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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限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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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隻手指

第一章 七隻手指

小辛嗯一聲,道:「甚麼事?」
左邊七八尺外一個粗壯的嗓音應道:「好,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一大錠銀子啪的飛落他腳前。
現在只有七男一女還沒有遭受痛苦,但每一個人完全震懾於小辛莫測的武功和詭秘的用意之下。任何人打算摸黑逃走的話,下場只怕與那四女一樣。但如果不逃,難道他便肯放過不成?他剛才說過不取性命只斬斷一隻手指的話是真的麼?
花解語道:「因為燭影搖紅秦聰本來就是刀法輕功兩者幷臻絕妙,又是老江湖,機詐百出,他能拿走包袱,弄熄燈炬,還不可怕。但這一切如果是小辛做出來的話,唉,那結局不必說了,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
拚命三郎謝家兄弟雖然出道不久,但在這四五年當中,已拼過三十幾次命,會過無數高手名家,拚命決鬥的經驗不可謂不豐富了。可是小辛卻和任何一個敵手不同,他明明像高山大嶽一樣屹立前面,使人泛起了不能攀越、不可搖撼之感,然而同時又使人感到小辛這個人並不存在。
瞎子忽然浮起笑容,道:「啊,我明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身上帶著甚麼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輩為之垂涎覬覦?」
花解語如果心中有一個男人的影子的話,必定是「烟雨江南」嚴星雨了。小辛下了這個判斷之後,便不想再提到嚴星雨,免得讓她有機會想起這個男人。當下淡淡道:「你太多嘴了,我只問你有甚麼打算而已……」
花解語吃吃而笑,聲音甚是悅耳動人,可是小辛卻當真不敢望過去,因為他怕自己的眼睛會忍不住移到她身上某一處部位。而那時他的心神勢必不能集中,便等如予所有敵手以可乘之機了!
小辛驚奇地「嗯」一聲,道:「你真的知道?」
小辛插口道:「後無來者卻不見得,神女宮主風鬟雨鬢南飛燕亦不過是一片落葉罷了,她豈敢說後無來者。」
花解語搶先答道:「李碧天,他是普度門掌門,外號『海枯石爛』。」
花解語沒有看錯,連那四匹狼也全都忘了攻心徹骨的奇疼,忘了迸流的鮮血……
小辛道:「現在才遮掩不嫌太遲了一點麼?」
小辛道:「恨從何來呢?」
那拚命三郎謝家兄弟姿勢有點可笑,卻瞧得出絕對有效,可以抵禦任何外來的襲擊。他們幾乎蹲貼地面,背靠著背,三把長劍斜斜上指。由於他們蹲得很低,減少了大部份可能被襲的面積,再加上劍勢森嚴,看來誰也休想不付一點代價而能擊潰這個劍陣。
小辛又說道:「我只有一句話要問問你們。」他等了一下,才緩緩道:「你們希望我用刀還是用劍?」
小辛道:「你怎麼啦?莫非生病了?」
東方狼王大禮大聲說道:「用刀,我四匹狼願意先領教高明。」
她的話指出瞎神仙看不起嚴星雨的錯誤所在,如果那嚴星雨正如花解語所描述的人,則他位列「江南三大名劍」便不是僥倖了。
小辛手中舉起一個長形包袱,說道:「這塊布包著的是一把劍和一把刀……」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語?抑是當真對某一個人說話?
小辛沒有回答,只微笑一下,卻笑得很莫測高深。
小辛似乎感染到這英雄末路的淒涼味,連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你右手虎口的老繭和小指的兩處關節,都留著使刀的特徵,天下各種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徵。這一點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王大禮插嘴說道:「為甚麼?」
花解語知道別人絕不會開口答話,便道:「甚麼叫做更上一層樓呢?一個人如果不能死兩次,那麼刀王蒲公望已經達到極限了,莫非你能叫人死兩次麼?」
瞎神仙一直仔細聆聽,雖然色變淚落,但神情卻越來越冷靜,身子也挺得筆直,要是有人在門外遠遠瞧見,絕對認不出這個坐得畢挺的人,就是從前那個憔悴而又奄奄一息的瞎子。
小辛頷首道:「我也是這樣猜想,而且亦深信目下已找不到人了。」
小辛徐徐道:「我知道在百餘年前,毒界中出了一位『毒聖』桓宇,只不知那海枯石爛李碧天比起他怎樣?」
花解語嬌笑一聲,道:「聽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你府上是不是山東?」
花解語道:「好,我先問你們一聲,以前誰聽過小辛這個名字沒有?」
這三路人馬雖然說了不少話,大家都站了很久,但由開始直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曾鬆懈片刻,亦沒有一個人移動過。
稍遠處的曠場中,依然有燈火、人群。夜風把許多聲音送過來,使人感到仍然生存在世間。可是小辛的話聲卻有一種極強烈的詭異壓力。
當然這些動作很快,平常人根本瞧不清楚,但在這些高手眼中,比起用毛筆一筆一劃寫字還要清楚明白。
靈犀五點金那邊也傳來吱吱喳喳的驚詫聲,四方天狼不能不信了,個個扭轉頭瞧看,果然那個在他們四個人腳跟後面的包袱已失去蹤跡。
小辛道:「刀和劍在包袱裏,而包袱還在地上。」
瞎神仙道:「我十年前眼睛還未瞎之時,天下武林有名人物我認識了九成,所以說不定你的師父是我的熟人。」
那蒼白的人道:「我叫小辛,將來別人一定要叫我小辛老爺。」
花解語沉吟一下,道:「從來沒有人罵我多嘴,你真是最奇特的男人。」
她們在如此危險的情勢下,五個人還敢分散,難道這五個女郎當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們可以不藉任何言語動作就能夠互知心意?
東方狼王大禮大聲說道:「小辛兄,你的氣功輕功還有這一分眼力,舉世無雙,我四匹狼服氣啦!但仍然要領教你的橫行刀法!」
三把鋒銳閃光的長劍,忽前忽後,忽上忽下的變了十二種陣式,每一種陣式在花解語看來都極之厲害,有以詭異見長的,有以凌厲見長的,有以靈翔動態見長的,有以森嚴靜守見長的。總之,每一種陣式都各有所長,最後卻是一種極為變幻繁複的劍陣,此時三柄長劍雖是移動得不快,亦不離數尺方圓之內,卻呈現魚龍曼衍五光十色的繽紛奇彩,使人目不暇給,不覺歎為觀止。
又是東方狼王大禮首先哼一聲,像早先那句三字經一樣,也是他們的暗號。四柄鋒快之極的長刀,都貫注著內家真力,開始緩緩揮動。王大禮接著厲聲道:「究竟是誰在攪鬼?小辛?」沒有人答話,他又喝道:「莫非是瞎神仙?」
東方狼王大禮道:「好,那麼拚命三郎你們呢?」
小辛道:「哦?真的?為甚麼呢?」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奇怪,竟然充滿了睡意。
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一共七張面孔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知自從燈光一起,這兩路人馬都恨不得立刻出手攻去,但每個人又都感到距離方位不對,如若出手,便正如小辛所說,必定跟另一路人馬的攻勢發生衝突。
這答案只有謝家兄弟(也許除小辛之外)知道。一十二種劍陣,未曾有過敵手,卻被小辛用利刀似的目光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去了。小辛的目光每次總是射向「劍陣」最脆弱致命的所在,迫得謝家兄弟不能不變換陣式,但沒有用處,直到最後謝家兄弟施展過所有壓箱底的本事,仍然擋不住小辛比真刀更鋒銳可怕的目光。
他們都不明白自我心中何以能同時泛起這兩種矛盾不相容的感覺?小辛既然存在,便不能同時不存在,這理由正如「你就是你,不能同時不是你」一樣簡單淺顯而又不可違背!
