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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藥

作者:阿瑟.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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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

第二部

不止是看見擁抱廣告和買擁抱洗髮劑的那些人記住了這句話,而且——使所有關心它銷路的人高興的是——它已傳來傳去成為引起全國人注意的一句話了。電視喜劇借用這句話作笑料;模仿它的插科打諢句子出現在報紙上——其中《華爾街日報》社論專頁上有一篇特寫,在批評白宮稅收計劃時用的標題是:
他問陪伴他的太平間管理人員,「有沒有吩咐做屍體剖檢?」
外邊,狂風大作,天氣很糟。四方.布朗廣告公司設在美洲大街的伯林頓大廈裡。那條街上,混亂的車輛和匆忙的行人在同來勢洶洶的雨夾雪搏鬥著。
薩姆.霍索恩在費爾丁.羅思的地位比他們所有人都高。為了對薩姆前來參加會議表示感謝,廣告公司的總經理特意進來打了聲招呼。
但布魯斯嚷道,「不關,爹爹!不關!」於是他們一直看到那些可怕的場面播完為止。
「盡說些廢話!」西莉亞還沒來得及回答奧爾,這話就從她這邊的桌子旁喊了出來。這是年輕的英格拉姆說的,他一時間氣得滿臉通紅,和頭髮的顏色倒挺相稱的。他接著說,「那些本就是老產品,我們大家都清楚,這麼說有什麼不對?誰也沒有說不要它們了,但它們的確可以弄得使人感興趣一些。因此我們如果打算坦率地交談,像喬丹太太說的那樣,那我們就直說吧。」
他們的注意力全給電視螢幕吸引住了,直到節目快完了西莉亞才注意到布魯斯淚流滿面,抖抖顫顫地在抽泣。她走過去抱起他來,催安德魯說:「把它關掉!」
「對,」西莉亞說,「對,我知道你的思路——數字小一些,人也小一些。」她笑了。
後來她說:「我在布魯斯身上看到你的很多東西。」

在加拿大,經過一場摻雜著憤怒和愚蠢的全國性爭論,選定了新的國旗。
懷拉齊克按諾亞.湯森的吩咐去聖比德醫院後,被安置在一間已有三個病人的病房裡。很快一個寫病史的實習醫生來給他做正常的病情檢查。這是例行公事。實習醫生提的一個問題是,「你是否對什麼藥過敏?」懷拉齊克回答,「嗯——我對青黴素過敏。」問題和回答都記在病人的醫院檔案上。
「但神情是高興的,」布萊登說,「她放心了,不再著急了,因為她知道:多虧了『促他健』,她的孩子沒事了。這一點必須提到。喬丹太太指明了這一點。」
「我讓藥劑師檢驗過,他們說可以。並非名震世界,也絕不比我們生產的藥好,如果我們需要生產它的話,還得從頭開始。」英格拉姆用手掠了一下他那永遠亂糟糟的紅頭髮。「不過,五號合劑能起到要它起的作用,它在市場上的銷路已有相當的基礎,因此我們並不是從零開始。」
她在一張紙上草草地寫下了:
「我不能,我也不願意!我還要求你立即採取行動。」安德魯又憤憤地說,「四年前我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時你本該採取行動,但是你和別人寧願閉上嘴,眼睛瞧著別處。」
「今天晚上我要看電視新聞,」一九六五年八月的一個傍晚,安德魯對西莉亞說,「在洛杉磯一個叫瓦茨的地區發生了暴亂和縱火事件。」
「和那差不多吧。我知道我現在做的一些事情中,包含著你所不贊同的事,安德魯——比如『促他健』和五百號合劑。你並沒有說多少話。你是否心裡很不自在呢?」
「這特大的數字,」他向西莉亞匯報時解釋說,「暗示在重新設計的同時,我們加強了它的藥性。事實上,我們的藥劑師在配方上作了一兩項改變,以求提高製藥的效率。」
湯森大夫信守諾言,後來是到醫院去看懷拉齊克的。但在去的之前,他打電話到聖比德醫院,吩咐給病人用紅黴素。實習醫生照著做了。既然對大多數病人來講,用青黴素治療肺炎是正常的,那麼,似乎湯森已經看到病歷上的過敏禁忌,或是他記得這點——或許他既記得也看到了。
院長嘆了一口氣。他半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想,有朝一日這事總會露餡的。」於是他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了電話筒。
安德魯的思想一片混亂。想起他早先在院長跟前的那番經歷,他還是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該怎麼辦。顯然必須做點什麼,但做啥呢?他是否該提醒說,得做屍體剖檢呢?有一點安德魯是有把握的:剖檢會證明絕非心臟病致死。但即使不剖檢,病人病歷上的記載就是定罪的確證。
現在已是傍晚,醫院裡大多數管事的人都回家了,除了等到第二天再說,別無選擇餘地。
西莉亞感覺到安德魯的話隱含著悲傷。
