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劍氣千幻錄

作者: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八回 靈鳥報恩 古劍於今成絕學 豺人結恨 石林此日起腥風

第三十八回 靈鳥報恩 古劍於今成絕學 豺人結恨 石林此日起腥風

「對啊!」第四個插嘴助長聲勢:「那個女人夾在胳窩下面,簡直看不見啦!」四個人分成兩派,立刻吵將起來。
一道溪流,從隔住目光的樹林中流出來,打崗後繞過。四天雲垂,天色十分陰沉。樹林間籠著淡淡的煙霧,竟是快要下雨光景。她的心情,頓時為了這陰沉的天色影響得有點落寞起來。
他道:「不是,我……我不敢吃生肉。」
方巨面上已是汗珠點點,本來他已經不歇地奔跑了一晝夜,體力還未曾完全恢復過來,又覆亡命苦奔,便是鐵鑄的金剛,也吃不消了。
她微笑一下,道:「你的眼力真不錯,刀子可剁他不動呢……」
那蔣家婦人什麼都不注意,只非常留心地瞧那方巨攫肉的手掌。她分明瞧見這位巨人每次都是伸掌將整柄尖刀鋒刃攫住,然後沿著鋒刃抽滑出來,順便將烤肉抓在手中。這柄尖刀原是用作屠殺支解獸類的利刃,鋒快之極。尋常那些野獸骨頭輕輕一劃,也得開道口子。照這樣推論,那巨人毫無顧忌地以掌心或指節劃過刀鋒,早該肉綻骨裂才對。然而,她卻瞧不見那巨人的手掌有什麼異狀,使她不由得極為驚訝。
那婦人又嘮叨地說起來:「咳,我早就說過,銀子得來容易,花得也快,那死漢子還不是一下子賭輸精光……」
傻大個兒嚇了一跳,想不出那陸丹怎會到了身後耳邊說話的,疾忙衝刺,立刻又快得像離弦之箭。
方巨魯莽得可以,伸掌便捋,那大片肉是被他攫去了,可是手掌也給尖刀鋒刃劃了一下。
方巨眼睛一眨,以為她給丟掉了,正待停步,卻聽到銀鈴似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來:「巨兒,別停步啊,你可是累了?」
她嚇得念聲「救災救難觀音菩薩」,跪倒地上,一面念叨道:「小婦人可不知道是龍女和金剛顯現,剛才胡說八道,請神仙千萬莫怪……」可笑她竟然將佛門護法金剛以及菩薩侍女當做道家的神仙亂叫。
那怪人頭上一窩稀疏的黃髮,目泛綠光,血盆大口中,兩隻鋒利的獠牙,掀露出嘴唇之外。
不過,她很快便為了目前現實的窘境而擔心。她知道這個長得像座人山似的大個兒,這刻全部倚賴著她。
那個長得結實的小孩,膽子似乎較大,道:「我們告訴她在盤石湖後面的亂石崗中,有個可怖的怪人。她向那邊望了一會兒,便飛下崗去了。」
陸丹微笑點頭,道:「謝謝你們……」一面起身,站在大石之上,回首向西方遠眺。
她從自己那鏗鏘悅耳的聲音中,覺出內力充沛異常,居然連嗓子也變了一點。往昔雖是清亮悅耳,卻不似如今直像是銀鈴振鳴,動人肺腑。
四個小孩立刻討好她地爭著回答,使得陸丹也聽不清楚。終於還是一個長得最伶俐的孩子,止住其他三個發言,然後道:「這個怪人我們親自見過一次,那次是向西面去的。不過村裏的大人們,也傳說這怪人是住在西面的一個小湖邊……」
方巨道:「好是好了,可是比沒有好之時更壞。」
兩人終於在一個山崗下面停步。她首先登崗,只那麼一閃,瞧也沒有瞧清楚,便到了崗頂。
她自個兒發一陣怔,飄飄邁步下崗,像朵白雲般飛過小溪,然後逐漸遠去,隱沒在被淡煙籠住的樹林中。
方巨倒抽一口冷氣,大叫一聲。這次聲音淒厲猛烈,宛如迅雷乍鳴,四山俱震。
他放眼四望,但見周圍都是黑沉沉的,沒甚看頭,便在一塊石頭上臥倒,把那根紫檀竹杖當作枕頭。
