄,悠揚動聽。章端巴在佛前行禮,隨著鍾荃走向後進。白眉和尚盤膝端坐在禪榻上,壁上已上噗起兩盞油燈,照得這後堂甚是明亮。
白眉老和尚暗中思忖一下,他知道這喇嘛的來歷,甚至猜出來意,故此思忖著下手之法。
操槳的舟子回頭瞥見,吃驚地「啊」了一聲,聲音未歇,何浩已穩穩落在船尾舟子身旁,那小船只微微下沉了少許,若是大意時,連這少許的晃動也不能覺察。
普荷上人望了白眉和尚一眼,才慈祥地道:「荃兒,如今本派發生一件重要的事,必須你獨力去擔負,不知你是否有這種信心和毅力去擔承?」
只見玄機子向摩雲劍客陸平說了幾句話,陸平點頭站起來,走到棚邊,向棚下舉手,台下眾人立刻一片靜寂。
我師父素知令師伯是崑崙第一高手,而崑崙又是四大劍派之首,情知不好惹,但又奉令不得不動手。當時圍觀比鬥的僧侶徒眾,不下千人,許多還是聞風從別處趕來的。我那時年紀還輕,不過二十多歲,一心以為我師父必會打贏,暗中問問師父,哪知他只是擔心地搖搖頭,沒有答話,於是我便留了神。
鍾荃不再打話,跨步欺身,豎掌便砍,掌風銳利之極。章端巴試過他的掌力,不必再試,腳下微動,身形已倏然後退半丈。
這時,鍾荃並沒有佔到上風,仍是個平手局面。
她笑了笑,笑聲如銀鈴,忽然一陣響亮的人聲,隨風飄送過來,她側耳聽一下,便道:「大約是哪一派劍客進場的歡呼聲,我得去啦!」
何浩放眼四望,只見沿岸都有人影。他常年奔走江湖,認識的人太多,為了免得客套寒暄,便沿著湖畔走去,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渡湖。
在房間裏,章端巴舒服地躺到床上,那木床被他龐大的身軀壓得吱吱直響。他道:「我痴長幾歲,姑且僭妄稱呼你做師弟……」
何浩輕輕點頭:「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白眉和尚輕輕數動手中那串念珠,知道這場拚鬥快要結束,因為他深知鍾荃為人淳厚沉穩,忍耐的功夫極好,並且近年從自己處學得崑崙最具威的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具有先後天正反相生的無窮妙用,不論是拳掌劍,都可以運用,神奧無比。這崑崙心法他本人還是近二十年來才完全參悟,其奧妙可想而知,而鍾荃所欠缺的不過是火候而已。
那女人吃吃一笑,聲音就像銀鈴般清脆好聽,何浩這時把她看個清楚,不覺怔了一下,發作不得。她沒有看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嚴厲地斥道:「我早吩咐過你不要多嘴,什麼話都別說!哼,莫非你以為姑娘說得出做不到麼?」
鍾荃搖搖頭,他又道:「我想你大概不會知道,因為說起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日已是殘冬時分,你師伯白眉和尚忽然駕臨我們薩迦寺,那時寺中住持雖不是我師父智軍大師,但我們薩迦派中已公認他是第一高手。原來白眉老和尚的來意是要借我們薩迦寺的鎮寺寶劍去用,那時住持的錫心大師不答允,命我師父作護劍之戰,即是說如我師父輸了,才能借出寶劍。」
一宿無話,翌晨鍾荃照例先去謁見師父。進了方丈靜室,只見當中坐著白眉老和尚,左首是師父普荷上人,右邊還有個面白鼻挺,劍眉虎目的中年和尚,認得是師叔大惠禪師,也是本門一流高手,連忙依次行禮。
這時已走過第一座丘陵,只聽她嘻笑一聲,拉了他一把,走上當中那個較高的丘頂,那兒有幾株高高的柏樹,錯落圍植,下面一塊方丈大的伏牛石,上面看來十分平滑。她道:「在這裏坐憩一會是最好不過的了,又幽靜又舒眼。你說可是?」
