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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皇帝皇妃秘聞

作者:潘際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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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皇帝皇妃秘聞 末代皇妃——末代皇帝秘聞續集

末代皇帝皇妃秘聞

末代皇妃
——末代皇帝秘聞續集

再說李玉琴在大栗子溝住了三個月左右,按照原先的想法,她們也要和溥儀逃到日本去。但是,日本帝國主義者在我國東北戰場上不得不加速地潰敗了,溥儀被俘了,一切空想成為泡影。在八年的抗日戰爭中,中國是勝利者。
她——她成了我們在火車上一個有興味的話題。
「我倒想起一件事,在舊紙堆裡,我看到過溥儀寫給淑妃文綉的信和詩,照題目看,彷彿是從賞月引起來的感傷。」
要求獨立和自食其力的女性,在新中國都可以得到機會。一九五三年李玉琴回到長春以後,經過一些曲折,差不多總是一直在社會上工作著的。雖然人家知道她原來就是偽滿洲國皇帝溥儀的妻子。
溥儀原不是不可以避免這種遭遇的罷?若能早日擺脫外力的羈絆,定然又是一番局面。
「現在是個小商販,賣銅鐵的小販,……」說到這裡,他樂不自禁地笑了一笑。
這位受人供養的福貴人,在舊時代的這樣家庭裡偷流過多少辛酸的眼淚,又表現過何等的倔強啊!
「聽說溥儀也向你提出一些條件,要你簽字蓋章?」我問。
「我還聽說,在我進宮以前,有個姓苗的女學生,照片給溥儀挑上了,人也進宮了,可是溥儀見面後不要。那個姓苗的很想進宮,後來就託溥儀的近侍幫忙,沒成功。我知道這件事以後,有一天就向溥儀說:『把她也找來,一起玩兒罷!』他沒理會。那時候我真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然而,「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那種情愫,她不能說沒有承受過它的壓力。
今天李玉琴的呼吸,她的脈搏的跳動,豈不是和這個時代的男男女女具有共同的頻率和節奏麼?
同德殿前土山的下面,有御用防空室一所。
書庫裡堆存的書,要經過分類、排架、上架、寫卡片、貼書標這些手續,方才算是整理完成。看來,她對工作相當負責。劉館長也對我說過:「李玉琴做工作很積極很負責,一件事情不做完,她是不肯撒手的。」
我看到溥儀的那封信,一種深厚的關切之情,是躍然紙上的。
在那個寬敞的陳列館裡,安放著數以千計的礦物、岩石和古生物標本。我數了一下,陳列櫃也將近二百個,這其中又有斜面櫃、長條櫃、雙面櫃、雙層櫃、五角玻璃櫃、四角玻璃櫃、龍骨櫃之分。
「我們好幾十人是八月十一日晚上十點離宮去車站的,在那裡等了兩個鐘頭。嗨!直到動身前的兩小時,吉岡才肯告訴我們到哪裡去。記得足足坐了兩天半的火車,才到通化的大栗子溝……。」
「溥儀說你在宮裡也沾染了一些壞習氣呢!」我微笑著說。
她的風姿、身段和舉止給人以舒適的感覺。沒有矜持,沒有華貴,沒有高傲;瀰漫在她周圍的,不妨說是一種樸素的鄉村情調,青年人的興致和生命的朝氣。
人們不妨從字面上作一個膚淺的解釋。維清,有維護清室的意思,但也有維持清白的含意。前一個是政治上的,後者則屬於倫理範圍,是在要求為溥儀守節罷?這真是雙關的妙語。
我掉過頭,果然看到兩張獎狀,印刷極為精致。
求父母平安。
「部隊裡的人於是立刻給我救急包,找了軍醫來。外面平靜了以後,他們又替我請了一位當地的外科醫生,是日本人,每天換藥。如果他們不管,或者管得不周到,那我也許早就死啦。
她記得在同德殿裡還有一個皇帝的寶座,可是現在無法找到了。
「真是想得周到。」我暗自說。
她回憶往事說:「看到那封信後,我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不覺得飽,也不覺得餓,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熱,我……我傻了。我媽說:『還不快給寫覆信啊?』我當時簡直一個字也寫不出,一直到第二天,我才能坐下來動筆。」
另外有兩張都是偽滿洲國皇帝溥儀替當年的福貴人李玉琴拍的。一張坐在沙發上;一張站在盆菊面前,染了彩色,穿的都是旗袍。也許因為加上時代背景給人的成見,我總覺得看起來不能引起多少美感。
「他家的情況也不好,靜蘭帶著兩個孩子和我都住在他家裡。我時常幫助他們生爐子、燒飯,有一次不當心燙了腳,也沒人管,我還是跛著腳一盆盆地下樓取水。鄰居知道我燙傷了,就要替我上霍安油。可是一給溥修知道,又是不高興。他說這點小事,不宜對外張揚,我一生氣,連藥也不上啦。到了冷天,住的房間沒有爐子,跟著那隻腳又凍壞了。
這分明是因襲清朝典禮體制:冊立皇后;對於皇貴妃、貴妃、妃嬪則稱為冊封,不過行禮卻與冊立皇后大同小異。
七八箇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茆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那天下午,我們找尋一張溥儀為李玉琴拍的舊照片,可是她在家裡怎麼找也沒有找到,於是她陪著我到她大姐家裡去,她想這可能有些收獲。
一九五六年夏天,在瀋陽審訊一批前日本戰犯的時候,溥儀曾經出庭作證。在這之後,溥儀有一封信,特別問她從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沒有?
「在宮裡我吃著大米白麵,時常想起母親他們,他們還是吃高粱米,於是有一陣我也偷偷地在晚上吃一頓。溥儀知道以後,叫人送一些米麵到我家去。好像就是一次。
「照像是這麼回事。那時候,我們每班有六十人左右,有一天學校突然通知,每班挑選三、四個功課好而且容貌好的女生。其實我也不算長得漂亮,給挑上了以後,後來又被他們領到一個日本人開的照像館去拍照。大家很害怕,可是不去也不行啊。那時候日本已經和英美開戰,我們怕派到日本軍隊裡去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想替人家織毛衣,貼補零用。可是我不知道流行的式樣,怎麼辦呢?我就站在平台上,看看來往婦人穿的有什麼新花樣。
在長春,我還獨自去看過一個建築物——對溥儀和李玉琴,說來都有相當關聯。
在那個苦悶、令人窒息的歲月裡,她每天都在低聲祈禱三件事:
「記得有一次,我把剝過的花生殼,重行拼好;又把吃過的葡萄吹鼓了,放在果盤裡騙他。他發覺了之後,也只是笑了一笑,並沒有責罰我。這在當時算是『欺君之罪』呢!」
那天晚上,她就給安排在日本女教員藤井的家裡,剪髮、洗澡、換衣裳之後,吉岡突然出現了,而且帶著她回家一趟,去向她的爸爸面談,為了取得再一次必須允諾的允諾。
「不能,只是在同德殿和院子裡。生活很無聊,除了寫字、刺繡、念經、收拾屋子、散步以外,就沒有什麼了,養過許多雞,下了蛋,做菜給溥儀吃。他說愛吃我燒的菜,其實並不怎麼好。來往的也都是些女眷:二格格、三格格、五格格、儉六奶奶(溥儉的母親)、毓嶦的母親、靜蘭(毓喦的妻子)……。我和靜蘭年紀差不多,我們很談得來。可是也有些人表面奉承,心裡嘲笑我。」
樓下是皇后和慶貴人譚玉齡的住處。溥儀說婉容和僕人發生風流事件之前,曾經把她軟禁了起來,也許就指樓下那幾間罷?
