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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漢語竟是那麼標準，譚嘯吃了一驚。她抬起身子繼續道：「相公一路辛苦了，快請到家來坐吧！」

忽然，窗前人影一閃，一個全身白衣的人，站在了他床前。譚嘯看出他是袁菊辰，只見他對著自己齜牙一笑：「譚兄，請隨我來。」

菊辰長嘆了一聲：「她本是宦門之女，如今雖客死大漠黃沙，卻也不可草率行事，所以——」

只見袁菊辰一身白衣，呆呆坐在椅子上，看見二人進來，起身長揖道：「有勞二位了，請坐。」

她指了一下黑馬道：「它叫黑風。」又指了一下白馬道，「它叫白雪，都是好腳程。」

袁菊辰微微笑了笑：「多謝譚兄賞光，如此，請二位自行在附近遊走不拘，我尚有事需至庫魯爾塔格山一行。」

劍芒一笑，看了他一眼道：「道兄見識不差，此人是我懷疑之一；可是除此人以外，尚有一人，卻也是橫搶波的，不過小有不同而已。道兄可知此人是誰麼？」

譚嘯笑道：「袁兄在哪裡？我們正要找他。」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你方才怎說要告辭？為何不再多住幾天呢？」

三人都不禁一驚。朱蠶回過頭道：「是誰？大師你說出來聽聽。」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痛苦地喊著，「大哥！你死得好慘，誰叫你不聽我的話呢？」

他說著走出了這間房子，把隔壁的房門推開，回身苦笑道：「二位朋友，請進！」

就是如此，還是跟了一大段路。後來，兩人把馬催快了，他們才無可奈何地回去了。

他嘆息了一聲，接著道：「這是他對你們小姐的癡情，局外人是很難說話的。」

太陽升高了，二人覺得不再涼快了，都把外衣脫下了一件。依梨華忽然怔了一下，用手指著譚嘯前胸道：「咦！這口劍不是——」

袁菊辰仍是不說，只是笑，又道：「兄弟，你自信對於詩詞上的造詣如何？當然你是比我強多了。」

他笑了笑，抬頭看著譚嘯道：「也許你可以把你仇人的名字及結仇的經過告訴我吧！」

晏小真不由大吃一驚：「你怎麼說？」

春容低下頭訥訥道：「他還說要去做和尚。小姐，你看看，他那麼年輕有為的人，什麼事不好做，一做和尚不什麼都完了麼？」

十幾雙眼睛盯著他，就像看賊似的，有的還低聲耳語著，你指一下，她做一下鬼臉，哧哧地笑著，弄得譚嘯簡直是窘到了家。

雪雁皺著眉道：「我當時急了，只說不知道。他自己進來，找了你半天，很生氣地走了。」

譚嘯先是頗多驚異地聽著，後來又搖了搖頭笑道：「我？哈！我不如你，更不配！」

雪雁點點頭，睜著大眼睛道：「他們說譚相公的被窩還是熱的呢，只是人沒有了。我一下就猜出來一定是你——」說著瞇著眼一笑，「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

譚嘯心中一驚，當時臉色一紅，訥訥道：「我——」

雪雁把門關上，一面用乾布為她擦著頭髮，一面擰著一雙秀眉道：「怎麼？你會不知道！他們回來老半天了，老先生氣得發脾氣，我真為你擔心！」

晏小真低低地「哦」了一聲。雪雁著急地說：「所以請你快換一身干衣服吧，大概他等會兒還會來。小姐，你得編一個理由才好。」

二人抖了一下身上的露水，站了起來。譚嘯感激地握住了袁菊辰的手，苦笑道：「謝謝大哥，今日一別，大哥音容，至死不忘，只盼來日再相會吧！」

依梨華忽然落下了兩行淚，她垂下頭，身子瑟瑟顫抖著。她母親立時臉色一變，追問道：「怎麼啦？」

清晨，譚嘯和依梨華裝備好了，把東西搬到院中，去向袁菊辰告辭時，卻見室內已空空無人。

她說著又蹲下來，開始做起來。譚嘯見一旁案上有白布紙墨，對依梨華道：「我們也寫一副輓聯吧！」

春容提起這事，眼圈又紅了，二人生恐又惹起她的傷心，各自對看了一眼，依梨華拉了拉她的手，笑了笑道：「春容，我們去啦！謝謝這些日子你照顧我們，你想開點，也不要再難受了。」

劍芒聽他這麼說著，眉頭微微一皺，歎道：「話儘管這麼說，可是我們卻要防他一防。此人三十年前，貧尼倒與他會過，確是一個厲害的人物。」

二人行過禮後，見菊辰雙目淚垂如珠，心知觸動了他的傷懷，俱不敢在靈前多留，忙即出來，仍到隔室。卻見春容正用白紙糊紙燈、紙人之類。全室一夜之間，竟變得如此淒涼形態，俱各傷懷不已。

不想，袁菊辰後退了一步，淒然道：「莫非我袁菊辰竟到了如此地步？送一點東西，譚兄都不能收受了麼？」

譚嘯不由臉色微微一紅，笑道：「何以見得呢？」

劍芒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步，歎了一聲道：「譚嘯走了不說，我們無意之中又樹了一個強敵。唉！這一次實在是得不償失！」

袁菊辰笑了笑道：「好！這就可以了，你附耳過來。」

雪雁小聲說：「他們回來不久，老先生就問我你在不在家。」

譚嘯不由大吃一驚，慌忙把劍遞過道：「哎呀——這可不行，菊辰兄，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譚嘯不由木頭似地坐了下來，慘笑道：「照你這麼說，我這個仇不用報了？」

此言一出，紅衣上人和白雀翁都不由面色一寒。劍芒低沉地笑了笑，點頭道：「晏兄見識不錯，貧尼正懷疑此人！」

依梨華冷笑了一聲：「算了——不告訴我算了，我知道你——」

說著聳肩哈哈一笑。譚嘯跺了一下腳，歎道：「菊辰兄，你怎麼這麼說呢？這不是我可以收的東西，你快收回去！」

她這句話出了口，臉突然紅了一下，似覺得這種稱呼有點欠妥，可是已叫出了口，沒法改變了。

說著他淡然一笑：「你們隨便走走，譚兄，我們晚上再談。」

譚嘯吞吞吐吐道：「請你——相信我，我決不會騙你，我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譚嘯感嘆不已，造物主偏偏把世上三個最忠心癡情的人湊在了一塊，就連這個丫環春容，也如此忠心於已故小姐的遺言，對男主人，又如此關懷忠心，真是難能可貴。

袁菊辰不由摸了一下下巴，嘿嘿一笑。譚嘯方自得意，不想袁菊辰眨了一下眸子，笑道：「如此，你就完了！」

經過一夜的悲泣，袁菊辰對自己已經作了安排。他似乎已不像昨夜那麼悲傷了，他向春容微笑了笑道：「我帶了些菜來，是為了給兩位好朋友餞行的，你幫著我去弄弄吧！」

譚嘯搖了搖頭，心中很不是味。袁菊辰忽地又拍了一下石頭，發出「啪」的一聲。譚嘯不禁嚇了一跳，不知他發什麼瘋，卻見他毅然道：「好！寧可失信於人，我也要交你這個朋友！」

依梨華苦笑著點頭：「是的！我們深深讚佩和同情她的偉大！」

春容拉過馬來，道：「我都忘了，少爺走時再三關照，說這兩匹馬，已贈給相公及姑娘了。」

依梨華對這種情形，倒不太在意，因為她自小見慣了，可是她見譚嘯很厭煩，也就想早一點上路。二人騎馬並行時，依梨華連連用話逗他高興，其實譚嘯因心中一直盤算著另一件事，倒不是為別的；尤其是對依梨華，他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朱蠶歎了一聲道：「得啦！到了這個時候，你也別這麼說了。反正我們四個人，好壞誰也跑不了。他要報仇，也不是只找你一個人，這叫一條線拴兩個蚱蜢，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好歹由四個人扛著！」