王大禮謝大郎都緊緊閉住嘴巴,他們這時很後悔剛才說了不少話,以致被對方曉得了位置,目下當然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花解語道:「小辛,你已證明你本人既不是刀王蒲公望,亦不是他的傳人。」關於後面這一點,她解釋道:「因為世上決沒有一個徒弟對師父如此鄙視和不敬的!」
他又說道:「花解語故意說出方震和白老尚書的事,用意不外想激瞎子出手,誰知瞎子已不是棄刀除名以前的燭影搖紅秦聰了。哈,哈……」
花解語嬌聲笑道:「看來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意,王兄你說是嗎?不過,我卻可以猜一猜,你們是不是受『血劍會』之託而來的?」
小辛道:「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氣淡淡,似乎沒有任何事情使他吃驚。
花解語道:「因為這一位刀王遠在五十年前便已成名,然後縱橫天下達二十年之久,也就是說,他是三十年前的無敵高手。但你才幾歲?你甚至不可能是他的傳人!」
瞎神仙啊了一聲,喃喃自語道:「是他?怎會是他呢!」
花解語道:「那邊曠場雖有不少燈光,但相距太遠,故此這兒漆黑一團,相信大家都變成睜眼瞎子。只不知小辛老爺你可瞧得見我們?」
小辛道:「你絕不會懂得我的意思,不過我也聽得夠了。」
小辛道:「那三個都帶著劍的小伙子是誰?」
四下一片漆黑,遠處曠場中的燈光照不到這邊來,但種種聲音隨風傳到,使得這片黑暗憑添一份不可名狀的淒涼……
但見四匹狼個個腰肢畢挺,手按刀把。其餘的兩伙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沒有一個人向小辛望上一眼,亦沒有對他點燃火炬之舉表示同意或不滿。
瞎子道:「他們既不瘋不傻,銀子也不是假貨。」他停歇一下,又道:「給你銀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東方狼王大禮,他既然到了,那麼其餘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義,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陳四恥,也一定在旁邊。」
他們出劍之快,黑暗中認穴之準,的確是第一流劍手的水準。但更可怕的是三個人都一齊湧出拚命不惜同歸於盡的殺機,形成了一股凌厲森寒無堅不摧的強大氣勢。
因為這五個年紀輕輕的女郎,居然除了一襲黑紗做成的衣服之外,裏面竟沒有一絲半縷。小辛能夠看見她們嫩滑的皮膚,挺突豐|滿的乳|房,修長的大腿,還有堅實高聳的臀部。
花解語道:「謝謝你們的誇獎。我說小辛,你可不會告訴我們說,你就是刀王蒲公望吧?」
小辛又道:「此刀每一面的刀身和_圖_書上都鐫有四個字,一面是『一刀在手』,另一面是『快意恩仇』,刀把末端還有『橫行』兩個字,所以此刀名為橫行刀,你們有誰聽過這一把名刀?」
三柄劍已改變方向,齊齊指著小辛。謝大郎聲音既澀又啞,道:「好!請你用刀!」此人向來惜語如金,又倨傲狂妄,居然用了一個「請」字,可見得他震駭之餘,卻也不禁十分服氣。
三路人馬一共十二對眼睛當下都不由自主瞪視著屋門,突然間四支火炬一齊熄滅,四下登時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內的燈光照射出來,隱約還照出四方天狼的身影。
小辛問道:「他常常殺人麼?」
瞎神仙確實正在沉沉酣睡,當他隱隱約約憑那極為靈敏的感覺,發覺那發出鼾聲的小辛好像有所動作——大概是掏出一個瓶子,又拔開瓶塞時,便嗅到清淡的香味,他立刻湧上濃濃的睡意。這一剎那間,好像還發覺小辛的手落在桌上的硃硯。然後又彷彿聽到衣箱打開的聲音,穿衣服的聲……但濃濃的睡意宛如浪濤般不停地湧捲,終於所有的聲音感覺都消失了。
小辛道:「想不到李碧天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但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下的毒手呢?」
外面的情勢果然正是僵持局面,「四匹狼」雖用刀陣穩穩佈於「包袱」四周,但他們誰也不疏神鬆懈,因為「拚命三郎」的三把劍雖未出鞘,卻已湧出殺氣,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另一邊的「靈犀五點金」距四匹狼雖是稍遠,但她們每個人左手指頭上套著的五隻紫金毒爪,乃是當世有名的七種絕毒暗器之一,因此她們的距離雖是稍為遠些,對四匹狼的壓力,絲毫不弱於拚命三郎。
縱然在燈光下,縱然小辛面孔上的五官皮膚和輪廓全都纖毫畢現。但奇怪的是看起來很難確定他的年齡,既似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似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
「我早已是命運之神的手下敗將……」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低沉悲涼的聲音忽然在小辛耳邊迴響。他為之輕嘆一聲,想道:「天下間所有人類的活動,悲歡也好,離合也好,有誰的遭遇不是受命運主宰呢?」
小辛冷冷道:「豈敢,豈敢,不過大家小心聽一下,從現在開始,數到第十下……」
瞎子深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全身放鬆,才用平常的聲音應道:「實不相瞞,我瞎子在酒裏放了一點藥。小辛的來歷我至今試探不出,但這個人似乎很不錯,心地很好,所以我決定讓他睡覺,免得蹚這淌渾水。」
他聲音稍歇之後,過了一會,居然無人吭聲。小辛發出失望的嘆息聲,道:「唉,想不到曾經縱橫天下的橫行刀,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小辛道:「既然是職業兇手集團,何以你說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是被指使對付瞎神仙的?血劍會的人不敢親自出馬麼?」
「這一刀一劍確實比普通的刀劍鋒快得多,我小辛可不敢貪心佔有,只打算找個當舖押幾兩銀子花花……」小辛的聲音很誠懇,樣子也像窮瘋了的人。
這種絕毒數百年來號稱天下第一,中毒之人性命可長可短,而最可怕的是她一定要「孤獨」,在她有生之年,絕對要潔身自愛,此外「迷情」兩字另有來歷(下文自有交待),所以這種毒的確可令天下人為之叫絕。
謝家兄弟的劍勢忽然落空,招式剛剛變老之際,猛又一齊剎住。但聽小辛的聲音在他們後面昇起,道:「要是左邊的人劍勢能再低一寸,我小辛老爺就不敢坐著不動了。」
小辛答非所問,喃喃道:「都不敢動手,也不敢逃走,為甚麼?」
小辛道:「這個人你不會認識。」
她已來不及詢問,因為小辛很注意地觀察著四匹狼和拚命三郎,氣氛驟然變得緊張。如果她繼續開口,那就不免有故意使小辛分心暗助別人之嫌了。
花解語道:「不,相反的他慈悲為懷,時時以他的使毒手段化解很多拚鬥兇殺的大場面。」她停一下,又道:「十萬大山的慈悲會,他迫使毒界的各門派高手立誓,須得先毒死了他,才可以用毒殺害別的人。」
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都不回答,過了一會,花解語又笑道:「經過十年漫長的歲月,除了『血劍會』中人之外,還有誰對燭影搖紅秦聰不放心行?」
小辛道:「你再猜猜看,吾也不是福州人。」
瞎神仙道:「若論當今之世,使毒最高明的人的確非李碧天莫屬了,十餘年前我聽說他曾邀約天下使毒為主的九個門派的高手,在粵東十萬大山晤談,定名為慈悲會。這一次十萬大山的慈悲會,遠至遼北『無毒不丈夫』寇遐齡也率了十二名高手來參加。聽說參與盛會的一共有百餘人之多,全都是渾身是毒,任何人遠遠望一眼就可能倒斃的毒門高手。但結果『海枯石爛』李碧天以神鬼莫測的手段,技壓慈悲會眾毒,號稱天下第一。他的外號意思是說他用毒本事已達到了可使大海為之枯乾,石頭為之腐爛的駭人程度。」
瞎神仙長長透一口氣,道:「小辛老爺,你真有本事,我瞎子也服了氣啦!」
小辛大聲問道:「點燈的是些甚麼人?」
十二對眼睛現在已集中在瞎神仙身上,雖然屋子射出的燈光沒有直接照到,但仍然可以見到他捲曲的身形,他們一下子就確定那人是瞎神仙,於是全部目光迅即凝視屋子,莫非四支火炬都是小辛弄熄的?他用甚麼暗器,能從屋子裏一舉擊滅四支火炬?小辛是不是趁火炬乍滅之時拿走了包袱?他的輕功難道厲害到這種地步?
