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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訕笑著退身而去。譚嘯愈想愈覺事情不對，遂小聲問依梨華道：

晏小真跺了一下腳，哭叫道：「現在他死了，上吊死了，是你逼死的！」

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這位磊落的奇俠，一時不禁黯然失色，依梨華輕輕推了他一下說：

譚嘯皺了一下眉，現在他倒變得十分冷靜了。

譚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

「唉，我剛才說你身子不行嘛，你覺得怎麼樣了？」

依梨華淺淺一笑，她仍然低著頭，只是用杏目半睨著他問：「真的？」

院子裡落滿了枯葉，晨風吹得它們在天井裡打著轉兒。

這是一個春意融融的早晨，太陽被雲彩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半邊臉，和煦的陽光照著路邊的矮樹和小草，隔宿的露珠兒，一顆顆的那麼亮，那麼圓，就像是情人的眼淚。

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粉頸：「你殺呀！」

奇怪，二人平素打情罵俏已經習慣了，可是在這洞房之夜，也許是那種神秘的氣氛，把他們的距離反倒拉遠了。不，應該說是使他們變得羞澀了、矜持了。

卻見依梨華正在藏什麼東西似的，一隻手慌忙地從褥子下收回來，她手上拿著那把木梳，臉色有點紅，笑了笑，才道：「我只是嘴裡熱，喝一口就好了。」

「可是，你的身子——」

這道人倏地轉身，似覺出不妙，長袖一揮，已縱上了屋簷，竟也快如流星。可是譚嘯怎會任他逃出手去？他內心已把這道人恨之入骨，當下低叱了聲：「我看你怎能逃出我的手去！」

斯特巴怔著眼道：「大爺，你老千萬別再鬧事了——往後我們的買賣也不能做了！」

「師父——師父——她——」譚嘯幾乎哽咽地說：「是誰傷了她的？」

「道人你來意如何？怎地語無倫次，不說出因由，休想離此而去！」

他笑著跑過來，熱烈地握著譚嘯的手，一面看著依梨華，嘻嘻笑道：「怪不得大姑娘病好了呢！」

「這位道長如何這般看人？是否有事要交待在下呢？」

這時候桂春明從那邊跑過來，擺著手道：

說著怪笑了一聲，對著依梨華又盯了一眼，伸出瘦爪，把桌上的幾枚制錢抓在手中，轉身就走。譚嘯趕上一步，伸臂一橫道：「且慢！」

到此，譚嘯始覺出有些黯然的感覺，因為這個地方，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當他們的馬由晏家大門前經過時，只見晏府門口飄滿了落葉，兩扇門扉緊緊地閉著，一任陽光燦燦如斯，竟不能為這昔日的大戶帶來些許生氣！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馬拴上，領著譚嘯穿過了天井，來到了裡邊。斯特巴回過頭問道：「譚大爺，你老是找誰呀？是那個老頭還是老太太？」

他們相互倚偎著，走過了這層天井，一眼看見了眾人，立刻羞紅了臉，趕忙分開了。桂春明哈哈大笑著迎了上來，二人忙對他下拜，桂春明實實受了一禮；接著，一對新人又向著太陽婆行禮，太陽婆也接受了；最後輪著謝陸淵和聞三巴，這兩個人卻是說什麼也不肯受，推拉了半天，還是互相受禮。

「大爺，你上次找的那幾個人，可是都不在了——現在住著的是由沙漠新來的幾位漢客！」

他們見面時，並不如想像的那麼親熱，可是彼此卻能體會出各人內在的熱情。

第二天清早，他雇了輛車，帶著依梨華一路向洞庭而去。

依梨華忽然抬起頭，花容失色道：「你——」

依梨華還是不依，太陽婆附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依梨華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太陽婆看了譚嘯一眼，微笑道：「你放心，把她交給我吧！」

「大哥！大哥！你饒了我吧——嗚嗚——」散亂的青絲觸在譚嘯胸肌上，他打了個冷顫。只覺得鼻子陣陣發酸，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在了小真身上。

桂春明又往另一個門口走去，這店裡房子不多，東拼西湊，五個人住在了三下裡。

想到這裡，他的臉紅了，並且暗暗發愁，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晏小真心有此意，自己又怎能——

譚嘯冷笑了一聲，微微搖頭道：

「我殺你幹什麼？你剛才說的話是誰告訴你的？」

「你們已成親了，我這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下午我也要走了。」

這兩個傢伙都去給桂春明作揖，老頭一臉高興，對二人還著禮，一面哈哈笑道：「要說麼！咱們苦也吃夠了，該樂一下了，難得湊這麼一個機會，不過——」

好在他隨身帶有刀傷藥，當時用布沾了些水，把傷口的血擦了擦。幸好傷並不重，只是劃開了一道兩三寸長的口子，不過是皮肉之傷，沒有傷著筋骨。想到了方纔的情形，這位超世奇俠，仍覺得一陣陣難受，對於小真，他覺得無限愧疚。

譚嘯忙轉過身來，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那個病入膏肓的姑娘剎那間煥然一新。只見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裙子，上身是對紐小馬夾，露出一雙白玉似的胳膊，在譚嘯的感覺裡，她仍和過去一樣的美，一樣的豐腴。

依梨華掙扎下地，伏在他肩上嚶嚶哭道：「哥——她——她出家了！」

他走後，眾人才又紛紛退回自己位子上，譚嘯和依梨華也重新落坐，一個夥計彎腰笑道：「大相公你老受驚了，這道人大概是別處來的，小人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大概是想騙你老幾個錢吧！」

「是她母親。」

太陽婆立刻目放異彩，回頭大叫道：

二人說說笑笑出了這條大街，見正北面有一塊黑底金字的大招牌，上寫著：「三陽客棧」。譚嘯說：「我們在這裡歇幾天吧，你身子要緊。」

「我要把一身功夫傳授給他，唉！這孩子可比我們幸福多了！」

包紮好了傷，他換了一身衣服，把簡單的革囊提起，推開門就往外走，他要連夜趕到大泉去。說實在的，他內心太掛念那個可憐的哈薩克姑娘了，試想，她一個孤身女子，為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在沙漠裡流浪著，就像一個遊魂。如果真如晏小真所說，身上受了重傷，那簡直是——

譚嘯不得不紅著臉站起來，長毛陸淵這時在一旁拍掌大笑道：

「噹」一聲脆響，晏小真的劍掉在了地上。晏小真尖聲叫道：「姓譚的，我跟你拚了！」

譚嘯怔了一下，可是他已知道是什麼事，當時面色一紅，忙退後了幾步。太陽婆赫赫一笑，看著桂春明道：「老大哥，你們也該商量著辦事情啦！」

這時間裡，小兩口可是暫時不能見面，這是漢人風俗。因為依梨華是哈薩克人，再怎麼也要照顧一下他們族人的規矩。於是，請了一個本地哈薩克老人來做喜餅，做出的餅很像「鍋盔」，但是名字卻叫做「喜粑」，這是用來分贈觀喜的人的，其數量要多到「來者不拒」的地步。

太陽婆一腳跨出了門檻，睜大了眼睛在譚嘯身上轉著：「你是誰？」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陝西第一大城，也是中國這個古老國家屬下最古老的一個城市——西安。當時，這地方雖已不如隋唐五代之繁盛，卻也是燈紅酒綠，喧嘩熱鬧。

「不行，你是怕我偷學你的功夫是不是？」

譚嘯呆了一呆，輕輕拍著她的背道：「你用不著哭，當心傷身子。」

她抬起頭問：「西裡加和桂伯伯呢？」

陸淵噗哧一笑說：「老前輩還跟咱們客氣呀？這裡喜事完了，譚大爺和少奶奶的仇也報了，我們跟著也沒有什麼事情了，再說沙漠裡還有幾十個弟兄，我們不回去，真不知他們要鬧出什麼事情，所以——」

譚嘯和依梨華他們自己，當然是很樂意的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已展開了輕功絕技，只幾個撲縱，已來到了道人身後，白光倏閃，他已把那口短劍抽在了手中，身形向前微探，「拔草尋蛇」，直向道人後心上扎去！

「譚嘯！」她跺了一下腳，泣道：「你知道我狠不下心是不是？我偏——」

「放開我！」她哭道：「你幹嗎抓著我？你不要臉！」

道人呵呵一笑，目放異光道：「相公你可是丙子年正月所生？」

房裡面還是靜靜的，他試著又輕輕推了一下，門開了，撲鼻的是陣陣溫香。他真想不到，洞房中竟被他們佈置成這麼美的世界。在兩盞高腳的紅燭照耀之下，洞房中一片紅光，矮几上焚燃著藏香，香噴噴的。可是這些，都不是這位俏郎君目光留戀的地方，他輕輕地扣好了門，再回過身來，可就看見了那個嬌滴滴的新娘。她身子半坐在一張靠椅上，背朝著自己，頭上仍然蒙著那塊紅紗，這顯然是太陽婆教給她的規矩，新娘頭上的紅紗，必須要等著新郎親手揭開。譚嘯這才想到，為什麼剛才叫門她不開，敢情是人家看不見嘛——

這時夥計已上了菜，二人方自動箸，卻見那道人轉過身來，雙目盯視著依梨華，右手拇指在左手心上下敲著，似乎是在推算什麼似的，良久不移。

依梨華又要給陸淵和聞三巴行禮，謝謝他們一路上照顧之功，可是二人死也不敢受，在天井裡推推拉拉半天，依梨華這個禮還是沒有謝成。

聞三巴笑道：「不急，不急，下午走也不遲。」

這時候，後院裡有了響動，眾人一起回視，只見譚嘯在前，依梨華在後，這小兩口兒正笑瞇瞇地說著話兒，往這邊走來。譚嘯是一襲寶藍的綢子長衫，足踏同色的絲履，右手握著描金折扇，喜在眉梢，看來是那麼的儒雅瀟灑。他身側的依梨華，身著粉紅色的長裙，小腰扎得細細的，上身對紐小馬夾，和下身搭配得那麼勻稱，那麼貼，鳳履平窄，杏目含春，嬌軀半倚著譚嘯，那麼嬌柔、婆娑和羞澀。

