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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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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操戈同室多緣舊恨 揮劍西山又添新愁

第十六回 操戈同室多緣舊恨 揮劍西山又添新愁

那女尼一招不中,連環再上,一下子佔住鄧小龍下方位,靜等鄧小龍身形下落。她未嘗不知對方是把高手,只看對方早先在竹林頂踏葉而馳的輕功,以及現在避過一劍的瀟灑身法,已令她全神貫注,如逢大敵了。
白蓮女尼的目光和他碰個正著,立刻又移開,低聲道:「你不必多說了!我自然另有主張!」那中年女尼唯唯應了,沒有再說。
裏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鍾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
「你是在大悲庵中。」鄧小龍暗中眨眨眼睛:「多蒙這位白蓮師父大發慈悲,暫時收容在這房中,躲避風雨侵襲。二弟,你如今覺得怎樣?能夠活動麼?我們要趕快離開這兒,免得白蓮師父為難哩!」
鄧小龍讓鍾荃躺回榻上,自己起身向白蓮道謝。
鍾荃籲一聲,沒有再說。可是這次他的心裏,並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聽了鄧小龍的話,便完全信服而認為妥當放心。
這時雨尚未停,卻沒有早先那麼大了,而且風勢也不像先前那麼勁烈。
進得這座真正的竹林內,穿行了不及兩丈,但覺眼前光線漸暗,彷彿那本來已經夠陰暗的天,更加陰暗,像是大風雨將到之前,那種天昏地暗的光景。
兩尼愣然回顧,白元女尼尖聲罵道:「你們傷了我大悲庵的人,還想生出此庵麼?」罵聲中,壓劍便追。
這時,他本能地去摸劍,摸個空,才記起一應東西都存放在山下昨夜投宿的人家處,連佩劍也沒帶上山來。自個兒在暗中嘆口氣,凝目去看那些竹樹,發覺最小的也有碗口那麼粗,竹身已經變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這座竹林的年紀,也在百年以上了。當下倒抽一口冷氣,忖道:「即使有佩劍在手,也無法削斷這麼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鐵如泥的寶刀,但也得弄出極大響聲,非引出全庵的尼姑來不可。」
鄧小龍在這瞬息空隙間,已將手臂撤回來。背上沁出冷汗,但面上反而微微一笑。
鄧小龍在床沿坐下,鍾荃悄悄道:「師兄,我們進是進來了,但怎樣說出來意而不致令她生氣呢?師兄你可瞧見,方才她出房門之時,腳下的功夫,極是佳妙,想來定是華山派的高手。」
那女尼低頭看看鍾荃,還不曾做聲。鄧小龍已發覺這女尼定是身份較高,可以做主的人,怕她說出不管的話,忙搶著說:「不是,我兄弟沒有死,他經常都是這種駭人的樣子。只要有個地方躺一會,我這兒有藥,可以把他救醒……」
原來這白蓮女尼,乃是當今華山掌門萬妙庵主座下五名弟子的最末一個。年紀雖然最輕,但天賦異稟,穎悟異常,已被推為全庵第一高手。那萬妙庵主尚有兩位師妹,卻仍然稍遜白蓮一籌。
她皺皺眉頭,縮回那隻潔白纖柔的手,回頭道:「看來他定是老病復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曇光,你過來把一下脈息……」
兩個女尼一躍退開幾步,候得鄧小龍身形著地。便立刻搶步而前,左面那個年約五旬左右,舉劍指著他道:「你是不是早先因病入庵的兩人之一?那邊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鍾荃沒有做聲,回頭看看天色,雨絲綿綿飄撲到簷下,周圍都是濕淋淋的,令人覺得很不舒服。他們來時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周圍景色地勢。
鄧小龍回頭微笑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因為何叔叔囑命之事,非得見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為方才我說的那緣故,我們便不能不小心從事,最好不讓庵中人發覺。」
對面那四旬左右的女尼,手中利劍一起,腳下旋風般欺近來,手中劍已自一式「春雲乍展」,劍尖挾著一縷寒風,直奔左肋。
鄧小龍訝然地抬起頭,眼光一碰到白蓮的視線,她便立刻避開。當下心中忖道:「這位白蓮師父說得委婉得很,我莫要牽累這種好人受責才是!」於是自個兒心口相商起來。
白蓮女尼劍勢忽緩,悄聲道:「你的同伴逃脫了!」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賺進庵裏再說!」
等到換好衣服,一碗熱茶在手,他才說出經過。
鄧小龍一觸她那對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覺得有點為難,腳尖一沾地,驀然側飛開去,乃是打算繞過她的意思。
鄧小龍不禁喝聲「好劍法」,知道對方這一式華山六合劍法中,稱為「擒風裁雨」,威力極大。倘若不能破拆而仗著絕頂輕功後退,敵人原式不變,挺劍追趕,最少也得逃個十丈八丈,才能擺脫敵人這一式攻勢。
她似乎比較熱心,立刻跨出門外,一面道:「啊喲!你怎的還讓他趴在地上……」說話間,伸出三指,撮住鍾荃左邊的衣服,一提一拽,鍾荃便輕巧地翻過身軀,面孔朝著上面。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鄧小龍便開始行動。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簷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鄧小龍若不是內力造詣深厚,加上學得崑崙心法雲龍大八式的兩招,日來又經鍾荃再指撥過其中微妙變化,以及崑崙白眉老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連環三招」,夾雜在那二十餘招華山劍法中運用的話,豈能抵擋這位華山第一人物?