靈床前有一白石矮几，几上陳著死者生前所用的幾件東西：翠鐲兩副，玉簪、銅鏡、玉梳等，最顯眼的是一口精光四射的匕首，匕首之上，血跡斑然。依梨華已聽譚嘯說過昨夜的詳細經過，故此一看這口匕首，就知道這是死者用以自刎之物，不禁一陣黯然神傷！

若非他們親眼看見，譚嘯是由菊辰家中出來的，他們可真要把二人捉住了。

譚嘯勉強笑了笑道：「是的！」

劍芒冷目一掃：「我倒疑心兩個人，不知對也不對？」

二人連忙把東西馱在馬背上，好在由此出沙漠，要不了一兩天時間，倒不必帶很多東西，一會兒就整理好了。春容一直送他們到門口，譚嘯苦笑道：「等袁大哥回來，請轉告他，我們謝謝他的厚賜，並告訴他，我一定會到洞庭去找他。」

依梨華皺了一下眉道：「我們還是早些動身，到了吐魯番，在我母親那裡住下吧！那裡他們找不著。」

譚嘯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說著他就上了馬，頭也不回地去了。

那些姑娘們拉拉扯扯，有的看依梨華的頭髮，有的拉她的裙子。她們說的話，譚嘯是一句也聽不懂，鬧了好大一陣子，才由依梨華帶頭，一窩蜂似地向譚嘯身前走來。

多年以來，他一直在物色一口好劍，總是不如己意，想不到無意之間，卻得到如此贈賞。他把玩著這口阿難劍，真是愛不釋手。那夜他曾目睹過，這口劍把白雀翁朱蠶日月輪斬斷的情形，其鋒利可想而知。這口劍，對自己來說，實在是一件極得力的兵刃。

她不敢進去，因為怕父親他們還在裡面。可是那所房子裡，除了辟辟啪啪的燃燒聲以外，竟沒有一點聲音。她流著淚想：「莫非他們都走了？奇怪，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呢？」

袁菊辰略略頷首，又坐了下來：「我由你寫的輓聯及字句上看，你的學問高我十倍，使我臨時想到了一樁奇事，不過——」

他說著後退了一步，對著依梨華彎腰行了一禮道：「華妹，我這就去了，我——」

依梨華對這條路很熟，也很興奮，因為快到家了，這一條路上，不再是乾燥的沙漠，而是處處有人住的地方，水囊和食物，已不是必需備的東西了。

他對著譚嘯和依梨華欠了欠身，順手又拿起了那塊狼皮，轉身出門而去。

她說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內悸。雪雁嘆息了一聲：「譚相公到底和老先生有什麼仇呀？為什麼一定要他的命呢？老先生心也太——」

他們在營盤一個回回開的小館子裡吃了一頓飯。這地方髒得厲害，到處都是大綠豆蒼蠅，嗡嗡之聲不絕於耳。飯館門口，蹲著兩個小孩，十來歲了，卻脫得一|絲|不|掛。他們在捉wｗｗ•hｅｔu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蒼蠅，捉住了就放到嘴裡吃，看得二人直要嘔。由此推想，食物也乾淨不了，二人都不敢再吃了，忙起身外出。

袁菊辰微微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吧！請隨我來！」

譚嘯臉色一紅，皺眉道：「怎麼會？」

二人在馬上並肩馳著，路上那些維吾爾人都湊過來看，指指點點地，心中充滿了懷疑。因為譚嘯騎的那匹黑風，他們都認識，知道是「呼可圖」的坐騎，素日是摸也不許人摸一下的，今日怎會讓另外一人騎著呢？

他的聲音裡，充滿著悲哀。二人斂容而入，立刻為眼前的情景而驚歎了。

依梨華忽然大哭著撲在母親身上，用哈薩克話一五一十地把父親遇難的經過，說了一遍。

雪雁又是一呆，奇怪地說：「剛才老先生他們回來，氣得不得了，說他事先得著消息跑了！」

譚嘯搖了搖頭，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三個比他更厲害的敵人。辰兄你目前心情不爽，小弟這些傷心往事，也不必再跟你多談了，夜長夢多，我想午後就向你告擾起程！」

姑娘們都對著依梨華起哄，鶯聲燕語嬉笑成一團，有的還把她往譚嘯身上推，弄得二人狼狽不堪。

譚嘯含著淚點了點頭，誠摯地道：「我愛你之心，可對日月。華妹，你多多保重！」

他說著又展眉一笑，搖了搖頭：「不過，這些如今在我看來，都沒什麼了，也不值得遺憾！倒是你——」

晏小真歎了一聲道：「一切都完了！雪雁，譚大哥八成——」

譚嘯不由心中一軟，忙搖頭笑道：「看你嚇的？我只是逗逗你！」

可是，她立刻感到失望了。

依梨華仔細地瞧著他的眸子，忽然流淚道：「你去吧！只是，哥！你如有什麼不幸，我絕不獨存！」

他一邊說著，連聲嘆息不已。依梨華忽然放下了袖子，仍然背朝著他：「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說著，這老尼前腿一邁，身形下俯，一平如地，她抬頭說：「這是你我施這一招搶波的姿勢。」

窗外風沙正起。黃沙瀰漫之中，似有人正在高歌那首「相別緊握手，山水為淚流」的古詩，知情如譚嘯者，不禁為之泫然淚下！

他痛聲地唱著，忽然又趴在榻上大哭起來；而在隔室的譚嘯，卻倒在床上睡著了。

白雀翁朱蠶小眼一眨道：「府上還有什麼閒人沒有？」

每逢到了炎熱的季節，一切的活兒就都停止了，人們都想盡辦法自己涼快，可是每年總聽說要熱死好幾口子。

春容擦了一下淚，又指了一下地上的狼皮：「你看，他連這個都要我燒了，這就表示他是真的要去當和尚了，要不然這塊狼皮他是永遠不離開的。他走到哪裡都帶著它，今天他竟要我燒了它！」說著直看著那塊狼皮發怔。

譚嘯不禁低低嘆息了一聲，行至靈前，恭敬地打了一躬。袁菊辰侍靈前，陪著一躬。依梨華也行了禮，袁菊辰陪禮如前。

譚嘯看完了這封信，不禁一時心血翻湧，淚眼模糊，當時苦笑了一下：「他走了！」

劍芒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晏兄竟會不知？貧尼來時，那姑娘正與令嬡比武，她用的兵刃，正是太陽婆的綠玉杖。貧尼看著奇怪，試問之下，果然不錯。」

譚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道：「菊辰兄，我們很留戀你，我們也正是來向你告辭的；並且——」

她站起身來，歎了一聲道：「我們睡吧！要不然爸爸看見，可真要疑心了！」

菊辰哼了一聲，一揚手道：「我這雙手並未失，可以托天掌式擒你雙腕，而你將如何？」

這時幾個老太太都用哈薩克話詢問著。依梨華的母親含笑地和她們應付了幾句，就陪著他們往家走。幾個年輕的男子，在看那兩匹馬，摸它們的毛，連聲誇讚不已，臉上帶出極為羨慕的表情。

春客連聲道謝，飯後，譚嘯過去幫她畫那紙人，依梨華幫她剪剪裁裁，三個人干了兩個時辰，一切都弄好了。

晏小真回過頭來，面色一變：「你——怎麼知道？」

依梨華還是哭得嗚嗚有聲。譚嘯長吁了一口氣，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會這麼看我！我譚嘯豈是這種人？你完全誤會我了！」

譚嘯站起身來流著淚道：「不要緊，她老人家傷心過度，一時岔了氣。你快為她老人家推拿一下！」

她對這附近地方熟悉透了，不時地指點著左右，頻頻地告訴給她的愛人聽，這裡一土一石，對於她都似有無比的親切之感。

他用力地拉著譚嘯一隻手，月放異光道：「你一定要找到他，他是一個天下少有的異人，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兄弟！如果他真的肯傳授你幾手絕招，你的大仇，不愁不報。」