「我就在門口，你打扮好了，就叫我一聲。」

在久行過枯旱沙漠之後，一來此地，他們都感到耳目一新，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梭，真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們並轡越過了西市大街。正是燈火輝煌的時候，酒館門前招展著杏黃色的酒旗，陣陣絲竹聲從館內傳出，甚是悅耳。

「小哥你好沒來由，貧道免費為尊夫婦批了生辰八字，臨行連一個謝字都無，這還罷了，為何反倒不叫貧道離去呢？」

「江湖上風險多，你們年紀又輕，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少結仇人為好。」

她說著這些話，喘得似乎輕些了。譚嘯終於忍不住說：「你的傷——」說到此，他就接不下去了，勉強地笑了笑：「要緊不？」

新娘的頭更垂下了些，她的嬌軀微微扭了扭。譚嘯彎了腰，輕輕在她頸項上吻了一下，然後雙手慢慢把她頭上的紅紗掀了下來——

他說著輕輕閉上了眼睛，身形昂然不動。晏小真沒有想到譚嘯竟會如此，一時她渾身顫抖，抽泣聲更大了。

譚嘯正要起身，卻被陸淵給按下了，他對譚嘯說：「這都是些當地的地痞流氓，大爺你用不著與他們打交道，我去應付他們算了。」

她哭叫著：「不要——不要嘛！」

「姓譚的，你該滿意了吧？」她咬牙哭著說，「白雀翁和紅衣上人死了，老尼姑也叫你師父打發走了，我爹爹也死了，你——你該滿意了吧？現在我又落到了你手中，可是，我絕不會向你乞求活命，你可以殺我，殺呀！」

「哦！他原來也住在此，這倒是怪了！」

這地方唯一的下榻之處就是留客老店，譚嘯內心充滿著熱望，在曦微的晨光裡，叫開了店門。斯特巴幾日來雖賺了不少錢，可是所接的客人，無不是拿刀動劍的主兒，無時無刻都令他提心吊膽，此刻一聽這麼沉重的叫門聲，嚇得他一骨碌自炕上翻了下來，擠著一雙還沒睡醒的眼，把門打開。

譚嘯下炕，走到一邊茶几上去倒茶，倒了一杯回頭道：「不行，太涼了——」

南海一鷗怪笑了一聲道：「自豪什麼？我這師父也不是他的對手呢！」

譚嘯笑道：「你以後可不能騎馬了，我不叫你騎。以後我們僱車走，你坐車我騎馬。」

譚嘯正不知他意欲何為，忽覺鼻端傳來一股異香，頓時打了一個寒顫，這才覺出不妙，當時閉住呼吸，只見道人正在以口吹著那銅製怪壺。譚嘯不由大吃m.hetubook.com.com了一驚，這才知道道人所用，是一種江湖下三流至為陰損的悶香，不禁勃然大怒，當下雙手猛一按地面，已如同箭矢似地縱了出去。

譚嘯認為，早一日正了名份，自己就可以不避嫌地體貼照顧這位嬌妻了。而依梨華呢，說起來真可憐，她對自己的病，實在很沒有自信，而且認為，自己簡直活不了幾天了。

「只是——她的病——」

這麼一說，連譚嘯也怔住了，他心裡只覺得通通地直跳，一時連耳根子都紅了，說不出心裡是喜是怕。他偷偷地用眼看了依梨華一眼，只見那婷婷的身影，像池邊楊柳似的微微顫抖著，正低頭看著她那翹起的一雙腳，不知內心是喜是愛。想來她也是很樂意吧？

依梨華忽然落下了淚，趴在馬背上痛哭起來，譚嘯不由吃了一驚，慌忙下了馬，飛快地跑過去，把她抱下來，急道：「你——這是怎麼了？」

譚嘯不由大喜道：

當枝頭的白頭翁，在開始潤著它們的喉嚨時，那已是太陽出來的時候了。

早有夥計跑過來，譚嘯把兩匹馬交給他，囑他好好看管，依梨華也想在這裡玩幾天，一個蒙受丈夫真愛的妻子，的確是世上最幸福的。你看她，把身子半倚在丈夫懷裡，笑得那麼甜，走得那麼慢，一時羨煞了多少路人！

晏小真抽搐道：

她又抱著譚嘯，把小臉在他臉上挨了一下，笑道：

太陽婆身形已騰起，聞言復飄身落向一邊，回頭笑罵道：

說著她已扭動纖腰，縱上了窗台，輕歎了一聲：「你快去找她吧！」嬌軀再起，已自無蹤。

道人此刻倒是改了笑臉，只圖快些脫身，連連點頭賠笑。依梨華見狀也下位來，拉了譚嘯一下說：「算了，哥！我們不要理他就是了，這種人理他幹嘛呀！」

依梨華忽然涎著臉道：「哥！你把這套功夫練一練給大家看看好不好？」

晏小真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癡癡地接過了劍，翻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說著又對譚嘯齜牙一笑。譚嘯反倒不大好意思說什麼了，臉紅紅地笑了笑。陸淵拉著聞三巴走了，桂春明對著譚嘯一笑道：「來，咱們談談。」

二人頻頻點首。太陽婆又問二人去處，依梨華用眼睛瞟著譚嘯，真有點夫唱婦隨的味道。譚嘯說要去洞庭訪袁菊辰，然後在中原遊歷一番，最後再定住處。二老十分贊同，又訓勉了一番，這席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賓主才盡歡而散。

這套詭異莫測的功夫，一經展開，頓時只見人影疾閃，這四合院子裡，幾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空隙，都有他蹣跚的足跡，都有他醉倒似的身影。這套掌法，有一點極為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快」，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譚嘯恨不能破門而入，偏偏在長輩面前，又有這麼多顧慮，他呆呆地點著頭。

「我不管！」依梨華噘著小嘴，臉上帶著羞澀的笑：「人家要給你說話嘛！」

譚嘯急得面紅耳赤，窘笑道：

譚嘯冷冷一笑，劍交左手，揮手道：

三年之後，孩子漸漸懂事了，他們帶著孩子去了一次九華山，在岳家祠堂附近，找到了羅化的墳地，大大地哭祭了一番。之後，他們飄然而去，武林中就再也不見他們的蹤跡了——

有的喝叱道士道：「你這道人，怎麼這麼不懂規矩，來了也不吃飯，還要惹事，再鬧我們可往衙門裡送你了。」

道人目光轉向依梨華，緊張地問道：「這位娘子乃甲午年所生必是不錯了。」

譚嘯笑著點了點頭說：「其實你不搽也是一樣的美！在我眼裡，你怎麼都是好看的！」

斯特巴連忙叫道：「好！好！大爺，還是我帶你去吧！人家可有女眷，又生著病，你老怎麼好推門進去呢？」

她一走，譚嘯立刻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姑娘。他用那生著胡茬子的嘴，在她的臉上、髮鬢上磨著：「妹妹——我可憐的好妹妹——你讓我找得好苦！」

譚嘯一怔，訥訥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方纔所說的都是真的，我願意死在姑娘的劍鋒之下。因為這樣，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可以平了！」

譚嘯輕輕地把她放在炕上。這炕上鋪得厚厚的，只是都被依梨華的汗浸濕了。依梨華拉著譚嘯一隻手說：「哥——你也躺下來吧！」

「哥！快坐下吧，有什麼好看的？」

譚嘯牽馬而入道：「我問你，你這店裡可住著個年輕的姑娘麼？」

依梨華抽搐著抬起了頭說：「她為什麼要如此呢？真想不開！」

譚嘯已經雙手把她托了起來，一邊笑道：「乖妹子，我這是逗你，我才捨不得呢！」

道人陰森森地說了聲：「好！」踉蹌著把地上斷臂拾起，一路翻縱而去。

太陽婆忽然瞪眼道：

「先帶我去看看那位老先生吧！」

他這突然的一問，倒使譚嘯不大好意思，因不習慣與生人搭訕，當時只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落坐。

譚嘯笑了笑，歎道：

「大爺，你怎麼又來了？」

桂春明冷冷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這老兒不能不知道好歹，他要真敢——哼！」

「他會算命嘛！」依梨華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譚嘯心中微動，可是並不說破，過來扶著她喝了兩口冷茶，又要給她梳頭。依梨華卻笑道：「不用梳了，辮一個辮子好了，哥！你出去一會兒吧！」

現在譚嘯對一切都不關心了，他只念著依梨華，他強忍著淚說：「師父，你老帶我去看看她——可憐的姑娘！」

當他把向雪山老人學技的經過道出之後，舉座為之震驚。依梨華和陸、聞二人，也知道天山頂上隱藏著這麼一個怪人，只是人們對於這個怪人，就像神仙一般的敬畏。想不到譚嘯竟能親眼見到了他；而且自他身上學得了一身鬼神莫測的功夫，一時都驚得目瞪口呆。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平靜不住了。他匆匆點亮了燈，當燈光照在他身上時，他微微吃了一驚，原來肩頭流下的血，已把上衣染紅了，可是他並不覺得痛。

這時，太陽婆也上前關心地道：「姑娘，你還是聽話躺下歇一會兒吧！」

譚嘯感慨地問：「是誰告訴你的？」

「妹妹——」他感慨地說：「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我要告訴你，我要樂死了！」

她又低聲哭了：「傻子！你身上傷不痛吧？我可不管，那是你的事！」

一路之上，他絕不稍停，也難為了他的那匹神駒，此馬昔日在狼面人袁菊辰手下，曾在大戈壁沙漠裡吃盡了苦頭，養成耐跑的能力。它跑開了，能追上漠地裡的狼和狐狸，從它「黑風」的外號上，就可以想見它驚人的速度了！