他們雖然都被方巨的偉巨身量以及陸丹白衣如雪、容光照人的景象所驚訝,但仍有兩個孩子立刻大聲地喝住狂吠的狗。
陸丹先將肥鹿放在屋側的空地上,然後跟那婦人進屋,把一個鐵腳架子拿出來,這鐵架少說也有六七十斤重,但她只用一隻手握住一頭,便輕輕取出屋來,她那隻纖細的手粉搓玉琢般潔白和柔軟,卻有這種駭人的力量!那婦人不覺瞧得愣了。跟著又將鐵叉搬出來,方巨已奉命去弄些乾木頭來。
兩人一徑走上土坡,立刻有幾隻狗兇猛地吠叫起來。
她心中忖想道:「從這些孩子口中聽來,似是數天前一個月圓之夕,這些孩子因結伴在田裏夜守,偶然瞧見一個其狀獰惡的巨大怪人,脅下挾著一個女人,經過守夜的棚屋,一晃即沒。這些孩子當時因這怪人長相太以恐怖,活像是鬼魅出現,故此都沒有看清楚,各執一詞。哼,我可知道那怪人是誰了。細想普天下之中,具有這形相的武林人物,只有那個雪山豺人才是這種駭人的模樣。記得當年父親就給他氣慘了。我要不要設法訪查一下呢?」
陸丹立刻觸起好奇心,追問道:「不妨,你說出來好了。」
「去了什麼地方?」他的聲音甚是宏大,把眾童駭了一跳。
這刻,滿天陰雲,因此光線有點黯淡。可是她那雪白的羅衣,迎風飄拂,果真加添一份飄逸的仙氣。
她嫣然一笑,身形動處,穩快如行雲流水,輕靈似仙子凌波,倏忽已趕在方巨前面。
她將滿盤烤肉,放在方巨面前,自己也吃了幾片,然後飄然走開。
他沿著河邊繞將過去,走進亂石林中,周圍都是和*圖*書濕漉漉的,泛起一股奇異的臭味。
方巨皺皺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訝道:「咦,你不高興吃鹿麼?」
陸丹一面檀口微動地吃著,一面將那些樹葉鋪排好,割下另一邊的脊肉和腿肉,放在樹葉上,仔細地包裹好,用山藤捆個結實。
陸丹芳心又是一喜,因為她敢情吊在方巨身後,也同樣能施展「浮光掠影」的奇功,憑藉著方巨衝過空氣那股渦流,便能夠如影之隨形,如疽之附骨,再也被他擺脫不掉。
聲音透出親熱的味道。方巨快活地應了一聲,爬上崗去。崗頂竟有塊兩丈方圓的平坦泥地,草叢處處,其間有幾塊大石頭,看來都十分平滑,料是放牛的小童給躺臥得平滑了。
陸丹螓首輕點,道:「是的,當時我忽然不忍嚇著牠,便對牠說我不會弄死牠的,然後伸手把牠捧出來。牠果然動也不動,任得我捧出來。回到庵裏,師父瞧見了,告訴我說,這是大雪山特產靈禽白鳶,喙利爪堅,飛行絕速,而且能知人意。生平以蛇為主糧,仗著一飛沖天,瞬息千里,故此可以遠出尋蛇果腹。師父又看看那隻死去的大白鳥,判斷牠是因為被一種不知名的毒蛇咬死,這倒是不時會發生的情形。因為一生以蛇為食糧,想那深山大澤之中,什麼毒蛇都有,往往會不慎而同歸於盡。這白鳥臨死時,將小雛銜到峨嵋來,卻不解何故。過了半年,那鳥兒長大了,渾身也是雪也似白,於是我命名為雪兒。只因牠幼年時,沒有以蛇肉喂哺,故此比牠母親差不多小了一半,卻極為靈駿可愛……」
來到洞口之前,只見洞門大概和他一般高,洞內半丈左右,一塊大岩石擋住視線,敢情到那兒便得轉彎,這一來便瞧不見洞中景象了。
陸丹道:「走吧,要不你慢慢走,我先去燒烤……」
當他扛著竹杖,回到老地方不久,叢樹密林中白影倏閃,定睛瞧時,陸丹已飄飄飛馳回來。
方巨「嘓」的一聲,又吞下一口唾沫,陸丹可聽見了。她微笑道:「現在,該是輪到你大嚼之時了……」話聲未歇,刀尖微一使勁,割下一大片肉,刀尖一刺一挑,便巧妙地將那塊肉刺在刀尖上,遞給方巨。
他經過這番憩睡,雖然尚未睡足,但比之昨夜,已是判若兩人。不久工夫,已走了十餘里路,但覺棘叢處處,亂石鋒利刺足。