只走了兩丈來遠,竹林忽然變得非常茂密,他們只好揀那空隙游身穿入。
那女尼立刻放鬆面色,還了一禮道:「小尼無禮冒犯,還請施主見諒,現在請吧。」
眼見敵人如御風飛去,霎眼間已離開四丈有多。另外那老尼發出三粒牟尼珠之後,還站在原處,這刻也是追之無及,眼睜睜讓敵人逃向失陷的同伴那邊,並且把佩劍帶去。
鄧小龍舉起一隻手,正想招呼,卻見她和另外三個女尼,轉彎走沒了。當下那隻手垂不下來,而且還張大了嘴巴。
庵門內那中年尼姑大聲道:「既然已經死了,我們可管不著啦!」
白蓮微微頷首,匆遽地走出房間。
曇光女尼仰頭道:「這人脈息斷絕,手足冰冷,恐怕已經死啦!」
鍾荃隨著他的眼光,望了一會,只覺得那大悲庵門面雖然小,實則佔地甚大,房舍極多,庵後更是修竹成林,綠篁間露出錯落的屋頂,但猜不出鄧小龍看這麼久幹什麼。
那女尼尖聲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說時,休怪小尼不留面子。」
他的話恰被捧著一壺熱茶進門的曇光打斷,白蓮道:「就擺在桌上好了。鄧施主,請你趕緊餵藥,這位鍾施主已昏厥了這一會工夫,而且身上又濕淋淋的,救人要緊哪!」
猛聽庵左那邊長嘯一聲,清越入雲,正是鍾荃龍吟般的嘯聲,心中反而落實一點,急急踏枝而去。
外面雨勢忽然轉大,淅瀝之聲,使他有點心煩。想了一下,便入房背好長劍。那柄在庵中使用的長劍,他早在出庵時,摔回庵中。
大悲庵一脈相傳下去,傳至如今,僅得百靈大師的真傳,卻不似桑清能得到兩位師父的心法。故此大悲庵所傳的「六合劍法」,也有這一式「少陽再引」,但只是守勢的那式,不似鄧小龍劍光一起,直削進身前那種威力。而她也認得這一式是本門劍法「少陽再引」之式,只不解何以在敵人手上施展出來,卻有如此威力。
他左思右想,一面隨步向前走去,差不多走三步便得從竹樹疏處轉折穿出。
他們兩下的動作,原是一氣呵成,那女尼剛搶身過去,鄧小龍已掠空飛來hetubook.com.com,飄然落地。
另外那個徒手的老尼,也躥向另一邊搜索。
再走幾步,前面忽然是一處丈許大小的地方。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所教他的劍法,比之鐵手書生何浩所得的崑崙劍法,可多上許多。那華山鎮山的「六合劍法」,其中的絕妙招數,鄧小龍多半學會,並且能夠迴環變化運用。
他的思路忽然轉到白蓮女尼身上,有點驚異地推測她為什麼會幾次暗助自己,可是他想不出什麼道理。當然他不會對一個出家人推想到男女之情,僅僅以為她大概和桑清有關,是以暗助自己逃走。
鍾荃動彈一下,鄧小龍大聲道:「他動啦,這番沒有妨礙了!」一面把茶送到他嘴唇邊,讓他喝一點。
「你說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驚:「對呀!否則那庵中的人,何以會一聽見我們說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變色?我們快去瞧瞧!」
這時,已響起一片清亮之極的鈴聲,在雨絲滿天之中,遠遠飄散開去。他的手指果然抓住一片鐵絲網,只因罩在繁密之極的竹葉中,故此無法事先看出。
鄧小龍嘴裏哼著小調,悠閒地走出房門,尋曇光聊天。可是門外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奇怪地張望一下,便回頭大聲道:「師弟,你在房裏坐著別動,我順腳溜溜看……」
故此,他覺得一會兒最難交代的,倒是對那好心腸的白蓮女尼。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對待自己,自己卻用詭道利用人家,這種事情是誠實淳厚的人最難做出來的,鍾荃正是因此而為難。
白蓮女尼手中長劍一翻,寒風倏生,竟然破招而進。
只走了三丈許遠,覺前面竹葉已疏,大約是已走出那一圈特別綿密的竹林。
他潛運內功,閉住呼吸,面上的顏色因為剛才貼在石地上沾染了許多污垢,一時看不出是青是白。
鄧小龍這時才知道這白蓮女尼,真個不同凡響。內力造詣暫且不說,便這招式的精微奧妙,已極令人驚佩不已。
立刻心上萌生退意,引吭長嘯一聲,好讓鍾荃知道自己所在。嘯聲甫歇,揮劍進擊。
歇了片刻,舉步又走,猛覺自己要碰向一根斜伸出來的竹枝上,連忙閃身時,身上的衣服卻被掛住,「嘶」地撕裂了。他心中有點兒對自己不滿地扯掉其餘的破衣,便變成了赤|裸著上半身。雨水淋在身上,覺得甚是清涼適意。
她手中也持著劍,劍把上繫著的流蘇穗子,和身上的衣服顏色一樣,也是白色的。
鄧小龍只好點點頭,向她抱抱拳,道:「請師父代向白蓮師父致意,鄧某不能耽擱面辭,但衷心感謝她的好意。」
這一招乃是名聞天下的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其奧妙處直是出人意表,尤其是在空中改變方向飛行這一手,更是無法預測的妙著。
鄧小龍施展開絕頂輕功,打竹林頂踏葉飛行,雖然速度不比平時,但也夠驚人的了。他從庵後躍出山壁腳下,飛躍登山,沿著來路逃走,耳邊聽到另外有些尼姑在庵中瞧見他登山身形叱聲。
走向先前那院子時,只見曇光站在院中,一見鄧小龍走來,立刻大聲道:「那位鍾施主已先出庵門等候,鄧施主請吧!」
兩人相對一瞥,無話可說。
鄧小龍應聲道:「師父說得是,在下這位兄弟,原有突然暈厥的老毛病!」
走得焦躁,猛可頓腳凌空而起。他這時已顧不得什麼形跡敗露,安心要飛縱上竹林頂,施展無上輕功,在林項逃出這竹林陣圖,再作計較。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聽見鄧小龍的說話。
鄧小龍領教過她的精奇招數,焉敢大意,施展開桑清所傳的二十餘招六合劍法,霎時間,兩道銀虹,盤旋飛舞,卻都是一沾即走,並且一齊用極快身法,四下遊走逐擊。立刻平地湧出光華千百道,流轉飛舞。
「施主貴姓高名?這等天氣,真個太煞遊山雅興!」