晏小真不明白他要說些什麼，只見譚嘯慨然接下去道：

「本來我對她的傷勢還很自信，可是這兩日來暗地觀察，才發現她怕是不行了——」

道人討了個無趣，卻面不變色，依舊含笑注視著這幅畫。這時，二人才注意到，道人背後尚背有一個黑漆的小葫蘆，另有銹劍一口，用黃綢子包紮著，繫於頸後，劍柄上飄著綠色的穗子。

古時婚有六禮，曰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決不可草率。可是這一對少年男女，因客居邊疆，孤苦無親，是以匆匆就婚，似乎一切都免了。但他們是赳赳武林奇俠，對於這些繁文俗節，倒是不太注重，他們的婚禮，就這麼舉行了。

「不過你現在回來，還算你有些良心——」

她急促地吁吁嬌喘著，忽然雙手攀住譚嘯的頸項，翹著可愛的唇角，淺笑道：

「我倒沒有病，而是我的心肝兒病了——」

譚嘯淡淡一笑道：「這沒什麼！一報還一報，按情理是很公平的。」

她那美麗的臉，似乎搽了一點胭脂，已不再是那麼蒼白，而是一片緋紅；她那黑亮的大眼睛，仍是那麼靈活，在她笑著注視你的時候，真擔心魂兒都要為她攝去！

她說著竟哭了。譚嘯緊緊地咬著下唇，身子一陣陣顫瑟著，目光有些羞澀地看著太陽婆。這個老婆婆卻齜牙一笑，匆匆跨出了門，順手把門帶上，回頭笑道：

一切都安頓後，時已午夜，譚嘯在長毛陸淵和聞三巴的嬉笑擁持下，來到了新房門前，他臉有些紅，心也跳得很厲害，訕訕地道：

依梨華訥訥道：「是劍芒大師來把她帶走的——」

「無妨，他不犯我，我們也不惹他就是。」

這種新婚的生活，如醇厚的濃酒一般地醉著他們。雖是長途跋涉，他們並不覺得絲毫痛苦，反倒情趣無窮。他們就在這裡住下了。

說著和依梨華進入室內。店小二奇怪地道：

斯特巴這才放了心，他相信這次大概不會打架了，就咧著嘴笑道：

依梨華忽然翻身坐起來，她臉色帶著十分的喜悅。譚嘯嚇得忙也坐起來，用手去扶住她，急道：「你要做什麼？」

「大爺，春宵一刻值千金——」然後他又放聲笑道：

「我只起來一會兒，好哥哥，我不亂跑，聽你的話好不好？」一隻玉手懶洋洋地放在譚嘯肩上，輕輕地捏著他的耳朵，撒嬌地問：「好不好？哥哥！」

譚嘯恭敬地彎身道：「弟子多蒙承讓，老前輩不必謙虛！」

陸淵赫赫一笑說：「那敢情好，我們可以給你老人家在路上作個伴兒。」

「老弟！你這麼說就太俗了，我們武林中人，辦事講究實在爽快，要那些假排場幹什麼？等一會兒，還得煩你們二位去辦點貨，定一桌席，就是明天。」

可他馬上又皺眉道：「老太太，這樣辦喜事，不是太草率了麼？」

「譚少俠，你請進招吧，我們點到為止！」

依梨華偷看了四周一眼，小聲笑道：「不太久——」又紅著臉道：「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你老原來是這位大爺的師父呀！原來是一位老俠客呀！」

當他看清了來人是譚嘯時，臉色都白了，害怕地笑道：

她用那雙大眼睛瞟了他一眼，微帶幽怨，可是馬上又笑了，說：

「沒羞！」說著把身子整個兒地投到他的懷裡。

依梨華白他一眼，又羞又笑，往起一站道：「我們走吧，這裡吵死了！」

道人不意之下，為譚嘯這種神力彈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當下神色大異。

說著目光又向依梨華瞟了一眼，奸笑了笑。譚嘯本打算逼問個清楚，看看他究系何為，此刻為眾人一拉，再經依梨華如此一勸，倒不好如何了。當時冷笑了一聲，往一邊退了一步，那道士乘機大步而出。

在依梨華的嬌羞哼笑裡，這位俏郎君已經把他可愛的妻子輕輕地放在了床上。

這時依梨華靠牆坐著，笑著瞇著雙眼道：

黃竹道人兩撇黃眉霍地向兩下一分，卻又轉為笑臉道：

後院裡有了響動，前院裡也知道了，斯特巴領著辦喜事的一大幫子人，一齊走進來了，一進天井，就大聲道：「譚大爺！你在哪裡，大伙都討喜來啦！」

這時聞三巴也聞聲出來了，笑著跑過來給譚嘯問安，見依梨華居然起來了，也是說不出的高興。只有譚嘯知道，她的病並沒有好，她只是想叫自己高興，所以勉強下床，她太要強了，太不願受人憐憫了。

「好啦！咱們哥倆送到這裡，可不好再往裡送了，明天早上再給新大奶奶賀喜吧！」

二人策馬行至一處叫「四海居」的飯莊門前，被一個圍著圍裙的小夥計攔了下來。正好二人肚子也餓了，見這飯莊子氣魄甚大，地方也寬敞，就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譚嘯儀表不凡，依梨華風姿鮮艷，立刻吸引住了食客的目光。

「哥！你身子怎麼在抖？」她把臉貼在他胸上，揚著秀眉關心地問：

「這是你的劍，你拿著。」

「我看這黃竹道人，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要特別提防才是。」

「拔蕩從前告訴我說，凡是對女人說好聽話的男人，都靠不住！」

淚水在他那雙俊亮的眸子內轉著，他緊緊地把這團亂髮挨在臉上，低低地喚著：「哦！姑娘！姑娘——可愛的妹妹——你把我看得太俗了。」他注視著地上的磚，癡癡地說：「你如有三長兩短，我豈能獨生？」

譚嘯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只覺得鼻子發酸，卻強笑道：

「和*圖*書小真——」他哽咽著說不下去：「我對不住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呀！」

依梨華皺了一下鼻子笑著說：

依梨華不由放下筷子訥訥道：「西裡加——你要走？不！」

身側各人都吃了一驚，只以為他是足下不大得勁，卻未想到，這少年踉蹌的身形，待到了太陽婆身前，倏地一掠左臂，五指齊開，直向著太陽婆左肋插下！

客棧裡的夥計被吵醒了，算賬備馬忙了一通，又發現馬廄裡少了一匹馬，他們才知晏小真已先譚嘯而去。只是她去什麼地方，只有小真自己知道了。

她笑得對譚嘯招手道：「來來來！我們到外面比劃比劃，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真功夫，居然連晏星寒也敗在了你手下！」她見譚嘯只是紅著臉笑，並不站起來，又道：「來呀，你放心，我們這是比著玩，你不會傷我，我也絕不會傷你！」

依梨華白了他一眼，說：

這時在譚嘯驅策下，那速度真像是脫弦之箭，又像是掠地平飛的燕子，馬蹄密如聯珠，那黑風豎著它的一雙耳朵，馬尾箭也似的直挺著，騎在馬背上的譚嘯，彷彿騰雲駕霧一般。

桂春明皺了皺眉說：「你這麼一說，我倒真不能留你們了，本來想叫你們一塊到中原去呢！」又用眼看了聞三巴一眼，問：「就走麼？」

早先，譚嘯還深深地為她的內傷而憂慮，可是如今一月的時間都過去了，眼看著她身體一天天地復原，他也就放心了。

午夜，這大客棧裡已完全靜下來了，譚嘯輕輕地起來，見依梨華正甜蜜地睡著，嘴角帶著極為甜美的微笑，似乎在夢裡追尋著尚未出生的孩子。

「哥！這可是你自己惹的麻煩，你要不說學了功夫，西裡加也不知道，現在看你怎麼辦！」

「你——好——你敢傷道爺——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譚嘯歎道：「妹妹，何必多此一舉呢？」他固執地搖頭說：「我不能再去見她了！」

「為什麼？」小真哭著說：「你算把我的心摸透了！」

「能見著你老人家，我的心也就安了。」

「你可不要走遠了，哥！」

道人一連竄出了七八步之外，全身抖成一片，咬牙錯齒道：

「也許師父說錯了，也許她不至於——」

掌櫃的喜得嘴都閉不上了，因為他這破店從沒有修整過，現在人家粉的粉，飾的飾，掃的掃，搬的搬，不要自己出一個錢；而且還帶著工人自己幹，他連手都不用插，他那份樂就甭提了。他乘這個機會，把這店大大地清理了一下，把牲口完全弄到一個偏院裡去了；而且找來了紙，請南海一鷗給他寫一副對子。

「對，我就是找他們，你快帶我去，你放心，我不會再惹事，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陸淵點了點頭說：「也好，那麼少奶奶就不用出去了。」

她說著一隻手拉著譚嘯，直往屋里拉，譚嘯險些被她拉倒！

說著他推門而出。譚嘯忙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擦乾，隨著桂春明走出室外，桂春明穿過天井，來至左邊那排破廂房前。

喁喁私語中夾雜著些微微喘息的聲音，「啊！哥！哥——」

他們為什麼這麼慌著辦這件大喜事呢！固然是為了了卻二老一件心事；而主要的卻是太陽婆的私心。她見愛徒傷勢不輕，而迷信一種叫「沖喜」的風俗，她認為只要一成婚，由於新人的喜氣，即可以把病魔逐退，這種迂腐的觀念，在今日思之，當然實在可笑。可是那個時候，卻深為一般愚民所接受，即使知書達禮的上流紳仕也都以此為然。