有時也討論一些學術上的專門問題。李玉琴說,圖書館裡有個同事問起辨別字帖的問題,她便順便向獄中的溥儀問了一聲,居然得到答覆。
「當然可以,不過老師還沒把它發下來啦!」她大方地說。
福貴人李玉琴,十幾年前在溥儀的眼裡一定是個天真的女孩子。
談了兩句之後,他便乘著酒興,和我認真地談起來。
「你們讀文學可有習作?」我問。
「我跟他們說過,可以守規矩,不過生活困難,不得已,掙點錢貼補貼補。溥修就說:『不得已不得已,花襲人啊再嫁!』用紅樓夢裡的典故來責備我。
要在長春再尋覓九年前戰爭的創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全國正向科學大進軍,圖書館工作應起著一定的作用。圖書館員的工作任務是如何配合當前任務向科學大進軍,作好圖書工作,把圖書刊物資料等向讀者們推薦,以推動科學前進,這就要每天想辦法大力地推廣借閱。本年七月份在北京召開全國圖書館工作會議已經作出了這樣決定。
同德殿對她當然是最熟悉的地方。她還沒有進門,便撫摩著庭前的丁香花枝說:「這個花兒開起來大極了。」
在此後溥儀給她幾封信裡,開頭總是「親愛的玉琴」,而以「你的溥儀」作結束。內容很廣泛,從生活細節到國家大事。
按照不破產的計劃,第一,十二萬五千平方米的廣場,要留出一大片地方,種植花卉草木,「以資保持宮廷之尊嚴而調和其風景,同時,亦便於民眾之遙拜。」第二,外廷的正殿,將是一個有地下室的二層樓房,建築面積共約五千平方米,共佔面積一萬五千平方米左右。正殿裡面將有正廳、覲見室、候覲室、大小賜餐場等;兩翼將配置宮內府、尚書府、侍官宿舍。第三,內廷的寢宮將是二層樓房,但也要有地下室,建築面積約五千平方米,共佔面積九千平方米左右。內廷是「專供皇上日常之起居」用的。在寢宮之北,還要用牆垣隔出「外苑」「內苑」來,「內苑之內,總面積約十四萬平方米,利用地形之起伏,在中央浚以池塘,各處築以丘陵,並於林泉之間,適宜配置台閣樹木等,以調和風景而備皇上之遊覽焉。」這個內苑,在前宮內府大臣(「皇上乾德恭記」作者)沈瑞麟的心目中,至少有兩種功用,一是給皇上散散步,「吐故納新」;再就是給皇上騎騎馬「以舒御體」了。
那地方據說原叫杏花https://www.hetubook.com.com村,溥儀二度登極舉行郊祭典的所在。一九三八年興工,節目有修袚、降神、獻饌、讀祝、刈初之儀、入鍬之儀、納寶之儀一大套。原來有「三年設計、五年施工」的打算,可是正如溥儀親口對我說的:「吉岡還說過要替我蓋一個新的宮殿,又說要在錦州蓋離宮,可是後來他又說軍事緊急,要求節約,於是正蓋著的新宮也停工了。」因此五年施工就演變為無限期施工也就無限期不施工的局面。
因為溥儀「巡幸」安東的關係,確定李玉琴宮廷身份的冊封式延遲到一個多月以後才舉行。她稱為福貴人。
他特別告訴我,飛檐不是用木頭而是鋼筋混凝土。
對我來說,長春是一個陌生的城市,李玉琴則是初次見面的一個被訪問者。
「我還聽說,她吃餃子也是挑剔得厲害,嫌餃子皮厚,不要;再換上來,又不要;接連換了四五次,最後餃子皮到了一碰就破的程度。好,她一生氣,不吃了。」
我們的女主角確實面臨著生活上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她將第一次走到新的人羣中間去。她在一次偶然事件中可能喪失的生命獲得了認真的挽救。
和平建設,和平建設,成為每個人血管裡共同的因素。
業餘時間多半是花在讀書上的。在我和她會面的一個星期之中,她就碰到兩次考試,要好好準備。
「我知道,二格格指溥儀的二妹,名字叫韞龢。她的丈夫鄭隤敱(廣源),是鄭孝胥的子。」最後兩句,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來的。
一九四五年底,李玉琴住在通化八路軍駐軍的後方司令部;婉容、嵯峨浩子她們住在對門的公安局裡,底下一層是監獄。
「是有的。比他向我家裡提出的還要多幾條。一共十幾條。」
「玉琴,那時候恰巧去領配給品,買白糖去了。左鄰右舍在一旁直說:『這是件好事,這是件好事!』藤井不大會講中國話,不過我說的話他們都懂,她連說帶比劃,指指這裡,點點那裡,意思是說從今以後,我們可以住好房子了,可以有錢了。而且許了好多願,說家裡人可以去宮裡看她,她也可以回家來。我只是怕他們沒有好主意……。隔了個把鐘點罷,玉琴給找回來了。他們一對照片,就揪住她不放,她楞了一陣以後,收拾收拾書包,還帶了日用的東西就跟他們去了。」
長春地質勘探學校的學生有七八千人。這個數字幾乎說明了一切,我再不必嚕囌了。
「星期六,我是這天休息,總是回家去。我媽很疼我,隔一個星期不回家,她就不放心。回家洗洗頭,燒燒菜,或者幫助二嫂抱抱孩子。每天燒菜太麻煩,隔些日子燒一次,挑自己愛吃的燒一些,挺有意思。」她說。
「溥儀穿著西裝。那年他三十七歲,人倒長得很好,看起來也很和氣。」
修二爺這位前處長派人把李玉琴接到天津去了。從好的一方面說,是維持她的生活,甚至維持了七年之久,一直到一九五三年李玉琴離開了修二爺這一家為止。
「據說你是住在同德殿的。是嗎?」我問。
筆姿飄逸,甚為可喜。可是,無論是宣統皇帝,偽滿洲國皇帝,他究竟做了一些什麼好事呢?可居者又有何等樣功勳?第二任皇帝更是在寄人籬下與含垢忍辱之中討生活,到後來外國主子潰敗,又得一夕數驚備受挾持之苦,請問這一切又何苦來呢?談到「志存拯物,不使一夫失所」,口氣確是不小,然而他拯救了誰?在他的傀儡式統治之下,流離失所者又豈止百萬蒼生?
走出偽滿洲國宮廷而生活在解放軍部隊裡的李玉琴,當時究竟想些什麼呢?她的大姐夫薛克明去臨江把她接回長春,她重新住在二道河子貧困的家裡所祈求的又是些什麼呢?