紅衣上人繃著臉在一邊坐著，本是一聲不哼，這時卻歎了一聲道：「很明顯，這是有人暗中與我們為敵，上一次是他，這一次還是他！」

依梨華緩緩回過身子來，她眼毛上還掛著淚珠，用手擦了一下：「現在就去？」

譚嘯怔道：「我大概不如你！」

當她飛也似地趕到那兒時，卻見依梨華的家，那羊皮綴成的廬舍，正在冒著滾滾的黑煙，火苗子狂噴出來，天空雖然下著大雨，可是卻也淋它不熄。

譚嘯怔了一下，淡然一笑：「你這出家人，何必管這些事呢？」

白雀翁一翻小眼，一撇嘴道：「栽？你認栽，我還不認呢！媽的！他算是哪門子英雄呀！專門在背後鬼鬼祟祟地施壞，連臉都不敢露，這能算栽？」

依梨華一雙眸子，在他臉上轉著，微微搖頭道：「不！你說的是真話，你不要騙我，從一上路，我就看出來你心裡有事了。哥，你說，你心裡想些什麼？」

他苦笑了笑，又說：「這都是我造下的罪孽呀！」

譚嘯心中暗暗感嘆不已，原來袁菊辰已把此女視為自己的結髮妻子，故稱其為「袁室」，此人之用情由此可見。

經譚嘯大筆一揮，那童男童女看起來，真是栩栩如生，春容看著讚不絕口。

依梨華點了點頭：「你們小姐很愛袁少爺吧？」

袁菊辰笑著點了點頭：「也可說是一件機密，譚兄，請你先拿著這個！」

袁菊辰頓了頓，轉身而去。譚嘯見他直向那白石房中行去，不由感嘆了一聲，也返房而去！

晏小真問：「爸爸說譚大哥跑了？」

晏小真皺了一下眉道：「可是我怎麼沒看見她的屍首呢？噢，那個老頭許是她爸爸，真慘！」

也不要太小看「偶然」這兩個字，一些真誠的情誼，常常是駕著「偶然」這兩個字來作媒介的。

她說著不禁落下了淚，聲音也有些嘶啞。雪雁愣了一下道：「咦！他不是被你救走了麼？」

忽然，她撲到一棵大樹上，放聲痛哭起來，口中罵道：「狠心的大哥！狠心的人！」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加諸在這個姑娘身上的罪過，而這種「家破人亡」的痛喪，在她來說，是那麼的無辜。簡單地說，主要是因為有了「我」，因為有了自己，才使她落得如此悲慘的結果。更令人擔心的是，白雀翁竟會在此時此刻出現，他真怕自己又會給她的母親帶來像她父親一樣的命運，這是譚嘯一想起來就膽戰心驚的！

停屍的靈堂，皆按照一般禮制，禪一、覆衾各一，繪絞皆素帛。那張停屍的靈床，也放置於堂之東，門內立有引幡，以降帛為銘旌，上邊題字為：「袁室白氏之靈柩。」

雷雨之夜，晏小真懷著恐怖、緊張、關切的心情，找到了她的心上人譚嘯，把晏星寒即將率眾而來的消息透露給他，囑他快逃命。

譚嘯笑了笑道：「何須如此！」可是他仍是把頭附了過去。菊辰在他耳邊細聲說了半天，譚嘯連連微笑點頭，不時地插言問上幾句。二人咭咭喳喳，不知說了些什麼，反正是一直說到天快明了，才不再說了。

紅衣上人皺眉作深思狀，白雀翁也在摸頭，晏星寒忽地面色一變，口中「嗯」了一聲，他望著劍芒大師道：「大師莫非說的是南海一鷗桂老頭兒，不會是他吧？」

白雀翁尖聲道：「喂！你們可別愈說愈當真，怪嚇人的，桂春明他不能管這個閒事。晏老哥說的對，他還活著沒有都成問題，怎麼會和譚嘯拉上了關係？不可能！不可能！」

他微微搖了搖頭。袁菊辰怔了一下，訥訥道：「你是指的白雀翁？」

譚嘯哂道：「這個容易，我以二手分你兩肋，你當自撤此招。」

她顫抖著站起了身子，忽然撲倒在佛像前，悲泣地道：「天啊！他死了——他死了——我的丈夫！」

譚嘯長嘆了一聲，看著窗外道：「以往我自以為一身武功天下少有；誰知如今看來，我還差得遠。對付他們四個強敵，我還是不行，這個仇以後真不知怎麼報，我真是寒心得很！」

譚嘯這才長嘆了一聲，開始細細地追敘大仇血恨的經過，當他說到四個仇人的大名時，袁菊辰顯然大吃了一驚，可是他仍然靜靜地聽了下去。譚嘯一字不瞞，一直說到自己如何進了晏府，如何被他們識破，赴梅園賞梅，險遭圍殺，依梨華怎麼救自己等等，一直說到了沙漠。

她擦了一下淚，道：「他一定要送我回去，而且說他不要人服侍，他還說，還說——」

她很奇怪，裡邊沒有譚嘯的屍體，也沒有依梨華的。可是，她斷定他們活的機會太小了，多半是死後被父親他們把屍身帶到別處去了。

譚嘯皺眉道：「可是我卻沒有什麼給你，而且這口劍太名貴了。」

譚嘯正要上馬，聞言微微怔了一下，又勉強一笑：「我也是一樣！」

說著逕自去了。二人感到有些無所事事的味道，譚嘯對廚房裡的活是外行，依梨華也不擅漢人飯菜做法，二人只有袖手旁觀了。

奇怪的是，她母親並沒有失聲大哭，只是低頭凝目靜靜地聽著，和圖書等依梨華說完以後，她的眼淚才一顆顆地流了下來。

劍芒大師雙手互握著，皺眉道：「那日梅園之會，我一直留心他的身子，只是這孩子很會掩飾；可是他那一招『搶波』，我看著有點疑心。」

袁菊辰搖頭道：「你不要來，我喜歡做菜。也沒什麼好菜，今日一別，不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莫非不值得共飲一醉麼？」

晏星寒不由老臉一紅，低頭嘆息了一聲，用力地拍了一下腿道：「栽了！栽到家了！什麼都別談了！」

譚嘯拍了一下劍鞘道：「大哥恩賜，敢不珍視？」

袁菊辰微微一笑：「進取中宮後，以二指點你咽喉。」

說著，一直落淚不已。依梨華用眼瞟了譚嘯一眼，見他也是滿面淒涼，嘆息不已。

當空有兩隻大兀鷹，「唏哩唏哩」地在天上叫著，晴空驕陽，幾乎要把人曬出油來。一望無際的沙漠上，不要說沒有人家，就是連一棵樹也沒有。依梨華找出了兩頂草帽，二人戴上，覺得涼快多了。

依梨華正哭著為母親按摩，聞言不由抬頭望著他道：「哥！你不能這麼說，這是我們的命！」

譚嘯只是搖頭嘆息不已。春容立刻把這副輓聯用竿子挑起來，豎到隔室靈前。譚嘯和依梨華踱回居住之處，二人相對坐著，心中都充滿了傷感，又談到昨夜白雀翁來臨的事。

可是，他行了幾步又回來了，把手中的狼皮往地上一摔，朗聲對春容道：「等會兒點火燒了它！」

譚嘯看了她一眼，心說這不是廢話麼！春容點頭啜泣道：「怎麼不愛？我們小姐為了袁少爺才離開家，不嫁曹翰林，情願來沙漠裡受苦，她的病就是在沙漠裡得的。啊！小姐啊——」

她流著淚，一直目送著她的情郎在她的視線裡消失，才黯然轉身進門——

譚嘯也是連聲嘆息不已。袁菊辰這時緊緊地捏著手關節，低著頭，似乎在用心分析一件事。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哈哈笑道：「譚兄！不是我小看了你，你武功雖不錯，可是這四個敵人太厲害了，你是萬萬對付不了的！」

二人本來想在這地方多歇一會兒的，看見這種情形，還是早早上路的好。

行行復行行，中午已到了「營盤」。這是一處多人聚集的小鎮，它的背後是「庫魯克塔格山」，再往前已沒有沙漠，他們須繞道英可、尉黎、庫爾敕、焉耆、和熙、壓克邁，再就是吐魯番了。

袁菊辰長嘆了一聲，輕輕在譚嘯肩上拍了一下：「譚兄！你先不要急著還我，等我一說，你就知道了。你莫非不知我——」

晏星寒冷冷一笑：「我也見過他，不過我們沒有梁子。他要是安心和我們為敵，我倒要全力地會他一會了！」

譚嘯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勸也不見得有用，我雖與他相識時間很短；可是卻對他的個性看得很清楚。他是一個很固執的人；而且——」

