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閣主離魂
無名氏道：「在下姓衛。」他尋思了一陣，才接著道：「在下並不曉得此屋之中還有別人。」
無名氏雖然覺得此人態度強橫無禮，可是他這幾年來早已受慣了這種閒氣，也不放在心上，舉步走下台階，一直走到那人面前停腳，微笑道：「尊駕有什麼話跟我說？」
無名氏急得打個轉，但又不能催迫過甚，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急迫，道：「我聽不清楚，你慢慢說。」
杜鎮國面上微笑依舊，燭光卻逐漸黯淡，無名氏回頭一瞥，道：「啊，蠟燭已經用光啦！」
於是，他只好改變主意，先瞧瞧自己身上，並沒有一點血污或可疑之處，只是有點略嫌華麗，不似是清早就得起床那種人一樣，但他已無處更換，只好急步走出石屋，從後院躍了出去。
接著胡冠章點頭向屋頂道：「好，好，我明白了！」
那婢女笑一下，道：「你最好少知道點，現在跟我來吧！」
他在一間狹小的房間內停步，那勁裝大漢退出去，順手關上房門，傳來下鎖之聲。
若果照這樣推想，這個女郎就莫不是很美，也不會奇醜驚人，無名氏怔一下，暗忖她的鼻子以下的部分一定是殘缺傷毀，所以她才用長袖遮住。當下微微一笑，道：「在下覺得一個人的美醜沒有什麼關係，只要內心不醜惡卑鄙就行了！」
那運通鏢局座落於城北一條通衢大道上，規模甚大，許多人走出走進。無名氏突然尋思道：「這個鏢局人手這麼多，如果我能夠在鏢局中找到事做，誰會認出我就是無名氏呢？」
那濃眉大漢哼了一聲，道：「不錯，就是你！」
無名氏回轉頭，只見右側的轉角處，出現一個勁裝大漢，眉濃如墨，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駭人殺氣。
那女郎伸出一隻手把碗接住，無名氏便走開一旁。這時，他突然泛起滿腔心事，竟無法吞嚥那碗美味的麵。他本來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他從這個女郎的長眉明眸上忽然記起凌玉姬，加上目下的處境使他十分不安，所以不想吃東西。
無名氏低聲道：「你可怨恨他麼？」
從後門出去，只見一片寬大曠場，當中卻有一間石屋，顯得十分孤伶伶屹立曠場之中。
杜鎮國搖搖頭，發出一陣模糊話聲。
於是，他轉身走出狹小的院子，大步向城南走去。不一會工夫，已經走到金老闆的家。金老闆見到無名氏，喜上眉梢，急急詢問他有沒有消息。
胡冠章和那漢子匆匆出去，無名氏自個兒很快就陷入沉思之中。他記起剛才隨口說出自己姓衛，而當他愣然注意這個姓氏時，心頭猛然一震，似是十分熟悉，但又聯想不起一點往事。
胡冠章嘆口氣，道：「如果肯的話，我今日就不至於落得這般地步啦！」他接著又道：「那兩位閣主有什麼吩咐，衛兄你最好別和他們爭執，這是為你著想。不管你是何等樣的鐵打漢子，他們都有手段使你屈服！」
兩名佩劍侍婢應聲躍到無名氏身邊，一個把他雙手扭到背後，另一個取出一條粗如小指的繩索，很快就牢牢綁住他雙手，接著繞過他的咽喉，打個活結，那一端再縛在他手腕上。
那個中年女人緩緩道：「你練不練武都不關重要，我就是離魂閣二閣主銷愁妃子范丹。我踏入江湖十多年來，當真還未見過像你這般出眾的人才！」
她道：「我那師兄心黑手辣，一向又十分不滿我那個丈夫，誰知道他會不會下毒手殺死他？」
他稱謝一聲，舉步走開，但很快便又回到床邊，手中已多了一個食盒。他把食盒打開，裏面一共只有兩大碗麵，於是他捧起一碗，遞到紗帳旁邊。
無名氏略一游目，便發覺這曠場四周都有人監守，若然有人想從那座石屋中逃出來，除非身插雙翅，不然的話，萬難逃出這些監視之人的耳目。
無名氏看他神色，情知必定發生什麼嚴重之事，只好欠身道：「局主請便。」
紗帳內傳出那個女人的聲音，道：「你為何不試一下？哦！我明白了，你明知這條細繩乃是用南荒特產野蠶絲織成，誰也無法震斷，加上萬一掙動時勒住喉嚨，估量我不肯助你解開，變成自尋滅亡，所以不敢輕試，是也不是？」
他說完之後，退後幾步，伸手關門。他的動作雖然龍鍾遲緩，可是當他五指搭住木門邊緣之際，手勢有點特別，使得無名氏立刻感出這位老人指上曾經練過深奧功夫，所以單單是抓住門板那一下簡單動作，也露出一點端倪。