樂器是她大哥的嗜好;他伴著心愛的吉他,和職員工人們一起登過台。他說最近在學洋號。牆上掛著的二胡,他也不時取下來演奏一番的。
話題的焦點很自然地集中到皇后身上。李玉琴轉述著一些傳聞:「當時有人說,皇后(也稱皇后主子)的大煙抽得越來越厲害了。她最初抽上大煙,是受她父親榮源的影響。不過,我知道溥儀是最恨人抽大煙的,這就使得溥儀和皇后父女之間的感情更加不好了。」
他這一驚,使我回想辛未(一九三一)仲冬,宣統皇帝在天津留下的「御筆」
「有的,上一次老師就是叫我們把辛棄疾的一首詞,改寫成散文或者白話詩。」她有興趣地回答著。
匾額上的地質宮三字出自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手筆。在樓下仰首上視,可以看到彩色的藻井,恍如身入故宮。
說實在的,她原是個貧苦的女孩子。從她記事起,就知道爸爸在田家飯店裡做店員(從前叫作「跑堂」的),這份店員的收入,要養活她的母親,她的三個姐姐,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和她自己。
「我到圖書館工作不久,可是我體會到作一個圖書館員是非常光榮的,同時圖書館的工作確是一門科學工作,在專科學校裡就有一門圖書館學專科,這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
她唱兒童歌曲和「時代曲」,溥儀是她的鋼琴伴奏者。
他打坐,她也打坐。靜坐一小時,然後溥儀走啦。我思量,打坐照世俗的說法大概就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功夫。其實有一套嚴格的規定。佛家打坐法是:盤腳坐,舌抵上顎,眼垂簾即向下視離身邊兩三尺遠,一心專注,信佛的念佛、持偈、默想都可以。她說溥儀在靜坐時總喜歡把兩手分開放在膝蓋上,我回想不久以前在撫順所見的情景,確是如此。兩手覆膝,自有一種肅穆之感。溥儀的這種習慣恐怕得自皇帝身份者少,受益於打坐法為多罷?我又想到當時她還是個淘氣的姑娘,果真能有這種涵養麼?因此問她和溥儀各自打坐,她會不會突然笑出聲來?她說沒有。
「我姐夫最愛吃酒了。」李玉琴插|進了一句,坐在她一旁的大姐,跟著向他看了一眼,含著溫情,又像帶著最輕微的薄怒。
在一九五七年二月十一日給李玉琴的信裡,溥儀還特地告訴她一件新鮮的事情。他說在春節聯歡會上,有雙簧、清唱、口琴等等節目,他已和另一個人報了名,準備表演唱歌。
當年日本關東軍的邪惡的勢力,不僅是懸在皇帝寶座之上的一柄利劍,就是在緝熙樓溥儀的「寢宮」之側,也未嘗看不到它的凌厲肅殺的寒光。
很明顯,在北國的寒夜,那樣早起並不會有多少樂趣。但是,樂趣是從知識中來的;是從上進心來的;更是從一個人對祖國的豪邁事業之熱愛來的。
艾斯泰娜和費普的遭遇,幾乎獲得了每一個觀眾的同情。她說,她很喜歡這部影片。可是它那強烈的藝術上的感染力量,對她說來,彷彿又嫌份量重了一些。走出影院,她的臉色表明了這種影響尚未完全消失。
李玉琴說:「有一年過年,我順手從果盤拿幾隻蘋果叫老姑娘(侍候她的一個女傭,名叫敬喜。——著者)分給『服務員』他們吃,那都是些十幾歲的孤兒,代替過去太監的職務。這件事原來算不了什麼,可是溥儀知道了,便疾言厲色連聲責問我:『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我聽了很不開心。
李玉琴向我證實了溥儀和她們是在蘇聯對日宣戰後的第三天(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夜裡倉皇離宮的,而且對溥儀記錯了的一些情節作了修正。真是出乎我們大家意外,她和皇后婉容,在宮裡竟然從沒有見過一面,只是在逃亡途中才成為相識——保持著一定距離的相識。
「你的交遊真廣啊。」我跟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我在她家裡,看到過她的二嫂,燙髮,衣著也相當整潔。她的二哥是個木匠,那天卻沒有遇見。大哥原學過排字,現在是麵粉廠的採辦員。據她母親說:「哥兒倆在從前時常鬧失業。」現在不同了。
「有這麼一種心理:小孩子都希望人家說她是大人;可是歲數一年年大了以後,又怕人家說她老啦。」
「圖書館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同時作一個圖書館員來說,是需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科學知識。我雖是一個圖書館員,但自己文化不夠,科學知識沒有基礎;同時工作日子淺,業務也不熟悉,所以我要下決心提高文化,加強業務學習,爭取短時間內達到一般圖書館員應有的水平。我除了堅持參加幹部業餘文化補習班逐步提高文化外,還要參加圖書館進修學校的學習,以便掌握圖書館員應具備的知識。更重要是擠出時間,閱讀青年修養和政治理論書籍,以便提高自己政治思想水平,這樣才能作一個名符其實的圖書館員。」
為了學數學、文學和漢語,她在一星期裡總有四天要在凌晨四點半鐘起身。為什麼?五點十五分上課,七點鐘下課,然後才是吃早飯,上班。
「也不。他總是說很忙,也不知忙些什麼。我們並不是每天見面,他在同德殿待兩三個鐘頭就走了。他也很少跟我在一起吃飯。倒是近侍溥儉、毓喦、毓嶦他們常有這種機會。他們稱為宮中的學生。
「記得那一天是清明,玉琴連午飯也沒有吃好就上學去了。我問她,她說學校裡要拍照。沒有多少天,和*圖*書好像是星期天,家裡突然來了兩個日本人,一個是她的女教員,一個是校長,名字叫小林……」
「有點兒事情。」她笑著回答。
她和溥儀的夫婦生活又是怎樣一回事?
她說在宮裡住了兩年多,經常住在同德殿;如果溥儀不發話,她是不能到緝熙樓留宿的。她在緝熙樓只住過一兩次。
當她爸爸表示沒有一定主意的時候,吉岡便加緊地許宏願,說各種好聽的話,以致到了天花亂墜的地步。可是,她母親只要在一旁反問兩句,這位將軍便「唔?嗯!唔!嗯?」起來,假裝什麼都不是他所能聽得懂的語句。
溥儀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是一個大洋娃娃。
「怎麼會失業的?」我一時還沒有想通。
「誠敬為本,無人我之見。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榮辱不驚,生死不易,志存拯物,不使一夫失所。」
此外,她學騎自行車以及他打網球的兩張照片,一時仍然沒有找出來。好在溥儀今天依然有打網球的機會,再拍一張並不困難罷?
然而,我的天!如果沒有人事前說明,我怎能認出在偽滿洲國新皇宮舊墟上建築起來的,竟是如此美輪美奐的地質宮呢?
從一九五六年八月到我訪問她的時候(一九五七年三月下旬),她說已經整理出三萬多冊書,這中間有人幫助。
「對,我也看得出。」我回答。
她在天津住了幾年,借居的小環境可以說是死氣沉沉。社會的大環境呢?只能說是動盪不安,革命的風暴就要到了。
她又說:「解放以後,我跟著溥修一家搬到北京,住在什剎海附近南官坊口,那是一九五一年夏天。我實在不願意老是那樣待在家裡。我希望從那樣的家裡走出來,希望獨立,我希望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到了北京以後我就學縫紉,學挑花,做掃除文盲的教員,替居民做些事,衛生組長啊,合作社的監察人啊,等等。當然,事前也有人反對,她們說:『這個嗎?按說出門是不合理的,你自己瞧著辦罷!』
男主人正在自斟自酌,桌上放著一大盤紅燒魚。光頭、短小而結實的身軀,再加上一條棉馬褲,這些特點,馬上使我意識到他過去不可能是與軍隊沒有關係的人物。
說來難以置信,像她這樣一個二十九歲的宮廷女性和一個現代化大工廠,這時候竟然隱隱約約地從我的心底喚起了某種和諧的感情。這也許是因為在祖國這片土地上以及許許多多地方,都已經歷了夢想以外的變革罷?
