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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一整天都被打亂了。上西班牙文的時候，我完全沒聽課，賈西亞老師問我問題，我什麼也答不出來。他以為我是跟平常一樣太膽怯了，就直接改問其他同學。

三點五分，我先到廁所洗手（我把手弄得溼答答的，還沾到背包），之後才拖著腳步走到校門口。

可惡、可惡、可惡，我竟忘記可能跟字母順序在前面的同學一組了！

兩點四十分，我應該停止上膠了，但我的手完全不聽話。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跟我的……我的鄰居一起搭地鐵回家！）讓我緊張得要命，我一點也不想這樣，不想兩個人一組寫作業。我不是討厭安娜露易莎，各位千萬要瞭解，我只是喜歡自己一個人。

「我知道啊！我就住在你家斜對面！只是你從來沒發覺……」

我看了她一眼，她很高，跟我差不多。她把頭髮撥到脖子一邊，頭微微歪著，看起來好像有點吃驚，好像沒想到會遇見我一樣。

「要走了嗎？」

我是真的沒有概念。斜對面，那是哪裡？我在街上從來沒遇過這個女生，坐地鐵的時候車廂裡也只有我一個人。我都是跑著出校門，從來沒有回過頭……她應該是搭下一班地鐵才對。

（我發現這個女生很狡猾，竟然有辦法讓我忍不住開口說話。）

月台上，氣氛非常恐怖：我找不到話說，一個字都想不到。我努力找，挖空了腦袋找，但就是找不到。對一個未來想當詩人的人來說，這簡直是折磨，不是嗎？

費納和費韓跟其他同學一樣抽了籤。安娜露易莎把題目紙打開，是《幽谷百合》。安娜露易莎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她顯然沒聽過巴爾扎克的這本小說。至於我呢，我很失望，因為我已經讀過了。不過，起碼這本小說有點難度，能抽到也不錯，會蠻有趣的。

之後，我們全家（三個ｈｔtps://wwｗ•hetｕｂｏoｋ•cｏｍ•coｍ人總算到齊了）去滑雪，感覺真棒！我完全忘了之前還想過要自殺，而且我收到好多禮物：新的電腦遊戲、我很想要的迷你MP3，還有網球鞋（顏色超棒）和班雅明穿的那種灰色運動外套。不過，最好的禮物還是我特別指定的同義詞辭典。

現在聽她一提，我當然有注意！她說的那間店很不顯眼，門幾乎從來沒開過，毛玻璃櫥窗完全看不到裡面在做什麼。但我終於明白安娜露易莎的意思了，櫥窗上面寫了幾個紅字：佩德羅．費韓土木工程公司。

她繼續往下念，我急忙在腦袋裡按字母順序尋找，看誰接在我後面。我姓費納，接下來是費里。那傢伙雖然是法文白癡，但人還可以，我吁了一口氣，心裡放鬆下來，繼續聽老師唱名。

第三節西班牙文課之前，我看到安娜露易莎朝我走來，想跟我講話。

我覺得自己整張臉都漲紅了。我很想反駁，說點話讓她好過一點，但卻呆頭呆腦，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默默不說話。