「寫個詳細的報告給我,比爾,」她吩咐道,「我要看一看。如果我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就去和薩姆談。」
情況就這樣維持到懷拉齊克住院的第二天。
根據已知的青黴素反應,懷拉齊克打針後不一會兒就會感到異常恐懼,渾身發癢,皮膚變得火紅。緊接著很快他就會因過敏反應而驚厥,臉、眼、嘴、舌和喉迅速腫脹變形,同時發出窒息、喘氣以及從胸腔發出的其他臨死前的異常聲音。最為嚴重的是喉嚨腫脹,這就堵住了空氣進入肺部的通道,不能呼吸,緊接著——在痛苦和恐懼之後,總算老天開恩——是失去知覺,然後是死亡。全過程只有五分鐘或可能稍長一些。
懷拉齊克並不是初診病人。他到診所來過好幾次了。第一次來是在三年前。那次他也是喉嚨發炎來的,當時湯森給他打了一針青黴素。
那一次——這是在大約一年半以前——是安德魯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懷拉齊克。
如果需要採取對外的其他行動,這決心得由醫院其他的人來下。第二天上午,他在診所裡從容地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寫成詳細的總結。然後,他在午前不久來到聖比德醫院與院長面談。
「不。這樣甚至更有助於我們進步。」
安德魯神色嚴峻地面對著醫院的院長。他們在倫納德.斯威廷的辦公室裡,兩人都站著,空氣緊張。
她感覺到她的話在廣告公司的人員中激起了興趣,甚至可以說使他們鬆了一口氣。一雙雙眼睛,包括她自己這一邊人的眼睛,都注視著她。
安德魯的母親已遷居歐洲,很少通消息,雖多次邀請,她卻從未來過。
護士已作了此針已打的標記。而根據順序來看,打這一針的時間就在懷拉齊克死亡前一會兒。
另一方面,湯森大夫顯而易見地變得更無所顧忌地服用麻醉劑。他已不像過去那樣迴避安德魯了,而受麻醉劑影響的徵兆也愈來愈明顯——目光呆滯、口齒不清、雙手發抖——在診所和在聖比德醫院都一樣。他讓幾十個裝處方用麻|醉|葯樣品的瓶子攤得診所裡到處都是,懶得費工夫把它們放在看不見的地方。他常把手伸進瓶子去掏——偶爾安德魯就在他身旁——彷彿瓶裡裝的是糖果。
「難處在於,」薩姆.霍索恩第二天對西莉亞說,「你太成功了——也可以說,你的成功大大超出別人的估計。你是下金蛋的鵝,所以才把你放在布雷聯營公司獨當一面。」
打針後的幾天裡,懷拉齊克的喉嚨恢復正常,但全身出現了發癢的皮疹。
她察覺到奧爾和威爾遜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眼光www•hetubook•com.com中帶著敬意。但說話的卻是那職位最低的年輕人布萊登,他衝口而出地說:「哎呀,事情就是那樣!只要我們這裡的人想到個妙點子,或是要把你們的老產品宣傳得生動活潑一些……」
當西莉亞和門市產品分部碩果累累時,其他地方的事件一如既往地層出不窮——有悲劇、喜劇、衝突、崇高、憂鬱、歡笑和人間的愚蠢行為等等——在前臺跳躍而過或是慢慢走過。有時是一個一個地上臺,偶爾是一齊上。
「我想你是做到的,只是要再確認一下。」和往常一樣,斯威廷說話時,他那濃密的眉毛不停地上上下下。
護士來到時,懷拉齊克本人既在發燒又昏昏欲睡,沒有問給他注射的是什麼,護士也沒有主動給他講。注射完畢,護士就離開了懷拉齊克的病房。
安德魯先看病歷上的最後一條——由湯森大夫記下的死亡原因——然後依次往前看。幾乎馬上映入他眼簾的,就是湯森親筆寫的醫囑——注射六十萬單位青黴素,這對安德魯說來簡直是晴天霹靂。同樣使他希望破滅的是:
四年零八個月以前,安德魯就發現諾亞.湯森已服藥上癮。從那以後,他一直盡可能地看住這位比他老的內科醫生——目的是保證不出醫療事故,也不要有重大的誤診。由於安德魯顯然難以一直保持近距離觀察,他也就滿足於沒有重大治療事故發生。
過不了多久,買主把這家公司的其他產品都賣完了,密西根的這家藥廠就此關閉。生產五號合劑的工作以及少數幾個同這生產有關的人都轉到布雷聯營公司設在紐澤西州的製藥廠來了。
有一項舊產品本來只不過叫做布聯洗髮劑。在西莉亞建議下,舊名仍保留,只不過字體很小,卻加了一個大號字體的新名——擁抱。就在這下方,有一句幾乎同樣醒目的廣告:溫柔得像你的夢中情人。
安德魯這時還是不太在意,只是感到奇怪,他決定當天到醫院去的時候,謹慎地打聽一下懷拉齊克死的情況。
像一百五十年以來斷斷續續做過的一樣,英國和法國頗有信心地宣稱,不久即將開工修建英吉利海峽的海底隧道。傑克.魯比,這個把暗殺甘迺迪總統的凶手奧斯瓦德擊斃的人,被認定有罪並被判處死刑。約翰遜總統完成了甘迺迪未能完成的一件事:使國會通過了強有力的民權法案。四個活潑漂亮的利物浦人組成的甲殼蟲(這名字叫人意想不到)樂隊,已經使他們的音樂及一種被稱為「甲殼蟲迷」的狂熱傳遍全世界。
「天哪!」安德魯又叫了一聲。「你能相信這種事竟發生在我們的國家裡嗎?」
這是一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二。那天上午,西莉亞和布雷聯營公司的其他四人從紐澤西驅車來紐約,要同四方.布朗廣告公司一起開會。薩姆.霍索恩前一天晚上就到紐約,也參加了會議。