無名氏道：「沒有……沒有什麼用意，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冷笑一聲，道：「這話太不近人情，大凡是不近人情之事，必定另有用心或陰謀……」她一口就道破無名氏心中鬼胎，使他吃一驚，但也相當佩服。
胡冠章雙目一睜，望著無名氏。但那勁裝大漢似是毫無所聞，冷笑道：「你們談夠了吧，跟我走！」
無名氏大喜，道：「哎，杜兄你剛才的情形十分怕人，如你一瞑不視，我真不曉得怎樣去回告金老闆。」他見到杜鎮國微笑一下，便接著道：「你到底要我送你到何處去？那位老人是誰？」
無名氏覺得有點糊塗，心想她如果有力量拚命的話，為何現在不拼？她怎會肯乖乖的住在此地？以她一身武功，其實大可以設法逃走啊！
無名氏本來胸中坦坦蕩蕩，可是忽然見到這個大漢的邪惡神色，立時用心尋思其故，頓時有所了悟。他心中一發急，隨即運氣聚力，將口中聲音化為一股勁氣，筆直送到胡冠章耳中。要知無名氏從未練過「千里傳聲」這種內家心法，但他在情急之下，為了不讓對方聽見，居然誤打誤撞地弄對了。
殷三姑道：「恕我不能告訴你，但你要逃走的話，我卻願意幫助你！」
無名氏大惑不解，道：「殷三姑為何有和*圖*書此想法？」
胡冠章頷首道：「他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務必斬草除根，一個都不剩。目下不但敝局上下之人都被抓來，連兄弟的家小也無一倖免……」說到這裏，胡冠章已經面無人色，可見得他心中之驚怖。
他方自躊躇要不要破門而出查個水落石出時，一陣步聲傳來，跟著門上的鎖頭發出響動，然後，木門被人打開。
無名氏也不曉得她是否相信，只好沉默下來。
那銷愁妃子范丹面色一冷，道：「你的任務分作兩個步驟，完成了第一步之後，才告訴你次一步如何做法。但你必須記著，此舉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並且如果洩漏出係奉命而為，不但你個人死無葬身之地，那運通鏢局上下數十人及胡冠章一家性命，都將難倖免……」
那勁裝大漢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他的態度卻真鬆弛了許多。
無名氏插嘴道：「姑娘錯了，在下雖然讀書的時間較多，但也練過三幾手拳腳。」
走了一程，無名氏邊走邊道：「老兄你放心好了，我是前幾日來投靠胡局主伯父，承他眷念故交之情，給我在鏢局中安插了一個管帳的差事，我的家世清清白白，決不會中途逃走。如果你一路瞪眼豎眉地推我走，路上行人見到多不好意思呀！」
她異常自信地笑道：「小伙子，現在可肯負起我給你的任務？」
勁裝大漢一手握住刀把，厲聲道：「好小子，不但作弄李爺，還敢直呼大閣主外號姓名，你這是存心找死……」
片刻之後，他已疾奔回來，在杜鎮國耳邊道：「我在那邊的一個後園中找到一幢空荒的小屋，我先把你安置在那兒如何？」
無名氏忙又重施故技，助他提住一口氣，許久之後，杜鎮國的呼吸又恢復正常。
無名氏走到那門邊，伸手敲門，過了一會，便聽到一陣沉重的步履聲，接著木門打開，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蹣跚地走了出來。
從他們對答中，無名氏聽出有不少人被拘在右邊那間屋子。據他猜想，這些人可能就是運通鏢局的人。可是他覺得奇怪的卻是那運通鏢局人數不少，為何全部都不敢抵抗就乖乖被他們拘禁起來？
那濃眉大漢指一指面上眉毛，冷冷道：「該死，我這個標記你也瞧不出來麼？我就是黑眉墨手沈揚。」他的口氣之中，似乎無名氏認他不出乃是萬分不敬無禮之事。
胡冠章不會施展這等內家上乘功夫「千里傳聲」，可是時機稍縱即逝，他又不能不作答，只急得他仰天大叫一聲，道：「是啊，我也有此想法……」
他呆想了許久，決定先把杜鎮國屍體帶到那邊去，到時一看那老人反應，就可以推測出來。
他口中卻謙遜道：「二閣主錯愛之言，在下愧不敢當。」
黑眉墨手沈揚冷冷道：「如若這廝膽敢逃跑，你給他一刀，帶了人頭來見我！」說完，灑開腳步，逕自走了。