譚嘯不禁怔了一下，因為不知他所指的老太太是誰，就點了頭說：

譚嘯低下頭，湊在她耳邊，小聲道：「那我就寫封休書休了你！」

譚嘯欠身微笑道：「弟子遵命就是，只是你老人家卻要掌下留情！」

其實他自己也很緊張，望著依梨華羞紅了的臉，他一時真不知說什麼好，他們似乎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和喘息之聲，譚嘯訥訥道：「妹妹，夜深了！」

她唯一的願意是早一日和譚嘯成婚，她要把身子獻給她熱愛的人，她要爭取譚嘯妻子這個光榮的頭銜，然後——就是死了，也能夠含笑九泉了。

「我已見過她了，她很想你——她在大泉——」

「這沒你們的事，你只管帶著她到中原去吧！以後你們任什麼閒事也不要管，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就是了。」又道：

「哦，不——」小真後退著，那涓涓淚水就像拋落塵埃的珍珠。

這九九八十一手黑鷹掌，譚嘯僅施展到第九式，太陽婆已呈現了敗勢，她為譚嘯那怪異的足步，鬧得心煩意亂，當下怪笑了一聲道：「果然厲害！」

譚嘯目送他遠去之後，微微冷笑了笑，直入其室內，點亮燈後，見室內置有八個同樣大小的黑葫蘆，都封著口，他撥開一塞，頓時由內發出一股奇膻之氣，中人欲嘔，他忙重新蓋好，仔細一看，才見每一個葫蘆上，都貼有一紙條，上面寫有年月日，並有「成嬰」等字樣，譚嘯不禁打了個冷顫。這才知道，道人竟是欲盜胎煉藥，搞俗謂「紫河車」的玩藝兒，這是一種極下流的勾當。看到此，他不禁深悔方才下手太輕，一時氣憤填膺，一個人發了會兒怔，才把這些春|葯葫蘆包在一起，提回房去，預備天亮後予以銷毀。

「哥哥！我怕！」她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摟著譚嘯。譚嘯微喘道：「怕！怕什麼？」

「不過你先要接一接我老婆子的功夫！來！來！我們別耽誤時間了。」

這黃竹道人倒也皮厚，立時伸手拉出一凳，不請自坐，一面向譚嘯笑道：

「你不要急，我是逗你玩的——」

說著掀唇而笑，露出三上四下幾棵大牙，狀極怪異。依梨華不由杏目圓睜，譚嘯奇怪地問她道：「對麼？」

斯特巴聳動著他那雙老鼠眉，說：「我的爺！這時候，人家還沒起床呢！」

「別不放心，不要緊——」依梨華輕輕推了他一下，又仰著臉說：

太陽婆桀桀一笑，道：「老大哥，你不用向著你徒弟，今天我還非得見識一下才甘心呢！」

「九姥！這是小徒譚嘯，他來看依姑娘了，快叫他進去吧！」

晏小真出乎意外地怔住了，隨後又哭著想掙開譚嘯抓她的那隻手。

這時，依梨華已由鞍上下來，微笑道：「我們到裡頭去坐一會兒——」

他並沒有把這事告訴依梨華，怕其受驚，可是經此一鬧，他也不願在此久留了。

她把背靠在譚嘯胸上，嬌喘著說：

他笑得兩眼成了一條線，大聲說：「今天是雙喜臨門，赫！這可好了！」

他們就這麼互倚著進入客棧，只聽得陣陣絲竹聲由院內傳出，有人正在直著嗓子，像鬼叫似的在唱著本地流行的「秦腔」。秦腔有山陝調、山東調、河南調之分，山陝調最純，這位客人唱的正是山陝調子，其音出羽入宮，意含悲楚，轉折層疊，久抑一揚。初聽起來，真有些刺耳，難以令人消受；可是聽久了，據說能上癮。

他看得很清楚，剛才對手時，譚嘯實在是未盡全力，心存忠厚，就拿最後這一手「烘雲托日」，以桂春明這種鑒察力，竟是未能看清譚嘯是怎麼把身子竄起來的；而且他很清楚地看見譚嘯兩手指尖極為微妙地在太陽婆足心點了一下，那種輕微的程度，可能連太陽婆都不易覺察到。自然由他掌心所運出的內力，已足足可令太陽婆知難而退！

譚嘯緊緊握住她一隻手，搖著說：

她猛然舉起了劍，譚嘯挺胸以就，嚇得她忙又把手收了回來。譚嘯忽然一把抓住了她持劍的手，照著自己前胸刺了下去。晏小真尖叫了一聲，兩隻手一齊抓住劍柄拚命往回奪，用力掙，可是對方的臂力是那麼強大，晏小真雖是雙手，依然奪不過人家。

「小哥，你只請任移一錢，貧道只詳一事撥頭就走，絕不取分文就是。」

依梨華回頭眨了一下眸子問：「幹嘛呀？」

譚嘯不由臉一陣紅，訥訥道：「怎麼不是呢？」

南海一鷗神秘地聳肩一笑，點了點頭說：「就算是吧！」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正色對徒弟道：「你也該來了，依姑娘可是為你——」

店小二搖了搖頭，齜著牙說：

他說到此，似乎有無限的傷感，那雙深邃的眸子也似乎黯然無光了。

「我這是考女婿，看看你配不配做我徒弟的丈夫！小子，你得賣賣力，今天比過了，明天你們就成親，也了卻我和你師父的一番心意了。」

「這位娘子，也請移動一錢如何？」

譚嘯一隻手緩緩抬起頭，摸著那被劍鋒劃傷的肩頭。晏小真忽然撲到他身上，一隻冷冷的手攀在譚嘯頸上，把白玉似的臉貼在譚嘯的胸脯上，竟自放聲大哭了起來，一滴滴的淚，都流在譚嘯結實的胸上。

這時陸淵和聞三巴都已閃向一邊，桂春明、依梨華也退後了幾步，當中空出了一片地方。老太太又道：「可是有一件，你可別客氣；而且得說明，你要施出那套黑鷹掌，要不然咱們還是沒完！」

這道人身材極高，站著竟比譚嘯還要高出半個頭來，一襲深灰長衫直垂鞋面，真如同是一具殭屍似的！

這時太陽婆轉臉向著桂春明微笑道：「老大哥有此高足，足以自豪了。」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一向被視為人生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這確實是真的。

依梨華粉頸低垂，半哼半笑道：「才沒有呢！誰嫁給你了——」

譚嘯木立良久，猛然撲到窗台，可是晏小真已經走了，即使她沒有走，他又能如何呢？還能叫她再回來麼？

譚嘯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躡足窗前，輕輕把窗戶推開一扇，卻見對鄰那道人窗上露有黯淡燈光，似有人影晃動，他不由心中一動，正欲縱身而出，驀地見道人窗戶倏開，一條人影箭也似的穿出。譚嘯不由心中一驚，忙把身形向下一縮，他這裡方縮好身形，已見道人瘦削的身形立於窗前，一雙深凹的眸子閃閃生光，月夜下看來益顯猙獰。

二人不由心中一驚，譚嘯冷冷一笑道：「道長所言不錯，只是這又與道長何干？」

譚嘯低下了頭，連望上一眼的勇氣也沒有，當然更不願意向依梨華提起。可是有心的依梨華卻早已留意，她忽然勒住了馬，嬌聲道：「停一停，哥！」

在盛夏的一個傍晚，他們來到了洞庭；並且很容易地在一所古剎裡找到了袁菊辰，可是這位神奇磊落的昔日沙漠之狼，如今已是一個不思凡俗的高僧了。他改法號為「大漠」，似乎仍忘不了昔日的沙漠。

這段距離並不算遠，當天色微微透明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大泉鎮上了。

他俊臉微紅地躺了下來，用小手絹給她揩著鬢角的汗，看著她那張削瘦的臉，他的心如同刀扎一般，可是他卻不敢流淚。依梨華伸手摸著他的臉，用長長的指頭在他臉上劃著。這一會兒，她顯得是那麼快樂，鬱積在她內心的相思寂寞，都似遠離她而去了。

「姑娘，你看看誰來了？哎呀！這下可好了！」

一行人魚貫出了房門，來至院中。這時，紅紅的太陽已由東方山尖上跳出來了，橘紅色的光焰，映在每個人身上臉上都是紅的。

「你是來為你父親報仇的是不是？」

依梨華對這種稱呼還不大習慣，總以為是說別人，等她意會出來，不禁臉上發紅，可是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她喜歡這個稱呼，而且願意人家這麼叫她。

「隨便！」譚嘯興奮地說：「我真希望你馬上就生——我當了爹爹該多神氣！」

晏小真抽抽搐搐地抬起了臉，咬著下唇說：「讓我看看你肩上的傷——」

才說到此，就見依梨華連連跺腳，半嗔半笑道：「陸大哥，你敢說——」

譚嘯回頭看了看說：「不知道呀，我們找他們去吧！我扶著你走。」

「你壞——」依梨華嬌哼了一聲，輕輕用手在他臉上打了一下說：

道人低叱了聲：「好！」忽見他身開微側，「刷」地打出一物，譚嘯用劍一拔，「噹」一聲磕了出去，同時鼻中聞到了一股異香，才知竟是那裝盛悶香的銅壺。道人藉機把背後長劍掣了出來，冷笑和_圖_書道：「小畜生壞道爺好事，我豈能輕易饒你！」

「你老人家到底比不比呀？倒是快著點呀！」

「老前輩你老這麼說，可真是見外了！我們兄弟兩個，幫這麼一個小忙，還值得一提？」

依梨華微微低下了頭說：「你真好！」

譚嘯這時候真覺得有些飄飄然之感，內心更是把這位嬌妻愛若性命，此時見狀也沒心再吃飯，喚來店伙付了錢，和依梨華雙雙走出來。小二已把二人的馬拉到門口，譚嘯接過馬韁往前走了幾步，依梨華跟上道：「把我的馬給我呀！」