昨夜濺血的床，整個為白綾鋪蓋，那個殉情的姑娘，身著白綢殮衣，直直地躺在床上，臉上似還帶著一層薄薄的微笑。

說著三人都步出房來。袁菊辰又到靈房內看了看，又傷心地走出來，對譚嘯道：「譚兄，你的輓聯寫得太好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一個有學識的人。」

菊辰鬆開了手，正色道：「你必須要發誓，絕不對第二人言，我才能告訴你。」

依梨華雖不懂漢人這些喪制禮節，可是看著也很是傷心，她不時偷偷地去看死人的臉，洗得白白的，頭髮也像是重新梳洗過，沒有一根跳絲。從輪廓上猜測，她生前該是多麼一個動人的姑娘啊！

酩酊大醉的譚嘯，睡到半夜，酒醒了，覺得喉嚨乾渴得難受，翻身坐起來，想找杯子倒茶喝。

譚嘯笑著點頭道：「果然高明，我不如你！」

雪雁冷冷一笑道：「可那個女賊卻死了，她父親也死了。」

譚嘯忍著笑，微微皺著眉，心說這丫頭不定又安著什麼點子了，當時搖了搖頭道：「不急，等咱們到了吐魯番，定下來再去也不遲。」

春容放下手中白紙，站起來，一面點著頭，一面問：「袁少爺，你去庫魯爾塔格山幹嘛呀？」

譚嘯皺了皺眉，尷尬地笑道：「並不是我不願告訴你，實在是他已逼著我發下誓了！」

袁菊辰聞言，竟自落下兩行淚來，那一邊的春容更是直擦眼淚。譚嘯長嘆了一聲，依梨華也直想哭，倒是袁菊辰振作了一下，苦笑道：「昨夜之事，譚兄既已目睹，小弟也不便再相瞞了，只是白姍棄我而去，茫茫人海，生也乏趣。為遵姍妹遺言，小弟決定一二日之內即遠行而去，從此浪跡天涯，不復稱雄武林矣！」

袁菊辰目光注定他，微笑了笑道：「好吧！我告訴你，你方纔已見識過我的功夫了，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一個武林怪人傳授我的，但他不是我師父，因為他說我不配！」

譚嘯縱落在他身前，微微一笑：「太失禮了——喝得太多了，辰兄召見，有何見教？」

想著又冷笑道：「不過，昨夜朱蠶受的傷不輕就是了，恐怕沒有十天半月是不能復元的。」

菊辰搖頭苦笑道：「多謝譚兄好意，份內之事，不敢勞動他人，你的盛情我心領了。」

譚嘯苦笑著皺眉道：「你是怎麼啦？」

依梨華指著她們，一一地介紹了一遍，這麼些年沒見，居然還把她們每人的名字記得這麼清楚。最後，依梨華又把譚嘯的名字告訴大家，鶯燕群中，「譚嘯」之聲不絕於耳。

菊辰嘻嘻一笑：「動手之時，是不容許你考慮的，你還不認輸麼？」

依梨華歎道：「這才證明他是一個有情義的人，你回到白家也好，你服侍了小姐這麼些年，他們不會虧待你。」

依梨華沒有提到父親的事，母親也沒來得及問。他們在前邊走著，後面跟著一大幫子人，一直送到了家門口。依梨華母親應付了半天，才關上了門。

晏小真不禁發了一會兒呆，可是她的心裡卻是一塊石頭落下了地。她搖了搖頭道：「奇怪！我看著他又回去的，怎麼會沒遇著他們呢？」

袁菊辰臉色淒楚道：「我要為姍妹選上好的木材，作一口棺材，另外在營盤邊採購些東西，午後就可回來。」

譚嘯微微嘆息了一聲，和依梨華隨著春容，進到另一間房中。

譚嘯訥訥道：「這——這——」

譚嘯從沒和這麼大群的女人打過交道，不禁俊面通紅，心頭怦怦直跳。依梨華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道：「她們要認識你，要我帶她們來。」

這一提，倒令白雀翁怔了一下，他跺著腳道：「沒錯！就是他，要不誰也沒這麼大膽子！好厲害的傢伙，我朱蠶倒要鬥鬥他！」

譚嘯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可是他心內卻有自己的計劃，只是當著依梨華的面，他不願令她擔心，暫時沒有說出來就是了。

她用手巾慢慢在眼角拭著，悲傷地說：「他死得好慘！他是一個好人！」

袁菊辰正色道：「平心而論，你這幾手也是很高明了，倒出乎我意料之外。」

春容歎了一聲，舒眉道：「我們還說什麼呢？他已決心去當和尚了，我也要回白家了，馬已用不著了。有姑娘你和相公騎來的那兩匹馬，我們對付著騎回去就行了！」

依梨華吸了一下鼻子，問道：「那你到什麼地方去呢？」

袁菊辰微笑頷首：「人間沒有不散的筵席，兄弟！我預祝你成功，不過凡事不可強求，報仇之事，不可操之過急，他年有暇，可至洞庭附近訪我，我多半在那附近寺院之中。」

譚嘯苦笑著搖了搖頭，試探著道：「華妹，我必須要離開你一段日子，你可願意麼？」

晏星寒來回地走著，那兩團雪也似的眉毛，皺得緊緊的，他冷笑道：「我不信他有翅膀，能飛上天！」

譚嘯長嘆了一聲：「老兄，仇人已經逼上門了，非是小弟怯敵，實在敵眾我寡，實力太懸殊，如不先行躲避，只怕——」

袁菊辰低著頭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目光之中閃著異彩，望著譚嘯笑了笑：「譚兄！你猜我在想什麼？」

土地肥沃、物產富饒的吐魯番，在這個季節裡更可愛。在整個的藩屬部落中，這是一塊最富有的綠洲，這裡盛產著世界上最甜美的葡萄、梨和各種瓜果。田地裡種的棉花，每到收成的時候，白茫茫的一大片，就像大雪點綴之下的原野。

譚嘯和依梨華來到這裡的時候，離這種酷熱的季節還有一段日子，可是當空驕陽，在正午時分，也夠人受的了。

「友情」實在是很奇怪的一種東西，相見的時候，並不十分體會出它的可貴；可是別離時，常常會覺得它的真摯和動人。一份真純的友情，有時候是不需要「言」或「笑」去表達的，這其間常常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那真是比醇厚的美酒還要誘人得多。

他知道如果公開對她說，她是一定不會答應的，可要是瞞著她走了，這姑娘一定會哭死的。

馬不停蹄地跑著，譚嘯內心也愈發不得安寧。老實說，他真捨不得離開依梨華，可是他卻不得不打著離開她的念頭。

依梨華咬了一下唇，噘著嘴道：「這事不用商量——」

袁菊辰以袖拂了一下池邊石凳，坐下道：「來！坐下來再說！」

依梨華不由雙目一紅，差一點要落淚，她囁嚅地道：「哥！你說，你真要離開我麼？」

只見她慢慢地在前行著，一直把二人帶到了那座白石砌成的房子前。

二人乾脆把馬停住了，仔細地觀賞著這口劍。這口劍的劍柄略略有點彎曲，很像刀柄；可是比刀柄長出有兩寸許，柄上也是一色的黑玉，鑲著精工刻制的圖案花紋，仔細看，竟是一雙男女比劍的姿態。另一面也是一個比劍的姿態，只是姿勢怪異不一，在接連劍刃處，有凸出的「阿難」二字，字體方正。譚嘯猜測著，這「阿難」二字，必系劍名了。

雪雁笑了笑道：「那個穿紅衣服的老道說的，他說那個姓依的女賊死在他的手裡，那個劍芒老尼也這麼說，說她大概活不了啦！」

譚嘯頓了頓道：「嫂夫人大殮之日是否已定？」

春容回身道：「請隨我來！」

依梨華追到了門口，只wwｗ.ｈetuｂｏoｋ•cｏｍ•com見他的黑馬，已跑出了好遠。這一剎那，她的心彷彿全碎了，她喃喃地道：「我不該讓他去——我錯了！」

譚嘯見她此刻居然變得如此理智，不由放下了心，當時微微笑道：「你看你，真還像個孩子，這點小事也值得掉淚。其實，我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呢？」