事實上這一會工夫中，無名氏已想出一套簡單的說詞，告知胡冠章，以便在對頭分別審訊時，可以互相吻合而不必將他們談過的關於十二金錢葉葆及長勝將軍之事全部抖出來。
無名氏訝道：「尊駕貴姓？為何有此奇怪之命？」
那陣步聲到了門口，便戛然而止，接著傳來擺放物件在門口的聲音。然後，步聲又起，由近至遠，轉眼便消失不見。
她突然撩起紗帳，第一次離開那張大床。
不久，他已被人領入運通鏢局一座跨院裏頭，接著一個身量矮瘦，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出來。
無名氏轉眼一瞥，但見這房間光線黯淡，只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窗子，窗上安滿了鐵枝。
屋內一片寂靜，他深深吸一口氣，舉步繞過屏風，走進屋子裏。放目一瞥，只見此屋約是三丈見方，所有傢俱一應俱全，在屋角的床上，有個人盤膝坐在帳內，因此急切間瞧不真切。
胡冠章頷首道：「你是杜鎮國的好友，當然也知道這位名撼武林，人人敬仰的英雄正是隱居在洛陽城內。」
殷三姑道：「你聰明得很，不錯，我本來要留給自己用的。可是……可是你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而且我看出你有決心可以很久不說話。」
無名氏見他立刻神氣活現，和適才大不相同，因此心中泛起鄙視之感，眼珠一轉，突然失色道：「呀！黑眉墨手沈揚又轉回來啦！」
於是，一個佩劍侍婢抓著無名氏走出廳子，穿過院子，向左邊走去。穿過幾間屋宇，便在一個房間停住。那侍婢退了出去，過了片刻，有個勁裝大漢把胡冠章帶來。
無名氏暗自忖道：「我若果露出真正功力、定然使她驚異得瞠目結舌……」他覺得甚是好玩，便仍然緘口不語。
杜鎮國艱困地搖頭，口中發出一些聲音。無名氏只聽最初的一個「不」字。
她接著道：「我告訴你，你縱使武功很高強，也掙不脫這連環死結，不信就試一試看！」
但這時他先抑制住心中洶湧情緒，冷靜地尋味他最後的一句話。杜鎮國說的是「他是我師祖仇人知道」等九個字，但由於間中斷歇，有些意義必須加以意會補充。可是這個住在龍泉路三號的老人到底是他的師祖？抑是他師祖的仇人？又或者他是指出這位老人是他的師祖，如今業已被仇人知道了下落？
白髮老人這時已有足夠時間可以關住木門，但他卻沒有關上。無名氏接著道：「杜兄已經身遭慘死，假如老丈真不認識他，我也無法回去找他對證。」
無名氏道：「不錯，在下和老丈素昧平生，這次前來，乃是聽杜鎮國兄提及你老……」
殷三姑輕嘆一聲，道：「你自己可知道？你和我平生所見的男人都大不相同。我在未出嫁之前，鎮日所接觸的男人個個都是一流壞蛋，我已不知上過多少次當，吃了m.hetubook.com.com多少虧。出嫁之後，我們夫婦在一個僻靜的城市居住，那兒的人，個個頑固冬烘，庸俗不堪，同時我的丈夫開始鬱鬱不樂，日日酗酒。以往這些歲月，都像是連接不斷的噩夢……」
過了一會，那濃眉大漢道：「你姓什麼？剛才是從運通鏢局出來的麼？」
他找到一截蠟燭，點亮之後，回身走到床前，只見杜鎮國口角沁出鮮血，面色如土，呼吸微弱而急促，眼看就快斷氣。
無名氏連忙問道：「他老人家現在呢？到底肯不肯出手助你？」
無名氏有一點失望之感，可是仍然客氣地抱拳行禮，道：「請問老丈，此地可是龍泉路三號？」
杜鎮國嘴唇不住地動，可是沒有一點聲音，過了許久，他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衰弱。
銷愁妃子范丹冷笑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假使你不幹的話，我們或者不難為你，可是運通鏢局上下四十餘人全部處死，並且把首級讓你親手帶回去！」
不久，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卻只有一個人。無名氏轉眼向外面望去，卻因有座屏風擋住視線，所以只好等候那人進來才能看得見是誰。
銷愁妃子范丹咯咯笑出聲，起身走到無名氏面前，舉手摸摸他的臉蛋，道：「你這個雛兒未曾聽過積恨山離魂閣二閣主的毒辣聲名，難怪這麼糊塗，把他捆起來！」
這時，他們已轉入一條草木叢生的道路，才走了數丈，無名氏又發現兩側把守之人竟有數起之多。
