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
「有時我猜想，你什麼地方都去過，」一位相貌迷人的女子說，「你來聖菲之前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哪一天，我要讓你給我講講。」
濟慈那輓歌般的詩句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德克爾的腦海裡。他不由自主地加入了這場談話。「他還描寫美好的事物。在一位年紀輕輕卻很快就要死去的人眼裡，美好的東西似乎美得更令人心碎。」
「他死在離伯爾尼尼船形噴泉不遠的一所房子裡，從那兒往右走，就是西班牙臺階。」
德克爾坐在寬敞客廳的一個角落裡，呷著瑪格麗塔雞尾酒，欣賞著爵士三重奏，耳朵裡飄來身後幾位女士的隻言片語。身穿無尾禮服的鋼琴家正在縱情彈奏亨利．曼希尼的歌曲聯奏，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首《月亮河》。
「來，接著說……給我講講你那有趣的生活故事。」
「再找時間吧。」德克爾親吻著她的脖頸，吸吮著她的芳香。「現在，有更好的事情要做。」
「不，是羅馬。」德克爾說。
「聽起來好像你去過那裡。」
「又為什麼偏偏選擇濟慈？」第三位婦女問。
德克爾領著她出了院子，遠離燈光和人群，隱蔽到矮松樹的陰影裡。他狂熱地親吻著她。貝絲踮起腳尖，手指交叉著摟住他的脖頸，回吻著他。他似乎覺得大地在起伏飄動。她的嘴唇柔軟，但卻很有力、很刺|激。她的乳|頭隔著外衣擠壓在他的身上。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貝絲的一隻胳膊摟住了他的腰。德克爾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禁不住親了親她的面頰。他的咽喉愉快地繃緊了。
「得的是肺結核，」德克爾聽到身後有人說，「剛剛二十五歲。他二十一歲才開始寫作。令人驚奇的是，在這htｔps://ｍ•hｅtuｂook.ｃｏm.coｍ麼短的時間裡，他完成了這麼多的作品。」
「你激發起了我的興趣，」其中的一位婦女說，「濟慈寫下這些偉大詩篇時真的才二十歲出頭，而且很快就要死於肺結核嗎？」
「自從我離開洛杉磯加州大學後，就沒再讀過他的作品。」其中一位婦女說。
德克爾這才用心去聽她們的談話。在此之前，他並沒有弄清楚這幾位在談論哪位作家。她們這一提，卻勾起了他的回憶。那一連串錯綜複雜的聯想把他帶回到了羅馬。他回想起追蹤布賴恩．麥基特里克走下西班牙臺階、經過濟慈去世的房子，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竭力克制著，不讓自己把眉頭皺起來。
幾個人都抬起頭來驚奇地望著他，只有貝絲除外。剛才別人談話時，她一直深情地凝視著他。
「我在別的地方經營房地產，恐怕沒有什麼特別有趣之處。」
謝天謝地，德克爾終於從這種和_圖_書心境中解脫出來了。他和貝絲蹓躂著出了門，來到一個用磚鋪地的大院子裡。在涼爽的夜幕下，他們仰視著繁星密佈的天空。
我在黑暗中傾聽；有許多次我幾乎愛上寧靜的死亡。
貝絲好像已經感覺到德克爾想離開，便從容地站起身，挽起他的胳膊。「要是有人想聽斯蒂夫講他的生活故事的話，那個人就是我。」
德克爾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是一副東海岸人的打扮。可是她的衣著逐漸發生了變化。今晚，她穿一身具有墨西哥風格的西南部盛裝。短裙和上衣都是用天鵝絨製的，這套黑藍色的服裝給她藍灰色的眼睛和金棕色的頭髮平添了幾分秀麗。她把頭髮梳成馬尾型，用一枚髮夾夾住。銀光閃閃的髮夾與她脖頸上南瓜花型的銀項鍊十分相配。她正與幾位女賓圍坐在一張咖啡桌旁。那張咖啡桌是用從一扇有二百年歷史的大門上拆下來的鍛鐵製作的。她看上去很舒服自在，好像她已經在聖菲生活了二十年和-圖-書似的。
德克爾不再去聽鋼琴家的演奏，轉而細細打量前來參加狂歡節聚會的二百多位客人。這些都是他的委託人，也就是那位電影製片人邀請來的。身著制服的服務人員端來雞尾酒和餐前小吃。來賓們從一間房走到另一間，欣賞著這幢豪華住宅。有名氣的當地居民隨意聚在一起，但屋裡唯一能抓住德克爾注意力的卻只有貝絲一個人。
「你想到哪裡去了，」第四位婦女說，「並不是你所喜歡讀的那些浪漫故事。我承認，我也喜歡讀這類作品，但這跟那些不一樣。濟慈描寫的是男人、女人和激|情，但這些都與他本人無緣。」
她們再次提到濟慈的名字時，德克爾不僅想起了麥基特里克，還想起了那二十三位遇害的美國人。他實在搞不懂，這位詩人是真和美的象徵，而自己在內心裡怎麼總是把他和堆滿燒焦死屍的飯店聯繫起來呢。
德克爾聳聳肩。
「他描寫情感，」那第四位婦女說，「描寫激|情洋溢的美，他hetubook.com.com還描寫……這很難說得清。」
「斯蒂夫，沒想到你也通曉詩歌。」第四位婦女說，「當你沒在幫人尋找像這幢這麼漂亮的房子時，你不至於也在聖．約翰學院選修課程吧。」
德克爾點點頭。他又想起那個黑沉沉的雨夜裡發生在那個院子裡的槍戰。
「這就對了，」第二位婦女說，「我能猜出這個名稱中的哪一個字眼最招你喜歡。」
「你能肯定嗎？」
但他禁不住又想起羅馬，想起麥基特里克，想起發生在那個院子裡的事情。這個可怕的噩夢始終困擾著他。他真希望能把以麥基特里克為代表的那一邊全都遠遠拋在身後。現在，他和兩個月前一樣，急於知道究竟為什麼麥基特里克要到聖菲來監視他。
「他二十五歲去世，」第四位婦女重複道，「被葬在威尼斯。」
「不，濟慈的詩我還是上大學時學的。」德克爾撒謊道。
「……死得很早。」
「什麼讓你對詩歌如此感興趣呢？」另一位婦女顯出很吃驚的樣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