二人識得，那黑毛白鼻心的大馬，正是袁菊辰自乘愛馬；再看那白馬，身材卻是和黑馬一般高大，只是頸上馬鬃極長，結成了數十根小辮，白亮亮的十分逗人。二馬鞍轡齊備，看來更是神駿異常。

春容擤了一下鼻子，斷斷續續地道：「虧待是不會虧待我，只是小姐前幾天把我叫到床前關照我，說要她死了之後，叫我侍候袁少爺，給他做飯洗衣服，我也答應了；可是袁少爺那種脾氣，我怎麼說呢！」

春容問譚嘯是不是肯幫忙，譚嘯連連點頭道：「這事情我應該幫忙，吃完飯，我就幫你去畫。」

依梨華怔道：「找誰？」

譚嘯抱拳道：「請！」

他們的馬繞過一片青蔥蔥的田地，順著一條石子路往下面走時，依梨華臉上顯露出一種難以抑止的興奮與光輝。

依梨華一抖馬韁，格格笑著回頭道：「偷的！」

譚嘯怔了一下，慢慢策馬前行。依梨華跟了上來，譚嘯長嘆了一聲道：「華妹，袁大哥托我辦一件事，去訪一位奇人，我已經答應他了！」

譚嘯下了馬，靠在鞍邊看著，也不由得笑了。

譚嘯仍感到不大好意思，只是看著掌中這口劍皺眉。袁菊辰嘻嘻一笑：「留下吧，你是用得著它的！」

袁菊辰微笑著點了點頭：「木材和需要的靈車都買好了，這些東西辦妥了，我的心也安了！」

譚嘯一時不由興趣盎然，驚喜地道：「他在什麼地方？怎麼見他呢？」

譚嘯吃了一驚，苦笑道：「辰兄，你要多考慮，時間也許可以為你解決痛苦的，並不一定要如此！」

他怔怔地道：「在這裡，你們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朋友了。」

袁菊辰張大了眸子道：「好招式！」接著一笑道，「可是，請注意，我可以用右足尖，以『點天燈』傷你生死竅，你命休矣！」

袁菊辰點頭笑道：「好！你不要不服氣，我且試著問你幾招，看你如何對敵！」

袁菊辰端了一下肩膀，哂然道：「我並不干預你們的事，只是，也許對你能有所幫助，這完全要看你的造化，你快快告訴我吧！」

袁菊辰含笑道：「兄弟！你看我這身功夫比你如何？」

大雨到底把火焰給熄滅了，有人用鉤子把那半傾的帳篷拉倒，晏小真擠了進去，在現場，她發現兩具死屍；不過那是頭上纏著布的回回，她知道那是父親馬場裡的人，心中不禁微感驚異。接著又見人們由裡面拖出一具屍體，那是一個白髮老頭兒，她不認識。

三人正在裝置著，室外響起了馬蹄聲，春容道：「是袁少爺回來了吧？」

想著，立刻改口道：「你說得不錯，我們明天早上早早地就上路！」

依梨華噘了一下嘴：「你還說呢，你要不拉我，他早死在我綠玉杖下了。現在他跑了，以後再想殺他可就難了！」

言下不勝唏噓之意！

譚嘯點頭道：「我可以發誓。我如將有關此人之事，向第二人透露，天誅地滅。」

當她由窗口回到自己房間時，只見雪雁正皺著眉坐在自己床上。她一見晏小真，神色慌張地把窗子關上，小聲道：「小姐！你快把頭髮上水擦一擦，換上衣服！」

劍芒大師白眉微皺道：「這事情莽撞不得，我們要弄個清楚，如果真是此人，我們有言在先，自然要放開手對付他；否則的話，卻不宜樹此大敵！」

春容笑著點頭，可是眼淚卻在眸子裡面轉。

譚嘯微微頷首道：「小弟識荊未久，但情誼深摯，如有差遣，願為效勞！」

譚嘯慘笑道：「敗軍不足言勇，我的功夫差得太遠了。」

譚嘯尷尬地笑道：「怎麼認識呀？」

依梨華用冷手巾，為他小心地敷著，想著自己的傷心事，也不禁淌著淚。她為譚嘯蓋好了被子，才回到自己房中去睡了。

他說著，身形猛然縱起，直向窗外撲去，譚嘯驚疑中跟著縱身而出。

春容一面用白手絹拭著淚，一面點頭道：「認識有十年了，我不是跟袁少爺的，是跟小姐的，她從洞庭來這裡，就帶著我來了——」

劍芒大師呷了一口茶，神色泰然，這個老尼姑對於一切得失一向是不十分重視的，愈是大事，愈能顯出她的老成持重。這時她放下了茶碗，微微頷首道：「裘道兄說的不錯，確有這麼個人，這人是一個厲害的人物，是他暗中救譚嘯的，這一點沒有疑問。」

紅衣上人來回地在室內走著，聞言站住腳步，哼了一聲道：「這人太精了，兩次都是暗中下手，居然沒露出一點影子。上一次在樹林子裡，我們這麼些人追他，竟沒有追上，你說怪不怪？不過事後我仔細看了看，那人抱著譚嘯，是抄小路走的，此人對這一帶摸得如此熟，竟比老晏這主人摸得還熟，這可真是奇怪！」

說著劍眉微挑，恨恨地在地上跺了一腳，可是當他看到依梨華滿臉害怕之色地在看著自己時，他不由心又軟了，暗忖道：「我不能再拖累她了——她為了我已家破人亡，她本來是無辜的啊！」

另一個姑娘也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歡跳著跑過來。依梨華嬌笑著下了馬，立刻被那兩個跑過來的姑娘，抱得緊緊的。又有四五個姑娘跑了過來，急著叫著依梨華，大伙合力把她給舉了起來，嘰嘰喳喳亂成一氣。

他們顯然是非常的喪悔，因為譚嘯並沒有死在他們的手中，而竟在他們到達之前跑了。

他苦笑了笑，在譚嘯肩上拍了一拍：「所遺憾者，與兄相識未久，即作分袂，從此天各一方，過往無從，真乃恨事也！」

他望著藍汪汪的劍刃，想到有一天，這口劍刺進仇人胸中的情形，不由冷笑了一聲，遂把劍收回了鞘中，繼續策馬前行。

依梨華心中雖喜，可是卻不大好意思，她摸著白雪的毛，紅著臉問：「那你們自己不是沒有馬騎了？」

立刻有兩個姑娘放下了手中的桶，驚異地往這邊看著，其中一個忽然跳了起來：「哦，依梨華！哦！」

狂傲的袁菊辰，就是這麼和譚嘯建立了奇妙的友誼。尤其當他侃侃而談時，眸子裡閃爍著真情的光芒，使人很容易看出他內在的真誠，那是不容否認的。

二人邊說邊擠了出去，拉著馬就往前走，依梨華的家就在不遠處，家門口有一個挺大的南瓜架子，開著黃花。她母親已先得了消息，正由門口走出來。

一直跑出四五里以外，才見依梨華的馬靠著一棵大樹停下了。

譚嘯怔了一下：「你怎麼了？」

他一眼看見了那對童男女，不由一怔：「這是在哪裡買的？」

譚嘯臉色微紅道：「可是，這口劍——」

依梨華和春容為二人著急，死拉活勸，才算是把二人都扶回房中去了。

晏星寒聽到此，也不禁抬起頭看著她。劍芒冷冷一笑：「那哈薩克姑娘，乃是太陽婆的弟子，她弟子喪命在你我手中，這老婆婆豈能甘休？」

晏星寒皺了一下眉：「會是誰呢？」

春容又落了幾滴淚，喃喃地說：「可是小姐還希望他轟轟烈烈地作一番事情呢！他當了和尚，幹什麼事都完了，小姐死在地下，也不能合眼的。」

她的臉色變得沒有一絲血色，遠遠地看著這處劫後的火場，不禁雙腿一陣發軟，「撲通」一聲，坐在了泥濘的雨地裡。

說完轉身而去。春容看著直發怔，因為菊辰素日只要出門，沒有不披上這塊狼皮的，可今天怎會例外了呢？譚嘯心中當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卻不說破。只歎了一聲，問春容道：「那位過世的白姍女俠，和你們少爺相識很久了吧？」