班上一陣喧譁。我們不能選擇！為什麼？我聽見傑瑞米在我後面嘀咕，不過聲音沒有小到其他人聽不見：「這根本是獨裁！」

我沒有多管閒事，說這幾本小說我都讀過了，說自己知道內容，反正說了可能也不會有人相信，就讓他們自己去發現吧。

「聽著，如果你覺得跟我一組很煩的話，我們可以去找老師……」

果然，我聽見笑聲了。我沒有回頭，安娜露易莎也沒有。我們兩個急急忙忙朝狂風大作的階梯走去，奔向地鐵站。

我盡量裝出正常的聲音回答：

班上一陣騷動。作業什麼時候交？二月放假之前。三個星期讀小說，三個星期寫報告。

同學們你看我、我看你，開始用目光尋找一起做這份可怕htｔｐs://wｗw.hｅtｕｂｏoｋ•cｏｍ•ｃoｍ作業的搭檔。不過，威爾森太太真的全都料到了：

威爾森太太決定用最簡單的方法分組：按照同學姓氏的字母順序，不分男生女生，也不分成績好和成績壞的學生。她開始唱名分組：

安娜露易莎也不是很愛講話，跟我一樣。她可能覺得應該由我起頭，她這麼想滿有道理，但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我發現同學大多不曉得自己抽到的是什麼。我瞄了班雅明一眼，他和安東一組，顯然很不甘願。那傢伙長得粗粗壯壯，三句話不離當週的體育比賽。班雅明手裡還拿著題目，他抽到《夏伯特上校》。這篇小說短了很多，作業應該很快就能做完……難道威爾森太太只選巴爾扎克的小說？啊，錯了，有人抽到莫泊桑的《奧爾拉》。這篇也一樣，一下就能讀完了。

「馬梅爾和孟吉一組，費韓跟費納一組……」

我感覺很不舒服，想起這件事，我就完全沒胃口吃午餐。今天早上我還覺得自己狀況好得很呢！結果一下就被打敗了，像洩了氣的皮球。我身體在發抖。

我轉頭向右看，看我前面那一排。安娜露易莎．費韓，我從來沒跟她講過話，而且她還是女生。我覺得自己就要昏倒了，身體很不舒服。

就在離校門口三公尺的地方，我的「配對」出現了。她把雪衣拉緊，因為天氣突然變冷，而且冷得很誇張，感覺好像就要下雪了。她看到我，馬上抓起背包走了過來。她沒忘記，唉。

「其實不算店面，」她糾正我說：「只是小倉庫和辦公室，我就住在樓上，你從來沒注意到招牌嗎？」

安娜露易莎又等了一個車站才重新發動攻勢，但語氣變了：

媽媽試著反駁，但最後還是退讓了。其實她可以替我上課……別忘了她也是老師啊！不過就像爸爸提醒她的m.ｈeｔubｏoｋ•ｃoｍ.ｃｏｍ，我媽的專長是指導論文，不是教向量，所以沒得商量：我放假第一個星期要去補習，每天早上花四小時跟其他數學白癡一起上課。

「你看吧，我就說我們認識嘛……沒錯，那間土木工程公司是我爸開的，從鋪瓷磚到安裝水管，他都一手包辦。他是個小工匠。」

我沒有回答。我走在她身邊，清楚感覺傑瑞米和他那一票死黨在我背後看著，我敢說他們一定會笑我。

配對，數學裡是說「對偶」，意思是兩個一組。

星期一上課，我通常心情都很好，因為頭兩節是威爾森太太幫我們上法文。別問我為什麼威爾森太太的姓是英國人的姓，卻在教法文。我想可能是冠夫姓，因為她講起法文聽不到半點口音。威爾森太太年紀應該跟我媽一樣，但沒有我媽那麼漂亮，我覺得差滿多的。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她，她的聲音很溫柔，班上同學都說聽了想睡覺，我卻非常喜歡……放假的時候，她應該想過這學期的課要怎麼上，才會生出一個小驚喜給我們：全班要分組唸書，然後交小組作業。

我瞥見我們班的同學在人行道上，幾個幾個一起，吵吵鬧鬧，感覺好像威爾森太太的作業並不特別傷腦筋似的。今天就討論作業好像太早了哦，對吧？沒錯，我就跟安娜露易莎說明天再討論，或者下星期再說，反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

一月開學第一天，我精神百倍，身體健康，氣色紅潤，完全不擔心數學。我會這麼說不是沒道理的，因為發生了比數學更讓人害怕的事情。

我實在不怎麼想談聖誕節假期……我沒猜錯，數學只考六分的結果就是災難來了：我爸的公司聖誕節非常忙，因此他不顧我媽反對，決定讓我去上輔導課。對了，我媽她也放假，所以想趁這個機會多關心我，但爸爸很堅持：數學hetuｂｏｏｋ•com.com滿分二十只拿六分，這還不夠緊急嗎？