瞎神仙也嘆口氣,道:「做魚餌的生涯實在很不好受,但既然命中註定要做魚餌,只好繼續做下去了。」
謝大郎澀聲道:「就算他是燭影搖紅秦聰,我兄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小辛已站起身,卻沒有往外走,問道:「不過甚麼?」
另一伙五個人都蒙著面,但纖小的身材和頭髮已顯示出全是女子。她們腰間斜插一把短刀,雙手都縮在袖裏,散佈在右側較遠的黑暗中。
小辛暗中微笑一下,道:「不是,離山東遠得很!」
瞎神仙也喝了一盃,道:「你多久沒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小辛不作聲,自己斟酒,一連乾了三盃。
小辛道:「對,你想想看,像四匹狼和拚命三郎這種人,如果不能拿刀劍,有沒有人聞風而至取他們的性命呢?」
「靈犀五點金」這五個女子略有不同,她們居然散開,在丈半方圓內,佈成一個梅花形的陣式。每個人都屈一膝跪在地上,雙手仍然縮在袖中,側耳聆聽四下消息。
外面傳來怒哼聲,是四方天狼發出的。又有冷笑之聲,那是「靈犀五點金」那五個黑衣女子發出的。
瞎神仙另一隻手指著相命館,咽喉中格格有聲,卻說不出話,轉眼間便跌倒在地上。
小辛刀已回鞘,面向拚命三郎,身軀畢挺,右手按住刀把,姿勢動作非常自然,使人感到這個人根本就應該這樣子站立,好像樹木岩石或是山巒江河,本來就是那樣子……誰會驚奇大地上有一道河流?或是對聳峙天邊的山嶽感到奇怪呢?
瞎子道:「我累得很,只想睡覺。」
小辛接著問道:「那五個蒙面女子呢?她們也很令人頭痛麼?」
人人都大為驚訝不置,第一點是小辛何以會對該位前輩高手如此不敬?第二點是「落葉」二字,為甚麼「刀王」竟然不過是一片落葉?
瞎神仙泛起一抹淒涼的微笑,道:「對,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曾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花解語大吃一驚,道:「你……你的意思是使對方不能使用兵器?」她當然是最駭怕的人,因為她們「靈犀五點金」右手用短刀,左手用五隻「紫金毒爪」。因此旁人只須斬下一隻拇指的話,她們每人就得失去六隻手指了。
瞎子道:「陪我喝酒,現在開始!」
黑漆一團中傳出「嗤」一響,四女慘厲的哼唧聲忽然停歇。花解語鬆一口氣,道:「謝謝你,小辛,只不知她們死了還是活著?」
書桌上明亮的燈光,灑照在七隻血淋淋的拇指上。花解語想起這些拇指全是她撿回來的,不禁湧起一陣噁心之感。但也許不是噁心,而是莫名其妙的恐懼……
瞎子唉地嘆口氣,說道:「當然啦,何止頭痛,簡直連頭髮都會痛。她們就是靈犀五點金……」
小辛不答反問,道:「你何故來到此地?」
小辛的鼾聲沉重而又均勻,屋內外人人都可以聽見,任何人聽到這種鼾聲,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小辛根本一直睜大眼睛,眼光澄澈而又銳利,找不到絲毫的睡意。所有的對答他當然字字聽見,而那瞎神仙面部和全身任何細微的變化,也全都落在他眼中。
謝大郎道:「沒有。」
屋內的燈光忽然熄滅,這一回四周真的陷入極度黑暗之中。那三路人馬在這燈滅的剎那間,齊齊向不同方向躍退兩三丈。每一路人馬都擺出最厲害最嚴密的陣勢。這刻縱然是一隻蝙蝠掠入任何一個陣勢內,亦休想逃過「分屍」的悲慘結果。
小辛仰脖子喝了一盃,輕輕咳一聲,道:「好酒,好酒。」
東方狼王大禮突然怒罵了一句三字經,四匹狼驀地一齊躍到門口,動作十分整齊,而在躍起和落地之時,四把長刀鋒芒閃動,恰好把四個人全身上下嚴密封蔽,沒有絲毫空隙。
接著一個人坐下來,面對著瞎子。
謝大郎聲音更為冷澀,道:「不告訴你。」
王大禮道:「我也猜想不出結局,你說來聽聽如何?」
他的「夜眼」不但能把黑夜當作白晝,而且能透視過輕軟的黑紗。故此「靈犀五點金」,那五個女郎的面孔固然一清二楚,就連她們黑紗衣裳裏面的身子也看得見。
近處的東方狼王大禮道:「不對,我瞧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歲,年輕得很。」
瞎神仙道:「我瞧烟雨江南嚴星雨不久就會遇上橫禍,靈犀五點金已是著名的不祥人,喜歡她們的人倒楣得更快。」
花解語驚訝地瞧看那沉睡中的瞎和*圖*書神仙,難道這個人一直在裝睡?他為甚麼裝睡?四匹狼拚命三郎等人在未敗之前,有過一次機會入屋,瞎神仙不怕他們下毒手麼?
這一聲尖叫似乎把很多人驚醒,因為突然間四下明亮如晝,原來在瞎神仙的相命館左右幾間木屋內,都射出強烈的燈光。這些燈光匯聚起來,已足以使相命館前十餘丈方圓地面明亮如晝。
過了一陣,東方狼王大禮仰天冷笑數聲,道:「要是有人想知道這個包袱內是甚麼物事,不妨過來拿去瞧瞧。」
縱然是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亦看得出瞎神仙睡得很沉很甜,瞎神仙既然尚在此地,那麼小辛呢?剛才胸前染滿鮮血的瞎子是誰?是不是小辛假扮的?抑或屋內這個瞎子才是小辛假扮的呢?
這兩眼可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甚至改變了整個武林的形勢……
小辛沒有解釋,卻接回方才的話,道:「你不會認識他的,三十多年前他已變成一片落葉,那時候你瞎神仙,才不過是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
瞎神仙道:「只不過小辛老爺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賺錢的時間,恐怕你非得替瞎子做一件事不可。」
瞎子道:「我的耳朵已告訴我了。」
小辛再乾了一盃,才輕嘆一聲,道:「我身無長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劍,依我看這一刀一劍,只不過很鋒利而已,難道比性命還寶貴?」
只聽花解語道:「一刀在手,快意恩仇。誰不知道這是『刀王』蒲公望的豪語,但『橫行刀』之名卻沒有聽過。」她笑了數聲,又道:「如果連我花解語也不知道的話,世上就不大容易找到知道的人了!王兄謝兄,你們說是麼?」
小辛道:「這只是理由之一,但主要原因卻是我所佔的位置,恰好是他們最尷尬苦惱的樞紐點。他們若是聯手夾攻,反而彼此受到牽制阻撓。」
小辛手按刀把,屹立如山,突然拔刀攻去,而這時正好是人人感到四匹狼的刀陣最森嚴,威力最強大的一刻。
小辛的面孔好像永遠藏在迷霧中,雖是在相命館這間小小木屋內,燈光那麼明亮,依然教人看不清楚很多事情,第一點是他的真實年齡,第二點是他的情緒。
小辛深深瞧了花解語一眼,心中突然又湧起那股憐憫之情。她的確很可憐可悲,空有如花嬌靨,似水年華,卻不能不「孤獨」終老。一個如此青春燦爛的女孩子,一旦得知自己這種悲慘命運時,她會怎樣呢?當她必須面對「孤獨」時,她比平凡的女孩子更能忍受抑是更為軟弱呢?