陸丹體貼地道:「巨兒你別吃得太急,當心把肚子撐疼……」方巨忙得沒有工夫說話,用眼睛向她笑一下。
她那失去好久的自信心,在這頃刻間已經完全恢復。這正是她之能夠十分和藹耐心地對待別人之故。每當一個人失去自信心之時,都會變得特別地煩躁不耐,絲毫不能容忍。
那婦人瞧著她,一時也為這種特別煥發的容光而愣住。
熊熊火舌吞舞中,但聽那烤鹿「吱吱」直響。她隨手拿過那蔣家婦人取出來的尖刀,剜下一小塊腿肉,自個兒輕輕咀嚼起來,試試味道和火候。
他留心地向湖後瞧去,只見亂石縱橫,多是如筆聳立,簡直是片石筍林子。
陸丹緩緩向那邊走過去,經過一座石屋之前,步聲一響,跟著一片白光,向她迎頭撒下。她是何許人也,雪白的羅衣飄飛一下,人已移開數尺。
陸丹這才知道這個婦人對丈夫最大的不滿,還是在於將銀子花光,還偷去首飾。禁不住舉手摸摸自己的頭,猛可發現一根赤金凰頭釵還別在鬂角上,不由得玉面生春,丹暈滿頰,高興地笑起來。
以招數而言,她以峨嵋鎮山的「陰陽劍法」,道家太清門的「攔江絕戶劍」,以及太白劍上刻著的「庚金劍法」——尤其是最後的一種劍法,應足以克制住毒書生顧陵的「白金摺扇」了。(她仍不知道顧陵另有一柄「阿奇弓」,傳了天下第一奇人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十八路無敵神弓」)。
她徐徐盤膝坐在石上,涼風吹起白色的羅衣,飄飄若飛。連她自己也覺此情此景,既優美動人,更別有一種詩情畫意。
陸丹是何許人也,登時明白了這四個牧童話中之意。
方巨道:「剛才疲累得要命,所以不覺肚餓,現在不累了,卻餓得難受。」
隔了好一會,白影一閃,她已回到火堆邊,手中捧著數十片巨大的樹葉,水珠兀自點點滴滴,另外還有幾條山藤。
山中行獵,往往結隊一去數日,這時大概是未屆歸期,因此並沒有男人歸來。
那婦人道:「這是死漢子說的,自從那晚他們闖入後進上房中,卻瞧見紅紗蚊帳的床上,似乎是那位三姨太躲在裏面。他們將那口木箱扛出去埋好之後,翌日,聽說那位三姨太自縊死了。」
霎時間,飄飄白衣的倩影又不見了。
方巨靈敏異常地一骨碌爬起來,扛杖便跑。他是天生的飛毛腿,閃眼間已跑沒了影兒。
耳中忽又聽到那些孩童爭吵的說話中,多出一條新線索,便是這可怖的怪人,敢情在這兩三年間,屢曾出現,並且不僅限於晚間出現。這樣說來,那雪山豺人近二十年來消聲匿跡,卻是躲到這陝川交界的荒僻地方,故此江湖人都不知道。
他踏前兩步,正想用竹杖去撥那婦人首級,看和_圖_書清楚面目。可是,心中一陣悲哀痛楚,竟然伸不出竹杖。
那婦人正因眼前一暗,朦朧中但聽那位白衣姑娘以及那座山人,已經沒了影子。
片刻間,鐵架擺好,木頭也弄來了。而陸丹也依著那婦人指點,尋到一道溪澗,將那肥鹿剝洗乾淨,用鋼叉貫穿住,回來放在架上,然後燃火烤燒。不久工夫,肉香瀰漫,把一旁的方巨引得口涎直流。
他側耳一聽,沒有陸丹的回答,立刻又大叫一聲。再聽一下,仍然沒聽到陸丹回答,心中便有點懷疑,想到:「或者那怪人不是藏在這洞中,故此姑娘到別處去了……」
暮色漸深,山風清冷吹掠,使人泛起淒涼況味。她忽然記起往昔聽過戲文中,那秦瓊賣馬的故事,英雄潦倒,窮途末路,的是令人扼腕嘆息,而她此刻正是感到這種況味。
陸丹盈盈起立,星眸一轉,道:「那麼你且坐坐,我……去想想辦法!」方巨還未曾做聲,她已飄然飛開兩三丈遠,那種飄忽神速,難以形容。他一點也不知陸丹的困難,以前和張萬那場窘困的經歷,早已忘掉了。
方巨立刻邁步前奔,一面道:「不行,等會兒若是迷了路,我可要餓死啦!我是怎樣也跟定你了。」
