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１
「不，我只是……」
蘭登露出微笑。「我都忘記我講話的對象是個科學家了。」
那就是藝術。
蘭登看著她，覺得內心深處有個什麼騷動起來，那是他許久沒有感覺到的了。她迷人的清澈雙眼……她純淨的聲音。他不禁被迷住了。
「沒錯。你知道金字塔跟美國歷史有什麼關係嗎？」
「沒錯，就是非宗教。這句話不只清楚指出光明會的目標，而且也公然牴觸了旁邊那句話。『我們信靠神』。」
蘭登低笑。「母親大地。」
「蘭登先生，我沒問你是否相信別人所談論的神。我問的是你相不相信神。兩者之間是不一樣的。聖書是故事……是人類想要了解自己對意義的需求，其中的種種傳說和歷史。我並沒有要求你轉述對文獻的看法。我問的是你相不相信神。當你躺在星空下，是否感受到神性？你是否從內心深處感覺到你正在仰望神的巧手作品？」
「這不是很明顯嗎？看看全世界的宗教是怎麼傳播的。」
「去查一下你的歷史書。」蘭登微笑著說。「小羅斯福總統是眾所皆知的共濟會會員。」
這個評論讓他大感意外。「什麼？」
「當時的總統是小羅斯福。華萊士只是告訴他，Novus Ordo Seclorum的意思是『新政』。」
薇多利雅正看著他。「蘭登先生，你相信神嗎？」
「那是所謂的trinacria，希臘文意指三角形。你在別的地方見過三角形裡面有個眼睛的圖案嗎？」
蘭登笑了，明白自己的話會給人家這種誤解。「不，我指的是流通的貨幣。」他伸手到褲口袋裡掏出一些錢，挑出一張一元的鈔票。「自從我曉得美國的一元鈔票上面有hetubook.com.com光明會的符號，就開始對這個教派產生強烈的興趣。」
儘管蘭登的理智鬼叫著要他回波士頓；然而，學術上的好奇卻不知怎地把他應有的審慎拋到九霄雲外。曾經讓他相信光明會已經滅亡的種種，忽然間看起來都像是高明的騙局。他有些渴求著證據和確認，也還有良心的問題。面對著病弱的寇勒和孤單的薇多利雅，蘭登知道如果他對光明會的知識能夠幫上任何忙，他就有道義要留下來。
「蘭登先生，換我問你另一個問題了。」
「我太多管閒事了。」薇多利雅道歉地說。
薇多利雅的回答沒有批判或挑釁的意思。「那為什麼不呢？」
蘭登回想了一下。「其實，是因為錢。」
「不。宗教是具有普世性的。我們以某些特定方法來理解宗教，那是太武斷了。有的人會向基督祈禱，某些人會去麥加朝聖，還有些人會研究次原子粒子。但最終，我們都只不過是在追求真理，比我們自身更重要、更偉大的真理。」
「世俗，指的就是非宗教？」
「不是，但我跟著大師學習過。我父親可以為摩比烏斯帶的兩面辯解。」
「從沒斷過。」
心靈的謎題，蘭登暗自想，我的朋友都這樣叫我。雖然研究宗教多年，蘭登卻不是一個對宗教虔誠的人。他尊敬信仰的力量、教會的善舉，以及宗教鼓舞了那麼多人……然而，對他而言，如果一個人真要「相信」，那麼理智上所必須採取的遲疑態度，到頭來總是證明對他的學術思維是個太大的障礙。「我想要相信。」不覺間他脫口而出。
薇多利雅研究著那張紙鈔。「三角形裡面有個眼睛。」
和圖書「蓋婭。地球是一個生命體，我們每個人都只不過是不同功能的細胞所組成的。然而我們互相纏繞在一起。為彼此服務，為整體服務。」
「希望你別介意我問這個問題，羅柏，你是怎麼會去研究光明會的？」
「大部分學者相信，這是因為當年的副總統亨利．華萊士的關係。他是共濟會的高階會員，也必定跟光明會有關係。不管他真是光明會會員，或只是無意間受到光明會影響，反正沒人知道。但說服總統採用這個國璽設計圖的人，就是華萊士。」
「沒錯。」蘭登說。「一點關係也沒有。」
薇多利雅似乎愣住了。她又低頭看了那張鈔票一眼。「金字塔下方寫著Novus……Ordo……」
薇多利雅的眼睛瞇細起來，顯然不知是否該把他的話當真。
蘭登微笑。「你一定也是老師。」
薇多利雅沉默了一會兒。「事實上，我見過，但我不確定……」
薇多利雅沉默了一會兒，把眼睛前方一綹頭髮往後撥。「宗教就像語言或穿著。我們很自然會傾向於那些從小耳濡目染的常規。不過最終，我們都證明了同樣一件事，那就是生命是有意義的，我們都對於創造我們的力量心存感激。」
他心中暗自嘆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年齡。「薇多利雅，我是羅柏。」
