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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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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二二

謙益聽了,心裡一動,立刻接過,看完了,不覺打起哈哈來。
於是,他們一起到了南京。
「怎麼,有我一個錢謙益就把這個國家弄亡了?」謙益撅起了鬍子。
「說的是,」完淳接下去:「既然北兵會來,你相信那阮大鋮拿得出什麼退兵之策?」
謙益奇怪,何以父親反而被兒子所左右?但是,他再望望端哥,卻也覺得這孩子身上正發射出一股逼人的力量。那瘦高的身材,雖證明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但雙目奕奕,卻是他強旺生命力的外射。謙益愛才,不覺喜上心頭,說:「端哥的話對,我們沒有理由作首陽之隱。我也正要赴京,結伴而行吧!」
他忙著回了一封信,丟下筆,又是一陣哈哈。
正在這時,外面卻送來一封信,傭人說:「是南京派專人送來的。」
「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要錢!」
「門生只此一子,上有女兒,已許給侯岐曾之子了。」
「恭喜恩師!門生也得為吏部主事。」允彝說:「峒曾曾徵為左通政。他以朝政乖謬,不赴。門生心裡也著實猶豫想請恩師的示下……」
「我倒不是那意思。」
「知弟莫若姊!」完淳親熱地走到淑吉面前:「你知道我忍受不了那些人。」
「十四。」
「他正高自期許呢,恩師如此誇獎,他更要覺得不凡了!」允彝慈藹地望著自己的孩子,完淳也得意地一笑。
「爸,不能各自飛,眾志成城!」完淳說:「松江、嘉定、吳江,天生有犄角之勢,嘉定有侯伯伯,吳江有吳伯伯,松江有爸,你們三人都是莫逆之交,為什麼不早準備,守望相助,依我說,做得好,不僅可以保護江南,還可以壯大成為一支北伐的義師!」
謙益臉一紅,捋捋鬍鬍勉強讚了幾句:「不凡,不凡,小小年紀,倒有岳武穆的器度。」
如是聽了,沒有作聲。
「姊,我們這次還先去了蘇州,」完淳得意極了:「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我爸的那位恩師,逼得臉紅了好幾次。」
「圓海也是大作家,他的『石巢四種』,可以媲美『臨川四夢』的。」馬士英替他的朋友吹噓:「且圓海辭藻之美,可直逼湯奉常之壘。」
「大難來時各自飛!」允彝嘆口氣。
「我本想再經過一番潤飾再收入;可是我忽然又想,近日才思枯竭,寫出來的東西未必有從前的好,不如就這樣刻出來算了。」謙益望著如是,不覺也深深嘆口氣:「老了,我這個風流教主,也不能不服老的。」
「怎麼剛收起來又要它?」
「想不到你竟這樣開心!」如是說。對功名,她總是比較淡的。她倒留戀眼前這種退居林下的清閒。
當然不會!
「爸爸那恩師也說這話,」完淳輕輕地笑著:「其實武穆壯志未遂,是失敗的英雄。我夏完淳要親手重整河山!」
這一天,主人是錢謙益,被邀請的有馬士英、阮大鋮、謙益的詩友吳梅村、門生夏允彝父子等,地點是秦淮河的畫舫裡。因為謙益最愛這裡的槳聲燈影。這次沒有女眷,阮大鋮卻帶來了他的家伶,早已在船艙裡吹彈了起來。大鋮對於劇戲,強烈地愛好著,他歌、他舞、他擊鼓,他也扭動那肥胖的身軀……完全沉醉在忘我的境界。
「唉,」完淳正顏:「你不知道這些人有多氣人,不說也罷,多說了都會發瘋!」
「端哥,」謙益笑著望他:「你這話是有感而發麼?」
「人誰不老呢?」如是輕輕地用這句話安慰他。
「正是它!」
「這是湯顯祖的『遊園』,名曲。」允彝以目示意,唯恐這孩子又在眾長輩面前高談闊論。
「哦,無此閒情,何以?」
夏完淳一進船艙,就看不順眼這個人,並且也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阮大鋮,南都的兵部尚書。史可法退處揚州,阮大鋮接替了他的位置。這位兵部尚和*圖*書書,就在北兵即將南下的當兒,閉著眼睛唱「遊園」。
南京,新朝新貴,到處歌舞昇平。那秦淮河看來比過去更熱鬧了。戲館酒樓,日無虛席。迎來的,送往的,新官上任的,喜慶壽誕的……交織出好一片興旺。什麼煩心事都被這一片興旺掩蓋了。先帝屍骨未寒,太子下落不明,北人虎視眈眈……誰還再想這些?眼前,有比富貴徵逐更重要的麼?