陸丹抽空割了一小塊,放入口中,敢情她也真餓了。
方巨一聽,連口涎都掛將下來,但覺腳軟無力。
越過這片石林,便是一座石壁,拔空而起。沿著這面石壁向兩旁延展,便是岩石崟巉的山麓。他僅僅略一瞥視,已覺山勢險惡,實非善地。
陸丹從她絮絮閒話中,得知她丈夫姓蔣,本來也是行獵為生,後來卻跟著一位官兒當起差來。半個月前她丈夫忽然回來,甚是闊氣,不但有十幾兩白花花的銀子,而且還給老婆帶回幾件銀打的首飾。
陸丹柔聲道:「你們剛才說起的怪人,往什麼方向去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忽然聽到雜亂而輕的腳步。
銀鈴似的聲音,在靜寂的初秋夜裏,份外覺出清亮悅耳,也另有一種孤單的味道。
好在如今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她這次歸返峨嵋,便須痛下苦功,以求屆時一出手,震驚天下。若那毒書生顧陵不參與劍會,則她還要去尋他,決個高下。
那片白光落向地上,發出「沙」的一聲。屋子裏立刻出來一個婦人,手中拿出一個木盤,雙眼愣愣地瞧住陸丹。
她頓了一下,瞧見陸丹並無不耐煩之色,便放膽繼續訴苦:「這次那漢子回來,再耽呆不住腳步,老是往孝儀城裏去。一去便幾天才回來一趟,這也罷了,男人家總得往外邊走動走動啊!姑娘你說對麼?可是那死漢子昨天回來,頹頹喪喪的一副模樣,今早又溜了,卻把我的銀簪給偷走……」
那幾個小童見他一坐起來,宛如座小山似的,不由得都駭怕地躲開幾步。
大約跑了兩個時辰,方巨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她一扭身,又走在他之前,回轉身軀,就那樣面對面地繼續飛移。
現在,已解決了目前一個問題,微笑一直逗留她的唇邊,配襯著玉頰一片丹暈,美麗可愛之極。她甚至輕鬆得低聲地哼起兒時熟悉的曲調來。
她晃晃肩頭背後斜插的劍柄,那銀白色的穗子,不住搖擺。
這個結實的孩子道:「沒有人敢去呀,那裏本來便以多產毒蛇蟲虺著名,誰都不願意到那鬼地方去,現在更加沒有人肯去啦!」其餘三個小孩一致同意他的說法,連聲說是。
第三個小童大聲駁斥:「以前有一個晚上,咱們見到的怪人比他還大哩!」
一種心灰意冷的況味,直襲心頭,滿頰丹春,立刻變成含愁脈脈。她輕輕地嘆口氣,眼光惘然地投向熊熊烈火中。火舌不規則地躍跳著,在更深了的暮色中,映得周圍都變成明暗不定的紅色。
那婦人猛可驚醒,一迭聲告罪道:「剛才潑水,沒把姑娘濺上吧?咳,真該死……」她的眼光一轉,乍瞧見後面那座人山,禁不住「哎」地驚詫叫出聲來。
她道:「巨兒,我們歇歇吧!你還不累麼?」方巨倔強地搖搖頭,汗珠直飛墜下來。
陸丹芳心一動,故意要作弄她一下,倏然力貫雙掌,虛虛向面前的火堆壓下。燃燒得正猛的火堆,本是火舌亂吐,這時忽然暗淡無光,只剩下淡淡的一堆紅影。火勢一煞,四周立時黑暗。
雪山豺人慘厲地嚎叫一聲,道:「她的血也是我喝的……」
這傻大個兒一點也不明白人家這種輕功造詣,已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只須有人家那麼一半功夫,已是十分不錯的事了。尤其是他這種身材,練起輕功來,比喻作「拉牛上樹」也不為過。
她又微笑一下,沒有做聲。
另一個更為尖銳的嗓子下個結論道:「這個巨人是天下最大的啦!」
方巨不理會她幹什麼,逕自大嚼不休。看他吃相之窮兇殘極,可真是餓得急啦!