無名氏聽了這話，覺得不大服氣，忖道：「如果我不是要斂隱起一身功夫的話，早就震斷腕間繩索啦！」
那人正是金老闆的護院杜鎮國，他呻|吟一聲，模模糊糊地說了幾句話。無名氏一句也聽不懂，當下緩緩伸手摸他胸口，陡然間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敢情他手指上一觸上杜鎮國胸口，立時發覺他胸骨盡碎，顯然傷勢嚴重之極，並且傷得十分特別。
他看不出什麼道理，便轉身要回到鏢局內，忽然有人沉聲道：「朋友，過來談談如何？」
曠地上有數名勁裝大漢散立，他們走上去，便有一個漢子走過來。經過幾句簡短的問答之後，無名氏便被帶向左邊的一間屋子。
無名氏道：「沒……沒有……」
那婢女點頭道：「你可以出去了！」接著，她驚訝地望著無名氏，上上下下打量他。
無名氏斯斯文文地拱手道：「請問姑娘要把在下帶往何處？」
他心中泛湧起一陣難過，同時也對害死這個好人的兇手們大感仇恨。
帳中的女人冷笑道：「真的？他們怎會無緣無故送你至此……」
無名氏道：「不，姑娘這次猜錯了，在下只是在擔心你肯不肯幫忙我解掉繩子而已！」
無名氏微笑道：「你一個人孤獨地度過三年之久，我雖是不說話，但你當作沒有我這個人還不是一樣麼？」
無名氏愕然道：「你有什麼妙法？」
胡冠章面色大變，立刻起身，對無名氏道：「衛兄請暫坐一會，兄弟去去就來！」
帳中傳出話聲，道：「你一定有一點不服氣，是不？」
無名氏頷首道：「是的，在下姓衛，衛青的衛。」他一提到這個姓氏，心中便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輕哂一聲，道：「你問這個有什麼用意？」
那老人有氣無力地道：「是的，公子找誰呀？」
無名氏皺眉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一點也想不通你為何肯幫助我？你幫助我逃走的辦法，一定是打算留給自己在必要時使用。」
勁裝大漢道：「你既知道大閣主的姓名，又問我他是誰，豈不奇怪？」
無名氏轉眼一瞥，只見那個麵碗平放在地上，生似小心地放好似的，大概是力道平均，所以湯碗竟不破裂。這一手看起來不算得什麼驚人絕技，可是事實上用勁之巧，卻不是等閒之人辦得到。
他只用耳朵查聽周圍動靜，不久就查出小窗外面一直有人窺伺，假使他貿貿然趴上窗子向外面瞧看，勢必被他們發現。
那濃眉大漢眉毛一皺，道：「怎麼啦？你可是沒有聽見我的話？」
無名氏據實以告，同時請他著人到城外把馬匹取回來。金老闆聽說杜鎮國已經慘遭橫死，不覺面色煞白。無名氏安慰他一陣，便又向他查問杜鎮國的身世。金老闆告訴他說，杜鎮國到他家中任護院已達三年之久，平日沉默寡言，為人端方正直，武功也極好。當年由一位鏢局的東主介紹來時，那位介紹人直在惋惜他不肯在鏢局幫忙，據說以杜鎮國的武功為人，保管不出一年，便可在鏢行中掙到很大聲名。無名氏問知那位鏢店東主乃是運通鏢局的胡冠章，便告辭出去，直奔運通鏢局。
無名氏道：「在下憑世交關係，在運通鏢局中任管帳之職，才做了數日工夫，便到了此地。」
他依著對方的指示，背轉身子，紗帳內便伸出一隻皓白的纖手，解開繩子，手法巧快熟練異常。
兩人一同向北門口走去，不久已出了城外。這條路無名氏在追趕那兩名騙子之時曾經走過，所以尚有印象，暗忖：「這廝敢是把我帶到黃河彼岸去？」
銷愁妃子范丹冷笑道：「那不是羞愧與否的問題，而是我立下的規矩。如果不成功的話，就得處以極刑，免得日後宣揚出去。」
無名氏怔一怔，心想她突然砸碎這碗有什麼意思？正在轉念之際，那個麵碗已掉在地上，卻不聞破碎的脆聲。
杜鎮國仍然沒有做聲，無名氏感到甚是詫異，回頭仔細一看，這才發覺杜鎮國已經死了。
無名氏道：「在下因武功有限，所以不必試驗！」
那人見到無名氏相貌俊美，衣服華麗，便客客氣氣地拱手為禮，道：「鄙人就是胡冠章，公子貴姓？有何指教？」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以後整個下午，兩人都沒有開口，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和_圖_書第二日的中午時分，殷三姑首先打破這種緘默。她道：「假如你想逃走的話，我可以幫助你！」