庫爾特.懷拉齊克是個溫和而安分的人,既未結婚也沒有好朋友。他是運輸公司的職員,一個人住,從各方面來看都是個「孤獨的人」。他住院後沒人來探望。懷拉齊克生在美國;父母是波蘭移民。母親已去世,父親在堪薩斯一個小城和庫爾特的未婚姐姐住在一起。他們是庫爾特.懷拉齊克在世界上僅有的兩個親人。但是他生病住在聖比德醫院的事,他沒有通知他們。
可這團人馬給人印象不深,她這樣斷定。於是她當即表了態,聽到的人吃了一驚。
這是他們珍惜的全家相聚的晚上。近來這種場合少了一些,因為西莉亞現在的工作需要她出門,有時一次就離家好幾天。因此,作為補償,只要可能,孩子們就和他們的父母共進晚餐。
「對,」西莉亞說。她若有所思地接著說,「我一直要和你談談蠶繭的問題。我想,我自己就生活在蠶繭裡面。」
「我想先談談『促他健』的問題,」她對大家說。「我認為,我們原來的廣告和剛才提出的新廣告,路子都走錯了。」
奧爾慢慢地說:「這真有趣,非常有趣。」
「你這『一成不變』的提法我聽了很高興,」西莉亞微笑著說,「因為我感到,剛才我們看到的那些東西,如果是在十年以前,那一切都很好,但在此時此地就不協調了。我還想知道——做人得公道嘛——是否有些東西是根據我們公司的要求和規定造成的。」
如果採取搶救措施,那就需要注射大量的腎上腺素並立即切開氣管——在頸部把氣管切開——使空氣進入肺部。但並沒有及時叫人,等醫護人員趕到時已經太晚了。
西莉亞指著辦公桌上的一堆文件。「很可能在那裡邊,你就講給我聽吧。」
並把紙遞給英格拉姆看。
他果然還在,而且比住院醫生先到。
看到鄰床病人翻滾掙扎、聽到他窒息的聲音,房間裡的另一個病人趕緊按鈴把護士叫回來。但等她趕來時,未得到任何搶救的庫爾特.懷拉齊克已經一命嗚呼了。
那天湯森到醫院看懷拉齊克時,照理他會——或者說應該——看到實習醫生的記錄,從而再一次得到提醒:病人對青黴素過敏。
事情的高潮到來時,它來得猝不及防,粉碎了安德魯的主觀願望。
客戶業務經理德克斯特.威爾遜溫和地問道:「難道這不是指望發生的情況嗎?」但肯尼思.奧爾目不轉睛地盯住西莉亞的臉,揮揮手示意他的同事別打岔。
最可能的情況是,儘管他還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卻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憑意志的力量,他理清了思路,開始其本來可以成功的掩蓋手法——只要後來安德魯不插手的話。他當時一定清楚,護士並不知道病人對青黴素過敏。同時,只要特別走運,可據以定罪的兩件事——早先病歷表上關於過敏的記載和他讓打的青黴素——人們或許不會去連繫起來。因此,如果他能把死亡說成是出於自然原因,也許就不會有人去注意真正的死因。還有一點是湯森不會不注意的:庫爾特.懷拉齊克沒有好朋友,看來不會有人來刨根究底地詢問死因。
「我這裡有一樣東西可能你感興趣,」薩姆說。他伸手把辦公桌上的幾個文件夾翻來翻去,終於抽出一個並把它打開。從辦公桌另一邊,西莉亞可以看見那裡面是一些財務報表。

「和我共事的諾亞.湯森大夫,」安德魯說,「此刻正在病房查房。據我個人所知,湯森大夫已受麻|醉|葯之害,他已服藥成癮了。我認為他不能行醫了,因為可能危及病人的生命。另外,也是據我個人所知,這星期裡本醫院有一個病人已不必要地死去,這是由於諾亞.湯森在藥性發作時處理錯誤所致。」
近來,諾亞.湯森到醫院來查房的鐘點很古怪。事後安德魯和別人推想,他這樣做也許是避免白天遇上共事的醫生,要不就是由於麻|醉|葯的作用使他迷迷糊糊。那天晚上恰巧安德魯也在醫院裡,他是從家裡被叫來處理緊急情況的。安德魯正要離去時,湯森來到醫院,他們交談了幾句。
接著,四方.布朗公司為擁抱展開了新一輪的廣告,不過這次在已升任正職客戶業務經理的布萊登指導下進行。年輕https://m.hetubook.com.com的布萊登在宣傳「新促他健」時也曾起過作用,同他一比,那嚴肅認真但顧慮重重的威爾遜黯然失色,終於銷聲匿跡。結果西莉亞一直弄不清楚,威爾遜到底是離開了廣告公司,還是被安置到次要的崗位上去了。
安德魯還是常替諾亞和病人擔憂,但因為看來沒出什麼大問題,安德魯就——眼下他才明白——只是聽之任之,不採取任何措施,等著發生什麼事情,同時又憑其主觀願望,以為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病人自己的背景也和後來發生的,或者說該發生而未發生的事情有關聯。
現在,西莉亞溜了薩姆一眼,看看他是否同意她剛才的評論。但薩姆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名堂,同他整個上午的情形一樣。
就像突然在火上澆水一樣,立時見效。西莉亞想,如果廣告公司會議室裡有個溫度指示器,它一定會從「溫暖」轉到「寒冷」上去。她感到廣告公司的那四個人在急急忙忙地捉摸著怎樣對付。