小辛道:「靈犀五點金這麼可怕麼?」
瞎子的鼻子聳了一下,突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卜一卦二十文錢,但你付得起麼?」他臉上那對死灰色的眼睛似乎還能表露出憐憫的神色。接著又道:「你起碼有一年沒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沒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間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蒼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沒有剃頭刮鬍子了?我聽得見你亂草似的鬚髮搖動的聲音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根本沒有腳步聲,可見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他們能夠成名,過的是刀頭舐血,江湖仇殺的日子,而能活到現在,其間實在沒有一點可以僥倖取巧的。他們每逢遇上強敵,只要小團體中有一個人散漫鬆懈,比不上敵人堅韌冷靜的話,早就大夥兒命喪黃泉,向閻王老子報到去了。
小辛道:「殺死她們之後,你怎麼辦?」
小辛道:「這個人是誰?」
瞎神仙道:「十年前我雙目失明,又負了很嚴重的內傷。有幾個朋友把我送來此地,承蒙方震兄出面,替我向武林宣佈棄刀除名。方震兄乃是刀法名家,威鎮湖廣二十餘年,公推刀法第一。所以我從前有些仇家,都衝著方震兄的面子放過了我。直到現在,武林朋友們仍然都讓我瞎子苟延殘喘……咦,小辛,你怎麼睡著了?」
小辛笑了,開心地道:「那就謝啦!」他撿起銀子揣在懷中,把長包袱扔在地上,發出「噹^啷」一聲。
小辛大聲道:「瞎神仙,這次你錯了,這裏絕不會有死人。」
火光忽閃,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見小辛手中居然拿著四支火炬,相繼點燃,然後分別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於是十二個黑衣人全都顯露在火光下。
小辛忽然用純正的四川話道:「四匹狼、拚命三郎,格老子的你們統統是死人不成?」
謝大郎發出暗號,三兄弟一齊後退尋丈。他們並非打算腳底抹油逃之夭夭,而是騰出更多的空間距離,以便變換劍陣。
人生中,原是充滿了許許多多難窮底蘊的謎,凡是想完全了解疑謎的人,不是最有智慧就是最愚蠢的人。
花解語道:「是一個秘密組織,專以殺人為業,聽說人數並不多,但每一個都是世上最狠毒厲害的劍手。十五年來南七省已有許多名家高手死在那些『血劍』之下。但究竟這血劍會有多少劍手?首領是誰?住在甚麼地方?想僱用他們的話,要多少銀子?用甚麼方法連絡?這些問題至今無人得知。」
瞎子把六枚銅錢投在龜殼內,道:「你把姓名告訴我就行了。」
花解語又道:「依我看來,拚命三郎謝家兄弟已經達到劍陣的巔峰。能夠破得他們聯手劍陣的人,等如可以超越天下任何劍陣的『極限』。小辛你居然做到了,你究竟是人抑或是魔鬼?」
小辛拿起剛斟滿的酒盃,這回沒有一仰而乾,卻微帶沉思的神色,道:「你以前雖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現在眼睛瞎了,身子又有病,我怕你已打不過這些後起的高手了。」
小辛須得時時提醒自己別向她望去,可是她的淵知博聞以及敏慧的分析能力,卻又使他忍不住向她望了兩眼。
「六、七、八、九、十……」是花解語嬌柔悅耳的聲音,到她第十的聲音唸出來之時,四方遠處忽然傳來淒厲的呻|吟聲,人人一聽而知是「靈犀五點金」諸女的聲音,並且曉得她們極為痛苦,痛苦得簡直受不了。
但小辛的寶刀幻化出一道精虹,硬是從刀陣最嚴密威強處攻入,他的刀光一到,四匹狼的刀便像忽然生滿了銹似的黯然無光,而且都不會動彈,眼睜睜瞧著小辛的刀逐一削去每隻握刀的拇指。
別人沒有再出聲,瞎神仙也緊緊閉起嘴巴,於是四下一片沉寂。
小辛道:「為甚麼?」
花解語沉吟一下,泛起美麗迷人的笑容,說道:「小辛,你真的要我們挑選麼?」
小辛的話沒有錯,那「拚命三郎」和「靈犀五點金」兩路人馬,誰也不願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拚。這個虧既然誰也不肯吃,這局面只好一直僵持下去了。
花解語答道:「嚴星雨。」
四女哀號聲中,花解語好像已不能保持冷靜了,高聲道:「小辛,我過去殺死她們行不行?」雖是在這等時刻,她的聲音依然是嬌媚悅耳得很。
小辛道:「當然啦,要不然我怎肯走開?我至少得知道那兩把刀劍究竟落在誰的手中啊!」
但也許正是因此之故,不獨是花解語,連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全都覺得小辛好像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叫人情不自禁的向他多看幾眼。
瞎神仙道:「這世上的寶刀寶劍,在武林人看來,有些確實比性命還貴重。我勸你不如放手吧!」
小辛道:「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個人各有的『命運』,譬喻你說我很可怕,但你的命運卻使你遇上我,這才是可怕的事。」
小辛孤獨地站在當中,左腑下夾著那個包袱,右手好整以暇地撫摸下巴。十五年來都是鬍鬚的下巴,一旦剃得光溜溜的,那種感覺既陌生而又很舒服的。
小辛道:「為甚麼不會是他?」
花解語道:「這是因為他們雖然是著名的高手,但卻從來沒有碰過頭,彼此的武功互不深知。因此他們不敢合力夾攻你,怕的是沒有默契反而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桌上的酒很不錯,罎上「洞庭春」三個字,還註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釀製的珍品,天下喝酒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是會喝酒的人。
四匹狼個個精神一振,眼中光芒閃閃,四把長刀緩緩浮沉搖擺,使人忽然覺得他們不止四人四刀,而是一座刀山。
這麼可怕的結論自然沒有人願意再行討論。這刻每一路人馬都曉得目前當務之急,只有逃離此地,所有的疑問都可以等到明天才找尋答案。然而他們能逃得掉麼?那到底是誰?他還有些甚麼詭秘手段?他現下在那裏等候他們自投羅網?
小辛道:「我的確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我又懂得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小辛淡淡道:「我根本用不著殺人,我只須斬下一隻手指就夠了。」
花解語道:「用劍,但誰也沒見過他的劍法,因為他如果想殺死一個人,用毒方便得多了!」
那拚命三郎謝家兄弟的一十二種劍陣,在花解語看來簡直已達到「劍術」之道的巔峰了(當然她也明白這是由於三個心意相通的兄弟一齊施展,故此這種造詣還不算是不可思議),雖然此一劍道境界是由三個人合力才達到,但在敵方來說,面對的仍然是可怕無比的劍陣。他們的對手——小辛所要對付的是這個「劍陣」。如果小辛現下辦得到,則縱是換作一個有此劍術功力的人,結果仍然相同。
東方狼王大禮厲聲道:「靈犀五點金足跡向來不離蘇州地面,拚命三郎謝家兄弟則一向在川南走動。哼,花解語姑娘,你們五位何故離開了蘇州?」
說話的是個中年瞎子,形容枯槁憔悴,淡青色的長衫,很舊但很乾淨,他又說道:「此卦顯示客官你性格很倔強,但心地卻善良,所以你不宜做綠林好漢,更不宜在江湖上混日子。依我瞎子看來,你最好投身軍旅,那怕從軍卒幹起,亦有吐氣揚眉,顯榮鄉里的一天。」
小辛認為她分析得極對,那四方天狼、拚命三郎殺害了「一聲雷」方震及白老尚書家人,由於這些人與燭影搖紅秦聰關係至深,可見得此舉目的是刺|激秦聰,使他不得不拔刀—m.hetubook.com.com—假如他還能拔刀的話。
花解語大為訝惑,道:「我?你問我怎麼辦?」
「靈犀五點金」之一說道:「他不叫瞎子,二十年前『燭影搖紅』秦聰,出道不到一年之久,便已擊敗了五十四位用刀的高手名家,由那時起便名震武林,位列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十年前被仇家暗算,雙目失明,身負重傷,才落得今日這種樣子。」這個女子口音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嬌柔,咬字清晰之至。
相命館內忽然傳出來一聲慘叫,跟著瞎神仙踉蹌奔出來,亂髮披面,左手掩住胸膛。只見他的手和胸前鮮血淋漓,顯然被刀劍刺傷,而且傷得很重。
「四方天狼」的四方刀陣名震武林,果然嚴密而又凌厲之極。那四把長刀在黑暗中緩緩移動,使人泛起難越雷池一步之感!