她應道：「我姓殷，以前人家一向稱我做殷三姑。」
她「哦」了一聲，道：「如果是這個緣故，那就是我猜錯了。」
她轉身走進去，無名氏只好跟她走。在走廊的末端，又是一座院子，院內佈置得甚是幽雅，可是所植的花卉多半枯死。
這個勁裝大漢說話時那種神情，使無名氏想起此人乃是面對著死神說話那種味道，是以他也不由得感到有點不安。
無名氏無話好說，只好默然不答，也沒有試圖掙扎。
杜鎮國大概陷入昏迷之中，竟不回答，但仍有呼吸，故此無名氏還存心要救他一命，故此迅速地托起他身軀，便向橫街奔去。
過了一會，帳中的女人道：「你走過來，我替你解開那條繩子！」
無名氏怔一下，道：「哦，你找的是他老人家。」
無名氏接口道：「不是別人把我送來，而是在下自己願選擇此屋。那位二閣主銷愁妃子范丹當時沉吟了許久，才答應讓在下暫居此屋。若果在下早些曉得此屋還有姑娘居住，就決不會選擇此地。」
屋中沉默一陣，紗帳中的女人道：「我也不知你是否選錯了地方，但有什麼關係呢？」她的話已表示出相信了他的話，可是她居然不詢問他為何會被范丹捉來？為何范丹肯讓他選擇居處等問題，這等態度不免令人感到莫測高深。
那勁裝大漢怔一下，想想此言有理，只好抑壓住一肚子怒氣，伸掌推他道：「走！少嚼舌頭。」
無名氏還了一禮，隨口道：「在下姓衛，是衛青的衛。」說了這麼一句，突然間愣了一下，才接著道：「在下乃是杜鎮國兄的好朋友，今日實有要事，特地來拜晤局主，要請局主指教！」
杜鎮國喉頭咯咯連聲，想說話而又說不出來。無名氏急得一頭汗，趕緊又助他吊住那口氣。過了一陣，杜鎮國陡然雙目一睜，生像恢復了七八成。
胡冠章泛起笑容，道：「原來衛兄是杜老弟介紹來的朋友，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
這時他記起昨夜也是在城東跟著那兩個夜行人到城西來，因此可知道這些謀害杜鎮國的兇手們必是落腳在城東這一帶，可惜當時沒有看清楚那兩人的模樣，以致目下就算迎面碰上，也無法認出。
無名氏道：「怎樣怪法？」
無名氏道：「我不是怕他們下毒，只是不想吃。」他接著問道：「姑娘貴姓啊？」
無名氏道：「在下專誠來訪晤老丈你。」
無名氏趕緊再用傳聲之法，道：「胡局主，目下我們一分開，他們勢必分別審訊，以雙方口供對證，終必查出我們所說的話。除非我們及時擬定同樣口供……」
倏地一名勁裝大漢從鏢局出來，縱到無名氏身邊，向那黑眉墨手沈揚恭身行禮，垂頭道：「小的已查遍局內，並無一人遺下……」
杜鎮國漸漸恢復正常呼吸，過了一會，無名氏收回手掌，道：「杜兄，杜兄，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無名氏又道：「說真個的，我一定請你老兄喝幾盅，但你得告訴我那位黑眉墨手沈揚是誰，行不行？」
殷三姑道：「我出嫁之後，人家自然要改口啦！」
他此時雙手仍然捆綁在背後，因此無法把食盒拿起來，即使他想背轉身以便用雙手打後面提起食盒，可是由於手腕間尚有一條細繩連結住繫在頸子那個活結，使得雙手不能下沉，不然的話就會扯緊頸上活結，勒住咽喉。是以他簡直沒有法子可以去取那食盒。
片刻之後，紗帳中那個女人道：「喂，你沒有把食盒提入來麼？」
無名氏正要開口，忽地一個漢子匆匆進來，走到胡冠章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殷三姑冷冷道：「那時我就找他們拚命！」
早晨的空氣十分清新，他感到精神一爽，走到街上，街上果然已有不少人在走動，他問明龍泉路的方向之後，便折向城東走去。
老人眼睛亮了一下，迅即回復原來那等龍鍾衰朽的樣子，道：「一個人遲早都會死的，公子你年紀太輕，看的不多，所以覺得生死乃是大事！」他緩緩關門，口中接著道：「有一天你到了我這種年紀，就曉得我一番話了，再見。」
胡冠章道：「目下他們已知我求援於隱在南陽的十二金錢葉葆葉大俠，但葉大俠只是傳聞隱居南陽，事實上誰也找他不到……」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其實是苦求長勝將軍出手。」