「喬丹大夫,」聖比德醫院的院長一本正經地說——他聲音嚴厲,表情認真——「在你往下講以前,我要提醒一聲,你對說的話要絕對有把握,而且要考慮到可能產生的後果。」
「賣給上層人士嗎?」現在他和她一起笑了。「我來做做看。」
星期四上午,安德魯偶然聽說庫爾特.懷拉齊克去世的消息。
長者點點頭。「挺慘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有一次你替我給他看的病。叫懷拉齊克。他肺炎很厲害,心臟又弱。他心力衰竭而死。我本來就擔心可能這樣。」
他像浸禮會傳教士一樣地嚴肅,而現在愁容滿面,或許因為主顧不滿意,他可能要丟飯碗。西莉亞知道,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們所得的酬金雖高,但過的生活並無保障。
西莉亞想,原諒我,安德魯!她又一次提醒自己,所有這類事只不過幹一年——於是又想起時光過得真快,因為她調到布雷聯營公司已經一年半了。她回顧著,我已經變得這樣一心撲在這裡,有時竟忘了再回處方藥那邊去。另外,這裡發生的事叫人感到有趣。
後來,孩子們都上床睡覺了,安德魯說:「這些事真叫人悶氣,不過你給布魯斯的回答是正確的。像我們這樣生活在蠶繭般小天地裡的人太多了。他遲早得知道蠶繭外面還有一個世界。」
安德魯或許不會再想這事的;一個病人死了,當然很遺憾,但這種事並不少見。可湯森的態度有點尷尬,使安德魯隱隱感到不安。大約一小時以後,湯森離開診所了。安德魯的不安促使他抽出懷拉齊克的病歷檔案查看。對,安德魯現在記起病人的模樣了,而且在查看時他注意到兩點。一是有青黴素過敏的標記,這點看來並不重要。另一點是病歷上沒提到有心臟病,這倒有些蹊蹺。
「好。片劑就是以另一種方式賣五百號合劑。成分相同,效用相同。但我們要分別做廣告,取得兩次曝光的效果。當然,我們還可以將成分稀釋,做成專供兒童服用的。這將取名為五十號合劑,數字小一些表明……」
「你這不是在硬找理由嗎?」西莉亞不相信地問道,「只因為是我的緣故吧?」
「或許有一點兒。」他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又說,「我為你感到驕傲,西莉亞,也為你所做的事驕傲。因此,有朝一日你回到費爾丁.羅思處方藥那一邊去時,我將非常高興。我們倆都知道,那邊比你門市產品這邊重要得多。不過話又說回來,對有些事情我也讓步了。第一件,人們還將去買蛇油,不管是你還是別人做出它來,所以,誰做都毫無區別。還有一件:如果人們不去買門市產品那裡的藥,都去找醫生,我們就要忙死了——我們對付不了。」
「這報表還沒有轉出去,不過董事會很快就要見到的。」薩姆指著一個數字說,「你調到布雷聯營公司去的時候,那分部的總收入占費爾丁.羅思總銷售量的百分之十。今年將是百分之十五,利潤也相應地上去了。」薩姆合上文件夾後微微一笑。「當然,你也得力於處方藥這邊的銷售量下降。反正你成績輝煌,西莉亞。祝賀你!」
晚上他們看電視,看瓦茨的暴亂時,孩子們也在一起。
西莉亞經過對布雷聯營公司檔案資料的研究,得出一個看法:以往的廣告被一種過分小心、保持現狀的政策限制得太死。她想拋棄這種限制,而她今天的態度就來源於上述看法。
外邊的什麼地方響起了汽笛,時已中午。
「比爾,」西莉亞一邊還在笑一邊說,「你越來越自負了!不過我喜歡。弄個膏凍型五百號合劑怎麼樣?」
她的思想又回到她眼前的職責上來了。看著布萊登和英格拉姆這兩位年輕人,西莉亞直覺地感到,將來在布雷聯營公司和四方.布朗廣告公司,她會和什麼人經常打交道。
當然,他們倆偶爾也爭執,結婚八年來有那麼一兩次吵得很厲害,但也不外乎是正常的夫妻間的吵架。這些小疙瘩沒有解不開的。兩人都知道他們的婚姻是美滿的,他們都盡力保持和維護它。
幾天以後,西莉亞確實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就建議買下密西根的這家公司——從而也買下了感冒藥五號合劑的製作法。結果,由一家律師事務所作中間人,不事聲張地就把這家小公司買下了,賣主並不知道律師代表的買方是誰。這種方式合乎常規,因為要是知道買主是家大醫藥公司,賣方就會漫天要價。
安德魯驅車離去後,湯森乘電梯到了病房,查看了好幾個病人。年輕的懷拉齊克是其中的最後一個。

主管布雷聯營公司營業的卡維爾身子向前一湊。西莉亞感到,他大概認為這麼做決定繞過他了,因此他必需說點話。
倫納德.斯威廷大聲咆哮:「我是得採取行動了。在你講了這些以後,從法律角度來看,我沒有別的辦法。至於從前的事,我可什麼也不知道。」
西莉亞細看了送來的東西,然後說:「我建議緊接在藥名下加一行字。」
有時安德魯不明白,湯森怎麼能一邊不斷地服麻醉劑,一邊卻又似乎能行使職責。後來他這樣推斷:習慣難改,本能也一樣。諾亞已行醫這麼多年了,他做的許多事——包括對別人說來很難的診斷病情——在他都輕而易舉。安德魯想,諾亞多少有點兒像一架有毛病的機器,還在憑它本身的動量運轉。但問題在於:這動量能維持多久呢?