他說著，把這口格式怪異的短劍解下來，細細地看著，只覺劍鞘一色黑亮，看來非金非玉，但是頭尾鑲著一顆蠶豆大小的「貓兒眼」，更增加了這口劍的名貴！

他們並轡經過幾戶人家，有幾個姑娘正在井上打著水。依梨華興奮地喊道：「丹麗吉！天支！」

晏星寒搖了搖頭，冷哼了一聲道：「養了一個譚嘯已夠我受得了，還能養閒人？不可能！就算有，他們也不敢！」

朱蠶翻了一下三角眼道：「哪一家也都是一樣呀！」

行到了門口，只見門前一張白紙上寫著「忌中」兩個大字。

他說著仰首把杯中酒乾了。譚嘯心中頗多惆悵，也頗有飲意，於是二人你來我往，不待席終，都已喝了個昏昏沉沉。

這兩匹馬果然不愧是伊犁名種，在沙地上這一行開，真是又平又穩、又輕又快，絕不像一般馬光是竄高。它們走開了，就是端著一杯水，也絕不會灑出一滴來，二人睹馬思人，心中更是對袁菊辰感激不已。

紅衣上人哼了一聲，瞪目道：「這老婆子在這一帶橫行了這麼久，我早就看不慣了。她不來算她聰明，真要興師問罪，哼！我們不妨放開手對付她！」

譚嘯緊緊咬了一下牙，臉色發青地道：「可是我卻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此刻，朝陽初升，整個沙漠裡蕩漾著和煦的微風，那扇狀、新月狀、長條形不等的沙丘，在遠處雁翅似地排列著。庫魯克河的水，像一條綠色的絲帶子，遠遠地拖在地上，羅布諾爾湖只是一個淺藍色的影子，有成群的白色黑色的鳥，在那個淡淡的影子上翱翔著，此刻的沙漠，實在是詩人筆下最美最可愛的一首詩歌！

晏小真傷心了一陣子，悄悄地出去了。

袁菊辰想了想，點了點頭，訥訥道：「今夜我為二位餞行，你們明晨再行如何？」

譚嘯微笑道：「不必了，辰兄你太客氣了！」

整個房子裡，幾乎是一色的白：白簾、白單、白燭、白綾球。

他看了旁邊的依梨華一眼，訥訥道：「我們想在令友靈前弔祭一番，請接受我們真情的致哀！」

菊辰一笑道：「好！那麼我如不退反進，以右膝前屈逼你後退，復以琵琶手擋你二腕htｔｐs://ｗｗw•ｈetubｏok•ｃｏｍ•ｃom，只怕——」

說著自身上掏出一張疊著的條子，遞了過來。譚嘯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上面是龍飛鳳舞、筆力蒼勁的幾行字：

依梨華很是擔心地說：「今夜我們要特別小心，他們可能會一起來。」

驚亂的現場擠滿了人，怪叫連聲。這平靜的小村子裡，百年以來，從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現在忽然死了這麼多人，人們怎能不驚呢？

譚嘯傷感地道：「袁兄，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多多保重才好！」

譚嘯想到了「女子多疑自古皆然」這句話，果然不假。當時也沒與她多辯，只笑了笑，拍了一下胸前短劍：「他要沒有單獨和我見面，這口劍怎會到我身上的？」

說著，他由位子上一跳下地，抖了一下衣服：「堂堂的四個武林前輩，圍攻一個毛孩子，他娘的，兩次都叫他跑了。你說，這事情要是叫武林同道知道，不笑壞才怪呢！」

雨仍是不停地下著，她的心來時是一片緊張，去時卻是滿腔的傷心、惆悵和空虛，她不知心上人到底如何了。

說著他露出白牙一笑：「因此，我想到了你。」

依梨華不好意思地笑道：「她們要鬧嘛！」

小小的堂屋裡，叫各樣的佛像佔滿了，有觀音大士，有大肚子彌勒佛，牆上貼的全是「佛」字。一個小方几上放著一隻小三角鼎，燃著檀香。依梨華的母親讓譚嘯坐下來，這才摘下戴著的面紗，倒了兩杯茶，放在兩人幾前。

譚嘯不禁有些傷感，低聲道：「大哥你——」

春容又說：「譚相公還寫了一副輓聯，我已掛上了。還有這位小姐，也幫著剪了一下午的紙花。」

雪雁低下頭，小聲道：「我看，老先生八成疑心到小姐了！」

想到此，這姑娘的淚不禁像開了堤的河水似的，由眶子裡泉湧而出。她木頭似地站立著，雨水濕透了她的衣服。她痛心地想：「我這算是幹什麼呢？我這麼對他，在他內心竟佔不到一點位置。我把他由死亡路上救了回來，卻把他送到了另一個人的懷抱之中，我真是天下最愚最傻的人！」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惱怒，用手中的馬鞭重重地在雨地裡抽打著。

袁菊辰揮了一下手，哂笑道：「不必多說了，好好珍惜那口劍！」

「你配的！」菊辰點頭說著，又歎了一聲道：「你的理解力遠勝於我，而且你天資也好。」

依梨華不禁笑得跳起來道：「哥！你有了這口劍，不怕報不了仇了！」

袁菊辰望著他會心地一笑，露出他雪白的牙齒。這是他這兩日來，首次現出的笑容。

接著，依梨華拉著母親到了譚嘯跟前，她用漢語向她母親介紹道：「就是他，譚嘯！」

跟著門推處，袁菊辰風塵僕僕地進來。譚嘯含笑走過去道：「辰兄回來了！」

白雀翁尖著嗓子叫道：「他媽的！他是誰？他有這麼厲害，我們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這時，晏星寒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想著，他一直沒有答話，可是他內心卻在想著一個人。他的眉毛皺得很緊，臉上不時微微泛著冷笑。

春容擦了一下淚道：「給我們小姐糊一對男女，再糊一間房子，也表示我的一點心意。」

春容哭著搖頭道：「他不要我服侍，他說要把我送回白家去——」

他頓了一頓，目光掃向裘、朱二人道：「你們以為譚嘯這兩次倖免於死，都是有人——不過，這事可太新鮮啦！他怎麼會事先知道的呢？」

那哈薩克女人，臉上帶著極為欣慰的微笑，雙手合十，彎了一下腰：「相公不要客氣！」

譚嘯走上幾步，伸手握住她一隻手，依梨華吻著他的手，淚如泉湧，抽搐道：「哥！你要快回來！我等著你！」

譚嘯怔了一下，冷然道：「我用分翅手點你兩腋！」

春容笑了笑，指著譚嘯道：「是譚相公畫的，畫得真好。」

等到他們已經完全看不到來處時，兩匹馬的腳程才放慢了些。

譚嘯含笑，以指按動劍上啞簧，把這口阿難劍抽了出來，二人立刻感到一股冷森森的劍氣，映著日光，更是耀目難睜。

譚嘯歎了一聲道：「我也勸過他，可是他決心已定，沒有辦法。」

中午，春容為二人送來了飯，是蛋炒飯，另外有燉的雞湯。二人留她一塊吃，她也不客氣，就和二人一桌同吃著，她告訴依梨華，說她已糊好了一個紙人，正要為它畫眉毛和鼻子，怕畫得不好，請依梨華去幫她。依梨華笑著指了指譚嘯道：「你找他，人家才是真正的畫家呢！」

譚嘯苦笑了笑：「很遠，一個叫阿克蘇的地方。」

袁菊辰搖了搖頭：「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就是有東西送我，我也不能接受。譚兄，你快收下吧！」

劍芒恢復了身子，寒著臉笑了笑，搖頭道：「朱道兄，你這句話就錯了。」

說著她就倒了下去。譚嘯不由大吃了一驚，慌忙把她抱了起來，只見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全身抽筋似地顫抖著。