白元女尼看不出破綻,連連點頭。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陰暗的竹影遮擋住。他壓低聲音,呼喚好幾句,但沒有回答,只有繁密連續的水滴響聲,把他的叫喚聲深深埋住。
他禁不住大力搖頭,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這一陣清冷的感覺,卻令他靈機一動,皺眉想道:「方才我在山上看下來時,已發覺這庵後大片竹林,好像有點古怪。如今師弟走丟了,這四下光景更覺昏暗,而且此刻我連方向也給弄迷糊了!難道這便是按著兵書擺下的陣圖麼?」
當下沿著走廊,向內進走去,穿過一邊院門,卻是一道長廊,兩邊都有房間。拐個彎只見房舍重重,敢情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並未瞧見尼姑走動,心中不覺奇怪起來。他在一處積舍門外停下腳步,遲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猛聽那清越嘹喨的鐘聲,連敲三響。
後面清叱一聲:「給我留下!」數點寒聲電急飛射而至。
鄧小龍心中喝一聲采,忖退:「若她蓄回青絲,改換衣裝,怕不是一位清麗出色的美人麼?」
原來鄧小龍方才削出兩劍,正是當年桑清所傳的華山劍的絕妙招數,名為「少陽再引」。這一招有兩種變式,卻是一攻一守,腳法如一,出劍去路不同。
白元女尼喝聲「快追」,仗劍騰身而起,可是她的輕功,卻不能飛上兩丈七八高的竹林項,半途中迫得伸手在竹身上換力,身形再起,眼見鄧小龍飄飄飛走,輕功之超卓,自己再練十年,也追不上人家,不覺失聲一嘆。
他覺得不應該用華山劍法,去破解對方這一招。當下一式「飛龍迴天」的變招,身形倏然倒拔而起,恰好讓過敵人一劍。
鄧小龍暗中喘口氣,心中知道這位白蓮女尼和自己打了這麼一會工夫,尚未真個出盡全力,分明是有意維護,卻不知何故?
猛又傳來一下清亮的鈴聲,向空中四面飄散。這一下鈴響的來處,乃是在庵左那邊,鄧小龍料出必是鍾荃摸索到那邊,還找不到自己,於是也想躥出了竹林之上,便也中了道兒,發出清亮的鈴聲。
那個長得醜陋的女尼,應了一聲,走出來抓起鍾荃的手,三指扣在寸關尺部位之上。
鍾荃又動了幾下,呻|吟一聲。白蓮欣喜地走過來,從鄧小龍背後窺看鍾荃的情形。
一個女尼走過來,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請鄧施主立即離庵。」語氣雖然溫和,但隱隱帶出十分堅決的味道。
最先便是一座宏敞的佛堂,左右各有一列屋子。他們拾階而上,並沒有直進佛堂,往左邊走去。沿著左廊再走,經過兩座側殿,便進了一座院子。
鄧小龍只須約略瞥一眼,已知她的意思,放心地吁一口氣。
「是的,我們上山去。」
白元女尼嘿一聲,壓劍躥開一旁,四下搜索。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麼?」
鄧小龍默默認定方向,在竹縫中穿走著,但覺眼前更加陰暗,不禁奇怪地停一下步,回頭道:「師弟你看……咦?師弟……師弟……」他身後哪有鍾荃人影?
「謝謝師父慈悲。」鄧小龍連忙向她施禮:「敢問師父法號?」
「我還不是這樣麼?我在想……難道大悲庵諸人和桑老前輩交惡麼?」
要知這一片細小的鐵絲網,隱在繁密的竹葉中,離地最少也有兩丈七八尺高,普通的江湖人,除非沿著竹身爬上來,決不能躍得這麼高。但若是沿著竹身爬時,早就將上https://m.hetubook.com.com面的網鈴機關觸開,發出清亮的鈴聲了!
那村婦沖一碗熱茶,並且把他的濕衣拿去晾曬。
一路沒有發現鍾荃蹤跡,估量也許直接回到昨夜投宿的小村莊,便放開腳程,急奔而去。
鄧小龍真想不出這大悲庵的女尼,何以會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咄咄逼人,簡直近於野蠻。閃目一覷,兩個女尼面上都帶出十分堅決的神情。心中記起自己曾提過要見桑姑姑之事,莫非這大悲庵中諸尼和桑姑姑真個結下不可解之仇?這麼一想,益發動了疑心,覺得自己方才推測桑姑姑被囚的想法,並非胡亂臆度。
片刻工夫,雜亂的步履聲已來到庵門,那扇緊閉的木門,又呀然開了。裏面共有三個女尼當門而立,其中一個正是早先開門的中年女尼。
鄧小龍並不回頭,用手指點道:「師弟,你瞧見庵後的竹林沒有?我們想法子從後面潛入,大概那竹林中有點古怪,也許在那裏我們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那白元女尼已自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匹練般光華,猛射急襲。他俊目一閃,已知是六合劍法中極妙招數「俊鷂摩雲」之式,下面跟著便變為「大匠運斤」的招數,奧妙之極。
他明明認出白蓮方才使的劍式,故此搶著吐劍急刺敵腕,迫她撤回長劍。哪知她一翻腕,那劍尖如毒蛇吐信,反削自己前臂。
他心中駭一跳,低頭從枝葉隙下窺,只見下面站著兩個灰衣女尼,手中都提著寒光閃閃的利劍。還可以看出劍把上垂下的黃絲絛結,不住地搖擺,似是剛剛趕到。另一個女尼左手捏著劍訣,向他指著又叱問一聲。
他還想往下說,那個四旬上下的女尼「呸」一聲,尖聲道:「莫說你是保鏢的,就是朝廷的官,我大悲庵也不容撒野。你到底是束手就縛,還是要走個三招兩式,才肯甘心?但只要你一動手,規矩是破去全身武功,才能放出庵去。快說……」
「都是小弟太心急,」鍾荃自個兒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她倒是很和氣的……」
鄧小龍只好回身而走,心中忖道:「到底華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這女尼分明讓我激怒,但只要我一聽命,立刻又彬彬有禮地賠罪。可是……這裏面的確太古怪了,我目下不宜妄動。」
三十招過去,鄧小龍依舊以守為攻,嚴密封住門戶。