船中坐著的人,雖聽到舟子驚呼之聲,但動也不動。在滿湖銀光掩映中,何浩瞧著那人背影,敢情那人是個女性,長長的頭髮,和*圖*書一直軟軟披垂到肩上。他這時才知道舟子不理會他的緣故。人家一個堂客趁著月色遊湖,當然不肯附載其他男客。
只見那小船緩緩划出去,沒有半聲回答。鐵手書生何浩鼻孔中哼一聲,腳頓處,身形劃空而起。
何浩瞧瞧她,但眼光很快又移開了。
這一來,鍾荃退無可退,奮然大叱一聲,護胸的雙掌同時推出,「啪」地一響,章端巴悶哼半聲,身形不穩,踉蹌後退了大半丈。
章端巴剛好拿樁站穩,見他飛出崖外,禁不住「啊」地驚叫一聲。
兩人的身形由合而分,面對面峙視了好一會,驀地同時發動攻勢,由分而合。但見章端巴龐大的身形,裹在那身大紅僧袍,矯健神速地迴環搶攻,宛如一團大火焰,火舌亂吐。
兩個人展開腳步,倏忽間已越過危崖鳥道,到達峰頂。只見峰側一塊極巨大的岩石旁邊,建著一座禪院,前後兩進,佔地不多。禪院正門刻著四個大字,乃是「龍隱禪院」。
一直打了兩個時辰,這裏陽光本來便照射不到,現在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分,多了一層朦朧暮色,更加添了那種陰森灰黯的景象。章端巴叱喝之聲變得更響亮急遽,顯然為了戰得太久,未能取勝而焦躁起來。
「我真的沒有一個朋友……」她用銀鈴般的聲音說:「啊,不……許多許多年前,有個人很關心我,雖然那時候,他的年紀比我還小了一點,但他的名頭卻大著哪!」她微笑一下,又道:「可是……提起他幹什麼呢?我從來沒有想起過他,縱然在最寂寞的時候……」
兩人眼光相接,反而是何浩害羞避開。她伸出手迅速而又溫柔地拍拍他的肩膊,驀然斜縱下丘,一掠數丈,轉眼便失去影跡,可是那銀鈴般的笑聲,仍然縈迴在他耳邊。
章端巴早有成算,俟得掌風壓體,疾然用單足尖點地,龐大的身軀如陀螺般急轉,鍾荃的掌尖只差了黍米之微,沒曾打著,而章端巴在急轉之時,雙掌先後發出,神速詭異無比。
何浩受寵若驚,微笑一下。她又道:「那船伕的兒子得罪了我,被我點住穴道,後來船伕苦苦跪求我饒那廝一命,我一想也好,要他聽我的命令,送我來百花洲,等回去時再解開那廝穴道。本來他剛才已犯了我的禁令,但既然是你,回頭仍饒那廝一命便了。」她歇了一下,又道:「你很喜歡武功麼?怎的跑這遠的路來看熱鬧?」
其實陸平因為輩分比當今掌門人一葉真人高了一輩,故此雖然一葉禁止本派參加劍會,他卻不理會掌門之命,逕自參加,峨嵋其他的人,因有掌門之命,自然都不肯赴會。
歇了片刻,白眉老和尚已把智軍大師的信看完,沉吟了一會,便道:「老衲深感令師盛意。既是兩全其美之事,老衲自當盡力。如今天色已晚,可隨荃兒到正院歇宿一宵,來朝老衲另草一函,托你回呈令師便了!」
鍾荃不禁聽得呆了,正想詢問一些話,卻聽師父繼續道:「為師此時一發將四大劍派鬥劍之會的事情告訴你,以免你狐疑不安,分了練劍的心。」
其實章端巴卻不知道當年白眉老和尚還未曾參透「雲龍大八式」的奧妙,但功力火候已達超凡入聖的地步,故此那時的身法和手法,還有許多破綻,僅憑功力見勝一籌。及至後來參透了「雲龍大八式」,傳授給鍾荃,真是奧妙無匹,章端巴的「無常掌法」,仍然無法尅制,結果仍然敗陣。
他失魂落魄地呆立了一會,驀地雙足一頓,身形宛如巨鳥盤空,劃空飛起,向曠場那邊縱撲而去,只見前面十餘丈有一條黑影神速地閃晃一下,瞬即沒入曠場中。他心中一動,顯然那黑影不會是她,但誰有這麼高明的身法?
