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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曼說唐:亂世紅顏

作者:蒙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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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中宗之死 一、新好男人:愛之深,懼之切,宮裏宮外盛傳唐中宗怕老婆

第七回 中宗之死

唐中宗是個糊塗人,修身、齊家、治國都不大懂行,但是,他愛家人、對大臣不苛刻,也沒有官逼民反,應可當一個平庸的皇帝,花天酒地,了此一生。但是,景龍四年六月,唐中宗卻突然一命嗚呼,死前沒有任何徵兆。這是怎麼回事呢?雖然所有的史書都眾口一詞地說,中宗是被妻子和女兒毒死的,但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中國古代一直講男尊女卑,夫為妻綱。但是在實際生活中,怕老婆的傳統也是源遠流長。唐太宗時的宰相房玄齡就是有名的怕老婆,還衍生出「吃醋」這個盡人皆知的典故。山東地區甚至還總結出來一個說法,叫做「怕婆子,有飯吃」。就是說一個男人如果怕老婆,可能日子會過得更加安穩。唐中宗李顯也是一個怕老婆的人,他也確實有飯吃,吃上了皇帝這碗飯。但是,景龍四年(七一〇年)六月的一天,就在他吃完老婆韋皇后派人送來的餅之後,卻離奇地死亡了。而且根據史書的記載,他是中毒而死。唐中宗之死可是唐朝歷史上一樁著名的公案,他真的是被自己的結髮妻子毒死的嗎?要想知道這件公案的來龍去脈,我們先要看看唐中宗到底是一個甚麼樣的人。