觀戰的那個女尼忍不住叫一聲:「白元師妹小心……」
原來當他們在竹林陣內摸索之時,鍾荃本是夜能見物的眼睛,但這刻像是不大濟事,眼前逐漸昏暗。
鄧小龍忙道:「這位師父請勿誤會,在下兄弟實有要事,想叩見桑……」話未說完,那尼姑已提高嗓音向鍾荃斥道:「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鍾荃咬住嘴唇,微微發慌地道:「但是,萬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麼辦呢?」
左面的女尼,年紀稍輕,大約還未過三旬,眉宇間露出清秀之氣,那雙眼珠烏溜溜的,光彩流動。
鄧小龍見她有點靦腆的神態,心中一樂,輕笑一聲,走過去俯身把鍾荃拉起半身,然後一手插在他腿間,將他整個兒抱起。這個當兒,他心中躊躇了一下,盤算著要不要裝出吃力的樣子。
鄧小龍猛吃一驚,沉腕一撩,「噹」一聲撩在敵劍之上,但覺敵人劍上內力渾厚,迥非適才白元女尼功力可比。
他的外號叫做天計星,心中電急般掠過幾種可能情形的念頭,立刻了然於胸,忖道:「糟了,看來我的心機白費了……」
那女尼轉面瞧他,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上,兩點漆黑的眸子,射出寒冷光芒。
想著心事,手中劍運足勁道,倏然封架,但見兩道劍光驀然相交,發光清亮的金鐵交鳴之聲。
鄧小龍胸有成竹地當前帶路,卻不依著原有的小徑,仗著輕功絕頂,一味向高處躍登,但又謹慎地設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上山時,發現他們的蹤跡。因此,不免常常多繞一點路。
白蓮微微一笑,沒有置答,那神情卻可看出心中受用得很。
白蓮女尼劍法身形施展開,白衣飄飄中,銀虹四射,隱約可見秀眉微鎖,有什麼心事似的。
鄧小龍囑咐鍾荃照著他的行蹤,掩蔽身形,於是當先下山。他們兩人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個輕快如狸貓,迅捷似駭鹿驚兔。在那斜陡山坡的樹叢怪石間,倏忽出沒,略閃即隱。加上此時雨絲連綿,水氣迷濛,更使人難以發現。
鄧小龍「哦」一聲,立刻低低說聲「謝謝」。跟著大吼一聲,出手力攻,一時幻出光華萬道,劍影如山。去搜索的兩尼姑聽他大吼,都回頭注視,卻見白蓮似是被敵人猛攻急上,稍處劣勢。
他呆呆地望著明暗的天空,雨絲飄綿,一種寂寞的感覺包圍著他,使他記起南昌城外五里坡的老家,他那賢淑但不美麗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他覺得先前的對話以及後來睜眼瞧見白蓮的神態和語氣,覺得好像有點兒特別,尤其是當她聽著鄧小龍說話時那種神氣。不過,他又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覺得其中有點彆扭的地方便是了了。
白蓮那對烏漆漆的眼珠,溜轉了一下,精神十分可愛。她道:「貧尼暫且告退,立刻去稟告住持……」
鍾荃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但我們為什麼不等晚上再來呢?」
白蓮女尼已斜跨兩步,劍尖吞吐間,疾刺左脅穴道。鄧小龍認得這一劍來歷,正想翻劍削敵腕,迫她撤回,誰知劍光連閃,敵劍已削到自己臂上,心中大駭!
鄧小龍「哼」一聲,猛然使出重手法,把大片絲網摘扯開,跟著扣住竹梢雙手加點力,身形已如一縷輕煙,在鈴聲大響中,冒出竹林項。
鄧小龍在空中猛一旋身,劃出一片光華,已將襲來暗器打飛,卻是三粒牟尼珠。體積雖小,但力道奇大,若非他使出崑崙絕招「龍尾招風」之式,恐怕會手忙腳亂了。
曇光還禮道:「鄧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將施主的話轉告。」
他眉頭輕皺,已決定應付之方,當下凜然道:「在下鄧小龍,求見華山前輩桑姥,請師父們確實示知,究竟能見與否?」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乾脆非常。
鍾荃這時仍不敢表現得太精神,挨在門外牆邊。
鄧小龍窘困地陪笑道:「這樁事原本是在下兄弟之過,在下豈敢分辯?但在下實在有事要晤見桑老前輩,是以斗膽闖庵……」
不過,她那對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卻似乎在眼前晃動,甚至凝視著自己。這可令他覺得有點兒心煩,連忙轉過思路,去想鍾荃的下落。
「哦!若是這樣,你就抬他進庵。外面這種天氣,好人也得病倒!」
這麼一想,不由得打個寒噤,又想道:「我即使知道是用竹樹排列成的圖,但我可絲毫不懂這些東西。現在怎樣才能找到師弟,逃出這竹林呢?師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尋,終會陷落在人家圈套中……」
但見他渾身是水,上半身還是赤|裸著,露出紫黑色的強壯肌肉。他一見到鄧小龍,立刻便要告訴他些什麼。鄧小龍做個手勢,阻止他開口,著他先換過身乾淨衣服再說。
「雖然事實怎樣,我們並不深悉。」鄧小龍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們不妨這樣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個被她們囚禁住,我們貿然去救她是否她所容許?我們又能不能贏得庵中諸尼?」
「不妨事的,你聽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趕出來。」
和圖書下劍光一觸,白元女尼手中劍招尚未變化,已被敵人搶佔機先,劍尖直探進來,堪堪點在腕上,急忙中撤劍收勁,身形倏然墮下。
自從在竹林陣內走失之後,不知他遇到什麼人,目下又逃到哪兒去了?