最不愛說話的謝家兄弟突然都發出又驚又怒的哼聲,接著是謝大郎道:「包袱,不見了!」
小辛說道:「我若是用刀,你們算是走了運,此刀五十年前已經天下無敵,橫行武林達二十年之久,刀下例無一合之將。」
瞎神仙道:「不可能,這三路人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過拚命三郎這三兄弟只喜歡拚命,不大愛出聲說話而已。」
瞎神仙用驚訝的語氣道:「你居然沒有聽過四方天狼的名氣?唉,你簡直孤陋寡聞得叫人不能相信。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來名震一時的刀客,落在他們聯手的四方刀陣中,聽說從來沒有生還的人。」
他忽然停口,側耳聽了一陣,才道:「外面有十二個人,都是武林好手。為甚麼?你甚麼地方值得他們注意?」
瞎子應道:「甚麼事?」
小辛道:「那只是三種很普通的辛香類藥物,但配合起來,我用重手法捏碎,再加上一點內家真力炙熱,便散出一種香氣,可使人立刻昏睡。你如果不是一直提真氣護住心脈,這一覺必定睡到天亮才醒得。」
瞎子道:「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緊。但現在門外除了四方天狼之外,我聽見三個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又嗅到五個女人的香氣,這些人在我瞎子門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瞎神仙怔了一下,才笑道:「好,好,我的確從未聽過叫『落葉』的人,但你亦不必替我耽心,外面那些人不會殺死我的!」
小辛走入相命館,說道:「瞎神仙,我真懷疑我現在是不是活在人間,他們簡直當我是死人。」
瞎神仙笑一下,道:「我還不想被你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劍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貴重無比,但我卻認為比塵土更賤,至少塵土不會害人性命。」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不如把刀劍都送給他們。」
花解語道:「嚴星雨雖是繼承他父親手創的『大江堂』,勢力遍佈南京至崇明島這段長達千里的長江水域。但他決不是僅僅倚靠他父親的餘蔭,他的劍法聽說青出於藍,已超過家傳的『大江流劍法』了……」
花解語也道:「我們亦沒有瞧見,唉,這個人若是燭影搖紅秦聰,那還罷了……」
相命館前本是黑黝黝一片,當小辛開門出來後,身形出現在屋內|射出的昏黃燈光下,竟甚是清晰。
小辛決定先擱下有關「靈犀五點金」的疑問,省得仔細觀察她們。
嬌柔的聲音停歇了一下,而瞎神仙聽了這些話,面容忽又慘變,看起來比流眼淚還悽慘些。
仍然沒有人答話,那邊的拚命三郎也說話了。謝大郎道:「小辛先睡著,一定是瞎神仙。」
花解語訝道:「下毒手?向誰下毒手?」
只見「拚命三郎」——這三個以兇狠不怕死著名於世的驃悍劍手,忽然都全身發抖,面色蒼白,並且明顯地露出極力抑制嘔吐的樣子。他們本是連死都不怕的人,何以會恐懼?恐懼甚麼?
花解語大驚道:「是誰傳授你如此深奧的藥物之學?」
小辛道:「等你們挑選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們。」
謝大郎澀聲叱道:「閉嘴,關你們甚麼事?」
小辛道:「我說過我用橫行刀的話,不會出人命,剛才你提過的血劍會是甚麼東西?」
小辛只瞧她一眼,立刻移開目光,應道:「是的。」
花解語道:「天啊,這是地道的成都腔呢!喂,四匹狼、拚命三郎呀,你們怎麼啦?淨叫我一個女人家講話,你們羞也不羞?」
小辛的鼻鼾聲回答了這句話,他的頭和背靠在牆上,居然沉沉睡熟了。
三路人馬都不吭聲,小辛的聲音他們都聽得出,已經用不著加以證實了。
花解語道:「你正是這樣的一個可怕的人。」
謝大郎高聲道:「我兄弟也服了,只求正式見識橫行刀!」他的話向來極盡簡短之能事,現下亦沒有改變。
小辛淡淡道:「落葉,也是一片落葉而已,沒有甚麼了不起。」
小辛又道:「李碧天用甚麼兵器?」
花解語道:「我們欠一個人的恩情,而這個人卻欠瞎神仙的,所以這個人要我們來此,盡力解救他的危難。」
小辛只輕蔑的哼了一聲,花解語又道:「假如我們沒有法子點火照亮四周,怎麼辦?」
花解語卻明知道每一間木屋內都有人,因為這些人把燈吊掛在窗口之後,並沒有逃走。但何以小辛說沒有人呢?
黑暗中沒有人接腔回答,而且過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動靜,又過了不知多久,遠處突然傳來步聲,不一會有人走近,喃喃說道:「奇怪,我小辛老爺已經剃了頭,洗了澡,但這兒還是老樣子。大家幹嗎都不說話不動手呢?」
花解語明亮的眸子注視著聲音傳來之處,可惜她實在看不見一點影子。她道:「我們挑選的話,有沒有好處呢?」
至於花解語,身為一個女孩子,簡直願意匍匐在他的腳下,為他做任何的事。
謝大郎道:「猜不到。」
小辛的信心猛可高漲,有如錢塘江口的海潮,淹沒了一切……
他娓娓道來,語氣極為誠懇,人人都感覺到這些話確實出自他衷心,絕非誇張渲染。可是這些話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如果五十年前就無敵天下,而且橫行了二十載之久,那麼小辛豈非已是七八十高齡的人?然而,奇怪的是他必定沒有吹牛,人人覺得他誠懇真摯的聲音,實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只是這個矛盾如何解釋呢?
