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
「對不起，」蘭登忍不住插嘴，「你剛剛是說，大霹靂是天主教會的想法嗎？」
「包括物質本身。」寇勒低語，彷彿是跟自己說。
「聖經上的說法，當然，是說上帝創造了宇宙。」她解釋。「神說：『要有光。』於是我們所見的一切，就從一片廣大的空無中出現。不幸的是，根據物理學最基本的法則，物質是不能從空無中創造出來的。」
「上帝、佛陀、原力、耶和華，奇異點、解密關鍵數——隨你高興怎麼稱呼——結果都是一樣的。科學和宗教都證實了同樣的真理——純能量就是創造之父。」
「神造論，」薇多利雅宣佈，「有關於宇宙是如何創造出來的爭議。」
「我爸希望能把科學帶到更高的層次，」薇多利雅說：「讓科學能夠支持上帝的概念。」她一隻手梳過長髮，滿臉愁思。「他開始去做一些從沒有科學家想過要做的事。一些從來沒有人有技術辦到的事。」她停了一下，好像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措詞。「他設計出一個實驗，好證明〈創世記〉是可能的。」
「我父親要創造一個宇宙……從一無所有開始。」
蘭登曾看過一些文章討論這個矛盾。科學家指出，聖經說上帝創造「從無到有」的這個想法，是完全違背現代物理學的公認法則，因此，科學家宣稱，〈創世記〉是不符合科學的謬論。
證明〈創世記〉？蘭登很好奇。要有光？從無到有？
「你看一圈就是了。」
「這個實驗的結果，」薇多利雅說：「當然會令人非常驚奇。等到發表時，將會動搖現代物理學的種種基礎。」她現在減慢速度，好像在體會著這個消息的重大性。「毫無預警地，在加速器的管子內，就在這個高密度能量的小點上，物質的粒子從一片空無中出現了。」
威特拉的研究室是極端的未來派風格。ｈｔtｐs://ｍ•hetubook•com.ｃoｍ
啊，蘭登心想。原來是這個大辯論。
「一點也沒錯，」薇多利雅說：「它創造了完全相反的一切事物。對稱，完全平衡。」她又轉回去面對著寇勒。「院長，科學所主張的事物，跟宗教是一樣的，大霹靂創造了宇宙間各式各樣相反的事物。」
蘭登點點頭，現在他全神貫注了。
「沒錯，就是奇異點，」薇多利雅說：「宇宙創造的那個時刻。零時。」她看著蘭登。「即使到了今天，科學界還是無法掌握宇宙創造的最初時刻。我們的方程式用來解釋早期的宇宙相當有用，但時間一旦往回推，接近零時，我們的數學就忽然崩潰了，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薇多利雅聽了他的問題似乎很驚訝。「當然了。是由天主教隱修士喬治．勒梅特在一九二七年提出的。」
「被偷？怎麼偷？」她問。「要進來得通過視網膜掃描的。」
薇多利雅嘆了口氣，四下巡視了好一會兒，然後聳聳肩。「看起來一切就像我父親平常保持的樣子。亂中有序。」
蘭登聳聳肩。「多多少少吧。」他知道，「大霹靂」是在科學上唯一被接受的宇宙創造模式。他其實不是很懂，但根據這個理論，某一個緊密聚集能量的點發生了一次猛烈的大爆炸，噴發的物質向外擴張，形成了宇宙。或者是諸如此類的。
寇勒咕嚷道：「奇異點。」他講這個名詞時，好像那是他的罩門。
「勒梅特首次提出大霹靂理論時，」薇多利雅繼續說：「科學家宣稱這完全是謬論。在科學上，物質不可能從無到有。所以，當哈伯以科學方法證明大霹靂很準確，因而震驚全世界時，教會便主張自己獲得勝利，宣稱這就證明了聖經在科學上確實無誤，是神聖的真理。」
「該從何說起……」她說，ｍ.heｔuｂooｋ.ｃoｍ•com口氣不再尖銳。
寇勒一言不發。