章端巴敗像已呈,瞥見敵人當頭罩撲,發覺無論自己用什麼招數,都無法破解鍾荃這一下煞手,心中大驚,手足無措。
鍾荃勉強地搖搖頭,算是答覆,顯然是不大情願老是給這喇嘛問話。章端巴繼續追問道:「那麼他有沒有教你功夫?」
鍾荃知自己此時已站在懸崖邊緣,下面便是萬仞深的絕壑。當下回掌護胸,以防敵人陰毒掌力,免得在不知不覺中受了內傷。他腳下紋絲不動,上半身忽地一縮,竟退開了兩尺地方,敵人的毿毿巨掌,正好只打到胸前半尺之處。
何浩記得連這一次,一共遇見這美麗而奇怪的少女三次。第一次是在前兩天的九宮山下大道上遇見,那時她騎著一匹白馬,弛韁緩轡地跟在他的後面,走了大半天。他本是徒步而行,因此免不了三番四次回頭去瞧這個耐心的騎士,湊巧的是每次扭頭回顧之時,她也正好用那雙銳利的俏眼盯著他。
比鬥的時間是在第二天早上,地點在寺側一個大沙坪上,那裏早就擠滿了人。為了雙方都是佛門弟子,便決定徒手相搏,不用兵器。我師父開始時極為小心,盡力施展我們本派精妙武功,夾雜極厲害的『大手印法』,端的奧妙毒辣之極,圍觀的人,異口同聲承認第一次見到薩迦派真正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令師伯卻顯得十分豫逸悠閒,一忽兒像神龍盤空,迅疾矯捷,一忽兒像蝶戲花叢,往來飄忽。兩個人老是隔了兩三尺發掌,掌上發出風聲,外面的人都能夠聽到。
那舟子哆嗦一下,沒有做聲。
她沒有看他,回身坐好,一直到靠岸時,何浩也不曾做聲。
鍾荃追問章端巴知不知道白眉和尚借劍的用途,章端巴也不知道。兩人越談越投機,說著說著,不覺已到了二更時分,鍾荃連忙辭別回房安歇。
兩個人都是正宗傳人,身手武功俱是武林罕見。這時各自施展本門絕技,作那捨死忘生的拚鬥,打到急處,連面目也看不清楚,只能從衣服顏色分辨出來。
鐵手書生何浩雖然慣走江湖和圖書,見識極廣,卻也不敢和她對瞧,很快便回過頭來。一直等到那匹白馬不耐煩地長嘶,這才聽得馬蹄驟急之聲,「嘩啦啦」地捲過他身旁,他凝目看時,似乎看見她在煙塵中回頭向他笑著,飄送來幾聲銀鈴似的笑聲。他起先本被她跟得很不自在,覺得十分古怪,可是現在她飛馳而逝之後,驀然像是失落了什麼東西似的,一樣覺得很不自在。這種古怪的感覺,一直到晚上投宿之時,才像向晚的春光,在無法挽留的惋惜中悄悄地遠逝。
普荷上人微微頷首,又看了白眉老和尚一眼。
章端巴見他說話的神情甚為誠懇,更加生出好感,呵呵笑道:「師弟真好!我說,你可知道我師父為何命我來此?」
這時南首的綵棚上,當中的靠背交椅坐著一個道人,面目尖削,雙目炯炯有光,便是武當的玄機子。左首一把交椅上,坐著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何浩認得他乃是峨嵋名宿摩雲劍客陸平,心中忖道:「這陸平年紀確不算大,卻是峨嵋老一輩的劍客,出了名的氣量偏狹,不能容物。只奇怪並不見其他峨嵋派人,難道他跟本門人鬧彆扭?我是因為兩位師兄不履塵世,由得我來湊熱鬧,他莫非也和我一樣?」
到了昨天中午時分,他順腳走向一家飯館,踏進門時,正好看見她嬝娜地走出來。四目相投,她輕輕地笑一下,聲音雖然很低。但仍然像銀鈴那般清冷悅耳。他自己也不知怎地,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那舟子這時看清楚來人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那神情也不像要向他怪責尋事,便放了心。搭訕道:「相公也是到百花洲去瞧熱鬧的麼?今晚人多得緊,這位姑娘也是趁熱鬧去呢!」
章端巴上前再行過禮,然後從袍中掏出一束捲住的羊皮紙,雙手遞呈給白眉和尚。白眉和尚命他落座,已有和尚捧茶過來。章端巴端茶喝著,鍾筌在禪榻邊垂手侍立。
章端巴道:「這柄寶劍歷史可說不出多久,光是在我們的薩迦寺,已近千年歷史。這劍名叫五易劍,據說以中土道家的術語,便是『玄武劍』。據本寺金貝葉上記載,如果移動此劍,必起刀兵之禍,是故歷代長老都不敢移動它一下。那年老住持錫心大師拿來研究劍鞘和劍身上的字跡,不久便來了令師伯白眉和尚。
她徐徐舉袖拭去頰上的淚痕,然後又用優美的姿態,掠攏飄散的雲髮。