他只須看看杜鎮國的樣子，就曉得他此刻是多麼痛苦，是以他更感到不知所措，游目四望一下，突然自個兒向一條橫街奔去。
無名氏初時也淡然處之，但時候長久了，越想越發生出好奇之心。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長得怎樣？她為何對自己突然出現竟會毫不好奇？但此刻要他先行說話，未免有點難於啟齒，因此他只好抑制住自己。
他不知如何是好，當下在他耳邊問道：「杜兄，我是無名氏，你身上傷勢很重，我先把你送回金府如何？」
胡冠章滿面焦慮之容，一見房中之人竟是無名氏，不覺失聲道：「衛兄你怎的也到了此地？」
只見那間石屋全部只有那麼一間，大門敞開，門內卻有座屏風攔住目光。
這個想法使他更加不安，態度尷尬地瀏覽屋內佈置，不敢再向床上望去。
此刻街上已有行人，他若然扛著一個屍體走過，必定會惹起行人注意。因而鬧出事情來。
卻見胡冠章雙目發直，望著屋頂，那樣子似是在傾聽什麼，當真很像精神狂亂之人。
無名氏訝道：「後來人家不這樣稱呼你麼？」
無名氏舉手指指自己，道：「尊駕可是跟我說話？」
無名氏默然頷首，事實上他也不能不聽從她的命令，只因他雖然能夠出手對付這銷愁妃子范丹hetubook.com.com，可是除非一舉手就把她以及黑眉墨手沈揚一齊誅除，不然的話，運通鏢局數十條人命以及胡冠章一家大小的性命勢難保存。
紗帳內沒有伸手出來接住，卻聽她道：「你為何不敢望我一眼？可是聽他們說過我長得奇醜驚人？」
殷三姑道：「他麼？哼，整日沉緬在醉鄉中。」她突然沉吟一下，接著道：「其實也很難說，他也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那婢女發出一聲暗號，然後著他自己向石屋走去。
無名氏道：「他的姓名外號是他親口告訴我的，而我卻想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出身？為何人人見到他麼害怕？生似具有無上威權。」
他在一張靠背椅上坐下，大大喘一口氣，藉以減輕內心的緊張。
那大漢一直低頭垂目，連聲應了之後，仍不敢舉目望他。
他笑了一笑，那笑容和姿勢都瀟灑之極，白髮老人禁不住望他一眼。無名氏道：「老丈不須如此急急閉門，在下也沒有騷擾你老的意思，不過杜兄向我提起你，那時他的話已經說不清楚。」
無名氏道：「不，不，我連姑娘貴姓也不曉得，怎會知道你長得……」他說到這裏，忍不住抬目向帳內望去，目光到處，帳內的一切情形雖是看得十分真切，但仍然瞧不出她的相貌。敢情那個女人用衣袖遮住一半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因此，他只瞧見那個女人秀髮披垂，兩道眉毛很長，眼睛靈活好看，露出來的一部份面龐的膚色甚是潔白。
那勁裝大漢道：「誰稀罕你幾盅酒！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提起大閣主的姓名！同時你的問題太怪，我也無法作答！」
那濃眉大漢點頭道：「那麼你就乖乖站在這兒，一會跟我走！」
那勁裝大漢狂笑一聲，道：「你真是孤陋寡聞之輩，積恨山離魂閣兩位閣主不要說是在豫晉一帶沒有人不為之魂飛膽落，就算在天下武林中，兩位閣主的大名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無名氏沉吟一下，道：「假如此事被證實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無名氏訝道：「那是什麼任務，值得這等羞愧？」
那勁裝大漢愕然瞪他一眼，叱道：「喂，你敢是發瘋了？」
無名氏從未見過此人，當下也不曉得他是不是叫自己，便疑惑地望住他。
她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如果違抗他的命令，則他說過那些恐嚇我的話，便會一一實現。他這個人一向心黑手辣，說得出做得到，我只好俯首服從。」
他感到此地籠罩著一種神秘氣氛，他不但隱隱聽到有人呻|吟之聲，宛如在極度痛楚中發出，同時也聽到女子嬌脆的嘻笑之聲。