他振吭大叫道:「姑娘,我找你來啦……」聲音響亮得如同平地起個霹靂,洞中傳出嗡然回聲。
那些屋子後面,有塊平坦的空地,幾個小孩在玩耍著,聽到狗吠之聲,齊齊向這邊瞧來。這些孩子們全都衣衫襤褸破舊,身體卻十分健壯,皮膚被日光曬得紅紅黑黑。和_圖_書
旁邊那婦人「啊」一聲,大聲道:「那刀很是鋒快,你的手指別給割斷了。」
霎眼間走到石筍如林的地帶。他長得高大,東張西望,恰好從較矮的石筍尖頂瞧見壁下有個大洞。他不必忖想,已經認定這個洞穴可能便是那怪人藏身之所。當下扛著竹杖,「叭噠」連聲地大踏步走過去。
方巨霍地起身,四面張望,一個小孩猜出他的意思,叫道:「那位大姑剛剛去了。」
方巨喃喃道:「大小姐真可憐,師父說給我聽時,我差點兒流下淚來。」他隨即將羅淑英那段淒豔的往事說出來,陸丹聽罷,早已清淚滿腮。
不管回到峨嵋之後,那唯一知道埋寶之處的朱修賢有沒有回家。不管是否需要重下峨嵋,奔波千里,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那懷著藏寶圖的朱修賢——這些,暫時都不復能停滯在空靈湛明的心靈中。
那婦人繼續喋喋道:「起初我瞧見姑娘時,還以為是位仙女下凡哪!這白衣裳太好看啦!後來見您也吃鹿肉充飢,我才知道您不是天上的仙女……」
陸丹在這頃刻間,靈敏地又割下一大塊肉,掛在刀尖上,遞到他面前。方巨仍是大掌一伸,沿著刀鋒將烤肉捋去。他一連吃了四大塊,快得驚人。
方巨又打斷她的話頭,叫道:「這小鳥兒真靈啊,是麼?」
她自己是兩日兩夜沒有進食。自服靈藥「醉果」之後,身體已經完全得痊,和方巨鬧了一會,猛可覺得腹飢之極。
她卻站在一塊石頭之上,向南面眺望著,良久,她那銀鈴般的聲音道:「那兒的城牆房屋,大概便是石泉,離終南山已有三四百里之遠。我們走得不慢,對麼?」
晨風吹拂中,但覺空氣清新中又帶著潮濕,似是陰天光景。
那蔣家婦人接著道:「唉,果真這樣就好了!那死漢子以往本來甚是規矩,除了兩杯黃酒之外,什麼都不愛,事事也不懂。可是自從跟了那個姓黃的什麼官兒,在洛陽住了整整兩年。什麼玩意兒都嗜愛……」
他快一些,陸丹也快一些,他慢,陸丹也慢,激得方巨亡命疾奔。
她心中略一盤算,便決定先回峨嵋再作計較。也許朱大叔已返峨嵋,即使不然,也有朱大嬸或者一干同門可以商議。這樣比起流浪江湖,囊空如洗的是好得多了,然而她卻不知自己應如何應付這漫長的路程。
早先她去獵鹿之時,不但試出自己的輕功,已臻絕妙之境,而且她還練了一趟劍。以背上背著的「太白劍」,練那「庚金劍法」,但覺內力溢於劍外,那股劍氣,已是銳利得近乎有形,而且招式間得心應手,極盡這套古代玄妙怪異的劍法之精微奧秘。
一個孩子叫道:「哎,大家看啊!這位大姑坐得多好看,就像圖畫中的仙女般……」此語一出,眾聲俱歇,餘下的三個童子,全都凝目打量這位盤膝在上的白衣女郎。
她的手中倒提著一頭鹿,向他微微一笑道:「你的難題解決了,瞧,這頭鹿好肥啊!」
她舉舉手中的肥鹿,那婦人一瞧,已經明白她討火之意,連忙道:「有,有,這兒都是入山打獵的獵戶,連燒烤用的鐵叉和架子全都有。我這就搬出來……」
心中既有所疑,回頭四瞧,視線一觸身後的尖銳石筍,那兒一共三根,成了個品字形,石筍根處有些什麼東西,使他猛可大駭,定睛凝視。
方巨打量一下那山崗,少說也有六七丈高,不由得心中大大佩服,想道:「我只要有她那種跳房子的功夫,可就心滿意足啦!」
她頓了一下,只見陸丹仍現茫然之色,便又道:「姑娘啊,這是……使人猜想到那些不規矩的事兒上面哪丨」
有一個長得結結實實的小孩,忍不住插嘴接下去道:「那個盤石湖後面有座亂石崗,他就住在那兒。」
方巨拿著那塊熱辣辣的烤鹿肉,往大嘴巴裏便送,轉眼間已吞下去。