一、新好男人:愛之深,懼之切,宮裏宮外盛傳唐中宗怕老婆

有一天中宗在宮裏舉行宴會,叫了好多藝人來助興。有個藝人自告奮勇上來說,我想唱個曲子,曲名叫《回波辭》,詞是新編的,有點得罪皇帝,不知道皇上聽了會不會不高興。唐中宗鼓勵他唱。這個藝人唱道:「回波爾時栲栳,怕婦也是大好。外邊只有裴談,內裏無過李老。」這是甚麼意思呢?《回波辭》是樂府的一個曲名,有固定的格式。第一句中的「回波爾時」是開頭固定的一句套話,「栲栳」是一種竹筐,在這裏沒有意義,就是確定一個韻腳。第二句就有意義了,說怕老婆也是一件大好事。接著第三句就舉了一個怕老婆的典型例子,說宮外怕老婆最有名的人是裴談,第四句說宮裏也有一個典型,那就是李老,唐中宗李顯。
唐中宗是個甚麼樣的人呢?
藝人唱完這首曲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藝人便笑嘻嘻地看著唐中宗夫婦。唐中宗在一旁也只能嘿嘿乾笑,不敢有別的表示。看看中宗尷尬的模樣,韋皇后發話了,說:「唱得有趣,賞!」馬上賞給藝人好多絲綢。李顯也無可奈何。這樣看來,把李顯和裴談相提並論,真是一點兒都沒冤枉他。
那麼「昆明池事件」又是怎麼回事呢?當時安樂公主和她的同胞姊姊,也是韋皇后的親生女兒長寧公主比富,比誰的家更豪華。兩個人競相燒錢圈地,把房子都建得像宮殿一樣。但是這樣鬥來鬥去很難分出勝負,怎麼辦呢?安樂公主就想出奇制勝。她請求唐中宗李顯把屬於皇m.hetubook.com.com家的昆明池給她。這昆明池在長安城可是歷史久遠,池子本為漢武帝所開鑿。當年漢武帝好大喜功,想征伐少數民族政權昆明國,因為昆明國內有滇池,方圓三百里,極為險要。所以武帝特地在長安開鑿了這個昆明池,讓士兵適應水戰。昆明池經過歷代帝王的經營維護,在唐朝也是著名的風景名勝區,長安城裏找不出第二片,如果能成為她的後花園,長寧公主可就沒法比啦!可是,這昆明池在唐朝的地位太重要了,相當於清朝的北海,是祖業,而且昆明池旁邊還有好多老百姓靠捕魚撈蝦為生,這麼多人,往哪兒搬遷啊!綜合考慮一下,李顯沒敢答應。這下安樂公主可生氣了。怎麼辦呢?她決定化憤怒為力量,充分發揚人定勝天的精神,挖一個比昆明池還大的人工湖!說幹就幹,安樂公主馬上在長安採點,看中了一塊地皮之後,強行趕走了當地的老百姓,當真挖出一個廣袤數十里的人工湖,確實比昆明池還大。這個人工湖就取名「定昆池」,明擺著跟老爸示威。在定昆池裏,安樂公主還仿照西嶽華山造了一座假山,說是假山,個頭比真山也小不了多少,上邊棧道縈迴,下面碧水曲折,儼然人間仙境。為了讓工程保質保量,朝廷三品大員司農卿趙履溫脫下朝服,挽起袖子,把韁繩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親自給安樂公主拉車。這都不是斯文掃地的問題了,簡直就是拿人當驢使。看到愛女m•hetubook.com•com這麼折騰,中宗也照樣不氣不惱。不僅如此,還帶領著文武大臣給安樂公主助興,與眾人在池上泛舟。可見他對安樂公主不是一般地縱容。
裴談和李顯為甚麼能得到「李唐王朝最怕老婆的人」這樣的榮譽稱號呢?咱們看看裴談的先進事蹟就知道了。裴談當時是御史大夫,三品高官,在外面也是威風凜凜,吆五喝六的。可是到了家裏,對夫人總是俯首帖耳,唯唯諾諾。好多人都覺得費解,就問他,你怎麼這麼怕老婆啊?他便說了一段非常經典的名言。他說:「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時,視之如生菩薩。安有人不畏生菩薩?及男女滿前,視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母耶?及五十六十,薄施妝粉或黑,視之如鳩盤荼,安有人不畏鳩盤荼?」甚麼意思呢?他說,我怕老婆那可是一以貫之,從來都怕。我老婆讓我害怕有三個原因:當她是妙齡少婦時,看起來就像菩薩般模樣,哪有人不怕菩薩的呢?等到她為我生兒育女、兒女繞膝之後,她就像九子魔母,哪有人不怕魔母的呢?等到她年老色衰,臉上施了脂粉,黑白不勻的,活像一個鬼,哪有人不怕鬼的呢?「鳩盤荼」是梵語,意思是啖人精氣的鬼。