這棵樹比過去更茂盛了，枝葉遮住了半邊天。看著這棵樹，他不禁聯想到了那日自己偽裝凍斃的情形，是晏小真主婢把自己拉到這棵樹下，為自己贈食送褥——那種純真的情誼，的確令人感動，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有些酸了。

長毛陸淵立刻裝著摸嘴，口中喔喔連聲地道：「喔！沒什麼！沒什麼！」

「俺兩個出來得也夠久了，窩子裡還不定怎麼樣，所以想今天見過大爺和新少奶奶之後，俺們就回去了！」

這時太陽婆也展開了她輕易難得施展的一套「小六乘巧打神拿」，可是一和黑鷹掌交手三四個照面之後，這老婆婆已經知道，要想取勝對方只怕是妄想了；因為她連對方的身邊也偎不上。最厲害的是，對方那種凌亂足以困擾人的足步，吸住了自己大部份的注意力，令你戰戰兢兢，未出招時他前飄後逸，待招式一吐，卻是一沾即退。

一行人來至房內，說不出的喜氣洋洋，桌子上擺著糖果盤子，有瓜子、冬瓜糖、沙果和柿餅，據說是代表多子、甜蜜和團團圓圓。

二人進得房中，桂春明拉過一把椅子命譚嘯坐下，含笑說：

晏小真呆了一呆，像似大夢初醒，她黯然地點了點頭說：

「你看我這個樣子，頭髮又亂——多難看？你會不喜歡我的！」

「師父——她——怎麼啦？」一提起依梨華，譚嘯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

譚嘯看到了授業的恩師，一時忍不住熱淚滂沱而下，低聲喚了聲：「師父！」

黃竹道人忽然止住笑聲，連道：「罪過，罪過！」隨即立身而起，目光瞟向依梨華，對譚嘯聳肩笑道：「尊夫人春風撲面，已身懷六甲，還是在長安市上多歇幾天，不可過於勞動呢！」

譚嘯笑道：「我知道。」起身開開門，輕輕走到了院中。

「你們談一會兒，我不打攪你們了！」

譚嘯站在牆角，癡癡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掌心裡抓著一團亂髮，為數當在數十根以上，這就是方才依梨華偷偷藏在褥子下面，而怕讓譚嘯看見的。

斯特巴雖是看不懂，可卻是千恩萬謝，很高興地請人用漆把這對聯漆上。在他的店門口，也新添了兩根紅柱子，披上紅綢子，吊上紅繡珠。

譚嘯臉色不禁一陣慘白，眼圈由不住紅了。

「怎麼行呢？兩位老師父都還在外頭呢！」

他說著把身上的塵土拍了拍。斯特巴上前在一間房門上輕輕叩了幾下，那門就開了，現出了桂春明瘦長的身形。斯特巴回頭一指譚嘯，卻發現那位大爺竟矮了半截似地跪下了，桂春明這時已看清了來人是誰，不由白眉一挑，驚喜地叫了一聲：「嘯兒，是你！你怎麼找到這裡來啦？」

譚嘯內心又驚又喜，他不再害怕了，俯下身用手摸著它頸上飄起的長鬃，這時他才看清，黑風那張開的鼻孔，竟如同一對杯口，它頭上那點白點，像是夜空裡的一粒流星，人|獸之間，洋溢著熱烈的情感交流。

譚嘯不由劍眉一挑，正要發作，忽然忖道，外出還是少惹事為妙，當時只得把一口氣忍下，偷看依梨華更是面現慍色，深恐她一時發作不好收場，當下勉強忍怒起身抱拳道：

「這可不大清楚，不過這個老道卻有些怪，他房子裡還擺著台子，蒙著黑布，也不知是什麼玩藝？」

依梨華用驚喜羨慕的眼光看著譚嘯，也許是她大興奮了，也許是她身子支持不住，看起來她是那麼的孱弱，她臉上帶著笑容，就像一朵晨風裡的玫瑰，那雙大眸子裡，滾著晶瑩的淚珠，她叫了聲：「哥——」

依梨華只是望著譚嘯搖頭，她儘管怕，可是也有說不出的喜悅，她緊緊地摟著譚嘯，顯得有些發抖，譚嘯禁不住在她滾熱的頰上吻了一下，依梨華羞澀地一笑，作勢要坐起來。

依梨華一隻小手貼在他嘴上，轉著眼珠子，笑道：

譚嘯又搖了搖頭說：「我——我不進去，要去你一個人去！」

譚嘯心中並不知有此一人，當時冷冷笑道：「久仰，道長有何見教？」

「一來就油嘴——」

停了一會兒，他嚥了一下口水，半笑道：「妹妹！現在我可以進來了吧？」

再看晏家大門，依梨華已經進去了。他忖道：她們要說些什麼呢？會不會又扯到我？

他師徒也回到了房中。六個人分成了三起，各自為著明日的婚事，商量的商量，辦事的辦事，忙了整整的一天，看來倒也其樂融融。

他們的馬離開了肅州，沿途愈來愈顯得熱鬧了，可是他們並不停留。

譚嘯方一回頭，見緊貼自己身後，立著一個老道，這道人生得鳩形鵠面，雙目深陷，尤其是一雙顴骨，更較常人高出許多，襯以滿頭灰白的長髮，乍看起來，真令人大吃一驚。

「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你就虛心請教九老前輩幾招吧！」

太陽婆露出黑牙床，呵呵笑道：「噯！咱們還不都是一樣，我也恭喜你啦！」

太陽婆點頭笑道：「傻丫頭，現在還能叫師父跟著你呀！我不去中原了，我要到蒙古去，我還有很多事情呢！」

依梨華面色微紅地點了點頭，道人見狀又發出梟似的一聲怪笑，連道：「妙呀！妙呀！」

忽見譚嘯身形再進，他每一進，必有一招發出，太陽婆不知這一手又是什麼名堂，但見譚嘯全身忽地全撲了下去，像是摔倒一般。太陽婆白眉一皺，心說這是什麼招呀？

「哥！你看！」背後傳來依梨華的聲音。

一群人嘻嘻哈哈擁進了房子裡，譚嘯過去重新給太陽婆見了大禮。這老婆子笑得嘴都閉不上了，她對這個青年自一見面就生有極度的好感，當時問長問短，譚嘯簡略地把別了依梨華後的經過說了一遍，因是怕依梨華傷心，他沒有提晏小真的事。

說著二人都大笑了。陸淵和聞三巴穿戴一新，由天井院裡穿過來，二人都是長袍馬褂，隔老遠就站住腳，對著二老深深一拜，說：「恭喜二位老人家啦！」

譚嘯忍不住低下頭哭了，這一時他的心整個都碎了。這個打擊簡直太殘酷了！

陸淵真能幹，他請人連夜到哈密，接來了一隊吹鼓手，算是樂隊，還有辦酒席的廚子。這一傢伙，人可真是不少，這所留客老店，可全住滿了，陸淵有的是錢，尤其是這種事，他也願花，也真敢花，大把地往外拿銀子。這大泉鎮上，近幾十年來，從沒有這麼熱鬧過，這下子驚動了不少的人，整天都在店門口看熱鬧。

陸淵啞著嗓子一笑，附在譚嘯耳邊道：

「天可是不早了，他們也該起來了，我們還得見個禮去！」

譚嘯頓了頓，苦笑道：

道人呵呵一笑，說：「小哥，不必對老道如此說話，貧道乃武當山七星觀觀主黃竹道人，非一般遊方野道。」

譚嘯跑過去拉住她，上下看了看說：「好極了！」

聞三巴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大姑娘跟了譚爺，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大爺！給您恭喜啦！」

「唉！把你們二位可累壞了！」

桂春明怔道：「再多歇幾天不行麼？」

太陽婆搖頭笑道：「我不跟你們走在一塊兒，我一個人走。」她又對桂春明一笑：「老大哥，我還有些擔心莫老甲——」

譚嘯微微一笑道：「你弄錯了，劍芒老尼帶她走，也不見得就是帶她出家去呀！」

他的心幾乎要碎了，他知道這些亂髮是她方才偷偷由梳子上面拿下來的，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怕我看見難受還是怕我不愛她了？

「你快！我決不後悔！」譚嘯皺著眉說。他忽然聽到了小真的哭泣，睜開了眸子說：「你為什麼哭呢？」

「我哪裡有什麼真功夫，老前輩千萬不要——」

「孩子，你必須這麼做，千萬不能刺|激她——」桂春明長嘆了一聲，又道：

「不！」譚嘯微微一笑，回身揚掌，那几上的紅燭隨即熄滅，房內頓時黑暗。

譚嘯雙拳一抱，含笑道：「謝謝你，你真夠意思！」

「二位老哥，時間還早，咱們再聊聊好不好？今天實在太勞累二位了。」

陸淵這才注意到他，往前走了幾步，又睜了一下眼睛，忽然大聲道：「哎呀！原來是譚大爺呀，你老是什麼時候來的呀？」

她忽然用左手照著譚嘯臉上摑去，「叭」的一聲脆響，實實地打在了譚嘯的臉上。可是譚嘯就像木頭人似的沒有感覺，他那雙晨星似的眸子，只是直直地逼視著小真。

俊郎君把一頂配有絨球的喜帽摘了下來，又把大紅的上衣脫了下來，他輕輕走到了愛妻背後，把雙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譚嘯訥訥歎道：「你——唉！你去跟她談些什麼呀？」

太陽婆外表雖是突兀滑稽，可是內心何嘗不有些緊張。因為她早耳聞這少年的許多傳奇，雖說是比著玩，可是如一個接不下來，自己這把年紀說起來到底丟人，此刻不敢怠慢，當下手往兩側一分，嘻嘻笑道：