也就是這英格拉姆給西莉亞帶來了消息:密西根的一家小醫藥公司正準備出售。「他們有好幾種產品,喬丹太太,不過唯一叫人感興趣的是五號合劑,一種治感冒的藥水,用於使鼻子通氣。你知道,這正是我們這裡的一個空白,我們沒這類藥。如果我們把這家密西根的公司買下來,把它的其他產品傾銷出去,接過五號合劑,我們可以把它變成重要產品。」
另外一些廣告公司的人——大概又是十來個——你來我往地展示著他們的那部分廣告計劃。最後一部分是「促他健」的廣告——這一新宣傳計劃在西莉亞還沒調到門市產品部以前就已開始了。
和_圖_書
五十來歲的卡維爾已在公司待了多年,是位不大流露感情的人,雖還稱職但缺乏想像力;西莉亞已決心在不久的某個時候把他調離現職。英格拉姆稚氣未除,長著一頭很不聽話的紅髮;他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剛一年,雖然顯得敏銳而精力飽滿,但其他方面全然是個未知數。
「主耶穌呀!」一聽到最後這句話,院長的臉變得煞白。現在他請求道,「安德魯,你能不能至少不提最後這一點呢?」
「『新促他健』,」厄普肖唸著藥名,彷彿試試好不好,接著就斷言說,「好!對我們那些打前陣搞推銷的傢伙行行好,讓他們能從一個新角度去宣傳藥品的新特點。」
「不,」西莉亞向桌子對面的廣告公司頭頭們說。「不,我一個也不喜歡。」
「幾分鐘後就要召開醫務委員會議,到時候要請你進去。先等在這裡。」
湯森嘆了口氣,對護士說:「死了個病人後,我們得做一些事情。年輕的女士,你我兩人一起來做吧。」
安德魯從諾亞.湯森的舉止和言談中,馬上察覺到這位老醫生正處於麻|醉|葯的影響之下,看來這藥還剛服下不久。安德魯猶豫了一下,但既然長時間以來已習慣於這種情況,他就認為不會發生事故,因此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後來,安德魯為這一疏忽苦苦地責備自己。
「這理由對我們倆都起作用。」她湊過去吻他。「好啦,你不必再硬找理由了,親愛的,因為我主意已定:我幹門市產品的時間夠長的了,明天就去請求調動。」
兩個問題猛地跳了出來。怎麼辦?再到哪裡去呢?
皮疹說明他對青黴素過敏;他再也不能用這種藥了,因為將來的副作用也許很厲害,甚至危及生命。湯森大夫在病人的病歷上畫了紅星,鮮明地記下了這一條。
院長放下話筒,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苦相,然後他態度溫和了。「今天這日子不好,安德魯。對我們大家、對醫院都不好。不過我知道你做了你認為應該做的事。」
這標題再加上其他一些東西,使擁抱洗髮劑受到空前未有的注意,銷路猛增。
新醫囑是每隔六小時注射六十萬單位青黴素,肌內注射,立即打第一針。
在桃花心木長會議桌的對面,坐著廣告公司的中年廣告設計師艾爾.菲奧卡,他看來很苦惱,摸著下巴上范戴克式的尖鬍子,兩隻腳挪來挪去的,似乎以此來代替發言,卻把下一步留給比他年輕的業務督察肯尼思.奧爾來做。能說會道的奧爾原是這四人小組的組長,他穿一套藍色細條紋西服,顯得很挺直平整。第三位廣告公司的人德克斯特.威爾遜,是客戶業務經理,剛才的節目安排大部分出自他之手。威爾遜比奧爾略大幾歲,頭髮過早地灰白了。
他們此刻在費爾丁.羅思總公司薩姆的辦公室裡——這次見面是應西莉亞的要求安排的,她剛剛提出要求:調出門市產品分部。
次日晚上八點鐘左右,湯森大夫又來看他。在這一點上,安德魯又和這事有間接的關係。
起初安德魯只聽到不完全、不連貫的消息。因為他懷疑並經過一番調查,很快他就能把發生的各種事按正確的順序串起來了。
業務督察趕忙插|進來,「行了!」他瞪了他那下級一眼。「我們廣告中的缺點不能責怪主顧。從我們這裡出去的東西,我們幹這一行的承擔責任。另外,你絕對不該以那種口氣說什麼『老產品』,喬丹太太,我表示歉意。」
「是的,是指望發生的,」西莉亞回答。「但快活也好,微笑也好,進商店購買『促他健』的並不是兒童自己,而是他們的母親。當母親的要做好母親,她們想盡一點力使她們生病的孩子好受一些。但我們的廣告裡,母親的形象不是根本看不見,就是只在背景裡出現。我想要看到的是,一個快樂的母親就在正前面,一個帶寬慰神情的母親,這個母親在她孩子生病時,盡了一點力,現在覺得心安了。在印刷品和電視上,我們都應該根據這個路子做廣告。」
布雷聯營公司裡和西莉亞一起來的人包括這樣幾位:格蘭特.卡維爾,他主管營業;特迪.厄普肖,代表銷售;比爾.英格拉姆,年輕的產品經理。
一直到這個星期。
英格拉姆接過話頭。「對,把她弄得逼真一些。」
「不止是有趣,」英格拉姆插話道,「簡直棒極了。你這樣認為嗎?霍華德?」他衝著布萊登發問,於是現在西莉亞也就知道了她沒聽清的那個教名了。
仍在安慰他的西莉亞答道,「是的,布魯斯,他們是在傷害人。這很不幸,也很不對,但這種事有時會發生。」她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就要明白的是,你所看到的這一類事情經常發生。」
事情開始於星期二下午。