「正是如此，」薇多利雅說：「於是也就證明了，這些罐子裡的粒子一定是創造出來的。」
寇勒的表情陰沉。「薇多利雅，你說某種物質的形態，指的是什麼？物質只有一種形態，那就是——」寇勒忽然停了下來。
「喔。」蘭登說，他很好奇哈佛大學天文系那些很迷哈伯的教授們，上課時會不會提到勒梅特。
「的確。」寇勒語氣急躁。「教會指出，這個缺陷證明了上帝神奇的參與。講你的重點吧。」
「應該說，他要重現大霹靂。」
蘭登皺起眉頭。那個天文望遠鏡是叫哈伯望遠鏡——我可沒聽過什麼勒梅特望遠鏡！
寇勒死沉沉的雙眼梭巡著室內。「對不起，你說什麼？」
寇勒一臉憤怒。「你所談的物質只存在於宇宙的其他地方，地球上是絕對沒有的，說不定連我們整個銀河系都沒有！」
「我父親畢生的夢想，就是以宗教修正科學。」薇多利雅說。「他期望能證明，科學和宗教是兩個完全可以相容的領域——以兩條不同的道路，去追求同一個真理。」她暫停一下，就像是無法相信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而最近……他構想出一個方式，可以達成他的夢想。」
「寇勒先生說得沒錯，」薇多利雅說：「想法是勒梅特提出的。哈伯只不過是收集可靠的證據，確認了大霹靂在科學上是很有可能的。」
「沒錯。」薇多利雅指指那些罐子。「而且有證據。那些罐子裡裝的，就是他所創造物質的樣品。」
「從一開始吧。」寇勒說。「告訴我們關於你父親的實驗。」
「你指的是上帝嗎？」寇勒問。
「祕密，」寇勒說：「是我們再也負擔不起的奢侈品了。」
給她一點時間吧，蘭登心想。
「事實上，」薇多利雅說，一副自信的口吻ｈｔtｐs://m.ｈeｔubｏok.coｍ•ｃom，「不可能來自別的地方。這些粒子是獨一無二的。它們的物質形態，在地球上是不存在的……所以它們必然是被創造出來的。」
薇多利雅的表情轉為冷淡。「我的重點是，我父親始終相信上帝參與了大霹靂。即使科學無法理解創世的神聖時刻，但他還是相信有一天科學會找到答案的。」她傷心地指著一張釘在她父親工作區的雷射列印備忘錄。「每次只要我有所懷疑，我爸就會拿這張紙在我眼前揮一揮。」
蘭登覺得很尷尬，不確定這個問題有什麼用意。「呃，神創造了……光與暗，天堂與地獄——」
蘭登努力想弄懂。創造一個宇宙？重現大霹靂？
一片全白，靠牆排滿了電腦和電子設備，看起來像某種手術室。蘭登很好奇這裡到底會隱藏什麼樣的祕密，竟有人不惜要挖出某個人的眼珠以進入。
寇勒的頭猛地轉過來。「什麼！」
「物質，」薇多利雅說：「是從一片空無之中生出的，展現出一陣不可思議的次原子煙火。一個縮小的宇宙誕生了。他不止證明了物質可以從空無之中創造出來，也證明只要我們找出這個巨大的能量來源，就可以輕易解釋大霹靂和〈創世記〉。」
科學和宗教並不相悖。
薇多利雅繼續。「天主教會在一九二七年首度提出大霹靂理論時——」
「科學家們當然不希望他們的發現被教會用來宣傳宗教，所以立刻將大霹靂理論數學化，把所有宗教信仰的含義去掉，宣稱這是科學的理論。但對科學界來說，不幸的是，即使在今天，他們的方程式還是有一個教會樂於指出的嚴重缺陷。」
「可是，我還以為……」他猶豫著，「大霹靂不是由哈佛大學的天文學家艾德溫．哈伯提出的嗎？」
寇勒進門時一臉擔憂，眼光好像四處探索著，想尋找有人入侵的痕跡。但研究和*圖*書室裡空無一人。薇多利雅也走得很慢……好像覺得缺了她父親，這個研究室感覺上變得很陌生。
蘭登看著上面的字句。
蘭登想搞懂她的話。所以李歐納度．威特拉模擬了能量的壓縮點，宇宙應該就是由此誕生的。
「他設計出一個實驗，希望能因此解決一個科學史和宗教史上最劇烈的衝突。」