按邊疆規矩，餅成之後，還有「放多幕」的活動，漢語就是「婚前舞會」；可是由於女家無人，再者他們從的是漢制，也就省了。

長毛陸淵領著譚嘯出去謝客，大伙鬧成了一團，紛紛對譚嘯恭喜，當然譚嘯少不了又拿出些錢來賞給大家，眾人這才退下去了。

「師父，她在——哪裡？我——」

依梨華羞笑道：「你呀！你怕什麼？還早呢！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

「孩子，師父對不起你——她的傷恐怕——」

說著目光轉向桂春明神秘地一笑，又回目譚嘯道：「我們已商量好了——」

譚嘯嫌其嚕嗦，只想草草打發他走了就好，聞言伸一指在一枚制錢上動了一下，道人低頭注視了一會兒，面色微喜，一雙鷹目又視向依梨華道：

譚嘯聞言不由劍眉微皺，昂然作色地對太陽婆道：「師父不必擔心，弟子不妨——」

這時候，太陽婆高興地撲了過去，緊緊地把依梨華摟在懷中。這老太太高興得連眼淚都出來了，依梨華連連笑道：「西裡加，你放手，我還要給桂伯伯磕頭呢！」

晏小真這一劍，竟是硬硬地砍在了土炕之上。她情知不妙，嬌軀一旋要逃，可是不容她轉過身來，已有一隻結實的手「噗」的一聲，抓在了她那只持劍的手腕上，隨著一聲冷笑道：「撒手！」

譚嘯黯然嘆息了一聲。

「不會的，你這樣更美，我愛的是你的心——你怎麼能——」

道人陰沉沉地一笑，道：

接著有開門閂的聲音，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伸出了頭。譚嘯不禁一怔，可是他立即想到，這正是師父所講的依梨華的師父，立刻恭敬地彎下腰施了一禮：

「當然是！」小真抽搐著憤憤地說。

她伸出一隻手攀著丈夫的脖子，笑瞇瞇地說：「哥！你想要個兒子還是女兒？」

這時全體客人嘩然大亂，紛紛立起勸阻，有那不願多事的，趕忙著付賬離開，幾個夥計也跑過去，勸解道：「大相公，得啦！你一個有身份的人，給他鬥什麼呀！得啦，你老快請坐吧！」

太陽婆見他一出招，竟看不出一些門戶拳路，心中已具戒心，此刻見他來勢如風，自不敢絲毫大意，她猛然往右把身子一弓，左肋頓時四進半尺許。可是譚嘯這一掌只是一個引子，旨在投石問路。

這是一座文化古跡隨處可見的古城，昔日多少文人騷客，在長安市上飲酒賦詩。近處的咸陽，更是當年楚漢相爭，劉邦、項羽爭執不下的地方，在附近的敗瓦殘磚裡，如果你有耐心，只隨便翻一翻，就可以找到隋唐五代時的遺物。

「怎麼了？」譚嘯奇怪地問。

他說著又小聲道：「大姑娘為了你——」

依ｈｔｔps://ｍ•ｈeｔｕbｏｏｋ•com.ｃoｍ梨華忽然張開了雙臂，猛地抱住了他：「哥——我想死你了——我——」

「姑娘——」他記住師父的話，忍著不敢落淚，可是聲音是那麼的淒愴。

一對年輕的俠侶，策著一黑一白兩匹神駒，並肩而來，他們面上都帶著無比的喜悅，尤其是依梨華，簡直是奇蹟發生，她的病——那看來足以致命的內傷，竟然無聲無息地離她而去。現在看起來，她又是容光煥發了，她那蒼白的臉，現在看起來又是紅酥酥的了，那雙明亮得澄波見底的大眸子，在凝視和轉瞬時，幾乎都能深深地攝住你的魂兒，叫你打心眼裡愛她。

他竟不自禁地走到依姑娘門前，在門外嚅嚅地道：

前院客房裡的老俠客桂春明和太陽婆婆都已經起來了。二老各自捧著一碗茶在說著話，臉上都帶著十分的喜悅。桂春明哈哈一笑道：「九婆，我該向你恭喜囉！」

「那位道爺和相公認識麼？他已在此住了半個月了。」

桂春明上前一步，雙手攙起了這個徒弟，哈哈笑著，對一旁的斯特巴揮了一下手道：「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他不惹我們，我們也不要惹他——唉！這地方的人真討厭！」

這道人口中這麼說著，長劍已劃出一道白光，直向譚嘯臉上直劈過來。他這裡劍方抖出，忽見譚嘯身形一閃，道人怎知雪山劍招之怪異，不及側身已覺出左肩冷風襲到，他用力往外一掙，可是依然慢了半步，血光一閃，這道人慘叫了一聲，一隻血淋淋的胳膊，頓時齊肩被砍了下來。

說著她回過臉來，露出一雙淺淺的酒窩，央求道：

「我一直都惦記著，我本姓羅，所以改姓，是為了逃避仇家，現在大仇既報，從今以後，我也應正名為羅嘯了。」

「妹妹，你真美！」

譚嘯搖手笑道：「在二位老前輩面前，豈是我放肆得的？」

他用手指著一個門說：「依姑娘就住在這一間，不過，還是先見見她師父為好！」

譚嘯這時彷彿忘了痛，木訥地昂立著。晏小真卻後退了七八步，發散如雲，嬌喘吁吁地道：「你搶啊！我看你搶！」

說著聳肩一笑，直往晏家門口去了。譚嘯緊張地道：「喂——」

她桀桀一笑道：「佩服！佩服！我老婆子甘拜下風！」

依梨華不由笑著哼了一聲，把身子轉了過去。陸淵和聞三巴不禁高興得跳了起來，陸淵大叫道：「好呀！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大哥，依梨華受傷很重，你快去見她吧，遲了恐怕——」

他料不到黑風會跑得這麼快，兩旁的山石樹木，如同大江流水，嗖嗖地自身側閃過，他不禁有些擔心會栽下去，可是可愛的黑風，竟是那麼的穩，儘管蹄下凹凸不平，它卻從沒有拱一下背，從沒有竄一個高，真是萬金難求的千里神駒！

譚嘯一瞪眼說：「我是來找人，我鬧什麼事？」

「當然——當然——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可是，你現在需要休息，快躺下吧！」

依梨華小聲笑道：「看你嘛！」

「別看了，明天就是你的人了！」身後傳來太陽婆的聲音，譚嘯不由臉一陣紅，忙回過身來，卻見太陽婆正露著黑色的牙床在笑，她舉了一下雙手，打趣地說：

「老前輩，弟子是——」

「過去的你還想它幹什麼呢！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遇見什麼了。」

「今天，我要起來，我覺得好多了！哥！我要洗臉，要穿上花衣裳，叫西裡加和桂伯伯他們高興——」

依梨華慘笑了笑，黯然地上了馬，把草帽拉起來戴上，慢慢策馬而行。譚嘯忍不住追上問：「她怎麼啦？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譚嘯對這個可愛的妻子，實在是沒有一點好挑剔的，他真心地愛她，一任海枯石爛，他們之間的情愛是不會絲毫變質的。

當他發現依梨華臉上帶著的笑容，似乎含有某些神秘的氣氛，不禁臉色更窘了。

他見太陽婆原身不動，只以縮骨卸肌之術為對付自己，心中暗自一驚，那極具威力的黑鷹掌，就在此時隨之展開。

二人落坐在一個角落，見此情形，甚悔來此，只草草點了幾個菜，因見四壁懸有不少書畫，其中有一幅「九鵪圖」畫得十分出色。譚嘯素喜此道，不禁立起身來細細觀賞，益覺筆意工整，毛毫逼真，正自讚賞的當兒，忽聞依梨華嬌喚道：

依梨華噘著小嘴說：「哼！你還想著找我呀？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哩！」

依梨華粉頸低垂，聞言翻著眼睛睨著他羞澀地一笑，沒有說話。

這道人此刻已換了一身緊身衣靠，那口生銹的長劍也去了包綢，斜系身後。最奇的是，他手中拿著一個銅製的類似酒壺的玩藝兒，只是多出一嘴。道人似乎對於窗戶未關頗覺奇怪，佇立直視了一刻，才把身子蹲下來。

說著又縮頭一笑，道：

眼看著太陽婆攙著依梨華進那邊屋裡去了，長毛陸淵首先一笑，衝著譚嘯一揖道：「大爺！給您賀喜了。」

譚嘯的淚忍不住在眸子裡打著轉，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一想到這位美麗善良的姑娘，自己未婚的妻子，他怎能不傷心呢？

無奈依梨華總是不依，死纏著非要換不可，譚嘯只好聽她的。他見依梨華這麼高興，也暫把一腔憂愁拋開，眉開眼笑地與她對答著，用木梳子替她梳著長髮，才梳了三五下，依梨華卻回頭笑道：「哥，我要喝茶，你端給我好嗎？」

隨後就聽不見說話的聲音了。

二人自入江湖，因戒以早先的殺孽過重，所以這一路上抱定宗旨絕少惹事，就連隨身的兵刃，也是貼身藏著不令露出，如此一來，倒像是一雙仕子夫婦。只是那個年頭，讀書人帶著新婚夫人外出遊歷，拋頭露臉的還不多見，加以依梨華的艷若天人，一時之間，這飯堂內人人側目，交頭接耳，議論不已。

說著一拍聞三巴的手道：「走！」

二人一起回身，原來是長毛陸淵，他一隻手扣著小褂上的扣子，睜著一雙迷糊眼，臉上帶著極為興奮的神色。

道人面現陰笑，環抱二臂道：「那麼足下意欲如何呢？」

南海一鷗桂春明和太陽婆回房說話去了，黎明即將來臨，屋瓦上可以看見晶瑩的露水。

才說到此，太陽婆已搖手笑道：

不想太陽婆忽然怪笑了一聲，由位子上一跳而起，桀桀笑道：「對了，正是這句話，譚少俠，你把這套功夫當眾練一練，我老婆子還就是有這麼個怪脾氣，什麼事非要親眼看見我才相信。雪山上那個老怪物，我就不信有這麼厲害！」