他雖然不願意露出華山劍法,可是另一樣更為重要的便是對面這女尼敢情劍法極為精純,而且在這一招兩式之中,已發現她的內力造詣,也自不凡。自己不但不能輕敵,以致一著之差,縛手縛腳。而且若是一開手便被敵人追得到處亂跑,那成了什麼樣子?
白蓮聽了他們的姓名,並無驚訝之色,顯然她未曾離開華山而到江湖淌過。否則,以鄧小龍的名頭,誰人不知?
白蓮女尼斜閃丈許,仍然截住去路,身法之神速,比之方才交手的白元更為高明。
他把鍾荃抱將起來,哼哈了幾聲,然後向庵內走去。那庵門的木檻約摸是半尺來高,他頭一隻腳跨進去,第二隻腳在檻上碰了一下,身形斜側不定。
鄧小龍從一處石岩後面,撲縱而上。他是家傳的輕功,當年火鷂子鄧昌的輕功提縱術,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為第一好手。鄧小龍除了深得乃父真傳之外,加上自幼修習崑崙正宗內功,比之火鷂子鄧昌,直有青出於藍之勢。是以他的身法一施展開,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極。連鍾荃那種功力,也覺得有點兒跟不上。
正在這時,鄧小龍又長嘯一聲,光華亂閃中,突然一響,跟著一道劍光,沖霄而起,神速得像流星飛渡,直飛上竹林頂。
鍾荃迷頭迷腦地跟著前面的影子,在這密密的竹林內,左穿有閃,偶爾碰著竹身,上面便灑墜大片水花,繁響如潮。
鄧小龍忽地斷然道:「師弟,我們上山再說。」
忽然前面傳來紛沓履聲,抬目一瞥,只見那邊甬道,拐出四五個女尼,其中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麗好心腸的白蓮女尼。她也瞧見了鄧小龍,身形微挫一下。
這樣的走法當然不會快活,何況師弟失蹤,四下光線越見暗淡,彷彿已到了暮夜之際光景。
他抬目一瞥,大片竹林伸延到身邊,雨絲濛濛中,瞧不見有什麼動靜。心中極快地忖道:「我得搶著把話交代清楚,以免師弟那邊被迫不過而動手,事情可就鬧大了。以我的身份,帶著師弟到華山求見桑姑姑,鬧出不好聽的事情,要是傳出江湖,我的面子往什麼地方放?」於是飄身而下,身法之輕靈美妙,恰像飛絮墜地。
這時,但見眼前一亮,天色又回覆入林前那種樣子,雖然陰沉,但不至於那麼暗黑。
歇了一刻,鄧小龍道:「我們到底給人家有禮貌地攆出庵門了。」
右面那個面目醜陋的女尼,誦了一聲佛號。
他的父親火鷂子鄧昌和他母親仍然健在,而且身體很硬朗,不過鄧昌已經完全從江湖隱退了,在故園度著優悠的日子。
鄧小龍把鍾荃的身軀平放在木榻之上,身上的水漬,把榻上的衾枕都弄濕了,他連忙向白蓮告罪。
他走出外間,靠在門框上,對面是一列簡陋的泥屋,擋住了視線。
話說完時,已經亮出門戶,侯敵進招。鄧小龍心中一動,覺得這白蓮女尼詞色雖冷,但對自己倒是滿好的,剛才若不是白元趕到,她已說出桑姥下落了。如今雖未知確實,但桑姥不在本庵,卻是毫無疑問。
忽然覺得濕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兒難受,便伸手解開上衣,敞開胸膛。細小的水流和雨絲,在那虯突的肌肉上流過,使他生出一種清涼的舒服感覺。
鍾荃緩緩睜開眼睛,鄧小龍叫道:「二弟你醒了麼?可把愚兄嚇著啦!」
不過他並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為即使以白蓮女尼的功力,也還未能阻礙住鍾荃。而且,只要鍾荃肯逃走的話,再高明的人也攔他不住,何況他還有那手先天真氣的功夫!
二十年前,華山木女桑清孤劍遨游江湖,誰人不識她的大名?到現在已是二十年之後,她總該是本派長輩。那麼,何以這女尼一聽「桑老前輩」的名字,立刻面上變色,宛如聽到禁咒?這一點可把這位名聞天下的大鏢頭天計星鄧小龍弄糊塗了。他囁嚅一下,道:「在下等意欲拜見桑老前輩……」
鍾荃側著眼睛看著她離開房間,又見那曇光退出房外站著,便輕輕噓一聲。
這時放眼四望,才發覺這大悲庵不過是坐落在蓮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築,峰頂雲霧繞繞,加上水氣迷濛,看不出是什麼樣子。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懸崖盡處。
鄧小龍身形動也不動,明知敵人這一劍乃是虛著,果然劍鋒離著還有半尺,倏地嗡然一響,創尖震處,化為三數點寒光罩向中盤,這種內家真力的運用,已是內家中使到的好手了。
他們踏著枯葉,緩緩前走,饒是絕頂輕功,也不免有時發出響聲,可是這時四下一片繁響,哪裏還聽得出來?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兒淒苦的味道,鄧小龍儘量抖嗓門,運足丹田之氣,大聲叫道:「救人哪,救人哪……」叫喊聲中,一面把大門擂得山響。鍾荃在這刻,不嫌那地上水漬污穢,猛然仆倒地上,不再動彈。
鍾荃還沒有回來。他並不著急,逕自關起房門,換掉身上濕衣。
鄧小龍肚中道:「要是我不是使劍的,可不吃了啞巴虧?這還算不得公平。」
這一段時間之中,曾有好些女尼走過房門外。
雖然那女尼一擊無功,跟著施展開六合劍法,腳下如風,繞著敵人轉了個圈子,已攻了七八劍。光是這一合手,已是劍光四射,冷電精芒,動人心魄。
鄧小龍只好停步,抱劍行了一禮。正待說話,後面白元女尼尖聲叫道:「五妹別放過這賊……」
「上山?」鍾荃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聲追問了一句。
之後,百妙大師下山行腳,歸來時帶回一女,便是華山木女桑清,傳授以她自己的心法,她本人回山不久,便病重而死。百靈大師撫養遺孤,自己的武學,也授給桑清。
鄧小龍極口讚美她道:「白蓮師父不但是菩薩心腸,而且心細如髮,在下幸而得識師父,既感激又欽佩……」
背好劍之後,正想上山探看一下。忽聽外面有人叫道:「師兄你回來了麼?」語聲中,人已走進房間,正是久候不歸的鍾荃。
