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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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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三七

香君聽後,心裡一酸,突然失聲哭了。覺得人生聚散無定,將來是與方域的聚,還是與玉京散,都令她不堪承受。
「卞姨,讓我再陪你!」香君親切地依過去。
「很苦!」玉京拭去盈睫淚水:「墜兒,我們不談這些,好麼?」
「傻丫頭,侯公子不一定能回來。」
玉京的臉紅了,半天,才指指香君:「小香扇墜兒,你的嘴還是這般鋒利。」
香君清醒了,看見來喊她的是卞姨,便問:「念完了經?」
「很清靜!」玉京輕悠悠地回答。
玉京聽後,苦苦笑了,帶一點激動:「墜兒這丫頭又為我胡亂造因!你永遠陪著我?有一天侯公子來了呢?我搶得過他?」
玉京接過遺書,裡面沒有一個字不打動她:「……痛自嚴君見背,兩易春秋,冤酷日深,艱辛歷盡……一旅才興,便成韲粉……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養,無一日焉。致慈君託跡於空門……一門漂泊……但慈君推乾就濕,教禮習詩,十五年如一日……」玉京熱淚盈眶,不忍卒讀。她認識完淳,一個神童樣的孩子,假若生在太平盛世,他會是文豪、詩人,或者國家的棟梁!不幸他生在亂世,他將他生命的精粹在短短十七年中燃燒盡了!玉京還隱約記得,當她剛搬到葆貞庵那年,完淳也正好上山看母親、看姐姐。就是從那次之後,他即一去不返!做母親的得到這消息,將何以忍受?於是她問了:「伯母呢?」
「媽去嘛?」
回到靜室,兩人相對而坐。在黯弱的燈光下,香君的情緒始終無法揚升。玉京早已看出,便笑笑說:「我想,你是住不慣。」
「卞姨,我能出家麼?」
玉京早已聽說,卻不得不安慰道:「也許消息並不可靠。」
香君不敢再說什麼,她實在不忍擾及玉京那勉強維持的平靜,於是便沉默了。
「什麼?」玉京不解其意。
「墜兒!」
「卞姨!」香君首先搶前喊了一聲。
玉京相信她的話,沉思半晌,終於說:「我的心裡當然也空不了!」接著又自嘲地笑起來:「我一天要想好幾次我的暖翠閣。」
和_圖_書嗯,照例的晚課!」玉京溫和地:「墜兒,進來。」
「完淳完了。」
「為什麼?」
「這樣下去,不是長局!」
貞麗聽後大吃一驚:「什麼?你要出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要出家?你知道你還有多長一段路要走麼?怎麼熬?怎麼守?再說要是真有那一天侯公子回來了呢?」
「淑吉姐,什麼事?」
「為什麼?簡直胡鬧,」這位老好先生聽了這話,有著出乎常態的激動:「你就安安心心地住在這裡等侯公子!對於你們的事,我始終歉然於懷,以後,讓我盡點心,我要親手將你交還給方域。」
龍友、貞麗也雙雙跟進,貞麗關切地望向玉京,覺得她更蒼白了,心裡不禁掠過一陣輕輕的悲哀,為了不願意被玉京發現,便笑著抓住她的手:「你這一向過得還好?」
於是,四個人在一起盤桓了一天,也受到主持了空的殷勤招待。黃昏,龍友與貞麗離去,把香君交給了玉京,並且說明,由她住些時候再來接她。
「出家人的心要空!」
「我胡鬧麼?卞姨!」香君爭取聲援。
「誰說不是呢?」香君漫應道。
「媽?」她望過去,果然是貞麗:「什麼事?」
「嗯,」玉京說:「這樣,他到底得到安息。」
「不能!」
「這樣久不見,想煞了人!」貞麗眼圈紅了。
貞麗忙著將香君的決意說了,又加上幾句:「你看,這孩子有些胡鬧吧?」
「淑吉,你也睡吧!」玉京親切地:「死者已矣,活的人還要活下去。」
香君留了下來,頭一個黃昏就令她無法忍受。
香君聽後淚下如雨,她驀地覺得,人生的歡樂是太短暫了,已經失去的,豈能再得?是她不等候侯公子?還是這一段情緣結束得太快?