變了,一切都變了。
「他們家是很看重規矩的。我吃飯吃得快些,溥修也有意見,其實他那時候眼睛已經快瞎了,可是聽得出動靜和別人講話的聲音。有時候,我一推開飯碗,他就脫口而出:『嘿!這頓飯可真吃得穩、狠、準啊!』
「清宮史略」上記載著冊立皇后的儀式:「定期命大學士一人充冊立史,尚書一人充副史。內閣禮部奉冊寶陳太和殿皇帝御座,宣制曰:某年月日冊立某氏為皇后。正副使持奉冊寶,至皇后宮,皇后迎入。宣冊女官跪奉,皇后跪受,行六肅三跪三拜禮。翌日,皇后詣皇帝前行禮。」
「那天白天還發生一場虛驚呢,」她繼續說,沒有任何傷感和留戀的情緒。「宮裡只剩下兩個男人,溥儀和溥儉,其餘都是些女眷:皇后、儉六奶奶、毓嶦的母親(一般的稱呼是四太太)、……和我。不知怎的,駐在宮裡的日本憲兵突然衝進內廷,上了緝熙樓,神色很難看。溥儀打電話給吉岡,沒人接;打電話給護軍,也沒人接。他們究竟是個什麼用意呢?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只記得當時溥儀從緝熙樓慌慌張張趕到同德殿來,跟我說:『進來人了!』」
「噢,他們就是公園裡的工人,平常我們在一個食堂裡吃飯,很熟。這些小夥子們常對我說:『明兒星期六,你晚上不準備跳舞去!』我可不怎麼喜歡跳舞。有時候我妹妹她們到賓館去跳舞,也邀我去。……」
「譚玉齡?」
當李玉琴不自覺地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時候,誰知道吉岡仍然扮演了一個角色。
「是的。」我想了一想說。
「你們兩人在宮裡時常在一起嗎?」我問。
「什麼?吉岡是打馬虎眼!」老婦人用北方的口語狠狠地責難了一聲。
「笑你什麼呢?」
現在,李玉琴並不騎自行車。她的興趣也許轉移到別方面去了。她似乎對電影相當有興趣。話劇呢?據說有人鼓勵她做演員,她謙遜地謝辭了,雖然她的妹妹玉堃如今是一個演員,在長春市歌舞團唱女高音。
一切還得從離宮談起。
按照不破產的計劃,新宮分為三部分:南部也就是正門外的廣場;中部是外廷,以正殿為中心;北部是內廷,中心是寢宮。寢宮的主人當然預定是皇帝溥儀、皇后婉容和貴人李玉琴了。
她只是繼續念佛,每天念兩三小時的佛。
臥室的旁邊是皇帝的會客室兼御書房(溥儀常用的電話就安裝在這裡)、盥洗室、浴室,東側是藥庫和皇后婉容(號慕鴻,也叫伊麗莎白)的臥室。藥庫緊靠樓梯,是當年溥儀最發生興趣的房間之一。溥儀臥室對面那一間原是佛堂。
「我聽說溥儀抽三五牌香煙,皇后只抽蹩腳的粉包(紅錫包),是嗎?」我想起「滿宮殘照記」那本書裡的一段記載。
他倆有時候聽無線電廣播,每逢電台講述言情小說的時候,一到緊要關頭,溥儀總是提心吊膽地說:「別來一個第三者!」他似乎對於三角戀愛存有極大戒心,再加上他那封建的夫權思想,因此在男女關係上,有時也就難免表現出離奇的多疑。
溥儀到那時候才驚呼「進來人了」,不免令人有可憐亦復可笑之感。
「進宮的事,吉岡準知道,」她在一旁補充說,「藤井倒未必。因為她叫人把我的頭髮剪得短短地,完全是學生打扮。我當時還有些不高興呢!」
「他說,自己的眼鏡架不當心摔壞了,管理所替他買了一副新的,可是他捨不得戴,他怕萬一再摔壞。」
「學挑花罷?地方小;再說又怕給老姑娘養的那幾隻貓踩髒了,後來也就放棄了。做居民工作倒是挺有意思的,和大家合作辦事,挺高興。在舊社會裡,『誰有錢——誰有勢!』『有錢的王八大三輩兒!』現在可不是這樣啦。」
溥儀的覆信裡(一九五六年九月五日)有這樣一段話:
求溥儀平安,早日團圓。
「我聽到槍聲,還糊里糊塗地問:『怎麼看不見放槍的人呢?』接著,又聽到砲聲。我很不放心,不知慕鴻她們怎麼樣,於是挨著窗戶探首看看對面的動靜,想不到一顆流彈突然飛了過來,右臉上流了血;老姑娘(敬喜)給我一條毛巾,按住傷口,可是一會兒滿手巾都紅了。她急著要去開門,有人高聲阻止她:『別開門!』她嚷著說:『有人受傷啦!』
她是一個善良而和氣的人,大概和任何人都能合得來罷。在雪景殘留的長春勝利公園(據說那是八個公園中最好的一個)我為她拍完照出來的時候,迎面遇到兩個工人模樣的人,一個在肩上似乎還放著扁擔之類的工具。
「譏笑我三件事:第一,我不是北京人;第二,我祖先三代沒有什麼樣的官銜(我祖父是個農民);第三,說我不會騎馬,不懂得規矩禮節就結婚了。我是個粗野的孩子,這個規矩,那個禮數的,我真煩透啦。譬如,有一次宮裡洗衣服的老媽子生病,人手少,衣服多,她不能請假,我說我來洗,小時候在家常洗的,可是別人又嘲笑我:『有福不會享!』」
她母親今年六十七歲,盤膝坐在炕上,臉上略帶病容,據說有高血壓的毛病。室內陳設簡樸,牆上所掛的二胡之類的樂器,暗示著縱然不太富裕的家庭,今天已經不再能阻止一個音樂愛好者對於藝術的探求。李鳳——她的大哥正是這樣一種人。
「說起來我是進宮了,讓他再在飯店裡老爺長太太短的侍候人家,當然不合適。」她說時臉上流露著抑鬱,大有侯門一入深似海之感。
李玉琴當時既不瞭解要她們照像的真正動機,也沒覺察到自己被挑上了以後會在生活裡掀起多大的波瀾。
一點也不假,這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竟然在當時對現實世界表示厭倦了。她想出家,削髮為尼。這件事薛克明本人也跟我談過,他承辦過這件事。
「性子急,暴躁。他要什麼,就要隨手拿到,不然便發急。他的房間不是收拾得很整齊的。他愛說,東西是給人用的,擺在那裡不是為了好看。還有,他膽子小。他不敢學游泳、溜冰,就是這個原故。有件事最可笑了,日本投降的前些日子,是八月初罷,夜裡老是有空襲警報。防空室就在我住的同德殿前面,離緝熙樓有一段路。可是往往警報一響,我還沒有穿好衣裳,他已經跑到同德殿樓下高聲叫了:『玉琴啊,玉琴啊!』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那麼快的。」
一個多月以後,吉岡又光臨了。這次伴著他來的不是十五歲的姑娘,而是隨身攜帶的一份筆據。
「那年八月八日,蘇聯對日本宣戰,知道嗎?」
「皇后婉容當時是個什麼樣子?」我要說慕鴻而不說婉容,她聽起來就會更習慣些,至於淑妃名叫文綉,她似乎還是第一次知道。
「緝熙樓。是二格格介紹我去見他的。那一天,我正在屋裡洗手,二格格說:『我領你去見皇上!』她還問我會不會磕頭,我說:『照我們東北人的風俗習慣,女人不磕頭。』二格格說:『可是大家見皇上都得磕頭。你既然不會,那就磕三個頭,不用三跪九叩首了。』」
她和我第一次在圖書館樓上見面的時候,還多少帶著幾分靦覥,可是,談話的環境一經轉換到她的家庭,她便不時地偎依著老母,在臉上浮出一種和家屬在一起的笑,母女之愛的歡欣。她而且是一個好客的主和-圖-書人。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有兩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有一年『三八婦女節』,我在北京看到中國第一批的女飛行員。我想:誰說女人是不能做什麼大事的?看看人家!還有一次,聽過上甘嶺英雄的報告,非常感動。他講得很真實,決不像過去的日軍,把敗仗也說成勝仗。
「為什麼要做素菜?」
她什麼時候才知道進宮只是為了「侍候」溥儀的呢?