她眼睛沒有望他,答道:「當然我知道,那天我跟在你後面,看到你步履之間的功夫,以及方才你縱上船來時船身震盪的感覺,你還未有資格參與爭奪天下劍術盟主的寶位。」
喇嘛章端巴也甚奇怪,瞧見白眉和尚站在松頂,便不再尋鍾荃拚鬥,合十躬身,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後仰頭大聲道:「小僧奉家師智軍大師之命,特來玉龍峰參謁老和尚,面呈手書。無禮之處,請老和尚慈悲包涵!」
鍾荃這番只好點頭,章端巴咧唇大笑一聲,驀然將大紅僧袍的下襟抄起,掖在腰間。凝眸盯了鍾荃一眼,叫道:「我章端巴是薩迦派智軍大師的傳人,現在要和你,白眉大和尚的弟子比個高下,你小心點……」話聲未歇,已自豎掌當胸,合十作禮,跟著要發招了。
她一直兀坐不動,微風溫柔地吹拂起她的秀髮。她彷彿墜入遙遠飄渺的夢境中,又彷彿是為了現在的遇合和情景,勾起了深心底的惆悵遐思……
被他一掌拍飛丈許的巨石,在岩下絕壑的雲霧中,發出巨響。他狐疑地瞅住崖坡,聽到一聲怪笑。人影閃處,風聲颯然中,眼前已站定一人,卻是個身量高大的西藏喇嘛,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容。
章端巴起來行了禮,隨著鍾荃走出後堂。鍾荃見他紅袍裂開大幅,隨風擺舞,怕他到正院時不好看,便向一個和尚借了針線,立時開始縫補。兩人一齊動手,轉眼便縫好了。章端巴大為感激,再三道謝。
章端巴不悅地糾正道:「是全藏第一高手……現在說說你自己!」
那少女抬手摸摸背上的劍把垂穗,笑而不答,隔了一會才道:「我參加與否,你等會便可以知道。」
鍾荃聽出味道,精神百倍地傾耳聽著,這時忍不住插口問道:「請問師兄,那是一柄什麼寶劍呢?」
白眉老和尚匆匆離開了,我師父當時呆立不動,不知想些什麼,到他忽然醒覺,命我一齊找尋白眉老和尚時,已不見了影子。事後師父告訴我,其實他已連輸了三招,正想認輸,卻虧得老和尚先招呼說在頭裏,保全了一世英名,也保存了薩迦派的威望。
沿著玉龍哈什河再向上游走,便入了天下聞名的崑崙山的區域。後山群峰中,玉龍峰屹立著,除了午日當空的短暫時候外,差不多老是在陰影中,故此亙古至今,陰森森的,勁冽的風不斷吹刮,發出慘厲的號嘯,更加添了絕嶺窮崖與世隔絕的氣氛。
鍾荃一見腕上那串念珠,知道師伯駕到,真氣沉處,身軀穩落地上,不再追趕。抬眼見白眉和尚直立在古松頂上,身形兀自隨風起伏,連忙跪下行禮。
當下普荷上人續道:「這鬥劍之會原因,始於清朝雍正皇帝死後那一年,那時武林中許多心存明室的俠士,各自邀了各派名手,入京圖事,到艱苦成事之後,忽然內訌起來。這是因為四大劍派,即是崑崙、峨嵋、武當、華山等門下弟子,各自矜誇本門劍術,便相約鬥劍,決定盟主誰屬。這件事一直醞釀了許多年,才由那些門下弟子私下舉行,四派的長老並不大知道。劍會過後,死傷了十幾人,各派都有,全部結下仇怨,各自回山稟報經過情形。這時武當的名手玄機子得知此事,他脾氣最是乖僻,具名邀約各派長老,到百花洲正式劍會,要打出四大劍派的盟主來。
一個漢子大聲和_圖_書道:「喝,好雄壯的馬……」又有人接嘴嚷道:「這雌兒可比馬兒漂亮得多啦!我要是能夠和她……」
那天下四大劍派中的武當玄機子,便是李家的人,只因自幼性情乖僻,酷嗜武功,終於投入武當,做起道士來。他也的確是練武的胚子,把武當鎮山的「九宮劍法」,練得出神入化。這時他不過三十多歲,但除了掌門黃鶴真人是公認的第一高手外,便得輪到他了。
他也用流利的藏語答道:「我是……你呢?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跑到這兒?」
鍾荃心中微微警惕,回肘一撞,把章端巴連發的兩掌都化解了。
來到東湖邊,明亮的圓月光輝籠罩下,湖水宛如織結住極大一片銀色光粼,使人有時錯覺到以為可以從上面走過。
這南首綵棚中,只有這兩人孤伶伶地坐著。鐵手書生何浩躲在人叢暗影中,正在躊躇要不要現身上棚。
第二批人慘叫之後,其餘兩三個漢子嚇得抱頭滾倒在地上,那少女用快得出奇的動作收取絲鞭,解韁上馬。飯館中的人聽到叫聲,剛剛離座想湧出門去瞧瞧什麼事情,那少女已自一騎如飛,飄然遠逝。