陸丹見他說得較為肯定,問道:「那麼有沒有大人到那邊探視過呢?」
想起朱大嬸,便聯想起朱修賢這位年屆中年的男人,原本是她父親陸平的拍檔夥計。自從二十年前陸平比劍回來,鬱鬱數年而歿後,他也就攜眷長居峨嵋。他的妻子朱大嬸,除了照顧丈夫和一個十六歲的兒子外,便是照應陸丹的衣食瑣碎。她倒是覺得那位朱修賢大叔十分端謹,只不知朱大嬸何以老是說「男人不可靠」的評語。
他走了好遠,才停住腳步,面前的地上擺著那根黃澄澄而帶出圈圈紫暈的紫檀竹杖。他彎腰拾起來,但覺那杖比平日重了幾十倍。
方巨頓時放心,想道:「原來她去瞧怪人,那我就等她一會兒。」忽然念頭一轉,再忖道:「那怪人不知兇不兇,不要給他欺負啦。」
她立即便從崗下四周傳來的牛鳴之聲,猜出該是放牛的牧童們。一個童稚的聲音叫起來:「瞧呀,那人多麼巨大啊……」
他那雙赤足踏在碎石上,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音,生像睡後磨牙那種難聽的聲音。這是因為他有一身奇特的橫練功夫,那雙堅如鐵鑄的雙足,踏在鋒銳的碎石上,硬給磨擦出難聽的聲音來。換了尋常穿靴之人,恐怕皮製的靴底也會被這些碎石割破。
原來她這時根www.hetubook.com.com本不需著力,憑著那一口幾乎能夠馭氣蹈虛的真氣,極巧妙地藉著後面方巨衝激起的氣流,身形便不即不離地走在方巨身前三尺左右,一任方巨死沖疾馳,卻連半寸之差也不能改變。
陸丹微微皺眉,問道:「為什麼會有個人呢?」
武當的玄機子、華山的桑姥,都不必考慮了。只有那毒書生顧陵,卻仍然不能輕視。不過她也發現自己那柄太白古劍上,能夠吐出勁銳的劍氣,這一點大概能夠抵敵住他那種怪異的潛力。
但其中可怪的是那雪山豺人既然挾住婦女出沒在月圓之夜,這種事應該不能瞞過江湖耳目才對,然而,江湖上總沒有這種傳聞,豈不奇怪?
她在上面叫道:「巨兒,你上來呀,這兒有光滑的大石頭,可以憩坐,又能夠瞧見老遠,快上來啊……」
陸丹向她微微一笑,道:「你好啊!」聲音如銀鈴乍響,甚是好聽。
她徐徐拭掉淚痕,仰面看看天空。這時,天色已是近暮。
陸丹走了一程,忽然完全不必用力,便自然地飄飄直向前飛。她心中一喜,想道:「天啊,這『浮光掠影』的輕功,居然給我練成啦……」
陸丹拿起一個木盤,俐落地割下許多片烤肉,放在盤中。立時香味更濃,隨風四散,引來不少守門看戶的狗,一徑在四周的孩子之間,鑽來走去。
那白鳶撲翼降在她肩上,鳴叫一聲。她又道:「那時牠已長成,常常一飛沖天,瞧也瞧不見,忽然在一個月圓之夕,用嘴拉我衣裳示意,直帶我到往日救牠的洞穴之處。那時洞口又被綠苔掛下遮住,我撥開一瞧,只見銀光閃閃,似乎要和天上的冰盤爭輝,探手一摸,觸處似是劍柄。拔|出|來時,竟是一口連鞘的寶劍,便是這一柄了。」
蔣家婦人終於忍不住,問道:「姑娘啊,那位相公好像不怕刀子鋒利,是麼?」
一陣臭味散佈開來,方巨噁心地掀掀鼻子,猛然戟指大叫道:「姑娘是你殺死的麼?」
亂石中不時掠過蛇蟲的影子,然而他一無所懼,因為這些毒物都不能咬破他的皮膚,是以決無中毒之虞。
蔣家婦人作出女人特有那種竊竊私語的態度,悄聲道:「他可真高大啊,就像座人山般!我這一生不要說親眼見過,便是聽也沒聽過。剛才聽姑娘叫喚的口氣,他敢情是姑娘的晚輩……」
她自劫鏢至今,為時已有兩個月之久,如今,她已不必找鄧小龍的晦氣,因為她能夠比之鄧小龍那種關係更為直接地找到崑崙門人。但正因如此,她必須立刻將劫鏢之事了結,不論交還鄧小龍抑是另作處置,也得將這件尚在轟傳江湖之事作個了斷。
她飄然地微笑一下,道:「巨兒你好好睡吧,你已經太疲累了。我就在這石上坐一回。」
但她隨即聯想起自己,她是願意這麼做的,假如有這種機會的話。可是為誰而付出萬縷柔情呢?