「那時候我信佛吃素嘛。」
她縈迴不已的,其實是古典戲劇裡陳妙常的住處,或者也可以說是狄波娜.嘉在英國影片「思凡」裡的那種生活氛圍。
她要請我看一場英國影片「孤星血淚」,看了;當然不好意思要她作東。
不久以前,長春市市長在檢查市圖書館工作以後,特別把李玉琴找去,談得很誠懇很親切。
她說,一切建築物從外形看來,幾乎和從前沒有什麼變化。至於內部陳設,我知道在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夕溥儀倉皇出宮的時候,已經被人動手洗劫。想來,國民黨政府當時也沒有能「接收」到多少東西,只是聽其荒廢而已。李玉琴還說這裡原是一個鹽倉,一說它做過吉(林)黑(龍江)鹽務稽核所,反正不是什麼高雅的地方。
李鳳用低沉的語調說:「筆據上開了好幾個條件,文縐縐的,句子又長又嚕囌,好多地方我看都看不懂,反正那意思是我妹妹進宮以後,我們一不能求官,二不能求財,三不能仗勢壓人,……由我代表眾弟妹簽字畫押。那年我才二十歲,小學只讀過四年,懂個什麼事?」
「清室駐津辦事處」這塊招牌想來是在抗日戰爭勝利以後才被撤銷的。
一張是溥儀自己,龍袍加身,頭上戴的就是他自己所謂有「算盤疙瘩」並鑲著一粒大珍珠的帽子。雙目炯炯有神,沒戴眼鏡。這張半身像的長度是三十四吋,寬度二十四吋。我因看到日本新聞記者中保與作寫的「滿洲國皇帝」(昭和十年,日本評論社版),其中有一幅類似的照片,說明是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十二月十五日宣統帝在天津的紀念攝影,所以我猜測也是溥儀二十幾歲的留影。但是,李玉琴認為可能是十六歲以前在北京照的。理由是溥儀結婚以後就戴上了眼鏡,這也有道理。無論如何,這是我所看到的末代皇帝最大的一張像片。
「你和溥儀第一次相見,是在……」
她應該做些什麼呢?她又能做些什麼呢?也許有勇氣和決心,但是她不知道究竟該做些什麼。極端狹隘的生活圈子和舊禮教的束縛限制著她的認識。
「他的嗓子很寬,大概唱男低音。」她向我補充了一句。
略停了一停,她接下去說:「不過,聽說他對玉齡的感情還要好。」
溥儀如果有機會來瀏覽一下他當年的新宮或者長春的其他什麼地方,又將作何感想呢?
「我當時就覺得八路軍裡的人個個都很勇敢。部隊裡的女同志待我也很好,時常講道理給我聽。」
在當年溥儀和某些人的目光裡,這大概就是一紙賣身契。跟著,宮裡送來了一萬塊錢(偽滿幣)。
「他有一個奇怪的習慣,」李玉琴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微笑說,「睡覺也要戴眼鏡。我要他摘掉,不肯;他說那樣不好看。我呢,有些頭髮遮住耳朵,不喜歡露出來。有時,我硬要摘掉他眼鏡,他便非要撩開短髮,看我的耳朵不可。提起眼鏡,我倒想起來了,你上次在撫順注意到溥儀的那副眼鏡麼?鏡架是用線綁著的。」
「他有一個姐姐,是老姑娘,沒有出過嫁,就愛養貓,把它們叫成兒子啊,姑娘啊,心疼得不得了。晚上睡覺,自己寧可躲在床邊,反讓那些貓睡得舒舒服服的。老姑娘整天忙著跑腿,買這個,買那個;我就忙著燒飯,根本不能出大門。
宮廷的女性如今在關心「三八節」,獄中的末代皇帝,在春節聯歡會上搶著要表演唱歌。這果真是個偶然的心情上的巧合麼?我不完全相信。
他倆時常寫紙條逗樂,溥儀總愛用「小玉琴」三個字開頭。
話說回來,福貴人李玉琴既沒有能完成削髮的願望,也不敢拋頭露面。皇族的宗法力量在向她伸展過來!
在她談論詞的時候,我偶然聯想到古典作品裡對於一些女性哀怨的描寫。我凝神看著她:是「柔腸一寸愁千縷」麼?不。有「往事只堪哀」的感情麼?也不見得。「天教憔悴度芳姿」麼?她很活躍。至於「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那種精神狀態,更分明和她有著巨大的距離!她該已經從那個幻夢裡跨出多少里程了啊?
這一切在貴族小姐看來,是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的罷?
溥傑和嵯峨浩子的婚事,在這裡值得附帶提一筆。一九三七年,溥儀在長春冊封慶貴人譚玉齡不久,溥傑和嵯峨浩子在東京結了婚。牽線人是執行本莊繁意旨的吉岡安直。本莊繁卻是和溥儀打交道的第一個關東軍司令官。吉岡在那一年給溥儀的一封極密的信裡,有這樣幾句疙疙瘩瘩的話:「皇帝陛下:一月十日到東京,於東京驛會見溥傑中尉。同日,溥傑中尉同直,木莊大將會見,商議結婚之件。關於嵯峨侯、中御門侯、毛利男、高倉子等之令孃,詮議溥傑中尉為嵯峨侯方一候補。……」現在還有很多人傳說溥儀有一個日本妻子,誤會大概由此而生。至於溥傑的這門親事,其動機是不待追問的了。
這位宋代詞人筆下所刻劃的意境,真是優美極了。不過,在今天合作化了的農村裡,那舊時茆店恐怕就不太容易重見了罷?