課間短休，全班什麼事也沒做，都在討論老師的新發明。這個方法感覺很不公平：有些組抽到的小說很短，有些組則得狼吞虎嚥才能讀完。

下午第一堂是繪畫課，對不起，美術課。我們繼續做新的黏貼畫，還不算無聊，而且可以分心想事情。我往後偷偷瞧了一眼，她就坐在那兒，安娜露易莎，低著頭靠在畫前，只見她一頭黑髮傾瀉而下，停在她的手上。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她的頭髮，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作品裡。所以她可能喜歡畫畫囉？還是她做什麼事都這麼專心？我試著冷靜下來，開始在腦中回想自己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就我所知，她成績不錯，不常說話，個性低調，可能有點害羞。她身邊經常跟著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叫凡妮莎，上課喜歡發表意見，總是講個不停，但我想她應該不一樣。她是埋頭苦幹型的，安娜露易莎，做事很認真。這讓我很有信心，我們很快就能完成《幽谷百合》這本書，之後徹底忘了有這回事。這樣對大家都好，絕對是。

「我們總共有三十名同學，我準備了十五篇小說，用抽籤決定。就這樣，不准抱怨。」

威爾森太太什麼都料到了。她東挑西揀選了幾個主題，打算隨意分配。她的想法是讓同學閱讀經典小說，而且為了不讓小組作業變成只有一個人做，一組只會有兩位同學。每一組先讀完一篇小說，再照她規定的方法寫一份書面報告。方法她稍後會說。

「你們不能自己找配對，」她說。

兩點四十五分，我覺得快沒氣了，心跳加速。啊，我真希望現在死掉，就是這一秒，不然消失也好……快點，就像哈利波特揮舞法國麵包一樣，咻！布雷斯拜拜！瞬間消失，沒有留下地址，也沒有遺憾，因為未來對我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安娜露易和_圖_書莎也轉頭看我，看來她的感覺跟我差不了多少。威爾森太太唱完名，剛剛好，班上同學是偶數，所以不會有人漏掉，就算我是數學白癡也知道。但我還是很想要自告奮勇，說希望自己一個人一組。

「波夏德和貝卡西一組，」她說。

「佩德羅．費韓是誰？你父親嗎？」

「好吧，那我們三點見，可以嗎？」

「我們兩個住得這麼近，你竟然從來沒發覺，真好笑。你家是十一號，我家是八號，就差不多在對面。」

聽她這麼說，我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小組作業，表示很多人一起，很多人就不是一個人，這個大家都曉得。這可不是我的強項。

《幽谷百合》！我怎麼這麼倒楣！沒錯，這本書很棒；沒錯，我去年夏天就讀了，讀起來還滿愉快的，現在想想說不定比當時認為的還要好。問題是，這是愛情小說！我們要怎麼讀愛情小說寫報告呢？這本書一個人讀就已經很尷尬了，一名年輕人愛上有夫之婦！要是我抽到和費里一組，起碼可以由我一個人寫作業，一定沒問題，費里那傢伙只喜歡物理和數學。結果呢！你要怎麼跟……跟一個女生談百合的故事呢？

「放學之後要不要碰個面？安排一下怎麼做作業。」

「八號？可是八號是店面啊！」

「碰面？可是我連你家在哪裡都不曉得！」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竟然回答她了。

威爾森太太對自己的小把戲很得意，她知道按字母順序不會有誰佔便宜。她從包包裡拿出題目紙，全都已經折成四分之一，方方正正的很漂亮。

原來如此！小工匠……真好運！我對安娜露易莎完全改觀了。我真希望能跟她交換，當工匠的女兒肯定比當工程師的兒子好，對吧？我敢說她父親就算希望女兒繼承家族事業，星期六早上也絕對不會幫她補習數學。

路程過了一半（兩個車站），她終於決定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