鄧小龍的華山劍法,雖然僅得二十餘招,但因乃是木女桑清親傳,具有百靈、百妙兩位大師的妙詣,加之鄧小龍本身幼習崑崙內功,根基極佳,劍法上又曾得鐵手書生何浩指點,對於「劍」的概念,極為深刻了悟。
鄧小龍攤一攤雙手,正要說話,眼前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急襲而至。他立即伸手一抄,將倒飛撞來的寶劍抄住。原來是對面那較老的尼姑甩出自己的劍給他。
鄧小龍差點跌足怨艾出來,暗中忖道:「唉,師弟你焉可做作得如此過火?倘若這些尼姑以為真個死掉,我們賺入庵中的計謀,豈不是白費了?」
那中年女尼沒有入房,自己走開了。
「在下兄弟也算得是江湖中人。」鄧小龍繼續道:「倒沒有什麼遊山玩水的雅興,這次履登寶山,是因為……」
鄧小龍雖然善窺人意,智慮深沉,但這時卻無法明白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麼鬼胎。按理說,那桑姥具名發帖邀約四大劍派與劍會,即使和當年的華山木女桑清是另外之人,但無論如何也該是華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姥即是桑清,那麼更不用說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白蓮忍不住道:「和_圖_書鍾施主你別急,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吧!」
鄧小龍嚥住下面剖白來意的話,斟了一杯熱茶,自己掏出一瓶藥丸,那是可避暑的藥丸,好人服下也無害。當下倒出五六粒,坐在床沿,用身軀遮蔽住女尼們的視線,把藥丸給弄在鍾荃口中。
他收攝住心神,一手撫在額頭上,一手卻扶住一根竹身,「沙沙」連聲,上面灑墜成片的水花,迎頭淋下。
這一下猝不及防,欲待縮臂收劍,已來不及。但見劍尖將及臂上之際,那白蓮女尼「哼」一聲,忽然慢了一點。
鄧小龍立刻接口道:「師父請便,若是住持大師不允在下兄弟在庵中勾留,請師父勿再請求,在下等立刻出庵便了。不過,最好能容在下拜晤住持大師……」
這時雨下大了,積潦處處,但仍是覺出那麼清潔,沒有泥污土跡。
庵門之內,乃是石砌的天階,甚是廣闊。院中一條青石鋪的甬道,上有遮蓋。兩旁是通天的石地,卻有許多花卉樹木,乃是用石圍住,或作方形,或作圓形的圈子。中實泥土,種植著樹木花卉。佈置得十分齊整幽雅,灑然有出塵之致。
鄧小龍見敵人已欺到腳下,手中擎劍待敵的那架式,已知要用什麼招數等攻自己,更不怠慢,上半身猛然一傾,仍是「飛龍迴天」之式,卻見他的身形,忽然向前溜射了半丈,然後飄飄落地。
「你說什麼?師兄。」
鄧小龍在房中東張西望,做出找尋什麼的模樣。
白蓮女尼回覆起先前嚴峻的聲音道:「如今閒話少說,你必不肯束手就縛,現在動手吧!」
兩人冒著雨,徑向右方走去,轉過一處斜伸出來的小坡,一條羊腸小道,盤旋出沒在榛莽間。當下施展身法,凌空飛躍而起。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無所忌憚。
那中年女尼懷疑地瞧著他,卻沒有立刻說什麼。
白蓮女尼疾忙一伸手,按住他的臂膀,鄧小龍但覺一股力量迫住傾倒的身形,心中暗暗讚佩她的內力造詣,一面回頭向她道謝地笑一下。
鄧小龍又微笑一下,道:「我認為應該現在就去,因為庵中的人,不論她們對桑姑姑怎樣,總會防範我們再次潛入庵中,但她們決不會想到我們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立刻捲土重來,這正是攻其不備之意。以我方才觀察所得,我們可以打後面溜下山,從庵後潛入。那兒多是茂密的竹林,現在又下雨,總不會有人在雨中走動吧?所以這樣比之夜間再來,更多幾分把握。」
鍾荃卻不知他繞路之意,目的僅在避開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覺得他右趨左走,就像極熟悉這峰上的路徑似的,不覺十分訝異。片刻工夫,他們已升登山峰三十來丈之高。
鄧小龍身受桑清傳技之恩,這時覺得雖太過可疑,但也不肯得罪華山派的人,立刻拱手道:「師父切勿動怒,在下告退便了。」
下面傳來一聲叱喝,卻是女性口音:「是什麼人敢在我大悲庵亂闖?」
鄧小龍怔一下,才道:「既然貴庵主有命,在下等自當遵示。不過……師父是否可以代為稟告貴派桑老前輩,說是……」他下面的話未曾說出,那女尼一聽見他提起「桑老前輩」幾個字,面上立刻變了顏色,那情形就只差著沒有用手掩耳。她尖聲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請即離開小庵!」
那女尼等個空,清叱一聲,腳下如風,疾撲回來,手中寶劍起處,精光一縷,掠面生寒,劍尖似實還虛,不攻上盤,卻刺腰腹之間,左手劍訣乘隙蹈虛,疾點敵人右臂「曲地穴」。這一下劍指齊施,等如連攻三招,而這女尼出手之狠準,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是華山派中一等好手。
他哪裏還去回顧,一口氣直躥上山去,不久工夫,已沒入樹叢中。
鄧小龍雖然面逢強敵,但聲音一入耳,已知這個女尼法名「白元」,定是和白蓮女尼同一輩份。他劍眉一皺,忖道:「我至今還拿不準這大悲庵和桑姑姑的關係。退一步想,桑姑姑即使和她們交惡,也許心中仍不願我們在大悲庵滋生事端。師弟那邊又不知怎樣了……」
他作出要起來的模樣,掙扎一下,卻用手按住額頭,仍然靠在鄧小龍的臂上。
他並沒有進手相迫,撤劍退開一步,正待開口,那女尼只頓那麼一頓,冷冷道:「哼,定是她教的……」話聲中欺身而進,劍尖一領,疾奔敵人脖子。
鄧小龍一聽鐘聲,知道定是庵中報警的訊號,卻沒料到這兩下鐘聲,意思是本庵有人負傷,命一眾弟子務須截住來人,手下不必容情。這一來,豈不是已結下怨仇?