小辛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只微笑一下,對於不必要和不能確定的事,他覺得提上那麼一句也是多餘。
花解語道:「真的,我不會騙你,據說他已得到他大伯父血劍嚴北的真傳。你想想看,血劍嚴北號稱古往今來第一殺手,如果武功不能達到像瞎神仙當年那等造詣,你出十萬兩銀子他也不肯出手。」
他自從發現花解語中了天下第一絕毒的「孤獨迷情蠱」之後,不知不覺便對這個美麗和很會說話的女孩子起了莫大的「憐憫」。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憐憫已經足夠了。不管她的面貌是何等的美麗銷魂,不管她的肌膚有多白皙,又縱然她的乳|房極是豐|滿動人,修長渾圓的大腿可使全世界男人心跳氣喘。這一切都沒有用處,因為她已中了「孤獨迷情蠱」。
小辛忽然問道:「嚴星雨的劍法當真很高明麼?」
小辛冷笑一聲,道:「血劍嚴北也沒有甚麼了不起!」
花解語發出開心的嬌笑聲,道:「小辛老爺,這個牛皮吹得太大了,你真的看見我們五姊妹在黑紗內的內衣?」
小辛把「慾念」擠縮成小小的一粒,深深藏在心底,然後說道:「三十年前刀王蒲公望忽然變成一片落葉,所以連人帶刀從世上消失無蹤,這一把刀,昔日在他手中,據說刀一出鞘,必定殺人飲血。但在我小辛老爺手中,當然要更上一層樓……」
花解語道:「你想過很多,而且常常想?」
瞎子說完了,便緊緊閉嘴,任何人一望而知他決計不肯再說一個字。在他對面坐的一名大漢掏出廿文銅錢,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施了一禮,便大步走出這間狹窄的木屋。
花解語吃吃笑道:「難道你想留下我的妹妹們麼?」她竟不知那四女已經跌倒了。
瞎神仙插口道:「被靈犀五點金瞧得起的男人,自然有特立獨行的胸懷氣概。但卻也不是好兆頭呢。小辛老爺,你從今日起,定須小心提防,免得忽然有一夜頭顱已和脖子分了家。」
瞎子對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亂草似的髮鬍,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龐,身上是鄉下人的裝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不是他的,況且污跡斑斑,又髒又臭……
當然沒有,王謝二人都肯定地回答了。花解語道:「但剛才這個人的手段高明得委實神鬼莫測,既然小辛一向不讓世人得知,假如此人就是小辛,現下我們都知道了,你們想想看看,他肯讓我們活著宣揚出去麼?難道他如今就不想保持秘密了?」
小辛的姿勢毫無變化,「橫行刀」仍未出鞘。唯一不同的只有他那對眼睛,似乎變得更為明亮,因而凝射出來的目光更似是有形之物——兩道森寒的刀光——筆直插入劍陣中。
他早已確定這瞎子當真瞎了,但這刻卻禁不住仍然仔細地瞧瞧對方呆滯和死灰色的眼珠。
誰知小辛忽然開口,說道:「花解語,你知不知道他們何以仍不出手?他們既不是膽小怕死之人,亦不是謹守江湖規矩不肯以多欺寡的人,你知不知道是何緣故?」
王大禮道:「這可說不定,有沒有人瞧見屋中的燈如何弄熄的?」
雙方忽然都不作聲,顯然都等等看「拚命三郎」有沒有意見。過了一會兒,謝大郎用生澀的聲音,極簡短地道:「看不出,像卅五,也像二十。」
小辛問道:「為甚麼討厭他?」
小辛道:「你替他們想個辦法吧!」
黑暗中還有八個人,小辛早先已親眼瞧見,而且從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兩個集團。一伙是三個年輕人,腰上都插著長劍,他們的特徵是每一個都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但卻都流露出老練和冷酷的神情。
瞎神仙道:「不對,事後你可以問我呀。」
南方狼梁二義接著厲聲道:「只須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陣,這包袱,就送給他。」
和_圖_書北方狼陳四恥大聲道:「大哥說得對,那廝很年輕。」
小辛忽然向瞎子,道:「瞎神仙,這七隻手指,送給你做紀念。」
小辛的眼睛遠沒有對付拚命三郎謝家兄弟時那般明亮堅凝,但仍然很銳利而又深邃莫測。每當他的眼光掃過花解語之時,這個美麗的蒙面女郎馬上覺得自己根本是赤|裸裸的呈露在他的眼前,因此她必定會打個寒噤,身子縮了起來。
他忽然振奮起精神,又道:「聽你說來,好像有好幾片落葉呢,對不對?他們倒底是誰?」
小辛道:「我何須吹牛……」現在他已有充分的理由向她們端詳審視了,於是他的目光像世間最鋒利的寶劍一般,刺透了黑紗,在五具充滿青春氣息極為誘惑的肉體上巡逡好幾次。在他夜眼中,她們根本像在明亮燈光下的裸體美人一般,唯一可惜的是她們全都是屈一膝跪地的姿勢,所以瞧不見使男人最心跳的隱秘之處。
突然間小辛的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覺得到這一剎那,冷靜得有如石頭。因為他發現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間,已見到十二個黑衣人,或遠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陰影極力掩蔽身形。然而這十二人的面孔裝束、身量、兵刃以至每個人的特徵,都清楚得有如圖畫般展佈在他眼前。
小辛道:「放手並無不可,但我卻忽然想送給你。」
瞎神仙搖頭道:「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等事,是誰教你的?」聲音中流露出極大的興趣。
他們齊齊向屋內望一眼,便有如中了邪,全都呆住。謝大郎的長劍忽震,嗡的響了一聲,三兄弟飛躍而起,無聲無息地落在門邊。但這三人探頭瞧瞧了一眼之後,也像四方天狼般呆住。
瞎神仙沉吟一下,道:「我昔年就是中了迷香,那時一身武功只剩下三四成,所以一敗塗地,這個刻骨的教訓使我十年來精研迷香之道,自問極有心得,誰知今晚……唉……」
四匹狼直到現在連打開包袱瞧一瞧的機會也沒有,甚至很可能直到被人圍攻殺死之後,還未瞧過包袱內的刀劍是甚麼樣子。
外面忽然有了響動,只見四個佩刀的黑衣人分別站在包袱的四面,背對背,面朝外,顯然是結陣守住包袱。
「小辛,你究竟是誰?」花解語問出人人想問的問題:「你是否湊巧路遇本城?湊巧包袱中有那兩把寶刀寶劍?湊巧來找秦聰卜卦?」
花解語道:「我只剩下一個問題要問你。」
小辛已回到相命館內,連喝了三盃洞庭春。那淺碧色的液體,使他感到溫暖和舒服。門沒有關,所以燈光從門口|射出去,仍然照見地上那個包袱,那個包袱居然還在原處,沒有人現身拾取。小辛放下盃,低聲道:「喂,瞎神仙。」
小辛道:「落葉就是落葉,樹上掉下來的枯葉難道你未見過?」
花解語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寒冷,冷得不禁全身輕輕發抖。因為她已看出小辛的橫行刀根本不必出鞘,就足以擊潰「拚命三郎」的劍陣有餘了!如果她沒有看錯,小辛豈不是魔鬼的化身麼?
小辛又連乾三盃,舒服地舒一口氣,道:「使得,我帶著這兩把刀劍,原本不過想當幾兩銀子花花,但如果和性命有關,那就犯不上了。」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小辛身上,他個子高高的,肩膀很寬,腰細而腳長,腰間隨隨便便地插著一口長刀。他頭戴武生巾,亂茸茸的鬍鬚不見了,鼻子很挺,眼睛長而明亮,面色蒼白得很。
拚命三郎謝家兄弟登時駭得面色劇變,身子微微發抖。他們真想不出小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敵人?他居然能在漆黑一團的迅急突襲之下,瞧出劍勢相差一寸之微的差異。簡直不是人,這是只有魔鬼才做得到的事。
瞎神仙大聲道:「年紀輕的人一疲倦就能睡著,我好羨慕你……」
花解語是五個女郎當中最漂亮最可愛的一個,特別是那對明亮靈活的眼睛以及紅潤小巧的嘴唇。
人人面色蒼白之極,心中說不出的震驚都從眼中流露出來。因為小辛這種刀法豈只是「橫行」而已?那種氣勢威力簡直可以蹂躪天下蒼生,甚至連鬼神都得驚號遠避……
小辛道:「原來如此,不過他們三路人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會有人死亡?」
小辛仰脖子乾了一盃,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逕自走了。
只有他自己曉得,今夜乃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對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動起來。弱肉強食,強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鐵律,誰也無法更改。
這間相命館乃是一長排的木屋當中的一間,後面又是重重木屋,當中有些狹窄污穢的街道。但相命館前面卻是一片大曠場,曠場中有不少燈光,每一處燈光都齊聚著一群人,吆喝聲、賣藥聲以及淒涼的琵琶聲,顯示出江湖生涯的無奈和坎坷。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花解語面龐上,卻立刻發現這個最美麗的女郎眼眶底下現出半月形的黑痕,兩邊耳垂也發黑。
花解語大聲道:「因為人人都瞧不見!」
花解語啊了一聲,道:「這會卻是揚州人說官話了,老天爺,我認輸啦。」
只要是男人,都自然而然曉得這是屬於「處女」特有的青春明艷。男人,即使絕不對「處女」懷有偏好,但至少絕不貶低,亦不會加添了「珍貴」之感!