兩條人影如兔起鶻落,龍飛鳳舞,使人眼花繚亂。忽聽鍾荃一聲清嘯,身形已盤空而起,微一轉折,復又閃電般下落,四肢並張,向章端巴當頭罩下。這一式正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名喚「飛龍迴天」。
白眉和尚又誦一聲佛號,在松頂上合十還禮,答道:「老衲與令師昔年一別,快要二十年了,承他不忘故人,老衲甚喜。荃兒,你領這位師兄到禪院來,卻不得無禮!」
鍾荃又是一聲清嘯,嘯聲中身軀一側,雙腿舒徐地伸直,但見他腳後稀薄的雲氣,隨著他的腳伸長時,翻翻滾滾破碎消滅。
鐵手書生何浩忽然隱隱感到可能在鬥劍舉行後,會發生許多料不到的意外。他急急道:「等一等,你……我幾時可以再見到你?……」
何浩道:「你怎知我是看熱鬧的,不許是參加鬥劍的麼?」
不過玄機子俗家的人可來了不少。在東首有一排長棚,都是李家的人和親戚朋友。南首另有一個四方形的大綵棚,乃是給四大劍派的人坐用。
但從現在這一場廝鬥中看來,敵人雖然功力火候俱比鍾荃高出一籌,可是一來由於鍾荃使出「雲龍大八式」,變化奧妙,使敵人無法尋得破綻,二來他又是天生神力過人,補了功力未純之弊。這時那喇嘛既然浮躁,自貽敗象,正是鍾荃的好機會。
「我是崑崙正院首座普荷上人的俗家弟子鍾荃。」
這兩次相逢的記憶,是那麼深刻和生動地印在腦中,活像紅鐵烙下的印,當他忽然發現了艇中人竟是她之時。禁不住又發愣地注視著她。
大約走了半里遠,忽見一艘小船正好解纜划出去,船上除了一個划船的,當中只坐著一個人。
鍾荃連忙腳尖微微用力,身形便如行雲流水般退後大半丈,一面搖手叫道:「住手!你是什麼意思?我……」
要知印度超岩一系,將量論傳入藏土之後,至西藏發揚光大,便是小沙彌,也通曉對禮之學,訓練得思想言語,都極有條理和俐落,故此章端巴雖然看來粗豪,但出言成章,便是此故。
鍾荃連忙答道:「正該如此,師兄別跟小弟客氣。」
鍾荃「嘿」一聲,改砍為推,身隨掌走,迅疾如旋風一捲,已是進撲而至。
他頓了一下,等棚下眾人的聲音平靜後,再繼續道:「如今鬥劍時候已屆,未見崑崙、華山兩派高人駕到。若是鑼聲響後,仍不曾趕至,則作棄權,由我與玄機子道兄爭盟主,這是當日玄機子道兄傳柬邀約時註明的。比劍的地方就在這座棚上,大概這五丈方圓之地,已夠施展,若認為不夠的話,也可改在棚下之平地上。言盡於此,陸某告退了。」棚下立刻升起一片喧嘩聲,都是討論崑崙、華山兩派無人赴會之事。
章端巴嘴唇動一下,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單掌當胸,雙目凝視著鍾荃,竟是全神戒備的神氣。
原來在那天晚上,正是中秋佳節,南昌府城內,平空加添許多熱鬧。大大小小的旅館客棧,都住滿了人,僧道俗都有了,形形色|色各自不同,但全系雄糾糾氣昂昂之輩,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
正跨步欲行,驀地一股極大的風聲,從半空壓下。他聽風辨位,已經發覺這半空掉下來的東西,並非向他頭頂落下,可是離他絕不會多過半尺。瞬息之間,他目光一閃,瞥見是一塊大石,看來至少也有三百斤重,不暇思索因何墜下,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驀然掄掌橫掃。他的動作快到極點,但一點也不見得匆遽,而且在他一掌掃出後,柔和優美地收掌垂下那動作,顯然和他淳樸的外貌有點扦格。
她一坐下之後,四面一看,眼光便凝注在湖心。湖上粼粼的微波映起一片銀光,宛如被張銀色的大網溫柔地籠罩住,使人泛起遠離塵世的清淨感覺。
鍾荃面上含怒,雖是力攻敵人,可是動作優雅,不顯一絲火氣,身形在熊熊火舌亂舞中,滿地流走,雖然神速已極,卻使人感到一種舒徐的風度。
這刻他已知道今晚人太多,找船渡湖到百花洲去,可不是件易事,連忙叫喚道:「喂,那小船等一等……」一面加緊腳步,走到湖邊。
白眉老和尚道:「三弟,你去外室陪住智軍大師的高足,這兒的事有我和二弟便夠了!」
鍾荃先去稟告正院首席普荷上人,又領章端巴謁見過,然後去用齋膳,之後,回到客房中安歇。
這句問話,絲毫沒有引起何浩突兀的感覺,因為他們之間,在這瞬息之中,似乎已建立了某種默契,一種心靈上的瞭解!