他欽佩地看著她。「真高明!它使人覺得他們的機體將可以戰勝感冒。他們會喜歡這藥的!」
比爾.英格拉姆還在說,同平時一樣熱情。「再過六個月,等新的包裝站住腳以後,我們就可以做片劑了。」
英格拉姆從西莉亞處得到啟發後,對營業方針提出了一些革新的想法。
西莉亞知道,從經濟方面考慮,寧願改進已有銷路的門市產品,也不去推出全新的產品。這不僅因為搞一項新產品花銷大得不可思議,而且大部分新產品將失敗,失敗時還往往連帶支持它們的人一起銷聲匿跡。
比爾.英格拉姆負責改進五號合劑並擴大它的銷路。
他看來受了委屈。「你沒有看我寫的建議書嗎?」
但薩姆前一天就打電話給西莉亞,講明了他出席這次會議的作用。「我只是坐在那裡旁聽。因為你是新任現職,責任重大,還牽涉到大宗的錢財,所以這裡的管事人覺得,如有母公司的人來這裡看看,把情況帶回去,他們就放心些。不過,我不會插手,一切都看你的。」
從那以後,懷拉齊克才知道他對青黴素過敏。
「太棒了!」布萊登說,「現在我們都在弄虛作假了。」
湯森接手後,他那些所作所為的原因又只能憑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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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把細節設計出來,」奧爾說道。他向西莉亞微微一笑。「喬丹太太,看來大家一致認為,你的想法大有前途。」
那天下午,他來到聖比德醫院的病歷檔案室。在懷拉齊克死後,他的病歷以及其他文件都從病房轉到那裡了。
「是的,大夫。」年輕的護士頓時放了心,因為她沒有為任何事受到責備。湯森是給人印象很深的有經驗的權威,他說的話護士毫不懷疑,住院醫生也是一樣毫不懷疑。他被叫來以後,看到有人在現場處理;既然無需他幫忙,他也就去幹別的事了。
你的夢中總統絕不會溫柔地擁抱你
「好吧——再說一遍,倫納德,這一次我正正式式地說。」安德魯往下說時,謹慎地挑選著字眼,他內心痛苦,實在不願意把話明說出來。
「來年冬天,」英格拉姆依然往下說,「當人們一家子一家子地都得了感冒時,我的建議書上說,要推出一種家庭型的五百號合劑大瓶裝藥水。如果這一炮打響,我們緊跟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搞更大號的——我們這一行的人管它叫『老天爺!』號。」
她沒有見過孫兒女,顯然也沒有見一見的願望。「當她聽到我們的信息時,我們會使她想起她已經老了,」安德魯說,「她希望永遠不老。因此我想,我們隨她去吧。」
「可憐的小夥子!」湯森對護士說,「他的心臟受不住了。我本來就擔心可能出事。你知道,他有心臟病。」
「沒有,先生。」這人又說,「死者有個姐姐應該從堪薩斯來。她來了以後屍體就火化。」
護士馬上大喊住院醫生的名字。她也喊湯森大夫,指望他還在醫院裡。
「什麼片劑?」
即使在西莉亞最自信的時候,她也沒有料到她對「新促他健」的推銷計劃——公司內部都知道的「幸福媽媽」計劃——會產生如此驚人的效果。正如厄普肖在她辦公室裡召開的一次內部會議上高興地說的:「西莉亞,姑娘,它簡直絕了!」他又說,「我一直知道你是好樣兒的,原來你他媽的還是個天才。」
安德魯一度了解、尊敬、有時深愛過的諾亞本是正直、高尚的人。他對倫理、醫德非常重視,因此,他絕不寬恕他自己或旁人由於疏忽而犯下可怕的醫療錯誤,後來巧辭掩飾,就像他最近表現的那樣。從前的諾亞.湯森會勇敢地站出來,承認錯誤,並承擔一切後果,不管這後果多麼嚴重。不行,兩人私下相見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整個夜晚,西莉亞睡在他身旁,一點兒也不知道丈夫的心事。各種行動步驟在他腦中翻來覆去,使他睡不著。他應該到醫院裡去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訴同事們嗎?如果他找醫院外的有關當局談,是不是更能確保公正處理呢?
「還有一點,喬丹太太,」英格拉姆說,「我們一方應該把產品稍稍改一下,然後我們可以叫它『新促他健』。」
事情之一就是填寫死亡證明書,諾亞填的死因是「肺炎繼發急性心力衰竭」。
西莉亞腦子的另一部分卻在想,這一切真的發生了嗎?此前不久,她對這樣的事會有何感想呢。她又安慰自己說,不管怎樣,她總算聽從了霍索恩的勸告,把批評性的判斷擱置了起來。她還得這樣幹多久呢?如果厄普肖的預言準確,她還會離開門市產品分部再往上提升的話,那麼只不過一年光景罷了。西莉亞注意到薩姆在微笑,不知道他笑的是什麼。
至於家庭中的下一代,莉薩現在七歲,念小學二年級。她仍顯出很強的個性,對作業認真,對自己掌握愈來愈多的詞彙特別得意,儘管有時弄錯了詞義。一次提到美國歷史課時,她告訴西莉亞說:「我們學了美國便祕,媽咪,」另一次在解釋圓周時說,「外邊是個累贅。」
肯尼思.奧爾圓滑地說:「我們都很願意聽,喬丹太太。對於你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裡的任何一點,我們公司絕不會有人硬要其一成不變。至於一些新想法,我們既願意自己提供,也願意根據你的去完善起來。」