依梨華含笑點點頭，譚嘯轉到她身後，彎下身去挨了一下她的臉，他的手乘機伸到身後褥子裡，摸出了一團軟軟的東西，當時不及細看就抓到了手裡。依梨華笑著在他臉上挨著，輕輕地用小嘴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

然後譚嘯自那輛「白雪」拉著的馬車裡，攙下了依梨華，這時候，她已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了。為了珍惜他們不平凡的友誼，譚嘯就在古剎附近找了新居，住了下來，在這裡，依梨華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他們請老朋友大漠僧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羅文詩，意似祝願孩子今後能在詩書文章上下工夫。他們對這名字很滿意。

譚嘯笑著喚了聲：「陸師傅，你也在這呀？」

南海一鷗桂春明在旁邊插口道：「九婆，對於那位老前輩，四十年前江湖上已經傳聞得多了，你還用得著懷疑嗎？」

譚嘯往後退了幾步，一隻手按在傷處，慘笑道：

依梨華嘟著小嘴嗔笑道：「你這人真是，下來嘛！」

「原來道長尚精相術，只是我夫妻無以問卜，道長你請自便吧！」

「羅嘯——」依梨華輕輕地喚著，瞟著他說：「那以後人家該叫我羅太太了？」

依梨華嬌哼了一聲，忙把身子扭到一邊去了，逗得大夥兒都笑了。

桂春明微笑著點頭道：「這是你的造化，這位老前輩，居然肯把他那套『黑鷹掌』傳授給你，這實在是想不到的事。你會了這套掌法，雖不見得天下無敵，可是能和你為敵之人，一時只怕尚難找出。」

依梨華後退了一步，嬌軀微晃，像要跌倒似的，可是她卻搖頭笑道：「不要你扶，我要自己走。」

譚嘯怒道：「你不請自到，定有原因，今日不說出根源，休想離開。」

桂春明忙上前搖手笑道：「姑娘，算了吧！你身子還不大好，這個禮以後再見吧！」

陸淵嘻嘻一笑，翻著眼皮道：

依梨華抿嘴一笑，輕聲歎道：「你呀！真不會作人，哪有過人家門口不進去的道理。好吧！我進去一會兒就出來，你只管在那棵大樹下面等著我好了。」

才說到此，忽聽到旁邊有人大叫道：「哎喲！大姑娘起來啦？哈！」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姑娘你自己去吧！」

他的淚流在了她的臉上。依梨華破涕為笑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傷心的了。

譚嘯忍不住舉起手輕輕叩了一下門，輕輕地喚道：「妹妹，我可以進來麼？」

「華妹——梨華——我來了！」

道人寒臉笑道：「貧道素精風鑒麻衣之術，甚願為賢夫婦一批流年。」

說著朝著桂春明一笑說：「我還怕丟臉呢！」

譚嘯不禁大喜，同時對那道人的目力甚為心折，當時怔了怔，徐徐道：「奇怪，這道人怎麼會知道呢？」

譚嘯不禁大為驚喜，俊臉微紅道：「什麼時候發覺的，怎麼我不知道呢？」

「誰叫我？」小真哭著說：「是我自己叫我來的，我爹爹死了，是你害死的！我來是報仇的！」說著她哭得更響了。

他用手指了一下，依梨華順其手指處一看，只見在鄰近不遠的一個門框上，懸有一個黑漆漆的小葫蘆，正是方纔那道人背後所背之物，不由微微一怔，譚嘯冷笑道：

太陽婆，這位秉性怪異的武林奇人，把一雙肥大的袖管挽了挽，現出一雙瘦白的手臂，桀桀一笑，看著譚嘯道：

她還要說，譚嘯卻擺了擺手說：

「如果貧道沒有猜錯，二位大概是一雙新婚的小夫婦吧？」

「是裘海粟，不過老道也死了！」

「好！」譚嘯忽然面色慘變，他彎腰把地上那口劍拾了起來，遞給晏小真道：

譚嘯俊臉一紅，在馬上回首道：「做什麼？我們快一點走——」

她的話方到此，譚嘯已抱拳朗笑了聲：「弟子遵命！」身形踉蹌而進。

只急得譚嘯連聲嘆氣，又用眼去看師父。桂春明哈哈笑著站了起來說：

她的笑，似乎把譚嘯從失望的意境中拉回來了，他心中忽然一動，暗想道：

「你知道什麼？她剃了頭髮以後才走的，這是她母親說的。」

依梨華遞過一個甜蜜的眼波，嗔道：「你看你，怕什麼呀？我不會死！」

由於瑣事大多，陸淵和聞三巴又安排得周到，婚事只好延後了一天。

感謝上天，我們終於看見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雖只是短短的一天多時間，可是在長毛陸淵和聞三巴以及二人請來的幾個人的佈置整理之下，這所「留客老店」卻是完全的改觀了。

譚嘯惟恐羞了她，忙在一邊道：

譚嘯鬆開了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他臉色鐵青，冷冷地問：「是誰叫你來的？」

南海一鷗微笑道：「誤不了！」

譚嘯寒著臉，表情很沉著，他用力地往後拉著劍，劍尖已逼近了他的前胸，只再過一寸就要血濺當場了。忽然，晏小真哭著低下了頭，她猛然張開櫻口，照著譚嘯手上咬去！譚嘯只覺得那只搶劍的手背上一陣奇痛，由不住「啊呀」叫了一聲，手一鬆，晏小真已把劍搶了過去。

「誰告訴我的？我自己看見的，你師父他們都來了，紅衣上人就是他們殺的！」

譚嘯那三分的酒意，也為之甦醒了，他把臉挨在了她的臉上，輕輕說：

「你老放心，我們這就去辦，這地方我們熟人也不少，絕對誤不了事。」

這時候，門閂微響，譚嘯老著臉又輕輕一推，只覺得有人用身子抵著：「等一會兒——」那是依梨華嬌滴滴的聲音，譚嘯知她害羞，就退後了一步，說實在的，他自己也是緊張得很，可是他是男人，這種事是非要男人鼓起勇氣才行的。

依梨華年輕喜事，一見是卜卦算命，不禁動了好奇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當時不假思索，也移動了一錢。道人口中稱謝不迭，又低頭端詳了一會兒，面色大喜。譚嘯疑心道：

依梨華側過臉，微微羞澀地笑著說：「你看，我還搽了胭脂呢！紅不紅？」

「媽的！你這小子說話不誠實，你真是來找我的嗎？」

譚嘯微怒道：

「你不用怕，也許我這個老前輩，會敗在你手下也不一定！我只是要親眼看看你的功夫，過個三招兩式咱們見好就收。」

譚嘯揮了揮手說：「事情過去就算了，謝謝你們，你們下去吧！」

店家把二人帶進一片靜院，院中砌有假山，還有一個朱紅色的小亭子，豎在正中，看來甚是清趣。二人方自跟著小二前行，譚嘯忽然駐足道：

中午，由譚嘯夫婦出面，備了一桌席，算是答謝親友，同時也算為陸淵、聞三巴二人餞行。酒筵之間，大家正喜氣洋洋，太陽婆卻忽然笑道：

譚嘯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拉起她一隻手，在嘴上親了一下。依梨華收回手笑嘻道：

依梨華懶洋洋地靠著椅子說：

想著他用雙手把她抱了起來，含笑道：

「道長你要詳些什麼事呢？」

「我們的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這位詩書滿腹的老俠客，馬上就點頭答應了他，而且立刻揮毫，寫的是：

桂春明在一邊插口道：

眾人也都偎了上來，依梨華不由顯得很不好意思，她輕輕推了譚嘯一下：

現在他們所居的這個院子，改成了新婚的洞房，粉飾一新，披紅掛綠，張燈結綵。新房內窗門簾子，都用的是繡有鴛鴦戲水的緞子面，破土炕拆去了，換上楠木的鑲有銅鏡的大木床，地上鋪著鮮紅的藏氈。桂春明親筆寫了一副喜聯，貼在洞房門上，寫的是：

譚嘯把馬韁交到他手上，大步往裡走去：「那我自己去！」

陸淵嘻嘻一笑道：

「為什麼？你病了？」

陸淵偷看依梨華，見她含著無比的嬌羞，一直低著頭，連眼皮也不敢撩一下，二人本是最會鬧的，見了這種情形，也不大好意思再鬧了。

從她那半露著的頭紗裡，看見了新娘半截粉頸，濃如墨雲的髮絲，那麼嬌嫩，那麼香酥——啊！

「好了，你不要說了！」他苦笑了笑道：

太陽婆見譚嘯應允，不禁笑道：

譚嘯薄怒道：「道人不可失禮！」

「這就不假了，唉！她又何必如此呢？」說著話，他盡量裝著輕鬆的模樣，因為在自己妻子面前，去追憶另一個女孩的音容，那是不大禮貌的；而且也要防備著不必要的誤會。譚嘯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儘管內心很是為小真惋惜，卻不敢放在臉上。倒是依梨華傷心了一路，她本來的意思，是想勸小真也嫁給譚嘯，二女共效英娥；可是想不到會如此下場，的確也是夠慘的了。

院子裡這麼一鬧，屋中說話的二者自然也都出來了。他們見依梨華居然起來了，而且打扮得這麼漂亮，不禁都吃了一驚，也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只是桂春明卻另有一番擔心。