屋子內一燈熒熒,似乎浮動著說不出的淒涼,尤其是瞎神仙仰靠椅背,面向屋外,恰好看見他那對瞎眼中,兀自未乾的殘淚。
但事實上,由於一個「貪」字,誰也不願輕捨其一。故此到目前為止,四匹狼和拚命三郎還未聯手。人人心中皆知此理,所以東方狼王大禮不必點出來。
花解語道:「這便是我們的答覆。」
人人皆知答案,毋庸多說,只有一點須得特別指出,那便是這些失去指頭之人,一旦變成很多仇家的獵物時,每日所過的時刻驚魂的逃亡生涯,確實遠比立死刀下還要悲慘百倍。
花解語嘆一口氣,突然大聲道:「小辛,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她的嘆氣乃是暗號,只見其餘四女忽然向四方躍出,身法快逾閃電,一眨眼間已飛躍出二十餘丈之遠。
花解語吃一驚,道:「果然遠得很,這一下的口音已變成福州人的官話,嘴巴裏含著一枚橄欖似的。」
「靈犀五點金」另一個女子尖聲道:「你們男人的眼睛像驢子一樣笨。」
瞎子點點頭,說道:「小辛老爺,我早已是命運之神的手下敗將,卻不妨看看你的命運如何!」他搖動龜殼,發出卜碌卜碌的聲響,停下來逐個銅錢摸過,又搖動龜殼,又停手摸錢。這樣一共六次之後,把龜殼放在一邊,翻起那對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長長透口氣。
南方狼梁二義冷哼一聲,道:「該死的瞎子,故意胡說八道。」
人人聽得出小辛乃是以上乘內家摘葉飛花的手法發出極細微的暗器,幸而並不是襲射自己,個個都暗自透一口氣。
仍然沒有人作聲,看來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都絕對不會回答花解語的猜測。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沒關係。」
小辛道:「你認識他?」
花解語嘆息一聲,說道:「看來燭影搖紅秦聰當真死了。」
小辛忽然道:「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
瞎神仙道:「嚴星雨這個人很驕傲,他的聲名財勢一出生就擁有了,我的聲名卻是經過無數次生死一髮浴血苦戰掙來的。」
花解語眼睛很明亮,面龐俏麗,但任何男人都會同意她的身體更迷人。她的皮膚雪白光滑,纖穠合度,最動人心絃的是她的乳|房、腰肢、臀部以至大腿,配合的極為均勻,而且結實富有彈力。
花解語笑一下,道:「我可不習慣自吹自捧。不過……你好像真的不知道,所以會問出口。那麼我告訴你,世上像我懂得這麼多的女孩子的確很少很少。另外還有一點,拚命三郎謝家兄弟的劍陣雖是厲害,不過碰上了我『靈犀五點金』,最多也不過是不分勝敗之局。」
「靈犀五點金」之中那個嬌柔口音又響起來,說道:「瞎神仙,你為甚麼要使小辛睡著?他究竟是甚麼人?那包袱之中究竟是甚麼刀甚麼劍?」
小辛忽然打個哈哈,但笑聲中全無笑意。接著大聲道:「這就奇了,這些人的聲名我小辛老爺從未聽過,我的頭像石頭一樣,一點兒都不疼。」
小辛沒有回答,瞎神仙又道:「只有很久很久沒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會那樣地咳一聲。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在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說不定廿年。」
東方狼王大禮點點頭,道:「據我所知你們向來全身裹以黑紗衣裳,沒有人見過你們的真面目,我當然認不得你們。」
「靈犀五點金」之中的那個嬌柔口音忽然又道:「拚命三郎謝家兄弟,你們裝啞吧也不行。前天你們在南昌府,闖入白老尚書府第,出手殺死了十七個人,其中十三個全然不懂武功。你們翻箱倒篋,最後搜走了白府家傳的胭脂玉佛。但你們得到了甚麼?甚麼也沒有,胭脂玉佛腹中藏有武功秘笈的傳說本是虛構的謠言,最荒謬可笑的故事,但你們居然上當出手……」
小辛道:「既是如此,我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些都是又瘋又傻的人,白白花了廿兩銀子,卻不要刀劍。二是這錠銀子根本是假貨。」
他停了一下,又道:「至於包袱內的刀劍,我瞎子全然不知,縱然是世上最珍貴的寶刀寶劍,對我瞎子也毫無意義。」
瞎子有氣無力地道:「他們是三兄弟,姓謝,江湖上聽到拚命三郎之名而能不頭痛害怕的,好像已經不多了。」
「靈犀五點金」卻與他們不同,花解語笑道:「我們也過去開開眼界……」她笑聲起時,五個人已一齊腰肢欵擺碎步行去。雖說是碎步而行,其實快的出奇,一眨眼間已經站在門外,五對眼睛透過面紗,又透過兩路人馬之間的縫隙望入去。
這間小小的命相館一關了門,酒一拿出來,好像就變得寬闊了不少,屋內光線本來很黯淡,但小辛依照瞎子指示點上燈之後和-圖-書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溫暖。
花解語吃吃笑道:「耳食之言怎可相信?事實上我們幾姊妹經常離開蘇州。只不知若是在路上相逢,王兄你認不認得我們?」
小辛道:「奇怪,拚命三郎全都沒有聲響,難道他們贊同我的看法?」
稍遠處傳來冰冷的女子口音,是「靈犀五點金」之一,道:「他至少有三十五六歲,還算年輕人?」
瞎神仙答道:「因為他只應該恨我。他從來沒有欠過我的情。」
瞎神仙道:「十二年前,我路過鎮江,他以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身份請我吃飯,我叫送帖子的人回覆我不赴宴,因為我討厭他!」
她隨即醒悟地啊一聲,道:「原來小辛你早已曉得,無怪叫我想辦法。小辛,這種手法是不是叫做『暗散香氣亂花顏』呢?我記得已絕傳了卅多年,很久以前有一位巾幗高手,也就是最後一代的巫山神女宮宮主南飛燕,她的輕功固然是宇內無雙,而她的九種暗器和獨門手法,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小辛對這些話的內容並不如何驚詫,但花解語無意流露出豪情飛揚的口吻神態,卻使他十分意外。難道那嚴星雨是這般英雄人物,竟能使花解語感染了那股豪氣?