陸平清一清喉嚨,慢條斯理地高聲道:「這一次鬥劍之會,本來只是武當、華山、崑崙https://m•hetubook•com.com、峨嵋四派之事,但既蒙各位朋友抬愛湊興,倍加光寵,主人玄機子道兄,因不擅言辭,特託陸某向各位武林朋友致謝。」
章端巴也是腳下略略一動,身形已衝到鍾荃面前,並不置答,「呼」地一掌推出。
這刻正因喇嘛一時躁急,吃他反勾得腳步略浮,就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已離地懸空撲下。這一式變化無窮,只要找到敵隙,使用出來,敵人非死必傷,端的厲害無比,和起初飛出崖外而又折回的「潛龍昇天」,同是三天式之一。
「對了!白眉大和尚。」章端巴如有所獲地道:「他有沒有徒弟?」
章端巴年紀比鍾荃大上一倍有餘,浸淫功深,火候大是不同。可是鍾荃仍然應付裕如,招式變化之精妙,迥出章端巴意表,往往使對方有措手不及的危險。
他禁不住聳聳肩頭,忖道:「白眉師伯為什麼選中僻處玉龍峰上的龍隱禪院駐錫呢?放著主峰那邊偌大的叢林古剎不要,偏偏到這陰沉的地方,害得我每天跑這一趟……」
她倏然回頭向那些人瞥了一眼,幾個漢子同時張大嘴巴哈哈笑起來。
鐵手書生何浩看得一清二楚,暗中驚訝那少女身手之妙,迥出人意料之外。
至於江湖上的朋友,全部不另款待,一律站著參觀。這也可見這次比劍的主持人玄機子的狂傲和看不起江湖朋友的脾性。
她收回玉手,凝目看了他片刻,道:「明天正午時分,在江畔滕王閣見面!」
喇嘛擺擺手,截住他的話反詰道:「我的名字是章端巴,你聽過沒有?好,你不知道,我的師父是智軍大師,你總聽過他的名頭吧?」
章端巴氣勢雄壯,不住地吐氣開聲,叱喝聲四山迴響。鍾荃則間或發出龍吟般的清嘯,震越山林,峰鳴谷應,更加添了這場廝殺的聲勢。
章端巴是後藏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傳人,這時已看出端倪,還待定睛細察時,卻見鍾荃有如電光一閃,忽然斜飛回來,輕飄飄落在先前立足的懸崖邊緣,分毫也沒有差錯。他禁不住脫口讚道:「崑崙絕技震動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她忽然站起來,伸手按在他的肩頭上,溫柔地道:「你不會像我這樣的,因為你年輕,英俊,而且是男子漢……」她的態度就像是個年長的姐姐,可是何浩面上有點兒發熱,他真想低頭吻在她那隻白玉琢成般的纖手上。
原來那少女被那些漢子調笑,含怒地掃一眼,在這瞬息之間,不知怎的猛一長身,摘下馬鞍邊掛著的細絲長鞭,抖腕抽掃出去。那鞭本掛在馬鞍那邊,故此那少女必須凌身附鞍才夠得著,可是她的動作快得出奇,摘鞭抽掃和身形落地,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完成,怪不得那些被打的漢子連怎樣挨打也不知道。
忽然她的眼眶中,閃動起淚光。何浩靜默地瞧著她,在月色之下,她的雪白肌膚,更加添了那種神秘朦朧的味道。
他們都不曾注意到,在他們交手不久之後,一個人影已出現在危崖上。崖上鳥道旁邊,有好幾株古松虯生著,那人忽然凌空飛起,落在古松頂,就這樣站在松針葉上,隨著山風起伏不休,卻非常平穩,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飄飄飛舞,可是垂到頰下的雪白眉毛,卻紋風不動,彷彿那些眉毛是白鐵鑄成,決不會移動。
她一徑擦過他走出門外,何浩驀地轉身,發愣地注視著她窈窕的背影。只見她一直走到繫馬木欄處,那兒有幾個漢子蹲坐在周圍。她走到那匹白馬旁邊,伸手溫柔地撫摸那匹馬的頸鬃。