蘭登看著她，忽然很擔心。她沒事吧？他瞥了寇勒一眼，他的表情並不擔憂，顯然之前已經看過這種儀式。過了十來秒，薇多利雅才張開眼睛。
寇勒終於開口時，語氣很嚴肅。「薇多利雅，你把我搞糊塗了。聽起來你的意思是，令尊創造了物質……從零開始？」
寇勒咳了一下，朝那些罐子挪近，像個警覺的動物繞行著一件他直覺上不對勁的事物。「顯然我漏掉什麼了。」他說。「你怎麼能期望有人會相信，這些罐子裡裝的就是你父親實際創造出來的物質粒子？這些粒子可能是來自別的地方。」
「當然，這個重現的規模要小得多。」薇多利雅說，現在她加快速度。「這個過程簡單極了。他把兩個繞行加速器管子而方向相反的超薄粒子束流加速。這兩道束流以極快的速度迎面相撞，彼此緊壓，把所有能量擠壓在一個小點上，達到極限能量密度。」她開始急促背誦一串單位，寇勒院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寇勒氣呼呼看著他。「又來了，美國人在科學上的自大。哈伯是在一九二九年發表這個說法的，比勒梅特要晚兩年。」
「蘭登先生，」薇多利雅轉身說：「我想你應該熟悉『大霹靂理論』吧？」
蘭登的視線立刻落到房間的中央，那裡有一連串小墩柱立在地板上，就像英格蘭威爾夏那個環狀史前巨柱群的縮小版，十來根光滑的鋼柱在房間中央圍成一個圓形。那些墩柱大約三呎高，讓蘭登想起博物館裡展示的貴重珠寶。然而和*圖*書這些墩柱顯然不是用來展示珍貴的寶石。每根柱子上頭都放著一個厚厚的透明玻璃罐，大小大概跟網球筒差不多。裡面看來是空的。
蘭登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李歐納度．威特拉創造出物質的相反物？
蘭登不敢相信這個轉變過程。薇多利雅．威特拉變了一個人。她豐|滿的嘴唇放鬆了，雙肩下垂，眼神柔和而順從。就好像她把身體的每塊肌肉重組過，好適應新的狀況。原來的那股怨忿和個人的痛楚，不知怎地都被一股深深柔柔的冷靜所撫平了。
寇勒看著那些罐子，一臉迷惑。他顯然決定暫時不管這些罐子，轉向薇多利雅。「有東西被偷嗎？」
「我指的就是真正的樣本。」她得意地盯著那些罐子。「院長，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全世界第一批反物質的樣本。」
薇多利雅點頭默認，表情霎時充滿感情，好像來到這裡，勾起了許多回憶。
薇多利雅似乎打算要說出一些事情，她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又深呼吸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寇勒看起來準備要跳起來了。
寇勒的臉色變得凝重。「薇多利雅，你剛剛說這些罐子裡面裝的是樣本，不可能是真正的樣本吧？」
薇多利雅點點頭。「而我父親實驗之後，很確定，出現了兩種物質。」
寇勒毫無反應，只是瞪著雙眼。
蘭登想不出她指的衝突是什麼。有太多的可能了。
科學只是太年輕，還無法明白。
薇多利雅一臉得意的表情。「院長，你也針對這一點發表過演講。宇宙裡的物質有兩種形態，這是科學事實。」薇多利雅轉向蘭登。「蘭登先生，聖經裡是怎麼提到創造的？神創造了什麼？」
蘭登感覺到寇勒在斟酌他的下一步，像是不確定能逼薇多利雅逼到什麼地步……該告訴她多少。顯然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他把輪椅移向房間中央，審視著那堆看起來似乎是空的神祕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