「我想師父不會笑我的，他老人家知道我們相愛——」

「小哥也喜歡這幅畫兒麼？」

「我知道，馬上你就能看見她！」桂春明眨了一下老眼，黯然說：「只是我要告訴你，見了她，你可不許哭，也不能說她沒有救的話——」

想到這裡，譚嘯不禁劍眉微微一皺，不過，婚後自己更可以體貼地照顧她，那樣不是更好嗎？這麼一想，他不禁又高興了。

「她傷得很重——」桂春明走過來，一把抓住譚嘯的手腕子，老臉通紅地說：

這時，道人目光移開了依梨華，雙眉微聳，嘻嘻一笑，對著譚嘯瞇著一雙細目道：

室內沒有一絲聲音，只有燭光，透過紅色的緞子窗簾，閃閃動動的，更充滿了神秘的氣氛。譚嘯涎著臉又敲了一下，往裡推了推，發覺門閂插上了，他不禁笑道：「幹嘛不叫我進去呀？那我只好在外面站一夜了——你真忍心！」

「本來我以為我要死了，可是你一來，我卻又覺得我好多了，我不會死——」

譚嘯不由臉色微紅，笑道：「那怎麼辦呢？你已經嫁給我了呀！」

譚嘯忙回頭看她，卻見她嬌軀倚在牆上，胸脯起伏著，她太興奮了，可是一時又說不出她所想的。譚嘯以為她有什麼不適，嚇得忙上前扶著她，歎道：

道人躬身嘻嘻笑道：「對了，還是這位娘子說得好，我們出門人夠可憐的了，小相公，你老高抬貴手，放貧道走吧！」

「好丫頭，還沒過門呢，你就向著他了！」

「你真的有喜了？」

桂春明站起身來歎道：「我只關照你這句話，而一直瞞著她們師徒，騙她們說還有救——」

譚嘯一把沒有拉住他們，二人已喜笑著走了。他怔怔地目送著二人背影消失之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剛才的熱鬧的場面，就像是一個夢，那頭上蒙著紅綢子的依梨華，她那抖顫的窈窕影子；尤其在新郎新娘相互交拜的一霎時，她那雙剪水瞳子，在飄動的紅綢之下，對自己那羞澀深情的一瞬，啊！

「妙呀！這可是干載難得一見的好機會，我們兄弟可要開開眼了！一個是武林前輩，一個是少年奇俠，嚇！這樂子可大了！」

他話才說完，就聽依梨華在一邊急道：「哥！小心！」

「我並沒有殺他呀？」譚嘯沉著聲音說：「那天你不是親眼看見的嗎？」

譚嘯歎了一聲道：「不是我不答應——當然，老睡著也難怪你悶，起來坐坐也好，可是又何必換衣裳呢？都是自己人！」

譚嘯也免不了有些孩子脾氣，此時一聽自己不久就要當父親了，心中那份舒服，簡直不用提了。當時喜得左右顧盼，不知如何是好。

「老睡在床上，身子都要散了，想起來走走，你又不答應——」

她用兩隻手拉著裙子，轉了一圈，笑道：「好看不？哥！」

「道人，你記好了，我叫羅嘯，不日當去洞庭，有時間你只管來找我就是了——今夜我暫且寄下爾首，來日再圖不遲！」一面大聲道：「去吧！」

他一進門，就見依梨華迎門立著，她穿著一身雪白的睡裙，赤著雙腳，臉白得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兩腮也微微陷了下去，漆黑如雲的長髮披散在肩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散放著驚喜欲狂的光焰，小手絹也自她手上掉下來了。

譚嘯向窗外瞟了一眼，劍眉微皺，小聲說：

太陽婆笑得臉上的褶子都開了，說：「忙什麼，叫他們多睡一會兒不好麼？」

斯特巴由儀態上看出了這位主兒也不是好惹的，當時慌忙賠笑道：

「誠如姑娘所說，我如今大仇已報，死了也值得了，尤其是能死在你的手中——」

她又笑著輕「哼」了一聲，抬起頭說：

這兒人還沒見過這麼俊俏的一對小夫婦，紛紛駐足議論，譚嘯覺得有點不大得勁，而依梨華卻依偎得更緊了。她緊緊握著丈夫的手，在哈薩克人的規矩裡，認為能得到丈夫的愛情，是一項殊榮，他們並不忌諱在人前顯露愛情！

那陣咳聲忽然停了，一個脆弱的聲音問道：「誰？你是誰？」接著又被咳嗽的聲音打斷了，似乎聽她在喚著：「西裡加——外頭有人——」

「不行！」他憤憤地想，暗忖依梨華太糊塗，不該多此一舉。心中正自憂愁焦慮的當兒，就見晏家的門開了，依梨華姍姍地走過來，她垂著頭，走得很慢，等走到了譚嘯跟前，他才發現，她的眼圈紅紅的，似乎是哭過了。

聞三巴搓了掛手，似有話想說又不好意思，還是長毛陸淵爽快，他訕訕地道：

「我再不離開你了——」譚嘯慨然地說，並且苦笑了笑道：

譚嘯不由微微一怔，正要落坐，卻見這道人掀開火紅的大嘴嘿嘿一笑道：

「小哥你坐下來，我們好說話。」

就在桂春明轉身的當兒，一陣沉悶的咳嗽聲，自依梨華門內傳出，聽到譚嘯耳中，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那種咳聲就像昔日在沙漠裡，他初次聽見那個為袁菊辰殉情的白姍姑娘的咳聲一樣，聽著這斷腸的聲音，譚嘯的淚忍不住淌了下來。

晏小真傷心透了，她帶著苦笑納訥道：

譚嘯知道她定是要換衣服，當著自己到底不大好意思，就含笑點頭說：

譚嘯忙把臉上的淚擦乾淨了，露出欣慰的微笑道：

這綠野春濃的早晨，他們看來是如此的振奮，小兩口兒自從離開大泉後，一路馬不停蹄，繞哈密、經黃蘆崗、煙墩兒、苦水子、甜口泉，入甘肅，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肅州了。

說著不待譚嘯答話，已自袖管中取出了紅繩串著的一串制錢，嘩啦一聲散於桌面之上。譚嘯心中大釋，先時本以為他是存心惹事，此刻見狀，方知其是一卜卦道士，不禁前嫌盡釋，當下淡淡一笑道：

一念未完，但見譚嘯以右足足尖點地，就像是金鯉竄波似的，忽地向前箭也似地射了過來！太陽婆怪笑了一聲，騰身而起，可是她身子方自起在當空，忽覺兩股極為尖銳的勁風，自下方襲來，同時覺得足心「湧泉穴」上倏地被內力吸住。這老婆子大吃了一驚，因為「百匯」、「湧泉」為人身天地二窗，是最為致命的穴道，她倏地一折身子，用「雲裡翻身」的功夫，向外一翻，已經飄飄地落在了一邊。

譚嘯微微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他們卻為我幫了不少忙，我還是出去一趟吧！」

依梨華猛然回過臉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卻又低下了頭。譚嘯在她這回眸一笑裡，整個的魂兒都快上天了，他驚異的是，依梨華的髮式全變了，那野丫頭式的亂髮，如今已梳成了婦人的分髮式樣，珠釵分插，襯以新娘的蛾眉杏眸，真是說不出的美！那不是風塵裡的花朵，而是閨閣之秀、邊地之珠——

譚嘯的臉色很是沉重，他跨上了愛馬「黑風」，一路馬不停蹄地直朝著「大泉」方向馳去！

「看你嘛——」

二人忙走過來道：「不敢不敢！」桂春明拍著二人的背，笑瞇瞇地道：

譚嘯內心益發覺得奇怪，店小二走後，他對依梨華說：

他又走近一些，雙手把上衣分開，挺起了胸道：「殺吧！不然你會後悔的！」

譚嘯心如刀割，沒有說話，晏小真忽然又落淚道：

譚嘯不禁突然一震：「你——你說什麼？」

他跺了一下腳，又道：「總之，你現在來了就好了，她天天盼著你。」

他這麼想著，輕輕歎了一聲，癡癡回過身來，心裡說：「她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麼？依梨華當真受傷了——」

「哥——你真的來了？」

「姑娘，你下手吧，我實在很負你，也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心安。下手吧，用你的劍刺穿我，為你父親報仇！」

說著走了。這時桂春明仔細端詳著這個很久沒有見面的徒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受，他握著他的手，又向兩旁看了一下，小聲道：「來！我們屋裡頭說話去。」

俗謂江湖三避：僧、道、乞。其意是謂這三人，最是來路神秘莫測，不可輕易交接。二人注意到他帶有兵刃，都不禁心中一動，但藝高膽大，倒也並不十分擔心。

譚嘯一驚，訥訥道：「不錯，咦，你——」

對於這姑娘，譚嘯實在是愛，他不願拂她的意，再說自己也想她想得太厲害了。

譚嘯搖了搖頭說：「我們並不認識，這道人是做什麼的？」

依梨華笑瞇瞇地道：「要是我們有了兒子，我們要好好養大他，找一個地方，定居下來，不要再亂跑了，我真累了。」

譚嘯不禁大怒，正要發作，卻見依梨華竟對著自己眨目示意，再者四周眾人目光齊集於此，更不宜見笑於人，當下忍怒坐下。

可是因二人貼身太近，抽劍的勢子又那麼猛，劍鋒掃著了譚嘯肩頭，一時鮮血湧流不已！

依梨華「哼」了一聲，沒有理他，一路上舞著小馬鞭子走去了。譚嘯只好下了馬，把兩匹馬拉到一邊的大槐樹底下乘涼。

「兩位師父，這檔子事我看就請你招呼著辦一下，明天晚上就給他們成婚，再歇個三四天，留下他們小兩口，咱們就該走了，你們二位也該回沙漠了——」

他猛然「哧」地一聲把上衣拉開，露出了白皙結實的胸脯，器宇軒昂地道：

他擠著一雙小眼，對著二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