最後，他在一家外面圍住一道低矮圍牆的屋宇前停步，那道木門緊緊閉著。
那勁裝大漢先把胡冠章趕出房去，接著押著無名氏循原路回去。一會工夫，無名氏又置身在那個廳子之內，面對著滿面脂粉的銷愁妃子范丹。
過了一會，紗帳內突然傳出話聲，道：「你是誰？誰允許你進來的？」這陣話聲甚是嬌柔，顯然是出自女子口中。
無名氏急急道：「老人是誰？」
他覺得很是詫異，又等了一下，便起身走出跨院。外面那個大廳之中，闃無人跡，他順腳走出大門外面一瞧，但見鏢局門外排列著十多輛鏢車，並沒有開走，可是原來那麼多的人，此時卻都不知去向，無怪突然間靜寂得異乎尋常。
不久工夫，紗帳內遞出一個空碗。無名氏正要去接，卻見那隻皙白的纖手一揚，那個麵碗頓時飛起尋尺高，然後向地面砸下去。
這樣無名氏只好用力扭曲自己的雙手，不然一繃緊繩索，套住頸子的活結就會收縮，越勒越緊。
無名氏道：「只有你一個人麼？能不能出去散散步？不然的話，豈不是鬱悶得要死？」
他的態度從容不迫，落落大方，那個濃眉大漢反而微微一怔，定睛望著他。
他停一下，接著道：「我還未見到他們，想不到衛兄都見過了。唉！這件禍事的起因無疑是我自己惹出來，前此不久，我局中接了一趟生意，途中被離魂閣手下取走。我當時雖不敢抗拒，但暗中卻多方設法，聯絡了幾個同道，要找到足以殲滅離魂閣的高手，徹底除去豫晉同業的大害。」
那大漢露出駭一跳的樣子，急急轉目四看，無名氏忍不住微笑道：「看來老兄你比我還要怕他耶！」
那勁裝大漢等到步聲消失，才抬頭瞧著無名氏，道：「喂，這邊走！」
那道木門關起來，無名氏悵然若失，迷惘地站了一會，突然舉手要敲那木門，可是手指還未碰到，便又縮回，暗自忖道：「這位老丈分明已經退隱出世途，不管人間閒事，杜鎮國的話又不大明白，我怎可再騷擾他老人家？」
那勁裝大漢面色凝重，閉口不跟無名氏交談。他們彎彎曲曲地又走了數里，只見眼前出現一片曠地，曠地左側有片草坪，數十匹駿馬正在草坪上啃草。
無名氏道：「如若要冒著殺身之險，我寧願不幹啦！」
那老人默然不語，好像有點生氣，但卻沒有發作，過了一會，才道：「我不認得杜鎮國，而我這一大把年紀的人也不想再認識任何人，公子你回去吧！」
紗帳中的女人突然輕「啊」一聲，道：「原來你被捆綁住，這種綁人手法稱為『連環死結』，除非有人幫忙，不然的話，任何身上武功多麼高強，也無法掙脫。」
過了一陣，他從沉思中回醒，側耳一聽，四下十分靜寂，早先門外裝貨上車的聲音已經完全消失，倒像是這個鏢局的人完全押車出發去了。
她接口道：「這樣說來，你果真武功有限了……」
無名氏暗忖那人不知送些什麼東西來，便起身走過去瞧看，原來是一個食盒，放在門檻之內。
無名氏無可奈何，只好細心聆聽她的命令。之後，他就被一名佩劍www.hetubook.com.com婢女帶領，向屋後走去。
無名氏訝然道：「哦？那麼他們為何把你幽禁於此，好像幽禁在下一般？」
無名氏道：「哦，他們住在積恨山離魂閣！這處地名聽起來就教人有點害怕。」
無名氏「哦」了一聲，道：「他們當真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麼？」
他當時不曾出手反抗，便是因見那條繩索幼細，自忖只須運勁便可震斷，所以才不抗拒。但這等捆綁法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雖然不至於怎樣，但總是令人感到難過。
無名氏把經過一說，胡冠章打個寒噤，道：「衛兄怎會說是敝局之人，以致遭上無妄之災。那離魂閣兩位閣主出名的心黑手辣，武功極是高強，在豫晉一帶的鏢行中人，若然碰上他們，就算是垮台完蛋啦！」
銷愁妃子范丹道：「我正在考慮著兩個方法，一是讓你和運通鏢局胡冠章他們見面談一談。另外一法就是教你在鄰室瞧著行刑的情況。」
此刻他就是在推測自己以前是不是姓衛，接著試行追憶下面的名字，可是他越用心追索，就越是想不起來。
這位老人的髮鬚幾乎遮往大半面孔，加上頭顱龍鍾地垂著，因此，無名氏只能瞧見他那雙昏暗無光的眼睛，真正面目如何，卻無從看出。
走了一陣，已轉入一條窄陋的街道，兩邊的房屋都低矮簡陋，顯然此區住戶都屬貧窮之列。
無名氏皺眉道：「二閣主別開玩笑，幾十條人命豈是可以兒戲的？」