床前素帳高懸，在幃帳兩邊，用細竹挑起一副白絹素聯，是袁菊辰親書的輓聯，其上詞句異常淒楚，寫的是：

那個名叫天支的姑娘最調皮，她串通好了同伴，圍了個圓圈，把二人圍在裡面，一面笑著，一面打著轉。這麼一來，附近的人都驚動了，好傢伙，全出來了。大姑娘攙著老太太，也往這邊跑來。譚嘯紅著臉道：「都是你，叫她們幹嘛？這一下可好！怎麼辦？」

說著眼圈一紅，淚珠兒一滴滴地流了下來。譚嘯不由大吃了一驚，忙勒住馬。可是依梨華的馬，卻已飛快地向前跑去。譚嘯只得策馬追去。

這兒最可愛的季節是春季和深秋。夏季，這地方可就不敢恭維了，那種炎熱的程度，對一個初來的人，那是享受不了的。尤其是大戈壁沙漠刮來的那種風，俗稱為「焚風」，顧名思義，其炎熱程度可想而知。

依梨華彎下身子，用臉貼著白馬的頸子，笑瞇瞇地道：「這匹馬真好，就是伊犁也難找這種好馬，我們真好福氣！」

春容似突然想起什麼，轉身飛跑而去，須臾，牽來了一黑一白兩匹大馬。

接著是一幕動人的母女相會，當她們母女緊緊擁抱時，譚嘯在一旁不禁感動得落下了淚。

他關照一邊的春容道：「午餐不必候我，好好招待二位客人！」

袁菊辰感激地握住譚嘯的手，道：「謝謝你！」

依梨華立刻笑了，她高興地說：「等到了吐魯番，見著我媽，住一段時間，我們再想辦法報仇。反正這個仇一定得報，只是不能太急，哥！你看是不是？」

譚嘯不禁面紅耳赤，冷然道：「可是這筆仇，我卻是非報不可，哪怕為此粉身碎骨！」

譚嘯賠笑道：「先告訴你又不好了，你這人可真難說話。好了，算我倒霉好不好！」

譚嘯不由面色一變，他咬了一下手：「如果你一定如此，我當以『下水啄』傷你脊椎，同歸於盡！」

袁菊辰眼睛紅紅的，說道：「你們太好了，我真不知如何來感激你們——」

袁菊辰正色道：「請不必推辭，會短離長，此一別，我們再見面時，不知是何年何月，再者——」

袁菊辰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等著與你同聲一哭，說吧！」

她冷冷一笑，又道：「不過，也說不得了，太陽婆雖是西北道上的高手，諒她也不敢把我四人如何！」

袁菊辰微微一笑：「我倒為那位晏姑娘可憐，父親的不仁，作女兒的也連帶不幸——譚兄！我看這事情往後還會有驚人的發展，唉！世上多少傷心事啊！」

晚飯極為豐富，雞鴨魚肉全有。席間，袁菊辰滿斟了一杯酒，對譚嘯道：「古人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絕句，譚兄，今夕不醉，更待何時？」

譚嘯不由笑道：「看你，我只不過是問問你罷了，你不願意，我們再慢慢商量。」

袁菊辰聽完以後，笑著點了點頭：「這麼說，這位依姑娘，就是那可敬的哈薩克姑娘了！」

她歎了一聲，當著小姐的面，她不敢批評晏星寒。晏小真苦笑了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唉！爸爸心實在太狠了，何必一定非要致他於死命？」

譚嘯冷冷一笑：「老是躲也不是一個辦法，我一定要——」

依梨華不由驚得站了起來，正要撲上，譚嘯卻後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攔我，你應該好好照顧伯母，我辦完了事一定會回來的！」

譚嘯笑了笑：「既是辰兄有事相囑，我們就遲行幾日也無妨！」

譚嘯坐下，含笑道：「莫非有什麼機密之事麼？」

袁菊辰露出白牙一笑：「今夜我不是來接受你的勸導的，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什麼了！」

晏星寒頷首道：「這是自然，不過——」

依梨華問：「還說什麼？」

依梨華點了點頭。譚嘯在白布上，就手揮毫，把先時想妥的句子寫下：

她說著竟捂著臉大哭了起來。譚嘯不禁長嘆了一聲，看了依梨華一眼，怪其多此一問。依梨華很不好意思地一面給她擦著淚，一面勸道：「好啦！你也別哭了，人死了是沒有辦法的，你以後只要好好侍候袁少爺就是了！」

他的馬正在大樹下嚼著草，譚嘯以手去拉馬時，依梨華卻趕了出來，撲在他的懷裡，囁嚅地道：「你只是去為袁大哥辦一件事就回來？」

晏小真臉一陣白，當時匆匆把濕衣服脫了，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雪雁把火盆端進來，晏小真就在火盆邊烤著頭髮，心裡打著算盤。

只見袁菊辰雪白的身影，在竹梢上起落之間，已翻出十丈以外。譚嘯不由抖擻起精神，緊緊隨著，他抄過了這叢竹梢，卻見袁菊辰正站在池邊，回身笑道：「譚兄酒醒了麼？」

譚嘯回想著這兩日來的遭遇，真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譚嘯低頭一看，不禁微微一笑：「這是袁大哥送我的！」

袁菊辰呵呵笑道：「什麼大概，你本來就不如我。」

說著，她的哭聲更大了，還用袖子遮著臉。譚嘯吸了一口氣道：「天哪！你怎麼誤會到這上面去了，這簡直是太冤枉我了——」

袁菊辰哂然一笑，低下了頭，又抬頭看著他，微微一歎道：「我已立志出家為僧，要劍又有何用？出家人是不能動殺念的！」

晏星寒不由怔了一下道：「哦！大師你如何知道？」

袁菊辰點了點頭：「你不必推辭了，此劍對你以後大有用處。你正可仗此復仇，我們相識一場，這口劍代表你我定m.hetubook.com.com交的信物，不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嗎？」

經過長時日休息，人歡馬壯，再加以新得神駒，都想試試腳程如何，各自抖開了韁，一黑一白兩匹馬，就像兩支射出的箭，一時之間，已入大漠深處。

晏星寒搖了搖頭道：「此老早已不問世事了，有人說他已物化了，恐怕不會來干預我們這場血腥吧！」

晏小真不由從床上一個翻身站了起來：「真的！他們回來了？他們怎麼說？」

晏小真脫下了身上早已為水淋透了的雨衣，失神地倒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訥訥地道：「沒有救成，他一心惦記著那個女賊，叫他跑硬是不肯！」

譚嘯忙追到樹下，見她正低著頭哭得很是傷心，譚嘯不由驚慌地道：「華妹——你這是何苦？你莫非——唉！還不如不告訴你好——」

袁菊辰忽然笑了笑，站起身來，對著譚嘯深深打了一躬道：「恭喜譚兄，從譚兄接此劍起，這口劍的主人，已是譚兄你了！」

依梨華看見媽，眼圈馬上紅了，她遠遠地站住身子，顫抖地喊了一聲「瑪沙！」

這時，依母在床上發出沉重的喘息之聲，依梨華不得不退回床前，這一時她的心分作了兩半，既關心垂危的母親，又惦念著即將遠行的情郎。

譚嘯不禁淚如泉湧，心如刀割，他一聲不哼地把她抱到房中一張床上。依梨華哭道：「哥！瑪沙怎麼了？要不要緊？」

他說著自頸上，把那口形式古雅的短劍取下遞過。譚嘯驚異地接過道：「這——是怎麼回事？」

袁菊辰笑了笑道：「不過以你方才幾手，已足有資格會見他了。」

依梨華一笑，斜睨著他道：「哼！你還不定打的什麼主意呢！袁大哥什麼時候單獨和你說過話來著？我怎麼不知道？」

朱蠶翻了一下小眼：「大師你怎這麼說？」

二人一直找到後院，只見春容正由廚房出來，笑問二人道：「是找袁少爺是不是？他出去了，這是他留的條子。」

寫完後，低低嗟歎著，似覺用句不太妥，一時卻想不出什麼好句。春容走過來看著，很驚異地打量著譚嘯道：「相公寫得一手好魏碑，聯子作得也好！比小姐在世時還強呢！」

譚嘯不好再與她談什麼，岔開問她：「你糊這些做什麼？」

當時忍不住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今晚我們見機勸勸他就是；不過我看，是沒什麼用的！」