「溥修的學問很好,不管問他什麼字他都會寫。他教我讀『女四書』、『大學』,很有耐心。他在這方面是好的。
有所同而又有所不同。她很認真地讀書,因此她被選為一個小組的組長。不久以前的改選,並沒有能動搖她這個值得自豪的職位。
但是,吉岡中將這次卻沒有能從溥儀那裡取得像往常一樣的勝利。溥儀私自對我說過:「我左思右想,最後拿定了主意:『我給你們管成這個樣子,家裡可不能再來一個管我的人啦!我得找一個能給我管的人。』」因此,他就主動地要挑選一個妃嬪。至於審查照片這道手續,想是皇帝在照像術傳入中國以後所採取的一個時髦方式。婉容之成為皇后,文綉之成為妃子,譚玉齡之成為慶貴人,都沒有能繞過這一關。
將近十年以前,我在上海看過這部影片。這次在長春再欣賞一次狄更斯的作品,又加上了中文配音,觀眾和角色的距離就更加縮短了。
「我過去參加偽滿的軍隊,也是稀里糊塗,怎麼和土匪打了一仗,結果自己成了個偽軍。我從前有一個朋友,他從偽滿的縣長,一直做到民政廳長、省長。他總是說要我做事有一個條件:『我說的話要算數』!是嗎?職位大小沒有關係,一切要看他的思想作風。」
「對。一個叫藤井,一個叫小林。」李玉琴在一旁低聲說。
她記得很清楚,農曆年初二那一天,發生了暴亂事件,囚犯和外界的壞人勾結在一起,動手了。
「……那時候,我正在院子裡洗衣服,有一大盆的衣服要洗。他們一進門就問:『這兒有個李玉琴麼?』我心裡一想,也許是我這孩子在學校裡闖了禍,老師闖上門來啦,這孩子平常就是嘴巴不讓人,總要辯出個道理來才肯算數。可是我又不敢不承認,於是就答應了一聲,還是洗我的衣服。他們也沒說什麼,就不客氣地走進屋子坐下來。隔了一會我走進去,也沒有招待他們,只聽他們說:『皇宮裡要挑選女學生去念書,李玉琴給挑上了,快把她找來罷!』」
分別後她第一次接到溥儀從撫順來信,確實已經度過生死兩茫茫的十年。那封信寄出的日期是一九五五年七月五日。
李玉琴進宮,究竟是不是平步青雲?
「玉琴麼?我算是她的老姐夫啦。那年就是我去長春把她接回來的啊。後來她說要做尼姑,於是我真的到處替她打聽,可是人家尼姑庵一聽說她的身份,誰也不敢收,那有什麼辦法?溥儀第一次從撫順來信,也是我先知道,把玉琴找回來的。過去我和溥儀只見過一面。
婉容受過類似的待遇還不算太奇怪。一九四二年追封譚玉齡為明賢貴妃的時候,誰知也還有承辦喪禮大臣、靈前穿孝人員、正使副使、絹冊絹寶那一套繁文縟節,而且規定正副使以下,一律穿藍袍青褂,偽滿洲國檔案材料「明賢貴妃喪禮關係文件」可以覆按。更可笑的是,喪禮一面參酌「大清會典」,一面還得有什麼「實行本部」、「行事係」、「用度係」等東洋組織名稱,實在不倫不類。
「對啊。如果有誰在壓迫我們,那我們就得在外力面前拿出這點骨氣來!」我心裡想。
「你能隨便走動麼?」
「老姑娘也和我一起學縫紉,可是我那時候,交學費交實習材料費都很困難。老師有時候給我一些舊布,讓我實習。那所縫紉學校也就在什剎海附近,有一天從學校回家,我走到海邊去看看水,覺得那個水很可愛。站了一會,我又想:『不行,得趕緊回家!』說不定老姑娘會告訴他們的。後來,學校又成立了『毛衣生產小組』,我當了個小組長,因為要到輔仁大學去向他們家屬的孩子攬活,那一天回家晚了,溥修就罵我:『現在不回來,將來還要在外面住旅館啦!』他又特意講一個歷史故事給我聽,說某朝有一個后妃,她和皇帝相約在某地河邊相見,後來河水漲上來,可是她一步也不動,最後給活活淹死了。可見這位后妃如何了不起。
她們後來遷往臨江,在那裡遇到了八路軍;在臨江住了一個月左右,又搬到通化,住在部隊裡;又住了三個多月才被八路軍送回長春,https://m•hetubook.com.com那時已是一九四六年的暮春。
灰溜溜的一幢假三層樓房就是緝熙樓。
然而,如果不是末代皇帝溥儀在長春做過十幾年完全多餘的偽滿洲國皇帝,如果不是她十分意外地成為他的妃嬪(福貴人),又如果不是我去年親自從溥儀那裡知道她的訊息,我和她未必會相識。
我不能斷定,她譯寫的是不是這闋詞。
「……關於你來信所說關於分析『帖』的好壞真假的問題,對這點,遺憾得很,我是沒有研究過,所以沒有法子來滿足你所希望知道的事。
李玉琴那一天從公園走出來突然幽默地跟我說:「我真想向婦女聯合會建議,三八節改個日期好不好?婦女穿著臃腫的衣服,顯不出美來。三月裡,我們這裡還冷著啦。在婦女的節日那一天,我們應當打扮得更美一些!」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怎能理解傀儡皇帝的苦悶呢?
從外形看來,她不像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女性,髮辮上還繫著兩個用湖色綢帶紮成的蝴蝶結。生活中的一再突變,似乎也不曾使她喪失大方而活潑的特點。
「不見得罷?」她說,「最好的是黑貓牌,最次的也得抽大前門。溥儀和她一樣。宮裡也有特製的煙,叫南豐煙,還有南華皂一類特製的日用品。聽別人說,皇后的母親很早去世,她十幾歲就管家,很會花錢的。身邊有兩個裁縫,三天兩天做新衣服,而且多半是鑲邊的,很費事,溥儀對她這種奢侈生活也不滿意。
「為什麼?」我問。
「在大栗子溝,他和我們只住了三幾天,就分手先去瀋陽,沒有來得及問他。」
從北京開往哈爾濱的第十一次快車就要到長春了。一片巨大的廠房開始從窗外迅捷地顯現過來。坐在對面床位上的中年旅伴,突然中止了對她容貌和風韻的詢問,一把拉住我指點著說:「喏,這就是第一汽車製造廠!」
我還看到過她收藏的幾張照片。
李玉琴說,她給接到天津以後,溥修就替她改名換姓,叫作溥維清了。怕她露出身份在國民黨政府統治之下惹禍生非,這是可以諒解的苦心。姓溥就姓溥罷,不過,多少名字不好改,偏要選中「維清」這兩個字?修二爺是個國學很有根柢的人,其中必有用意。
他鼓勵她信佛、吃素、念經。她都做了。後來還叫她讀醫書,她沒有遵從。
「不知道。起初我還看看報紙。後來溥儀說,關東軍說打勝仗都是假的,這一來我連報紙也索性不看了。」
我甚至有這樣的想法,廣濟般若寺前面的觀世音塑像終日含笑不語,彷彿存心教我們咀嚼佛經上的一句話罷?「肥沃的土地上才能長出豐|滿的果實。」
「任性是有的。譬如我踢皮球,也讓溥儉的母親踢,人家是小腳。溥儀知道了,數說我一頓。可是我從沒有打過人,連罵人也少有。」她認真地說,「記得有一次隨口說了老媽子一句:『缺德!』她就追問我:『奴才哪兒缺德?哪兒缺德?您說,您說啊!』急得我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那是我們做學生時候的口頭語:『缺德』、『討厭』,這些並不是罵人的話。後來告訴我媽,我媽說『你下次就別說這個了罷!』」
讓時間倒退到十四年前去,我們要把一齣傳奇的序幕緩慢而細心地拉開。
她告訴我:「在天津住了五年,從沒有出過大門,不能出大門。到天津是從火車站坐三輪車到他家,一九五一年離開天津又是從他家坐三輪車到火車站。別人替我買了雙鞋子,嫌小,我要拿到鞋店去換。他反對。我說:『怎麼我聽說當年皇后在天津也可以出街呢?』他說:『名分有所不同。』他動不動就罵我:『反叛!反叛!』而且有一個很長的時期,他不讓我和長春的家裡通信。
李玉琴回憶住在溥修家的日子,向我第一次顯露出鬱鬱寡歡的神情。
「她的頭髮留得很短,雖然因為抽大煙,懶散一些,人還是很漂亮的。她那人是有一種高貴的風度。身上穿的是旗袍,並不考究。兩隻腿已經不能走路了,由兩個佣人架著她。她身邊有三個太監,兩個老媽子。」
「那兩天,宮裡亂得很,溥儀自己也動手收拾行李。他帶的主要是佛經、書籍、藥品以及一些米麵。宮裡貴重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運走。我帶了五個箱子,包括棉被在內。同德殿樓下放著一大塊翡翠,沒鑿過,刻著乾隆的字,也都管不得了。」說時,她用手比了一比,想來該有一尺長罷。我聽說去年在南非洲挖到一塊十一磅重的翡翠石,估價在一千萬美元以上。乾隆的那一塊,成色一定不會壞,只不知如今散失到何處去了。
中國人想念幾十年的汽車製造廠首先在長春建成了。
她現在是長春市圖書館館員。
樓下原有全部日本式陳設的「日本間」,中國間;鋼琴佔了一間。乒乓球桌佔了一間,有溥儀絲織品人像的那一間,吉岡安直和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常在這裡出現;還有舉行典禮用的一間。和最東邊電話間處於對稱的地位也有一間房子,那是求見者等候的地方,或是人們歇腳的地方,是個接待室罷?