眨眼間已經到了曠場邊,場中高豎的火炬,照得周圍十分明亮,他不再施展身法,緩步走過去,眼看場中糜集無數江湖豪客,東一堆西一堆地交談討論著,嗡嗡之聲盈耳。
章端巴哈哈一笑道:「是我無禮在先,卻不料崑崙高弟,身手直是個不凡,令我好生慚愧!」
章端巴豈是弱者,趁這絲毫空隙,其疾如風地滾身側躥,裂帛一聲響處,雖然幸而逃過頂門一掌之厄,卻躲不了鍾荃羅網四佈般的雙腿,被他足尖挑處,把左脅下的紅袍勾裂了一大幅。
何浩想道:「據我所知,武當、峨嵋、華山三派中,除了華山的桑清是女性之外,再無其他女性的出類拔萃的高手。桑清自十年前在她本門較技奪得華山第一高手之位,如今最少也有三十五六歲。眼前這姑娘年紀不超過二十,說什麼也不會是華山桑清。而且聽說桑清乃異胎化成,面有青氣,故有『木女』的外號,她的面可一點不青,那麼她決不會是桑清了,但她又是什麼人呢?如果不是桑清,怕不會膽大到參加比劍吧?」
章端巴但覺眼界心境,同時廓爽,可並非因為面前宏大的寺院使他如此,而是周圍那種氣氛和景象,儼如從地獄走回人間,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我師父更加埋頭苦研武功,一晃二十年,錫心大師圓寂歸西,我師父接掌住持大位,便命我到這裏投書,請白眉老和尚去取劍,但必須另找一柄寶劍代替鎮寺之用。而我在這二十年中,學到師父精研苦思的『無常掌法』,乃是專為了白眉老和尚那種身法創思出來,便暗中想找白眉老和尚的弟子較量一番,哪知道還是敵不過你奧妙無比的雲龍大八式,你們崑崙這一套馳名天下的功夫,敢說是天下沒有敵手!」
「哦?那麼你不在崑崙正院,跑到這裏幹什麼?」
只見一家丁裝束的人,挽著一面金鑼,走到棚角處站定,準備敲鑼。
鐵手書生何浩文謅謅地踏著月色,走向東湖。但見家家戶戶都懸著綵燈,高燃香燭,還有滿桌供著瓜果糕餅拜月果品。他悠閒地走著,卻發覺有不少人和他同路,心知那些人也是參觀劍會的,不覺暗中微笑一下,十分自信地漫步而去。
前面那少女本來直向洲中那片曠場和-圖-書走去,那兒火光燭天,人聲喧嘈之極。她躊躇了一下,掉轉身軀,也向左面丘陵處走去。
那喇嘛道:「好快的身手!好強的掌力!你是崑崙門下的什麼人?」他說的是藏語。
白眉和尚的眉毛動了一下,望了鍾荃一眼,擺手道:「老衲也曾聽說過,你不必說了。」
大惠禪師應了一聲,離座走出靜室。普荷上人這才道:「荃兒,你仔細聽著,為師今天便要遣你下山,為本派爭點面子。你先到喀什噶爾,想法子買到存在波斯人那裏的高王劍,之後轉赴後藏薩迦寺謁見智軍大師,換取那柄玄武劍。若是智軍大師已解通劍上訣文,而又肯傳授於你,則你可留居薩迦寺,研習劍術,由你自己融會本門心法,創新取長。直到明年夏天,便須立刻動身入關,以便在中秋之夕,抵達江西南昌府東湖的百花洲,赴那天下四大劍派鬥劍之會。若果智軍大師沒有命你留下,你便即速返回崑崙,以便由師伯傳授。」
「那時距今二十年前,你師叔大惠那時仍是俗家子弟,躍然參加。這次劍會中四大劍派的人不多不少,只到了四個,那便是峨嵋名宿『摩雲劍客』陸平、華山『木女』桑清、我們崑崙的『鐵手書生』何浩,即是你師叔大惠禪師、以及武當的玄機子四人。比劍的人雖少,但聞風而來的武林人物,卻不下數百人,直把百花洲都擠滿了。那晚正是中秋佳節,天上的明月和東湖周圍的花燈,都被那沖霄劍氣掩得失色……」
兩個人一先一後地走上百花洲的岸地,鐵手書生何浩仰面看看斜掛天邊的圓月,忖道:「現在還未到時候,我且找個僻靜的地方,練一會功再說……」一眼瞥見左面岸邊,有幾座小丘陵,上下都植著疏落的樹木,在月色銀輝之下,顯得半暗半明,便向那邊走去。
鍾荃恭敬地垂手應了,轉面向章端巴抱拳道:「適才小弟無禮冒犯,請師兄見諒。」
章端巴猛然怪笑一聲,那手掌五指箕張,化推為抓,手臂忽地暴長急伸。鍾荃本以為敵人手已伸盡,搆不著部位,哪知這喇嘛竟練就密宗奇功「大手印」,兩臂能夠互為消長,平白加長。