方巨撒開大步,疾如奔馬,激盪起呼呼風聲。可是,前面三尺左右,那白衣飄飄的身影,老是相距那麼遠。
方巨剛好已經吃完,她那銀鈴似的聲音驀然升起來:「巨兒,走啊……」
她徐徐張開眼睛,掃射眾童一眼。那四個小童和她目光一觸,都不知不覺地各自垂眼移目,不敢和她對瞧。
陸丹忽然發覺自己的目力,比之未服「醉果」之前,又增進了不知多少。這時雖是在沉沉黑夜中,但毛髮畢鑑,直是像大白天無異。故此方巨的表情,完全能夠清晰地瞧見。
原來那兒血肉狼藉,在殘肢斷腿間,有個婦人的頭顱,長長的頭髮,凝結著些砂石血塊!
她幽幽地長嘆一聲,想道:「唉,天下的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啊!我再也不願見到他……」柔腸一轉,又想道:「我真不可再見到他,若再見到時,必定會被他那誠樸的樣子所迷惑,又會聽他的哄騙。當日朱大嬸未死之時,老是說男人不可靠,她的話真沒錯!」
陸丹微笑道:「不妨事,我沒濺著。請問你這兒可有火種麼?」
那婦人囁嚅一下,道:「我說了姑娘可別怪我……」
陸丹懸慮一消,頓覺輕鬆之極,順口吟道:「……顧我無衣搜盡篋,為他沽酒報金釵……」猛可味出這兩句的含意,全不肖這對夫妻的情形。人家是柔情蜜意,憐愛到了極點。故此一見丈夫無衣,便搜索箱子,找出衣服來。丈夫無錢沽酒,便拔了頭上金釵。這種恩愛的情形,又豈是面前這個滿口「死漢子」的婦人所省得?不覺掩口失笑。
方巨被雨絲灑在面上,那陣涼颼颼的感覺,使他從夢中醒來。他睜眼坐起,周圍一瞧,不見了陸丹白衣倩影。
這一點倒是落在天計星鄧小龍的算中,估計如果是她幹的話,只須置之不理,她會比他更為難受。反正鄧小龍已得到鍾荃之助,有三十萬兩銀賠償貨主,除了因名譽受損害而憤憤不安外,卻是一點兒也不必著急。
隔鄰的婦人們,都熱心地送給他們一些配料。不過,她們又忙著燒晚飯,故此沒有待在一旁絮聒。只有石屋婦人,已將晚飯燒好,不免要招呼一下這位奇異的客人。
不過,他到底爬了起來,晃呀晃地往回路走。這時,陸丹早隱沒在山中,那隻神駿可愛的白m.hetubook.com.com鳶雪兒,也跟著她飛去。
方巨在一旁「哎」地叫一聲,敢情那隻烤鹿已發出焦裂聲。肉香更濃,引來好些孩子圍在熊熊火光周圍,瞪眼直瞧那隻烤鹿。
陸丹不歇地轉動架上的烤鹿,轉面向方巨道:「再等一會兒便可以吃了,你且忍耐一下行麼?」方巨「嗯」了一聲,把唾沫吞回肚中。
至少在目前說來,她已暫時忘懷了鍾荃這件事。因為這刻她老是想著明年中秋之夕,如何能在南昌百花洲的劍會之中,一舉壓倒天下高手,奪得第一劍家的盟主寶座。這固然是她父親陸平昔年未酬的壯志,同時也是她個人的野心。她將不惜一切地去實現這個野心!