鍾荃大點其頭,便催著動身。兩人又復展開身形,從岩後繞到山那邊。這時,他們的身形只能藉著山間的樹叢和岩石掩護。
鍾荃四顧並無人影,更無被發現而驚動的跡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鄧小龍豎起拇指,表示讚美他這個突擊的主意,的確出人意料而成功。
白蓮在門外遲疑一下,才走進房中。
白蓮女尼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給你們這一鬧,我們華山大悲庵可成了江湖笑柄了!你找的那人不在本庵,乃是……」她的話忽然中斷,原來白元女尼已來到切近,卻沒有從背後偷襲。
這位白蓮女尼說完話,目光一掠,發覺鄧小龍劍眉斜飛之下的一雙俊目,正盯著自己,當下不知怎的,連忙垂下眼皮,避開對方的視線。
「啊!是的,是的!」他窘困地應著,覺得對著這位熱心的女尼而瞞著實話,有點兒不大舒服:「在下姓鄧,賤字小龍。這位是鄧某義弟鍾荃。」
他以本身精純厚重的功力,駕馭兩派劍法,久已深有成就。這時見對方出手,乃是「春雲乍展」之式,這一著急刺左肋穴道,自己非閃避招架不可,但只要一動劍而摸不到要點,對方的六合劍法便能源源使出,猛攻不休。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和武當玄機子爭持之時,曾以這一式取得先著,差點兒把老道打敗了,可知這一式變化威力之大。但鄧小龍卻洞然於胸,身形一旋,仍然使出「龍尾招風」之式,劍光一縷,反手急探而出,跟著猛然提氣,向前一掙。
「啊,我是說,若果大悲庵的尼姑們,和桑姑姑因為什麼意見不同而交惡,那本來沒有什麼關係。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後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裏,我可不能袖手不理!」
鄧小龍點點頭,道:「這白蓮女尼雖然年輕,但身手不俗,而且輩份也高。你看她敢做主讓我們入庵歇足,可想而知她在庵中的身份。至於你所說的難題,其實沒有什麼,等會兒若我能謁見庵主,便可直叩桑老前輩行蹤。想那桑老前輩是華山派的老一輩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賣她面子,不致怪我們弄詭行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他迷頭迷腦跟著前面的影子走著,老大工夫之後,猛然發覺前面哪有人影,而且自己在昏暗中瞧不大清楚周圍的東西,不由得十分氣悶,低叫了好幾聲「師兄」,但這時他實在已轉到庵左那面,離著鄧小龍差不多有數十丈之遠,哪裏還叫喚得到?當下呆在黑暗之中,一時想不起主意。
「管他呢!」鍾荃率然應道:「桑姑姑怎會不高興我們去救她?至於庵中諸尼雖然武功必定高強,但我們總不能坐視呀!」
正在錯愕之時,身形仍然不停,又前飛了丈許,猛然眼前一亮,竹林轉出一個白衣飄飄的人,正是那白蓮女尼。
鍾荃有氣無力地道:「我……我勉強對付著,或者還可以……」
鄧小龍慌裏慌張地喊道:「諸位師父行行好心,施個方便,在m.hetubook.com.com下這位兄弟,受不住這山上風寒雨濕,忽然暈倒了。」
曇光當前帶領,鄧小龍抱住鍾荃,腳步歪斜沉重地跟著。
回到那小莊中,寄宿的人家的男人,都披著簑衣下田去了,只剩下那村婦和兩個小孩子。
這時,忽然庵中傳來兩下清亮悠揚的鐘聲。在這靜寂的山上,那鐘聲宛如長著翅膀,冉冉向群峰飛去。
但覺水珠飛濺,原來這一會工夫,他們可真個由頭到腳都濕透了,髮鬢間水珠點點滴滴,一有機會,便匯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沾著面頰脖子,直流向衣領之內。
一直等到吃過中飯之後,他便有點心急了。到底鍾荃經歷未深,雖然武功驚人,但這世上的事可真說不定。
白元女尼震得手腕微疼,身形略挫,鄧小龍趁這絲毫空隙,反身飄然而起。
白蓮女尼也來到身側,搖頭道:「這廝不但劍術高明,而且輕功之佳,武林罕睹……」
鍾荃愕一下,才道:「那麼……那麼我們怎麼辦呢?」
「本庵向來不許男客進來。」她靠在桌沿,開始說話,聲音甚是甜美:「可是施主等目下的情形,又作別論。出家人慈悲為懷,故爾貧尼做主讓施主等進庵。但願那位施主趕快痊癒,早點兒離開本庵,貧尼便不致遭受同門非議,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鍾荃茫然點點頭,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庵後有一道六尺高的圍牆,從山壁腳起,直圍到那邊的懸崖止。圍牆之外,有一方空地,從山壁腳那方轉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當他的身形一穿兩丈許,平空沖上之際,竹葉叢叢密密之中,忽然有什麼東西把他的頭頂絆住。鄧小龍本來已是智計過人,加上十多年江湖闖蕩的閱歷,不覺叫聲不妙,一伸手拉住一根竹梢,穩住身形,跟著另一手去托頭上那物。
白蓮女尼立時目光垂下,不看他的表情,長劍一領,疾戳而至。
另一個較為年輕一點的尼姑,但也在四旬之間,她道:「廢話少說,你這會已驚動了庵主,若是知機的,趁早轉身倒翦雙臂,讓我們縛住解往謁見庵主發落。若是倚恃識得幾手武功,妄想闖走,可別怪我們出家人手下不留情!你道華山大悲庵是隨便出入的麼?」