「他是不肯安息的啊!」淑吉說時,又失聲了。
「不,」香君說:「我要永遠跟著你,永遠陪你!」
「到處兵荒馬亂!」貞麗的心裡有些不高興:「再說,侯公子要真和你一樣痴情,當初為什麼不在梳攏以後,立刻把你娶回去?」
「那麼卞姨的心裡空?」
「本來嘛,」和*圖*書龍友也說:「都在一個蘇州城,來來往往,也方便得很呢!」
「我和侯公子之間的情形,好像也是這樣。」
貞麗不瞭解女兒的心情,她不明白香君小小年紀卻想去葆貞庵過一段「安靜的日子」,卻又哭得這般傷心?於是,她只好又寬解又阻止似的說:「不行,我不放心你去。」
玉京淡淡地一笑,半天,才勉強問:「怎麼,你們怎麼忽然闖了來?」
玉京點頭表示承認,半天,又望望香君:「你會懂得,這滋味很不好受。」
香君果然細細地咀嚼了一天。她想:她與侯公子之間的關係,不外兩個結果:其一方域有心結束這一段情緣,根本不打算再回來;其二他依然不能忘情於她,歸思如搗,卻因亂世無法啟程。因此只有靜候太平,才會有結果!嗯,總有一天會太平的。只是假若那一天真的來了,兩人又重逢了,但時易歲移,侯公子已不是往日的侯公子,李香君也不是往日的李香君了,又怎麼辦?想來無論是別是聚,到頭總是一場空。由這個「空」字,她想起在葆貞庵靜修的卞玉京來,她是傷心人,這些日子還能平靜地活下去麼?香君心裡突然漫起陣陣同病相憐之情,想去看卞姨,甚至於追隨她!香君一旦被這思想抓住,便再也擺脫不掉,於是便把心事向母親說了。
「墜兒,是你!」玉京這才勉強開口。
「進來!」
清兵佔領南京城,秦淮蒙羞了。那些復社公子都死走逃亡;那些紅粉佳人,也都隱匿了蹤跡。媚香樓的繁華早已隨著流光飄逝。李香君守住這陌頭楊柳,等著方域的歸來!時間是太長久了,慢慢地洗盡了她的希望。對鏡,她懶得梳洗,也不塗朱,也不貼黃;甚至於,她久已懶得對鏡了,為誰而「容」呢?她只痴痴地守著樓頭的日出日落。一個希望隨著太陽升起,一個希望又隨著太陽落下。於是心上冰層,一個剛結上,另一個又緊緊地包圍上去——她永遠過著嚴冬。
玉京敏慧地看出貞麗臉上一抹幸福的影子。雖然,她正為別人的不幸感傷著。玉京有感於懷和*圖*書,她看得出,幸福是願意依向一顆渾厚的心的。她雖然為她的老友終身有了歸宿而高興,畢竟也增加了自己更多的身世之感。勉強收歛,便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好極了,進來吧!」
「我?」香君心裡一酸,對自己的前途總是感到這般茫然,但她終於固執地回答了一句:「我等侯公子。」
「似乎一切都過去了!」玉京深幽幽地嘆息著:「可是在心裡,它又永遠不會過去。」
玉京去了東廂,那是嘉定侯家的女眷,玉京來時,與完淳的姐姐淑吉變成了莫逆之交;她聽見哭聲像是淑吉,便找了過去,到了房門外,喊了一聲:「淑吉姐!」
「嗯,誰說不是?」香君依然心不在焉。
「當然不是為了裡面的供應,」香君充滿了了解:「你忘不了梅村先生!」
這正是香君內心真正的痛處!方域沒有能娶她,是她終身遺憾;但是,他沒有娶她是因為不夠痴情?假若是,為什麼相聚時那般纏綿?假若不,何以這些日子隻字也無?香君想到這些,就會心痛。
玉京聽了半天沒有作聲,卻終於親熱地拍拍香君的肩:「在這裡靜靜地休養一段時期當然好,」接著又深深地望過去:「墜兒瘦多了。」
大家都認為是她思念侯公子,只玉京特別動心,親熱地環住她,安慰道:「哭什麼?傻丫頭?來,我又不趕你,你愛住到什麼時候都可以!走,我也不攔你。」
玉京看出龍友在默默地關切著她,這關切引起了她太大的不安,她拉拉衣襟,一時竟有無所措手足之感。
太陽逐漸沒在山後,飇風吹動著樹葉颯颯颯颯像煩躁地低訴著什麼。大殿裡燃起了檀香,那微微飄向她的氳氤,竟令她感到窒息。她立刻敏感到自己生命在加速度萎縮。這感受引起了她太大的不安。因為她所追求的是平靜而不是衰頹。那梵唄聲也隨著晚炊飄向她的眼裡、耳裡。她分辨不出哪是卞姨的聲音?那往日慣唱「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良辰美景奈何天……錦屏人忒看得韶光賤」的一條動聽的好嗓子,如今卻在念:「……色即是https://m.hetubook.com.com空,空即是色……」?並且,香君聽出,這絮絮的念誦中,充塞在裡面的是厭倦而不是安詳。香君立刻覺得滿鼻子都是酸酸的。她明白,卞姨是在如何殘忍地折磨著自己!感情失去了寄託,何以不能深藏心底?又何以不能靜靜地予以壓滅?假若不能,香君衷心凜懼了。因為她所要走的路比卞姨的還要漫長、還要紆曲!香君第一次感到「生」的沉重!怪不得佛家所說生老病死四大苦厄中,「生」卻佔了第一位!