我覺得更有一個耐人尋思的問題放在我們面前,那就是末代皇帝身繫圈圄,竟然有此閒情逸致解答字帖問題,想來可以說明他在獄中甚受寬待罷?而中國人在任何情況下都酷愛自己的民族遺產,也正可以從這裡略見一斑。
「有時候,他又不拘形跡,和我們一起玩樂,顯得很高興。過年玩陞官圖,玩啊玩的,我們大夥兒齊聲拍手叫起來:『皇上中狀元嘍!皇上中狀元嘍!』他也不表示什麼意見,只是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說:『中了,中了。』」
她在宮裡的感受究竟如何?
同德殿雖然建於偽滿洲國後期,式樣和設備新穎一些,但是,拿今天一個中國人的眼光和見識來說,也只能說是起碼得很的一個建築物。
在長春,有數以千百計的青年男女就是這樣披星戴月讀書的。我知道,在我所住的長春市賓館,許多青年服務員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幹部文化補習學校的學生。他們說得好:「國家發展得太快了,不再趕緊學文化不行啦!」他們說話時顯露的那種謙遜而羞澀的微笑,不能不贏得我的敬佩。
她說,起初進宮並不知道自己要做皇上的妃嬪。甚至溥儀第一次跟她說出「你以後就侍候我」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是有些茫然。開始新娘生活是她進宮一二十天以後的事情。
在天津,溥儀有一個堂兄溥修。溥儀做偽滿洲國皇帝的時期,他在淪陷區天津擔任著一個古怪的職務——「清室駐津辦事處處長」,其實也不過是替溥儀料理一些房產,或者奉命買些補藥何首烏、固齡玉牙膏、黑紫白黃四色的忠勇牌鞋油帶到長春去而已。
男主人換了一支煙,接下去說:「市場就離這裡不遠。生活方面倒還過得去。這兩年我又做了一些民主管理和愛國衛生運動的事情,你看!」
李玉琴大概想像得到,溥儀如果在舊中國的時代回來,他會立刻得到一個什麼下場?連她這個不見經傳的青年婦女,都要隱姓埋名地生活下去,豈不正是說明了同樣的道理麼!
「記不清了。還有什麼不得違抗,君叫臣死不得不死一類的話。」
「你沒有問問溥儀?」我說。
她說:「什麼叫冊封式?我看就是到處磕頭。樓上磕,樓下磕,一個頭還要用三跪九叩首的辦法磕,那一天真把我累壞了。」
「他並不注意我的服飾打扮。在宮裡,他從來沒有交過一塊錢給我。好在日常用的也都不缺,要添置什麼,關照一聲就行了。冊封的時候他送給我一柄玉如意,據說並不好,後來還送過我幾件首飾。
「但是據我知道的,咱們中國寫好字的,像是晉朝的鍾繇、王羲之(最好的書家)和他的兒子王獻之,唐朝的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虞世南、褚遂良、薛紹彭等等。尚有許多的人,有不知道的,有想不起來的,例如宋朝的蘇軾(東坡)、米芾、蔡襄、黃庭堅、陸游、岳飛、歐陽修(來信說是歐陽父子,那是不對的,歐陽詢是唐朝人,歐陽修是宋朝人)、趙孟頫(即趙子昂,又名松雪)、宋朝的皇帝宋高宗等,以及明朝的董其昌,這些人都是有名的書家。像寫草書的懷素,這都是寫好字的人。(當然,寫好字的人還有很多的)。至於帖的是否真假,是不容易分辨hetubook.com.com的;那非有專門的研究不可。關於這點,我是說不出什麼來。我寫過歐陽詢的九成宮帖,和臨過趙孟頫的帖。它的真假,我還能分辨。但是只有看見才能鑒定,這也不是口頭上所能說清楚的。」信末仍署「你的溥儀」字樣。
她和溥儀在宮裡表演過捉迷藏。
但是,事實上不完全那樣。
「太監姓什麼?」
一走上樓,我便打聽哪一間是當年偽滿洲國皇帝溥儀的臥室。她熟練地向那間掛著「教育長」木牌的房間一指,我叩門而入,一位坐在書桌旁邊的青年人應聲站了起來,準備接待我們。我不願打擾別人的工作,寒暄兩句,便和她退了出來,心中想著,這間房子從精神空虛的皇帝「宵旰寢興」之所,歷經滄桑,今天成為作育英才的所在,磚瓦有靈,能不歡笑麼?
她告訴我:「我第一次和皇后見面是在大栗子溝。嵯峨浩子也跟我們一起從長春逃出來的。當時,我們吃大鍋飯,因為我屋子裡有個煤球爐子,有一天我就做了一樣素菜,叫人送給皇后。隔了不久,她過來了,我向她請了一個安,她也還了個禮,她連聲說:『挺好!挺好!』」
目前的長春市圖書館工作,更是她所喜愛的。且看她在去年十月所寫的一篇習作,題目是:「我的初步規劃」。
我寫「末代皇帝秘聞」,當時有兩個關於女性的謎團現在也給她在無意之中解釋清楚了。那就是:「末代艷后」伊麗莎白為什麼會在一九四六年病死哈爾濱?以及溥儀、溥傑兄弟等人在蘇聯囚居的時候,溥儀的日籍弟婦嵯峨浩子怎麼會從東京去信告訴溥傑,說李玉琴已經改嫁了的?而那時李玉琴如果不住長春必在天津,嵯峨浩子根據的是什麼?