「好啦,奧爾先生,」西莉亞對業務督察輕快地說,「你不必再發愁怎樣回答,怎樣來對付我。我們坦率地來談談廣告的事情吧,我來講講為什麼我不喜歡這種廣告方式,為什麼我認為這家工作情況我了解的廣告公司可以幹得出色得多。」
當時湯森腦子裡想些什麼可只能猜測了。只知道懷拉齊克那時的情況雖不緊急,但病情稍稍重了一些,體溫升高,呼吸困難。看來,湯森在迷迷糊糊的狀況下,很可能認定早先開的藥沒見效,應該換一種藥。於是他寫下新的醫囑,離開懷拉齊克,親自把醫囑送到護士值班室去。
她記起安德魯對於所有感冒藥的看法,問道:「五號合劑起作用嗎?」
「對,這很重要。」
費爾丁.羅思總公司當然注意到西莉亞和「新促他健」的成功。因此,在一九六四年剩下的時間裡,當更新布雷聯營公司其他產品的計劃出籠時,總公司在批准所需的花銷上很主動。正如薩姆.霍索恩所作的說明,「我們還是需要了解你們在幹些什麼,西莉亞——不管怎樣,我們也許可以從你們那裡學到一些東西——但只要你們繼續推出產品,你完全有自由按照你的方式行事。」
這是星期五,已近中午時分。
「天哪!」安德魯低低叫了一聲。螢光幕上可怕的場面一個接一個出現——燒呀、搶呀、破壞呀、耍野蠻呀,受傷的、死了的,在那隔離的、不幸而卑微的黑人貧民區木炭巷裡,被激怒的黑人正和遭到圍攻的警方凶猛地搏鬥。它活生生展現了貧窮和不幸是多麼可怕,而這一點世人過去忽略了。只是在現在這種時刻,當瓦茨大度地向電視聯播節目提供這一新聞事件的詳情,而且還將連續五個白天和夜晚播出這一可怕事件時,世人才記起來了。
廣告公司四人小組的第四位是布萊登——西莉亞沒聽清他的教名——是客戶業務副經理。(她心下犯疑:廣告公司裡到底有沒有不帶好聽頭銜的人呢?)布萊登看來年紀很輕,剛才曾忙著幫人把廣告文字、廣告畫搬來搬去,給以西莉亞為首的布聯公司的代表們看。
溫斯頓.邱吉爾,原像是會永遠活下去似的,但九十歲時還是去世了。而在美國呢,一個和遙遠的國家越南有關的什麼東京灣的決定,沒怎麼受注意就被國會順利通過,更沒有人意識到,這決定將會使一代人對國家疏遠並把美國扯得四分五裂。
西莉亞心裡在向安德魯致意,接著說下去,「我查了一下,多年以前我們的廣告就是,兒童用『促他健』擦胸以後,他們笑了,好受些了,快活些了。」
二十九歲的庫爾特.懷拉齊克那天來到湯森大夫的診所,訴說喉嚨痛,噁心,老是咳嗽,還感到發燒。檢查證明,他喉嚨發炎,體溫華氏一百零二度,呼吸急促。經過聽診,諾亞.湯森寫的病歷表明:他聽到受抑制的呼吸聲,肺羅音,胸膜有摩擦音。湯森診斷為肺炎,叫懷拉齊克前去馬上能收他住院的聖比德醫院,並說當天晚一些時候,再去那裡看他。
話筒裡傳來了祕書呱呱的聲音,斯威廷吩咐說:「給我在市中心把董事長找到。不管他在幹什麼,叫他的人一定要立即通知他。事情很緊急。你把這做完後,你和你那裡其他人分頭打電話,通知召開醫務委員會議。馬上就在董事會的會議室裡開。」斯威廷看了一眼時鐘。「現在各部門的頭兒應該都在醫院裡。」
以後發生的事一部分得靠推測,另一部分則根據同病房一位病人提供的情況。
「你會去的,」薩www•hetubook.com.com姆說,「我答應你。同時,我們還會有特殊而且有趣的事給你幹。只不過請你再耐心等幾個月。」
同樣,在與之對應的布雷聯營公司這一方,西莉亞把年輕的比爾.英格拉姆提升為營業部主任,取代了老資格的格蘭特.卡維爾。另一個位置等著卡維爾——正如有人說的刻薄話——「數數迴紋針,數到提前退休。」
由於一個老護士生病沒來,值夜班的只是一個新來的年輕護士。她當時也很忙,既在湯森大夫的醫囑上看不出什麼異樣,她就立即去執行。她先前沒看過,當時也沒去查看病人病歷表上記的東西;因此她不知道此人因過敏而禁用青黴素。
死者的臉部表情平靜,眼睛是閉上的。除了皮膚略帶青紫色(這也可以由其他原因引起),沒有任何露出馬腳的過敏反應性驚厥的痕跡。這時,安德魯已確信:正是這種反應使這年輕人白白死掉。
同安德魯隔絕已久的父親去世了,他們純屬偶然地得知這一消息,當時他父親已死去好幾個月了。
他先是訂購了一種引人注目、式樣新穎的橘紅和金黃色盒子,再用漂亮的塑膠容器取代原來裝藥水出售的綠玻璃瓶。然後改名為五百號合劑。
布魯斯——現在將近五歲——與莉薩相反,顯得溫柔、敏感,好在他還有一種滑稽的幽默感作為補償。這使西莉亞有一次對安德魯說:「布魯斯輕易就會傷心。他比莉薩需要更多的保護。」
他該不該先找諾亞.湯森,聽聽諾亞的解釋呢?不過安德魯接著就意識到這樣做沒有用,因為諾亞的品德明顯地變了,比表面看得見的變化甚至更嚴重——這是多年以來服用麻|醉|葯的惡果。
安德魯看著病歷上的其他部分——包括實習醫生記下的青黴素過敏以及早先用紅黴素的醫囑——看得他茫然不知所措。當他把病歷還給檔案室的保管人員時,他的手在發抖,他的心怦怦直跳。
最後,疲憊不堪的安德魯下了決心,只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告訴院內的人。
安德魯到太平間去看懷拉齊克的屍體。