「送到手上來的一個一品夫人,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如是一笑,終於又說:「其實說起來,南京的那個局面不大,天下又鬧哄哄的,你的詩文也該趁這幾年好好地整理整理了,出去做官,應酬一忙,這些正經事倒擱下了。」
「爸,你也有同感麼?」
「久已無此閒情!」完淳站起來回答:「近來倒頗有心一些經世之學。」
「如今,就是有一個岳武穆也是無法恢復國土的。秦檜當朝,天下大勢就去了一半。」完淳激憤地。
「難道你不知道我身在山林,心存魏闕?」謙益說:「我的官癮向來是大的。」
「老不要緊,死也不可怕;可是我還有許多詩文沒有寫完,還有和你在一起的艷福沒有享夠。因為這,我才不肯老,捨不得死的。」
「難道你不願意?」
梅村在旁,怕大鋮難堪,立刻過來對完淳說:「端哥詩情最佳,來,我們論詩吧!」
「你今年幾歲?」
「弟弟永遠氣吞山河!」淑吉不覺笑起來:「將來還我河山,岳武穆不能專美於前了。」
如是淡淡一笑,沒有作聲;她發現謙益最近的確更衰老了些,所以聽了他一番話,心裡就更不是滋味,卻又不願被謙益發現。為躲過這一抹哀愁,便有心岔開問:「你昨天讓我抄的詩稿也抄好了,預備編到哪一部中去?」
於是,這對父子又離開了南都。
「哦,那好得很,岐曾、峒曾,是嘉定的人望。」謙益笑笑:「我想宏光帝和-圖-書定會借重。像我這樣的老朽,還逼著我去做禮部尚書呢?」
「什麼好消息?」如是也跟過來,謙益把信遞給她,原來是宏光朝要他去做禮部尚書。如是便問:「你去不去,也許他們在等回信呢!」
「我們自己的家鄉還是由我們自己來保護吧!」完淳來這一趟南京,內心失望極了!他來,是抱著中興的期望來的!定眼一看,這真是一個可笑的政治集團!不是老朽如錢謙益,就是荒唐如阮大鋮!這樣些人,北兵來時,還不摧枯拉朽?完淳激動了,說:「爸,與其在南京當一名小小的主事,鬼混,不如回松江去幹點正經的。」
「雁行幾人?」
「嗯,有那一天。」允彝說,但神情卻很沉重。
「拿來!」
「你就是這樣,」淑吉說:「這就是孩子氣,要成大事,可不能盡使孩子氣。」
「我辭藻不下於他,要以關目排場論,臨川還該輸我一籌!」大鋮非常得意,拉了完淳一把:「來,我這裡帶來抄本,工尺俱全,你來看,我唱。」
歸老林下的錢謙益,帶著愛妻柳如是,在蘇州過著詩酒風流的逍遙生活。他的「絳雲樓」蓋好了,便成天和柳如是躲在書堆裡消磨。最近一段時間,謙益在忙著整理他的詩稿與文稿。這些,他相信是可以傳世的。假若生前不予整理,以後散軼了可惜。
完淳好不容易忍受完了這場應酬,回到居處,立刻對父親說:「爸,我們回松江去。」
「了不起,」謙益忍不住大加讚美:「氣盛才好,如今天下國家,太已衰颯,應該多一點盛氣來補救。端哥將來定成大器,我譽他為神童;其實,他將來的表現又豈止一個神童而已?」
「我早知道你已受不了了。」
「何必一定要趁這幾年?」謙益把她拖近身邊:「你以為我就會死?」
「爸,」完淳輕輕地在他父親耳邊:「他咿呀沒完,唱些什麼?」
如是聽了,心裡酸酸的,板起臉https://m.hetubook.com.com說:「你知道,我不愛聽這些話。」
於是都坐下來,卻半天沒說話。謙益剛從如是身邊離開,滿身滿心都是柔情蜜意,需要收藏;允彝始終是拘泥的;完淳則更晚一輩,父親不說話,他不敢僭越。最後還是做主人的不得不打破沉默,勉強搭訕道:「端哥英秀逼人,想來才思更進步了,近來詩文作得更多吧?」