花解語道:「燭影搖紅秦聰乃是世上唯一在血劍下生還的人。他身為十二名刀之一,誰都知道決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十年來他竟肯自甘貧賤苟延殘喘,血劍會最後自然覺得疑惑恐懼,終有一天忍不住加以調查。」
瞎神仙訝道:「落葉?甚麼落葉?」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聲,道:「我是小辛。」
謝大郎居然先開口了,聲音冷澀之極,道:「刀或劍悉聽尊便。」
瞎神仙苦笑一聲,道:「若從聲音猜測,他有時像是十八九歲,有時則像是五六十歲,我也猜不出來。」
小辛道:「那也不要緊,只不過你卻沒有眼福瞧見我的刀法了!」
小辛聲音更冷了道:「我也不想聽你的鬼話了。」
「既然你是煉武的人,又既然你沒有別的技藝,而且你願意用武功和氣力開拓你的前程,那麼,我瞎神仙就指點你應走的方向……」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以為此生決不會再被迷香之類的藥物迷倒,誰知世事永遠變幻莫測來,永遠有想不到的可能!小辛老爺,你用的是甚麼迷|葯?我瞎子足足睡了一盞熱茶時分才醒得過來。」
小辛道:「落葉就是落葉,從前是甚麼人都不重要了。我想知道一件事,當今之世,使毒最著名的是誰?」
花解語道:「唉,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五姊妹已負有如此可怕的聲名!」
謝大郎只「嗯」一聲,東方狼王大禮卻道:「這話就算誇大了一點,卻也很接近事實了!」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斗,四下簡直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但在小辛眼中,只不過像你我在昏暮之時,稍稍覺得光線有點兒黯淡而已。
他仍然淡淡的道:「花解語,你們每個人的黑紗衣之內都光著身子,對不對?」
小辛不回答,目光移到她胸部。那真是誘人的令人魂銷的乳|房,表現出女性的一切溫柔。小辛暗自嘆嘆氣,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移開眼睛。
任何武林高手絕不會選擇這種時機出手,四匹狼的四把長刀簡直是一道地獄之門,誰投進去就只有萬劫不復的結局。
花解語輕輕嘆了一聲,道:「謝家兄弟這一戰由於恐懼而自行斬斷右手拇指,此舉固然保存了性命,但心膽已裂,他們以後還能夠拔劍拚命麼?」
瞎神仙道:「行,關於你的命運,我一個字都不提。不過……」
小辛問道:「這四匹狼很有名麼?武功怎樣?」
「靈犀五點金」個個都縮一下身體,而且不覺一手掩胸,一手遮住下體。
瞎神仙身子猛可一震,兩行熱淚從魚白死灰色的眼眶中直淌了下來。
花解語道:「可能是血劍會預佈的人手……」
他問知那嚴星雨今年卅七八歲,相貌不俗,外號很雅緻,稱為「烟雨江南」。像這樣的人物,無怪特別容易在美麗少女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了。
花解語得到這句話,登時敢移動身子了。她奔往火炬,點燃火摺查看一下,搖頭大聲道:「火炬不能用了,炬頭部份完全碎掉……」
小辛吃了一驚,心中自言自語道:「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滇邊大毒門的『孤獨迷情蠱』怎會在世間出現?記得那大自在天醫李繼華說過,自從百年前大毒門的毒聖桓宇死後,這種天下第一絕毒就從此失傳了……可是她分明中了此毒,而且在她們五女之中,只有她一個人中了這門絕毒,唉,這是甚麼緣故?」
花解語深深嘆息一聲,似乎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祥,只不過無可奈何而已。她道:「我們回蘇州去,要是小辛准許的話。瞎神仙,你呢?」
她接著又道:「至於號稱湖廣刀法第一的『一聲雷』方震,還排不上『天下十二名刀』之列。可笑的是大名鼎鼎的四方天狼,連這種武林歷史都不曉得。哼,要是燭影搖紅秦聰還是當年的他,一旦得知你們四匹狼昨天剛殺死了他的好友方震,只怕你們的四個狼頭立刻保不住了。」
小辛道:「好,先輪到四匹狼。」
謝大郎馬上道:「那不行,用劍,請!」這個「請」字一發出,謝家三兄弟齊齊撲出,三把長劍宛如閃電般向小辛身上刺去,每一劍各自都籠罩七處要穴。
小辛點點頭,道:「你的想法看法都很高妙,相信像你這種女孩子不可多見吧?」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發出低微連續的「必剝」聲。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衣人,沒有一個說話或移動,像是十二塊黑色石頭。但相命館內都忽然變得很冷,一陣陣的殺氣湧入屋內,使瞎子打了寒噤,嘆氣道:「唉,我已經嗅到死人的氣味,身上覺得很冷。」
花解語搖搖頭,瞎神仙沒作聲。
江湖中充滿仇殺,武林人因爭名逐利而陰謀傾軋,這些血腥可怕的故事,小辛聽過很多很多。不過聽人講述尤其是已成陳跡的故事,比起他目前親自見聞參與,滋味大不相同。
可惜他們的敵手是小辛,是神鬼莫測的小辛。
那女子口音又道:「你們殺一些人本來不算甚麼,但問題是白老尚書身份不比平常之人,你們此舉驚動了官府,甚至會驚動遠在京師的皇帝。唉,日後不但六扇門中的捕快們被此案拖累得睡不安寢,迫得只好不眠不休地大舉追輯兇手,還害得武林中千千萬萬的朋友應付不暇,其中有不少人還要吃冤枉官司。」
東方狼王大禮粗獷的聲音忽然傳入屋內,道:「聽說靈犀五點金之中有一位花解語姑娘,很會講話,聲音也很好聽。不過,又聽說這花解語姑娘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能夠使天下大亂,非發生殺人流血之事不可。從前我以為這只是好事之徒胡亂說說而已,誰知見面更勝似聞名,花解語姑娘果然厲害之至。」她究竟那一點很厲害?大家都等東方狼王大禮說下去。王大禮果然接下說道:「現下我四匹狼在左右兩路壓力威脅之下,只好結陣防守。但時間若是拖得久了,這形勢自然會起變化。最可能的變化是我四匹狼和拚命三郎突然聯手,殺死了靈犀五點金。因為我四匹狼向來使刀,拚命三郎使的是劍。這包袱之內正好是一刀一劍,我們只要同意把刀劍平分,聯手之勢便成功了。」
花解語訝道:「落葉?甚麼落葉?」
花解語和瞎神仙都怔住了,一時但覺夜色更深更冷,那黑暗中似乎隱藏著不可猜測的兇險危機。世上任何膽敢輕視得罪「血劍」嚴北的人,決計活不了多久。因為他才是古往今來無可倫比的第一殺手。現在的「血劍會」或者獨步北六省的「刀魔」呼延長壽,在武林人心目中,仍然比不上卅年前的「血劍」嚴北。
瞎神仙忽然道:「小辛,你早就瞧出他們的僵局,所以去洗頭、洗澡、刮鬍子,換了一身新衣新鞋,唔,還吃了牛肉麵。你早就瞧出了,對不對?」
她語氣非常肯定,人人聽了無不深信於心,而且也禁不住對那位曾經雄霸天下達廿年之久的「刀王」蒲公望,油然生出無限尊崇仰慕之情。
小辛一揚手,「嗤」地一響,那四女在卅丈遠處忽地跌倒。
小辛道:「好,你問。」
花解語道:「我知道!」
花解語道:「見過幾面,但不算很熟。」
花解語道:「唉,落葉就落葉吧,我的確不明白,但不管怎樣,南飛燕的風鬟雨鬢這個外號絕不是開玩笑的,她九種不同的暗器,九種殊異的獨門手法,可以當得上天下無雙四個字。」
小辛道:「他不是我的師父,只是幾片落葉之一……」
花解語尖叫一聲,道:「不行,我一定想法子……」
三路人馬仍然僵持不動,花解語嬌柔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岑寂,道:「哎喲,累死啦!難道我們這樣等到天亮不成?」
小辛不敢窺看她們最隱秘的地方,事實上他的眼光每次掠過女郎們之時,已經心跳加快,嘴巴發乾,好在他知道這是任何男人正常的反應,尤其是捱了十五年暗無天日的時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的女人。而她們不但年輕,同時又都很漂亮,身裁更是使男人饞涎欲滴,這種反應當然正常之極。
小辛卻冷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輕蔑譏誚,道:「得啦,甚麼一代刀王都是廢話,他不過是一片落葉罷了!」
小辛一點也不懷疑瞎神仙的話,在他印象中這四個人都有一對餓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氣勢。果然是狼和刀客的混合形象。小辛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了好刀時,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覺出來。劍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絕無例外。
小辛冷笑一聲,道:「我當然瞧得見,連你們的黑紗衣裳裏面穿的是甚麼,都瞧得一清二楚。」
東方狼王大禮提高聲音喝道:「瞎子,依你看呢?」
屋內傳出的鼾聲如故,過了很久,小辛仍沒有出現。但這三路人馬誰也不肯移動半步,以免任何聲響或動作會影響了所有人的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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