白眉和尚在松頂上看得清楚,誦一聲佛號,手揚處,那串念珠閃電般飛出去。正當鍾荃鐵掌在喇嘛頭上,欲落未落之際,那串念珠電急飛來,恰好套在手腕處,向下一扯。
這一折轉,恰好和他走個並肩。她在月色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像認出了他,「啊」了一聲,何浩立刻扭轉面看她一眼。她道:「原來同船渡湖的人是你,那麼我就放過那船伕這一次。」
和闐河平穩地流著,悠悠的綠水,在殘夏的陽光下,映出閃爍的碎光。上游分為兩支,東面的一支名叫玉龍哈什河。這兒的河水並沒有那麼安靜,因為地勢已變得十分崎嶇陡峻,石灘處處,激起一片奔騰水聲。
他輕輕地嘆息一聲,自個兒茫然地搖搖頭,彷彿想用這低微的嘆息聲音,和輕忽的動作,驅走他心頭那種說不出的空虛滋味——那是被她的神情和淚光所引起的。
他同意地「嗯」一聲,隨著她坐到石上,銀色的月光從葉間灑照下來,把周圍氣氛感染得就像朦朧的夢境般。
只聽一下尖銳劃風的鞭聲過處,兩個坐得最近的漢子慘叫一聲,掩面不迭,敢情面上已被絲鞭刻上一條血痕。其餘的人不但連絲鞭從何而來都不知道,甚至還來不及驚訝,那尖銳劃風之聲又響。另外兩個漢子如響斯應,痛嗥一聲掩面翻倒在地上。
這一次鬥劍,關係到二十年後的無盡恩怨,因此作者必須補敘一章。
鍾荃謙讓了幾句,便帶領著他一直向峰頂走去。這時古松頂上的白眉和尚,已經失去蹤跡。
船中的人驀然扭轉身軀,小船劇烈地搖晃一下。何浩本來站在船舷邊,這時猝不及防,連忙反手勾一下舟子的肩頭,差點沒掉向湖中。那舟子吃他借力一勾,站不穩腳,仆向船邊。
鍾荃力道使猛了,被對方反震一下,身形也向後退。他本站在懸崖邊緣,這一退腳下已無實地可踏,眼看要掉下萬仞絕壑。在這險象環生中,鍾荃還像十分閒暇地清嘯一聲,那聲音活像寒潭龍吟,招雲湧浪,雙腳驀然一蹬一蜷,身形便向懸崖外飛去。
他點頭道:「聽過,智軍大師是後藏密宗的第一高手,誰不知道!」
近頂峰處一塊突出的大石上,一個少年負手凝佇,淳樸闊大的面容上,閃動著不安的光芒。他回轉頭望望峰頂,目光卻被虯生在危崖鳥道的古松遮斷。可是他彷彿能夠瞧見峰頂側面的一塊巨岩旁邊,有一所用磨盤大的方石築成的小禪院,院內後堂中一張紫木禪榻上,一個老和尚盤膝闔目穩坐不動,雪白的眉毛飄垂到脖子那麼長,慈祥中流露出清古之氣。
她緩緩轉面看他,悄悄問道:「你也會感到寂寞麼?」
這樣足足打了一個上午,未分勝敗。我師父越發謹慎,因為這件事關係本派聲譽,而且還在千多對眼睛睽睽注視之下,若有失閃,真個無地自容了。令師伯似乎也覺得局勢太嚴重,無論勝敗,都難以和氣收場,面上不時露出為難之色。一直又打到天黑,我師父忽然跳出圈子。白眉老和尚立刻引吭大叫,說他們劇戰了整天,仍然難分勝敗,故此罷手不再比鬥。
鍾荃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師父有命,徒弟一定盡心盡力去做,決不會畏艱怕難。請師父示下。」
這百花洲很大,位處於東湖中,洲中央有一片細土曠場,面積甚大,乃是南昌府李家私產。這李家一直是本府第一等富戶,人丁極旺,全省無不知曉南昌李家的名頭。
鐵手書生何浩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是真人不露相,你哪會知道我的底蘊?可是你眼力也自不凡。」口中卻說道:「那麼姑娘是參與這次鬥劍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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