貞麗知道香君堅忍與固執的脾氣,心裡盤算著,與其讓她獨自留在媚香樓,不如去依玉京,到底在一起有個照應。無可奈何中,她只好答應了。於是,她們啟程去了蘇州,貞麗投向龍友,兩人見面都有隔世之感。龍友含著淚說:「好極了,亂世團團圓圓的,還求什麼?」
「咦,」貞麗大惑不解:「聽你的口氣,好像連侯公子都不想要了似的。」
香君為了實現自己的決心,這時便輕輕地對貞麗說:「媽,我明天就去葆貞庵。」
「不過,卞姨,」香君勸慰這有情人:「你為什麼要與梅村先生避不見面?」
「可不是!」貞麗也搭著腔。
貞麗這時才像求計於龍友似的,望過一眼去,說:「你看,這孩子要去和她卞姨一起生活?」
「媽,你讓我想一天。」
香君聽了,引起了強烈的共鳴,那聲音像晚鐘一樣地在心裡響蕩:「似乎一切都過去了;可是,在心裡,它又永遠不會過去!」於是,她忍不住問:「那麼,卞姨,這樣不是很苦麼?」
「剛睡!」淑吉說:「她也哭暈了。」
「哦,不,卞姨,」香君十分不安,接著,又異常誠懇地:「我不是想在嘴上爭上風,可是……我想知道!」
「很苦,誰說不是?」
「媽,你急什麼?」香君反而異常鎮定:「我又不落髮為尼,只不過是想陪卞姨過一段安靜日子!至於侯公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就是回來,誰又知道他是不是往日的侯公子?」
時間不很晚,但環境卻很安靜,安靜得嚇人。彼此都聽得見對方的心跳和呼吸,就在這極寂靜和圖書的片刻,不知何處隱約傳來哭聲,香君先還以為是自己心裡的聲音呢;但越聽越知它來自遠處,也越聽越覺得它份外淒涼,她幾乎無法忍受了,抓住玉京:「卞姨!」
「你呢?」
「小宛回了如皋就不再有消息,玉京悄悄地就跑掉了,連如是也不常來見面,悶都快把人悶死,這種日子還怎麼過呢?」
「為什麼?」
香君主意既定,便不欲多費唇舌,反而沉默了,倒是龍友,絮絮叨叨,說了個沒完。當然,香君的決心,又豈是別人的幾句言語所能動搖?最後,還是貞麗的轉圜:「我們順便去鄉下玩一趟也好!」接著以目示意,龍友這才不再開口。
「大概是淑吉那一家,」玉京起身:「你先睡吧,我過去看看。」
這一個突然的拜訪,是玉京萬萬想不到的。她剛剛從俗世裡超拔|出|來,驀地又跌入萬丈紅塵。於是,那翻騰於紅塵裡的貪嗔痴愛又向她糾纏過來,她立刻失去了平靜,也感到徬徨。癡癡地望著三人,一時間竟不知語從何起!
他們到了玉京的西廂,雖然纖塵不染,但又怎能與秦淮河的暖翠閣相比?這一派淡素,雖然更襯托出玉京的出塵之姿,卻也同時顯露了生命的一派黯淡。龍友以一顆男人的心,更加倍憐惜玉京。他知道她和梅村是最理想的一對,只為緣份差些,再加上她的過份認真與固執,終於把自己擠向這人生中最孤寂的一角!龍友是熱盼著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的。
「和我一起去蘇州吧,墜兒!」
「遺書已經送來!」淑吉將手裡的信遞過去。
貞麗走到香君身邊坐下,望望這孩子落寞的神色,試探地:「昨天楊老爺託人帶信,約我去蘇州。」
「那麼,我就守在這媚香樓!」香君斷然地。
第二天,三人去了葆貞庵。
「我原知道弟弟不會活得長久——他想肩負的人世責任太多!但是……也太早了。」淑吉接下去:「他才十七,若天假以年,他會有大作為。」
「傻丫頭,露水重了,還站在外面做什麼?」
玉京進去了,淑吉正伏在枕上嚶嚶啜泣。
「這裡住得還習慣麼?」貞麗望望四周,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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