走過診所接待室時——這接待室由他、湯森和阿倫斯共用——他聽到接替離職的維奧萊特.帕森斯的接待護士佩吉在打電話,說是「湯森大夫的病人昨晚死了。」過了一會兒,安德魯碰到湯森,同情地說:「聽說你失去一位病人。」
「如果你真想調動,我希望你成功。」但安德魯這回答是無意間作出的反應。從瓦茨攝來的電視鏡頭引起的沮喪情緒還停留在他心上。他還有一個嚴酷的個人問題,這與西莉亞或他的家庭沒有關係——這問題使他痛苦不堪,而且不會、不可能離他而去。
「他們在傷害人,媽咪!」布魯斯後來抗議說。
安德魯最難受的是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和深沉的悲哀。
時間。等待。等啊等。
安德魯灰心喪氣地在想:過去,他等啊等的,等得過了頭。他等得太久了。直等到病人——一個還可以活許多年的年輕病人——死去。
安德魯沉悶地點點頭。「下一步怎麼辦?」
丈夫的臉上微微一笑,很快笑容就消逝了。他問道,「難道是門市產品分部的蠶繭?」
「就算是硬找理由,有什麼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而且我愛你。」
諾亞似乎理解並接受這位同事的關心,他經常和安德魯商討難以處理的病例。很明顯的是,不管他是否服用麻|醉|葯,這位老大夫的診斷術繼續在起作用。
四方.布朗廣告公司在電視、廣播、印刷物方面展開了一場宣傳攻勢,不出一個月,「新促他健」的銷售量一下子增加了五倍。而且,在第四個星期裡湧來的批發訂貨單表明,這還只是剛剛開了個頭。果然不錯,第二個月又在原先的高度上翻了一倍,人們預言還會有進一步的增長。
西莉亞的方式就是給已有的舊產品創造出新形象。
西莉亞喜歡孩子,也喜歡見到他們的外婆,但大家遺憾的是,外婆由於健康狀況愈來愈差,近年不常來了。西莉亞的母親米爾德里德早就為氣喘病所苦,而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安德魯曾建議米爾德里德搬來和他們住在一起,這樣他就可以照料她。但她不來,寧願自由自在地待在西莉亞小時候她就住的費城那個小小的家裡。
桌子周圍的人頓時都點頭贊同。西莉亞不確定,她是否應該再加上安德魯的評論:「說不定兒『促他健』就是幹這個的。它根本不是為小孩的;它是為小孩的媽媽的。」她決定不說了。她還堅決不去想安德魯的用語「那油膩膩、黏糊糊的老玩意兒。」據他說,這東西既無壞處,也無好處。
「謝謝。」西莉亞很高興。她本來估計數字不會小,卻沒料到像薩姆剛才說的那麼突出。她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對他說,「我認為門市產品的勢頭能保持下去,而且比爾.英格拉姆已變得非常能幹了。既然如你所說,處方藥那邊的生意有所下降,我去了或許有點用處。」

客戶業務經理威爾遜點點頭。「改改名字總是起好作用的。」
「改變一下產品不難,」卡維爾主動地提議說,「藥劑師們改用個配料就成了。只改一些次要、並不關鍵的成分就行,可能只在香料上變一變。」
「那麼他必須學我的樣,」安德魯回答,「娶一個堅強的好女人。」他說這話時很親切,西莉亞走過去緊緊摟住他。
在聖比德醫院,看來還是沒有別人來分擔安德魯的憂慮。但在一九六一年——這是在安德魯發現諾亞的事,並和倫納德.斯威廷作了不歡而散的第一次談話的後一年——諾亞.湯森不當內科主任,也不參加醫院的醫務委員會了。這些變動究竟是湯森自己的主意,還是有人悄悄建議的結果,安德魯從來沒弄清楚。而且,從那以後,湯森的社會活動減少,待在家裡的時間比過去多了。在診所裡,他減輕了自己的工作量,多半把新病人推給安德魯和一個新來他們診所的年輕醫生奧斯卡.阿倫斯。
在四十四樓會議室開這次會的原因,是要檢查布雷聯營公司的廣告計劃——在管理人員大變動以後開這種會是正常的。前一個小時,廣告計劃以儀式和節目形式表現出來——兩者分量之重使西莉亞覺得,她彷彿站在檢閱臺上看一個團的人馬列隊而過。
第二次,懷拉齊克因為生了小病又到診所來。諾亞.湯森不在,安德魯給他看了病。看病歷時,安德魯注意到禁用青黴素這點。那一次這條用不著,因為安德魯沒有開藥。
「見鬼!」一夜的失眠使安德魯很急躁,隨時都會發作。「你以為我這點都沒做到?」
廣告公司的這位年輕人急忙點頭。「當然。我們要把孩子放在背景裡——我想你們或許需要有這麼一個在哪兒露一露。但媽媽在正前面,這媽媽形象不太優美,頭髮有點兒亂,或許衣服也有點兒髒,就像她剛在躺著生病孩子的房間裡做過事,急得滿頭大汗。」
「你撒謊,」安德魯說,「我們倆都清楚這點。但這事我也算了,因為當時我和你一樣糟糕,一樣膽小。我所關心的是現在。」
一時間沉寂得令人難堪,還是奧爾先開口。「得,得!」他揚起一邊眉毛,又吃驚又頗有興致地說。「看來,年輕人說出來的話護著年輕人。」他轉向西莉亞。「你介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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