他又擠了一下三角眼：「問題是這小子師父是誰，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這不能不說有點失察。」

譚嘯恨聲道：「他們也逼人太甚了，想不到跑到了沙漠上，依然還是逃不開他們的手去！」

馬頭上叮叮的鈴聲，使他們突然注意到，一串紅色的骷髏狀鈴鐺，竟拴在了這匹黑風的頸子上。他不由更感慨地歎了一聲，心中儘是菊辰動人的影子。想到了他，想到了昨晚的談話，他似乎恢復了一些自信。

這老太太有四十六七年紀，看起來還很結實，頭髮披著，臉上蒙著一塊面紗。有一個姑娘拉著她，往外面很快地走著。

譚嘯苦笑了笑：「辰兄，你這麼說，真使我們汗顏，你才是我們所遇到的最熱情最義氣的朋友，我們會永遠懷念你！」

黑暗裡火光在閃爍著，附近的幾家居民都由夢中驚醒，趕了出來，嘶喊著、跑動著，她跟著凌亂的人群也跑到了依家門口。

可是譚嘯戀戀不捨依梨華，不但不接受她的好意，反倒返回依梨華處，要救依梨華。晏小真目睹及此，真是芳心片碎！

如此哭了幾聲之後，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站了起來，向依梨華住處飛馳而去。雖然譚嘯對她如此薄情，可是她仍然不忍心眼看著他死去，她要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春容點著頭往外走，譚嘯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太客氣了，怎敢勞動你，還是我們大家一塊去吧！」

她在樹林子裡找到了自己的馬，用最快的速度往回家的路上趕著。到家時天已快亮了。

譚嘯尷尬地一笑：「莫非你召我來此，就是為這個麼？」

二人在紅土路上追逐著，滿天雲霧，一時之間煙消雲散。唉！多情的少年男女，總是愛自尋煩惱的。

袁菊辰酩酊之中，仍唱著歌：「壯士志在四方，壯士不怕孤單，月明星稀之夜，匹馬敢闖天山——」

譚嘯默然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自己也必須要離開她一個時期，為了去尋訪一個怪人，那個袁菊辰告訴他的怪人。可是這也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也不能對她說。

譚嘯不由大驚，他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可是看袁菊辰談話神態，絕不是虛言，不由好奇地注視著他，卻見他回眸看著自己道：「可是，那人有更厲害、更神妙的功夫，只是他不肯輕易傳授人，不過——這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依梨華給了他們一點沙金，這館子裡大人孩子都出來了，看見譚嘯就像看見怪物一樣，因為他們從沒有見過這種打扮的人。依梨華的美，也是吸引當地男人的原因之一，不大工夫，連門口都圍滿了人，咭咭呱呱、指指點點，恨得譚嘯直想用鞭子抽他們。

她抽搐道：「袁少爺也真癡心，他說他一輩子也不娶別的小姐了，他——」

床上的依母，已張開了眸子。譚嘯幾乎不敢多看一眼這善良的婦人，他只恭敬地鞠了一躬，噙淚道：「伯母保重！」倏地轉身直向院中走去。

袁菊辰以手指彈出一枚石頭，落在池塘裡，眉毛微蹙道：「那位怪人和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我千方百計哄他開心，才學了他十幾手功夫。只靠這十幾手功夫，我竟稱雄於沙漠。」

袁菊辰搖了搖頭：「他沒有名字，我敢打賭，任何人如不知他底細，絕對看不出。他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這一點你必須注意，可以投其所好。再者，他喜歡詩詞，他常常喜歡以詩詞考人，唉！只可借，這方面我差了一點，這也是我不能多學他絕技的一個原因。」

譚嘯不禁又是一愣，苦笑道：「辰兄，你說些什麼呀？」

他兩隻手緊緊地搓著，似乎臨時下了一個決定，慢吞吞地說：「你我一見，總算有緣，小弟有事相託，尚請不要見拒！」

譚嘯翻了一下眸子問：「會見誰？」

在她純潔的心裡，認為父親是可愛的，尤其是對於自己。自從自己懂事以來，父親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瞪過眼睛，按常理判斷，他似乎不會懷疑到自己。因此，雖然聽雪雁一說出來聽著嚇人，這會兒她想了想，卻也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劍芒大師冷笑了一聲：「晏兄，愈是如此，才愈令人擔心。否則，請問如今天下，還有誰有此膽量？」

依梨華眸子轉了轉，抿嘴一笑，破涕道：「算你聰明，既是回去以後再走，幹什麼這麼早告訴我，叫人家難受！」

譚嘯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好吧，既承視我為知己深交，我的事自不應瞞你，只是談來傷心！」

譚嘯驚奇地問：「這人叫什麼名字？」

紅衣上人冷笑了一聲，看著劍芒大師道：「莫非是譚嘯的師父？」

紅衣上人這時雙目發直，訥訥道：「此人可是一個棘手的人物，要是他，倒是我們一個大大的勁敵！」

雪雁連連稱是，於是二人匆匆熄燈就寢。她們這邊燈關了，可是同一院中的梅園之內，四個懊喪、憤怒的老人，卻仍在討論著這次的得失。

白雀翁朱蠶抱腿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寒著一張臉，冷然道：「老兄，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事實上，他雖沒有翅膀，可是他卻飛了，找不著了！他奶奶，你說這不是邪門麼？」

這是一個地形低窪的地方，四周都是山，天山和庫克塔格山在前後左右形成屏障之勢，高山上融化的雪水，被人引成溝渠，灌溉著田地。阡陌縱橫的田野，像棋盤似的羅列著。人們還鑿了不少的井，都是很深才有水，因此井口上都架著轆轤。

晏小真心中一動，吃驚道：「誰說的？」

譚嘯不由劍眉一挑，霍地站起身來。袁菊辰笑了笑道：「譚兄！你請坐，我們不能輕估了敵人，你所說的四個人，武功可說都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一個已難應付，何況四人？要是憑你目前功夫，嘿嘿！你還是死了心吧！」

依梨華忽然把馬一勒，譚嘯不由嚇了一跳，也忙把馬勒住，只見她瞪著大眼睛問道：「為——為什麼？」

晏星寒苦笑道：「總而言之，兩次失手，全系我太大意，我實在難辭其咎！」

依梨華接過信去，一字一字念著，她不太懂裡面的意思，譚嘯歎道：「袁大哥有事不送我們了，把他及白姍姑娘當年兩匹愛馬贈送你我——這卻如何是好？」

他說著已攀鞍上了馬，依梨華也和春容拉手告別了一番，兩個姑娘都掉了幾滴淚，這才策馬而去。

譚嘯心中盤算著這兩件事，怎麼能高興得起來？依梨華心中頗為奇怪，問道：「哥！你怎麼啦？」

紅衣上人也點頭道：「大師莫非懷疑是天乾山小男？他是『橫搶波』的。」

他雙目之中，猶自閃著淚光，頓了頓接道：「所以我想在此守三日之靈，大殮之後，再運靈至她故鄉湖南洞庭，使其能正丘首，也算盡了我一點情誼！」

她驚愕羞澀地立在雨地裡，目睹著她的愛人就像瘋了似的，直向依梨華家中奔去時，心中充滿了辛酸、羞辱和憤怒：「為什麼一個外族的姑娘，會令他如此著迷？甚至於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而我——」

譚嘯很奇怪，為何她家裡一切都很漢化。只見她坐在女兒身邊，微笑問道：「你爸爸還好吧？」

依梨華忽然抬起頭，大聲道：「我知道，你明明想去找晏小真，何必還編出這些瞎話來騙我——」

春容拉著依梨華一雙手，顫抖著道：「小姐，你勸勸他吧！」又用眼瞟著譚嘯：「他對你們很好，這麼些年，我沒有看見他對人這麼和善過；而且還叫這位相公為兄，以前他從來沒有過。」

依梨華噘著小嘴道：「人家問你呢！」

譚嘯尷尬地笑了笑道：「那也不見得，只不過我很喜歡就是了，你問這些作甚？」

袁菊辰笑了笑：「粉身碎骨也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