無名氏暗自一怔，連忙問道：「那位老人家到底是你的師祖？抑是仇人？」
台階上面是個不大不小的廳子，一個華服女人坐在太師椅上，椅後還有兩個侍婢，都帶著刀劍。那個女人厚塗脂粉，眉目都是畫出來的，遠看倒也甚是艷麗。
無名氏大喜道：「在什麼地方？可是那兩個騙子把你打傷？」
她冷哂一聲，道：「這碗麵內沒有下毒，你為何不吃？若果他們要取你性命，根本不須使用這等手段！」
無名氏知道他並非瞧不起自己，一定是積恨山離魂閣閣主們惡名太著，是以一般武林中人無不聞名膽落。這時，恰好門聲一響，一個勁大漢進來，面上流露出邪惡的笑容，過來一把抓住無名氏。
在那院子內的台階上，四個侍婢分作兩列肅立不動，個個都是短衣窄袖，腳登蠻靴，背上插上刀劍之類的兵器。
她緩緩道：「這事說來話長，不提也罷，總之，我在這間石屋之中，已經獨自住了三年之久！」
老人怔了一下，緩緩道：「找我？你貴姓啊？我好像從未見過你。」
無名氏雙手得到自由，便自行扯開頸上的活結，一面道：「姑娘好像非常熟悉這條繩子的來歷和打結的手法，使在下十分詫異！」
無名氏一言不發，跟他出去，由得他帶領著向後面走去。
無名氏如言走到床前，以他的目力那層紗帳自是遮擋不住，但他卻沒有向帳中瞧看，所以仍然不知道那女人長得怎樣。
無名氏越過曠場，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入那座石屋之內。
轉眼間他已躍入一座巨大的後園中，在樹影中有問低矮的石屋，門扉洞開，無名氏衝入屋內，輕輕地把杜鎮國放在一張業已朽壞不堪的木榻上。
無名氏驚訝地想道：「她居然就是二閣主！我從他們手下那等畏懼恭謹的神情推測，本以為他們的主人必定都是煞氣騰騰、面目可畏之輩，那知二閣主卻是個女人，外號還稱為銷愁妃子，只不知還有三閣主沒有。」
黑眉墨手沈揚「嗯」了一聲，道：「把這姓衛的公子少爺帶回去，但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穿過一座院落，忽見一個婢女裝扮的女子站在角門邊。那勁裝大漢向她拱拱手，道：「這廝就交給姑娘啦！」
無名氏心中大急，伸掌貼在他腹上丹田穴，暗運真元之氣，替他吊住這一口氣。
只見門外站著一個面目陌生的勁裝大漢，冷冷道：「姓衛的，跟我來。」
他緩緩道：「帶我……去……龍泉路三號……一位老人……」
曠地過去有幾間屋子，看去都甚是寬敞。這些屋子都不破舊，可想而知此地必是早經佈置的巢穴，絕非臨時徵用。
此念一決，便霍地起身，正要把杜鎮國的屍體抱起，突然發覺天邊已呈魚肚白色，竟是破曉時分。
無名氏「哦」了一聲，道：「對不起，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那麼這三年來你丈夫來過此地沒有？」
於是他回轉到椅上，自個兒暗暗發怔。
杜鎮國嘴唇掀動幾下，終於吐出幾個清晰的字：「玉貓還在城中……」
無名氏毫無懼意，道：「你不必大呼小叫，我當他的面也敢這樣喊他。再說他只命令你在我試圖逃走時才准許動刀子，你如敢違背他的命令，只怕你吃不了兜著走。」
無名氏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個帶他進來的婢女道：「大閣主的眼光一定錯不了，這廝不但長得很俊，而且舉止斯文，看來不像是練過武功之人。」
無名氏被帶領到廳中，那個中年女人細細打量他一陣，道：「小伙子長得真帥。」
那勁裝大漢飛起一腳，踢在胡冠章胯上，胡冠章頓時撲開五六尺遠，爬起身時已回復了正常神情。
杜鎮國繼續地道：「他是……我……師祖……仇人……知道……」
無名氏道：「局主找些什麼高人？以致他們對你這等疑忌？」
銷愁妃子范丹接著大聲下令道：「把這廝帶往那邊，與胡冠章見面。」
紗帳內那個人影動也不動，但無名氏卻感到那人的眼光穿透紗帳，落在他的身上。
紗帳內那個女人回復了盤膝端坐的姿勢，道：「我當然熟悉啦，黑眉墨手沈揚是我的師兄。」
銷愁妃子范丹微笑道：「現在要轉入正題，你留心聽著，那就是我們有個任務交給你去做，假使做得妥當，算你造化大。如果做不好，諒你也沒有面目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