大鋮被解圍,他倒一點也不介意,回身拾起鼓板,又咿咿呀呀起來。
「哦,」謙益雖捋鬚微笑,卻不敢輕視這小後生。想想自己皓皓白髮,一生成就,也就是這些了,有什麼可值得驕傲的?望望完淳,他看見一朵太陽的升起,和一朵太陽的沒落,心裡忽忽若有所失。半天,才望望這孩子說:「嗯,你說得不錯。天下是你們的責任了!只是你的看法,這天下要怎樣才治得好?」
「一提起這事,你就有氣。」如是說:「其實那崇禎也真死得可憐,他一心一意,還不是想把這個國家弄好?」
「哦,」謙益捋鬚而笑:「可不是,我真是老糊塗了。」
「馬士英柄朝政,史可法避揚州,這是南都的大不幸!」完淳正顏地。
「端哥這孩子也太氣盛。」允彝望望謙益,不安地道歉。
如是走到他的身後,看了半天,知道他在找什麼,便立刻到書櫥裡取出那篇長稿送過去:「是這篇麼?」
「爸此行原來是你慫恿的!」允彝笑笑:「我豈有意貪戀這一名小小的主事?」
剛到家,完淳的姊姊淑吉就迎了出來:「知道你們一定會回來得快。」
阮大鋮的耳朵特別靈,聽了他父子的談話,就走過來:「端哥,你讀的書這樣多,卻不喜南曲?這姹紫嫣紅的名句,幾乎是無人不知的。」
「我不喜歡這些『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東西!」完淳一點也不留情面,掙脫手,還狠狠地給了他一釘子。
如是遞去,謙益接到手中,又仔細吟味。
「好了,你放心,我才不會死,www.hetubook.com.com我要活成老妖精,不享夠你的艷福不死!」謙益依然輕鬆地笑著:「可是,這個禮部尚書,我卻非要不可!當初,崇禎無緣無故摘去了我的烏紗帽,到底還是由他們朱家的人又還給了我。」
「我倒不相信,一個兵部尚書,整天拿著鼓板,就能嚇退了賊兵。」完淳氣憤地:「爸,你會相信北兵不敢南下?」
夏允彝父子雙雙跪下參拜這位宗師,謙益卻一把拉起兩人:「不拘禮,不拘禮,越灑脫我越喜歡。」
正在這時,又送來名刺,有人來拜。謙益一看,是夏允彝。對於這位不苟言笑的門生,謙益倒不好隨便,先整飭了一下自己,才走出去。到了客廳,見是兩人,允彝身後站著一瘦高青年。他立刻想起舊事,搶前說:「這是端哥,幾年不見,長得好高。」
「儒士,我夾在這中間的一篇長稿呢?怎麼遍尋無著?」謙益忙亂地東翻西翻。
「是你昨天讓我收起來的,怎麼一下子就忘了?」
「門生本已無意仕途,可是端哥以為,國家未亡,不應學齊夷之隱首陽,是以………」
「你自己的意思呢?」
「禮部尚書?」謙益一笑,又冷哼一聲:「到底還是給我一個禮部尚書,怎麼不去?」
「嗯,嗯,」謙益只好漫應著。他正要投向這集團呢。
「那麼,我們就回去,在松江,爸還有號召力,我們應該早一點把老百姓組織起來,北兵要來,我們是靠不了別人的。」
「大難要來,」淑吉說:「我們怎麼辦呢?」
「如今天下大亂,家國不保,每人都應志在匡世,又怎肯把大好光陰消磨在詩文筆硯間?」完淳傲然地一揚眉。
「唉,」允彝嘆口氣:「有什麼不敢?連北京城他們也進去了,怎麼會沒有統一中國的野心?」
夏允彝父子隨著錢謙益到了南京,雖然是一名芝蔴綠豆似的小官,也一樣有避不開的酬酢。
「看了,才不作妄想,」允彝說:「不去,我也知道這些人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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