「對了。她不但住在緝熙樓,而且聽說溥儀常和她在一起。說起來也是巧事,我在小學念書的時候,有一陣子想改個名字,叫玉齡。因為我的乳名就叫齡兒。不過,後來我覺得並不好聽,結果沒有改。
「不瞞您說,我呢,是個舊軍人。」他開始自我介紹,看來是有不少話要說下去的。
「他對我的感情還不錯,有一天他說:『我整天得不到喜歡,只有到你這裡才高興些。』」
唱哪一支歌?溥儀沒有說明。
她忽然想起溥儀的乳母。那人姓王,是第二個奶媽,大家叫她「二嬤兒」。二嬤兒住在皇后那一邊,那一天也誤中了槍傷,而且後來不幸死了。她說溥儀聽說這件事很傷心。她認為溥儀對二嬤兒的感情,恐怕還在對他父親醇親王載灃之上。
春已經到了長春。
她當年住在同德殿的樓上。那一排房間依次是:會客室、浴室、臥室、書房、化裝室、藏經室和佛堂。佛堂旁邊有樓梯通往勤民樓——偽滿洲國皇帝辦理「政務」的地方。
現在初中語文課本裡是選了辛棄疾那闋著名的「西江月」的:
李玉琴並不否認,她住在臨江和通化的時候,有人勸她改嫁。嵯峨浩子聽到這種說法,是不足為奇的事。
原來,宣統皇帝溥儀早在退位十三年,也就是十六歲的那一年,在北京堂而皇之地冊立了皇后婉容,淑妃文綉;被逼出宮以後,在天津過了七年的寓公生涯,這期間淑妃在皇后面前受了些委屈,終於要求離異,而皇后和這位末代皇帝的感情從此也就十分淡漠,不相聞問。一度為溥儀所寵愛的慶貴人譚玉齡,在偽滿皇宮緝熙樓度了五個寒暑又與世長辭。這樣,到了一九四二年,至少在夫妻關係上,這位皇帝實際上已經陷於孤家寡人的境地。
在寂靜的圖書館裡,在我住居的長春市賓館裡,在春意漸濃雪景殘留的公園裡,在她的貧困而開始好轉的家裡,在電影院英國阿瑟.倫克字幕的前面,在餐廳裡,以及在偽滿皇宮緝熙樓和同德殿的樓上樓下,我傾聽著她那從容的談吐。玩味著一個女性的曲折離奇的生平。她的經歷,彷彿隱含著狄更斯筆下不幸人物的蹤影,雖然那只能說是一個片斷。
「多哪幾條?」
「可以給我看看嗎?」
「溥儀說是坐的飛機。」我插問了一句。
這裡如今已經成為吉林省行政幹部學校。從遠處就可以看到鋪蓋著黃色琉璃瓦的一所宮殿——同德殿。和北京的故宮相比,這個皇宮實在太寒愴了。
「你覺得溥儀在性格上有些什麼特點?」
她告訴我這樣一些有趣的事。
地質宮是長春地質勘探學院的一部分。據這個學院的基本建設課負責人告訴我:溥儀出走的時候,新宮只打下地基,豎起一部分鋼架。偽滿為了新宮的結構基礎,據說花了一千多萬偽滿洲國幣,勉強折合也不過如今的三百多萬元。可是地質宮的建築費用卻合人民幣七百萬元!而且,它是在一九五三年半年之內建成的!總建築面積是三萬平方米。
「記不清了,當時另外有一個稱呼,一個姓劉,一個姓王,還有一個年輕的似乎也姓王。」
我們這位女主角當時只有十五歲,在長春南嶺女子優級國民學校六年級讀書。長春那時候被某些人稱為新京,是偽滿洲國的京城。
在工作時間以內,李玉琴和她的同事們還有學習業務的機會。目前她在學圖書館學和中國通史這兩門功課。
「逛花園啦!」其中一個小夥子爽朗地跟她打招呼。
「諾門坎那一仗你知道罷?我知道偽滿洲國軍隊有一個旅,殺了幾個日軍,就投降了。有些中國人為了吃飯參加偽軍,可是心總是向著中國的。
關東軍躊躇滿志地設想著皇位繼承問題,直接干涉了偽滿洲國皇帝的婚事。關東軍中將參謀、「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似乎在蓄意兼任媒婆的職位,呶呶不休地勸說溥儀,娶一個日本籍妻子。在譚玉齡被冊封為慶貴人之前是如此,在她被追封為明賢貴妃之後仍然是如此。
她說:「我們家裡,大的都是姐姐,那時候是個累贅;弟弟年紀小,幫不上忙。我們很羨慕有錢的孩子讀書,可是家裡過的是窮日子,沒有富裕的錢,我念過幾個免費學校,下學回家便補洋襪子,賺些錢買文具,十三歲那一年,我就到捲菸廠裡去做過工。做了一暑假,又上學,我最喜歡念書了。那時候,我家住在二道河子。
「從藤井家裡出來,你就住進宮裡去了?」我問。
求天下早太平。
如果從溥修的出身、教養和經歷看,那麼他對李玉琴的態度並不怎麼令人驚詫,我們也似乎不應深責他。他守舊,但是不會永遠守舊下去的罷?政府賞識他的學問,聘請他擔任文史館館員。李玉琴告訴我,這位老先生是前兩個月在北京去世的,大概是虛歲六十二歲。她說溥修的姨太太屬馬,今年四十,夫婦相差二十二歲,這和溥儀比她自己大的歲數完全一樣。
地質宮是五層樓的建築,設有教室、教學研究室、實驗室、陳列館和閱覽室。
「不。先是住在二格格家裡。她們家裡的陳設很豪華,我在那裡吃到的一些糖,據說是宮裡特製的。」
這一切是溥儀的設計,是那位仰人鼻息的苦悶的皇帝的安排。那也許可以說是一種不得已的安排罷!
「我大哥結婚花了六七千,餘下的存在銀行裡,到後來也就三錢不值二文了。再說,我父親反而因此失了業!」她說。
老年的婦人開始她的回憶,但是從臉上看不出任何顯著的表情來,既不是歡愉也不是悔恨,一切彷彿都是一個無可閃避的巧合。
她的具體工作是在圖書館的參考輔導部,管理書庫。那裡面日文書堆得密密麻麻。
這話題籠罩著一層層神秘而微妙的薄紗,有待於探索。我們想追問:宮廷生活在她身上還殘存著多少痕跡?她怎樣消度青春?她和新社會的適應是一帆風順的呢,抑或是好事多磨?……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創立,奠定了我們這個國家和平幸福的基礎。不幸的是,她那可憐的爸爸前一年就死於長春了,沒有來得及看到這個城市的新生,祖國的新生。至於溥儀,依然是音訊杳然。
站在窗旁,我凝神地傾聽著她的介紹。她在這個工廠裡已經服務了不少日子。
這一切將由她來向我們解答。
溥儀記憶有誤。鍾繇是三國魏人。薛紹彭是北宋書法家,與米芾齊名。書法界的歐陽父子當然不能稱為歐陽詢、歐陽修,而是指歐陽詢和歐陽通,有人認為歐陽詢是一位「初仿王羲之而險勁過之」的書家,歐陽通也善書,有小歐陽之稱。溥儀一時大概沒有想起來。至於這裡提到的宋高宗,那也許是宋徽宗趙佶之誤。從溥儀上次為我所寫的幾張字看來,練過帖當屬無疑,而且可以說書法是相當好的。
「是的。」
我們看得最仔細的是緝熙樓和同德殿。
後來,部隊在李玉琴表示願意回家以後,便很負責地遣送她回到故鄉長春。嵯峨浩子也是這樣,從長春回到她的本國日本去了。三個太監也給送回長春。至於那位皇后,部隊找不到她在長春的家屬,又不能取得任何聯繫,因此,在部隊調防的時候,又煞費苦心地把她帶到哈爾濱。而婉容由於長期吸食鴉片,一九四六年終於在哈爾濱的病中結束了悲劇的生命。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皇后郭博羅.婉容,清末內務府大臣榮源的女兒,死年四十歲。
當我們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一個機會,踏進偽滿洲國皇宮(照溥儀說,應稱帝宮,因為日本天皇有皇宮)的舊址了。我替她拍了照,一面隨著她到處走動,一面靜聽著她的解說。
「不,他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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