對夫人如此,對女兒安樂公主,中宗就更嬌縱了。安樂公主想要辦甚麼事,都是自己直接擬好了詔書,讓中宗簽字。政治上的大事都可以這樣決定,生活上的瑣事就更不在話下了。安樂公主不是漂亮嗎?人靠衣和圖書裳馬靠鞍,美人還得靠靚裝。安樂公主最著名的衣服叫做「百鳥羽毛裙」。這可是在中國服裝史上占據一席之地的漂亮裙子。一共做了兩條,都是用各種鳥的羽毛織成的,五彩斑斕,材料稀罕就不用說了,做工更是考究得出奇。裙子織出來後,從正面看是一個顏色,從旁邊看又是一個顏色;放在太陽底下看是一個顏色,放在陰影裏看又是一個顏色。一條裙子可以當四條穿。而且再仔細看,裙子上織的是花、鳥、獸的圖形,每一隻鳥獸只有小米粒那麼大,難得的是微縮之後還能栩栩如生。把整個成本算下來,每條裙子就值一億錢,比打一條金裙子還貴。當時為了給安樂公主織這條裙子,唐中宗動用國家力量到嶺南去採集熱帶鳥的羽毛,經過一番圍剿,好多珍稀鳥類都不見了蹤跡,簡直就是一場生態災難。
翻遍史書,唐中宗只在兩件事上沒答應安樂公主的要求,一件是「皇太女」事件,另一件則可以叫做「昆明池事件」。安樂公主不是請求中宗立她當皇太女嗎?中宗雖然覺得為難,但還是答應和大臣商議。第二天,中宗就找到宰相魏元忠,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魏元忠在武則天時期就以耿直出名,一聽這事就火了。說陛下您怎麼這麼糊塗呢?且不說自古從來沒有「皇太女」這個職銜,就算您打定主意自我作古,獨創這麼一個位置,也要考慮一下後果啊!您若立安樂公主當皇太女,那讓駙馬當甚麼呀!中宗一想也對呀,畢竟當時還是父系hetubook.com.com男權社會,講夫為妻綱的,要是讓安樂當皇太女,以後這天下不又成了武家的!沒辦法,只好轉回來跟安樂公主講:「不是我不願意讓妳當皇太女,是宰相魏元忠那裏通不過。」這可把安樂公主氣壞了。她破口大罵:「魏元忠這個山東老木頭疙瘩懂甚麼!連阿武子(武則天)那樣的人都能當皇帝,我是皇帝的女兒,為甚麼就不能當皇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多傲慢有多傲慢。
唐中宗首先是個賢夫良父。他的賢良還是從流放開始的。那是在六八四年二月,剛做了三十六天皇帝的中宗李顯被母親武則天廢黜,流放到房陵。此後,政壇一有風吹草動,母親就派人來「慰問」他,而李顯一聽說母親又派人來,就不由得心驚膽寒,想要自殺。幸虧妻子韋氏一次次地鼓勵他,才讓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而流放途中生下來的小女兒安樂公主,從小聰明伶俐,也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快樂與希望。正因為在患難中,李顯曾經深深體會到太太和女兒帶來的溫暖,所以復位之後,他對太太和女兒都是出名的好。也許愛之深,才會懼之切吧,反正當時宮裏宮外都知道唐中宗怕老婆。
既然怕老婆,那在工作和生活方面就得服從太太需要了。工作方面,他不僅讓韋皇后公開參政,而且還幫助她大張旗鼓地發展勢力,讓她和自己處於並尊的地位;在生活上,就更有水準了,他居然容忍韋皇后包養情人!有人要懷疑:你說的情人是不是武三思呀?武三思跟她的關係不https://m.hetubook.com.com是工作關係嗎?這沒有錯,問題是在武三思死後,韋皇后真的有情人了。她的情人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有兩個,一個叫楊均,一個叫馬秦客。這兩個人各有優勢。楊均特別擅長烹調,想來韋皇后比較喜歡美食,所以愛屋及烏,也喜歡能做美食的;美食吃太多了難免會得消化系統方面的疾病,正好馬秦客是個醫生,可以負責調理保健。那麼,韋皇后有這麼好的老公,為甚麼一定要包養情人呢?而且好像品位也不怎麼高,一個是廚師頭兒,一個是醫生。想來在韋皇后的心目中,婆婆武則天就是榜樣,只要是婆婆曾經做過的,她也要一樣不漏地模仿一遍。武則天包養情人,韋皇后也要包養情人。只不過武則天是在唐高宗死了以後才開始包養男寵的,而她迫不及待,把甚麼事都提前做了。唐中宗不是怕老婆嗎?風聲傳出來,他也唯有聽之任之,雖然綠帽子戴了一頂又一頂,他卻表現出大海一樣寬廣的胸懷。
能這樣忍辱負重哄妻子和女兒開心,中宗李顯絕對是個賢夫良父,跟時下流行的新好男人比也毫不遜色吧。
愛屋及烏,中宗對安樂公主的寵愛也延續到了外孫子身上。安樂公主跟武崇訓生的兒子才四、五歲,就官拜太常卿,爵封鎬國公,實封五百戶。武崇訓被李重俊兵變殺死後,安樂公主再嫁武延秀,他們的孩子滿月那天,中宗和韋皇后又親自到她的宅第祝賀,並且在安樂公主的府邸頒佈大赦令,大赦天下,讓全國人民都沾染一下公主降誕麟兒所帶來的喜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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