這怪人正是天下武林俱極忌憚的雪山豺人,光是這副長相,已足夠使人退避三舍,何況這廝武功真高,心狠手辣,行事叵測而可怖。
方巨在肉香撲鼻中,肚中咕嚕直響起來,但他忽然瞧見陸丹臉上落寞惆悵的神色,因而不願做聲。
她訝道:「這話怎說?」
她柔聲道:「你不累麼?可是我卻累了,你要不要陪我休息一下?」方巨立時點頭應好,腳步霎時鬆懈下來。
「於是我才知道當日那大白鳶將雪兒放在那洞穴中的用意。師父一見此劍,立刻大為驚讚,獨自將劍鞘上的字跡研究許久,跟著一次又一次地下山求教飽學宿儒,差不多半年時光,才弄懂了劍上字跡的意義。我辛勤地苦練了一年,就在前個月師父忽然坐化了,臨死前命我將一部劍書送回大小姐處,著我不可和她見面,因為她當年求得大小姐的攔江絕戶劍法時,曾經答應為大小姐辦一件事,可是後來師父忽然又不願辦那件事,結果不敢自己送回,也著我不可露面,恐怕有意外……唉,以後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也不願意再提起。」
她轉眼瞧瞧方巨,只見他已經不再氣喘,一切都恢復過來的樣子。可是他仍然坐在地上,並不起身。她問道:「你好了麼?」
聲音已壓得很低,彷彿不想給方巨聽見,陸丹猛可醒悟過來,不覺玉頰暈生,羞得垂下眼簾。
陸丹這才得知究裏,猜忖出這位傻大個兒乃是因為不好意思拂逆自己的美意,卻因又怕吃生肉,是以方才著實為難了一陣。於是她笑道:「誰要你吃生肉來?剛才我已瞧過,打這兒直穿出去,不過十里左右,便有人家,大概是些住在山中的樵子獵戶吧,可別要是寺庵才好。我們到那裏去討個火種,我親自燒烤給你吃!這正是我最拿手的好菜……」
「我再定睛細看,只見穴中一隻剛剛出毛的小鳥,定睛瞧著我,那樣子似乎在觀察我是不是好人……」
她的心思從沒有轉到過「偷盜」上面。這正是名門弟子之與眾不同之處,否則以她的身手,天下財寶,簡直俯拾即是,又何須傷腦筋費精神?
此念一生,立刻焦急起來,向眾童詢知那盤石湖乃在西面十餘里處,湖後群山湧起,十分好找。當下一彎腰,拾起紫檀竹杖,飛步下岡,霎眼間使隱沒有濛濛雨絲之中。
陸丹聽到這裏,卻見她面上毫無歡快之容,不覺搭口道:「那不是很好麼?不但有銀子,而且他也很有心啊!」
陸丹輕輕「唔」了一聲,不知是對自己的幻思空想而發,抑是下意識地應付這婦人。
兩人穿過密林亂崗,棘叢危崖,方向正指向東南。不管前路崎嶇艱險也好,寬闊平坦也好,一徑前走。十餘里地,雖說方巨疲乏之軀,不足言快,但比之普通人已不可同日而語。兩盞茶工夫,他們已穿過最後一片密林,走出平地。但見前面一片土坡,坡上不齊整地蓋著十餘座房子,有的是石屋,有些是木屋,看起來全都堅牢得很。
且說陸丹雖是比方巨慢動身,可是她的動作神速之極。撤掉封住火焰的掌力,拾起那包烤肉,以至於晃身飛走,幾乎是在同一剎那完成。眨眼間她已趕在方巨頭裏,徑向南方偏西直走。
越過這荒蕪嶇險之地,果見前面一片白水,約摸有畝許大。他留心向湖中一瞧,這刻雖然雨絲紛飛,湖面水紋漾晃,但仍然可以發覺這片湖底儘是石頭,而且甚淺。
「不!你懂個屁……」
現在,她緩緩闔上眼睛,一切身外之事,有如旭日下的朝露,也像是山巔嶺表的晨霧,漸漸地,曬乾消散。
一聲怪嚎,從身後響起來。方巨驀地大轉身,眼光到處,只見洞口站著一個獰惡無比的人,身軀魁梧之極,大約只比他矮半頭而已。
據她所知,鍾荃的劍法功力,都可能比她略高一點兒。那名震天下的毒書生顧陵,練有那種無形的潛力,威力不可思議,更是在她之上。然而這刻她因得服靈藥異果,功力陡增,便可以將鍾荃從勁敵之列中除掉。
聲息寂然,竟沒有人回答。歇了片刻,鼾聲大作。
忽地雨絲濛濛,飄灑而下,眾童連忙穿蓑戴笠。
但這婦人立刻像得到鼓勵似的道:「那死漢子起初回家時,把什麼都說出來。他說有一天深夜,奉命去扛一口大木箱,埋在後花園中,這樣便得了許多銀子,但也被打發回來。他說這口箱子必定是有個活人給埋了……」
現在,朱修賢早應回來,可是為什麼沒到洛陽找她?這誠然是不解之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