他似乎忽然看到陌生的地方和人物而吃驚,眼光掃過白蓮俯視的面龐,喃喃道:「大哥,我是在什麼地方呀?」
是以再不思量,叫好聲中,手中劍快得異乎尋常地連削兩劍,劃出兩道冷森森的精芒寒光,那女尼失聲一叫,連退幾步。可是這女尼光是後退也不成,還得運劍如風地連連封攔了三劍,才穩住局勢。這可使她不由得怒哼一聲,凝眸打量這個敵人。
鄧小龍張手道:「在下正是早先擾瀆貴庵的鄧小龍。在下可沒有帶著兵器,兩位師父請勿誤會。」
鍾荃「哦」了一聲,並沒有將鄧小龍的話加以考慮。
旁邊的白元女尼看得焦躁,叫道:「五妹加點勁兒,快把這廝收拾下……」
她道:「貧尼白蓮。這本是出家人份內之事,不敢當得慈悲一詞。施主請動手吧。」
鄧小龍忙著替鍾荃捏人中,捶胸口。
華山原是以劍法馳名武林,尤其這大悲庵中,全是女尼,平日在拳掌上用功,因為她們究竟不便和男人們掄拳動足,是以都一味在劍上痛下苦功。這時寧肯因不失名家正派的風度,而借劍給敵人,也不肯空手過招。
兩人躍登岩頂,從一塊突出的石頭後向下窺視,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鄧小龍看了半晌,暗自點點頭。
鄧小龍咬咬牙,自言自語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兒!哼……」
天上仍然是陰雲滿佈,雨勢雖沒有加大,但下得久了,更覺水氣濛濛,遍山籠罩。他繞了一大段山路,又復回到山麓。
鍾荃道:「可是,她們為什麼一聽我說想找尋桑老前輩,便變得聲勢洶洶,嚇得我不敢張嘴?」
白蓮女尼移開眼睛,沒有做聲。
「假使你被師尊責備,禁錮起來,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會高興麼?」
鄧小龍等到敵人使出這一招「數點梅花」之式,在那劍尖寒光將及之際,驀地運劍力撩,劍上發出沉重的內家真力,封住左面門戶,身形也在這頃刻間左跨開去,但跟著已站定不動,劍光繞體而生。
白蓮秀眉輕輕皺一下,沒有回答,卻嚴峻地道:「我們華山大悲庵,素來不許男子入內,適才貧尼已做主破例,讓你那同伴憩息治病,但你們卻恩將仇報,你那同伴居然傷了本庵徒眾,你自己說應該怎樣……」
後面白蓮女尼,正和那中年女尼悄聲低語。他心中不安地忖道:「我們方才已說過有事專誠來此,如今用這詐病的詭計,賺入庵中,不免有點兒可疑之處。別要白蓮聽了那女尼的話,發覺其中破綻,把我們攆出庵去,我們其勢又不能恃強不走。再說,這兒是什麼地方,哪容我們生事?」想著想著,禁不住憂慮地回轉頭,惶恐地望白蓮一眼。
兩個女尼似乎料不到他忽然問出這話題,互相對望一眼,那年紀較老的尼姑「哼」了一聲,另一個立刻轉眸凝瞪,也哼一聲,才道:「好得很,你先贏了我們再說罷!」
要知昔年名震天下的一代劍家華山心如神尼,座下有兩個弟子,一是百靈大師,一是百妙大師。這兩位大師的成就,各有千秋,卻不能獨自得傳心如神尼妙詣心法。
他聽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於是,鄧小龍更不延滯,一直走出庵門。那個第一次開門的中年女尼,正守候在門邊,面上並無絲毫敵意,卻有一種冷冰冰拒人千里的神色。
院中的草木這時都被大雨淋得垂頭喪氣,曇光一徑領他走進一個房間。房中一切甚是簡陋,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此外無他物。不過,榻上懸著紗帳,大概這裏地方雖高,但仍不是苦寒之地,山居不免有蚊侵擾。
鄧小龍愣一下,道:「在下雖然藝業未精,不敢自比名家,但在江湖上也薄具聲譽,照師父們所說的辦法,可教鄧某進退兩難。況且,鄧某在鏢行混了十多年,耳朵不算不靈,卻未曾聽說過大悲庵這規矩。敢是師父們惱了在下兄弟屢次擾瀆,故意立下難題。再說,鄧某雖然……」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鄧小龍一看對方步法出手,心眼神渾然一體,劍尖吐出,既輕靈翔動而又準確非常。認得這一式,正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妙著。
他已呆立了許久工夫,但鍾荃仍沒有回來。
他提著一口氣,在竹頂飛躍向庵左。可是只躍了大半丈遠,便覺得淋濕了雨水的竹葉和末梢,極難借勁,自己已是練到「一葦渡江」那種程度的輕功,也覺得大為困難。這是因為這竹頂的葉子,既比平時軟滑,而且還搖擺不定。他如想邊走邊看四周情勢的話,那就非踏空掉下不可。但他又勢不能只顧腳下而不看四面形勢,是以甚是為難。
他們仗著絕頂輕功,飄身而下,正好落在圍牆之內,四面全是修竹搖擺,雨絲灑在竹葉上,發出低微的唰唰之聲。可是那竹葉尖凝聚墜下的水珠,份量變得大得多,點點滴滴落下來,敲在滿地枯葉敗殼上,發出一片繁密的響聲。
白蓮女尼微哼一聲,倏然進手猛攻,把鄧小龍迫得招架不迭,險象環生。但只是那麼一下,壓力又鬆。
鄧小龍一跨出大門,她立刻砰然把大門關上。
白蓮立刻命曇光去拿一壺熱茶來。
鄧小龍大聲叫了兩句「師父」,卻聽到走入內裏的步履聲。他回眼瞧瞧鍾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鍾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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