「Novus Ordo Seclorum，」蘭登：「意思就是『新的世俗秩序』。」
「你有個問題要問我。」
「怎麼說服？為什麼總統會同意——」
「她。」她微笑著說。「你們美國原住民的說法沒有錯。」
蘭登很好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會成為基督徒或穆斯林，就看你是出生在哪裡？」
薇多利雅沒時hetubook.com.com間換掉短褲和無袖上衣，她古銅色的雙腿在寒冷的飛機上冒出了雞皮疙瘩。蘭登想都沒想就脫下外套給她。
「事實上，不是。這是光明會的符號。光明會把這個符號稱為他們的『光明三角』是一種啟蒙改變的呼籲。眼睛表示光明會參透且綜觀全局的能力。光明三角代表啟蒙。同時三角形也是希臘字母delta，數學上這個符號是代表——」
「沒錯。你身為一個科學家，令尊又是天主教神父，你對宗教有什麼看法？」
蘭登把那張鈔票遞給她。「看看背面。你看到左邊的國璽了嗎？」
「兄弟？」
「希望你不會教你的學生這麼無恥地迴避問題。」
薇多利雅皺起眉頭。「那為什麼金字塔成為貴國國璽的中心符號呢？」
那架Ｘ─三三型太空飛機轟鳴著衝向天空，然後彎向南方，朝羅馬飛去。飛機上，蘭登沉默地坐著。過去的十五分鐘一片模糊。現在，他已經向薇多利雅簡短介紹過光明會及其反對梵蒂岡的盟約，她也逐漸開始了解眼前的情況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蘭登真搞不懂。我一逮到機會就該回家的！但在內心深處，他明白自己毫無機會。
說得可簡單，他心想。「所以你相信神的確存在，但我們永遠也不會了解他。」
他噗嗤一笑。「這個嘛，沒那麼簡單。要信仰就得大膽無忌地相信，理性上相信種種奇蹟——純潔受孕和神的介入。還有種種行為準則，聖經、古蘭經、佛經……全都有類似的要求——以及類似的懲罰。這些聖書宣稱，如果我不以某種特定的規範生活，我就會下地獄。我無法想像會有一個如此行事的神。」
飛機碰上了幾道亂流，蘭登忽然感覺到m.hetubook.com.com一股危險，又開始覺得沒有窗子的機艙好狹窄。他努力想像自己身在一個空曠的田野，然後意識到這個想法很諷刺。當年意外發生時，他就身在一片空曠的原野中。一片漆黑。他努力把那些回憶從心頭驅走。那是古早以前的歷史了。
薇多利雅一臉失望。「錢？你指的是當顧問？」
這個問題讓他一愣。薇多利雅誠懇的口氣比這問題要更令人難以招架。我相信神嗎？他本來希望能談輕鬆點的話題，打發掉這段航程的。
薇多利雅把那張一元鈔票翻面。「你指的是那個金字塔？」
薇多利雅聳聳肩。
「你一定會在課堂上跟學生辯論信仰的問題。」
「沒必要。他和華萊士就像兄弟一樣。」
「改變，轉化。」
「所以宗教是隨機的？」
蘭登想了好一會兒。
薇多利雅似乎搞不懂。「但這些符號怎麼會出現在全世界最強勢的流通貨幣上？」
「全世界的共濟會分會，都有這樣的紋章裝飾。」
不過還有其他的原因。雖然蘭登不好意思承認，那是他一聽到反物質的地點所出現的本能恐懼——不僅會危及梵蒂岡城的人命，還會連累到其他事物。
「美國人的騎士精神？」她接了外套，眼神默默表達謝意。
全世界最大的一批藝術收藏，如今被安了一顆定時炸彈。梵蒂岡博物館的一千四百零七個房間中，收藏了超過六萬件無價作品——米開朗基羅、達文西、貝尼尼、波提且利。蘭登想過，必要時是不是可能將所有藝術作品撤離。但他明知這是不可能的。許多作品是重達好幾噸的雕塑，更不必說最大的藝術寶藏就是建築物——西斯汀禮拜堂、聖彼得大教堂、米開朗基羅那道通往梵蒂岡博物館的著名螺hetubook.com.com旋階梯——都是證明人類創造力的無價之寶。蘭登好奇著那個罐子上還剩下多少時間。
「所以你的意思是，美國國璽是提倡一種啟蒙的、全方位的改變？」
「有些人稱之為『新世界秩序』。」
蘭登真希望他的學生能把想法表達得那麼清楚。要命，他真希望他自己能把想法表達得那麼清楚。「那神呢？」他問。「你相信神嗎？」
蘭登大笑，想著精巧的摩比烏斯帶——一條扭轉的紙環，嚴格來說只有一面。蘭登是在荷蘭藝術家M．C．埃舍爾的作品裡第一次看到這個單面的紙帶。「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威特拉女士？」
蘭登從空想中醒來，抬頭一望，薇多利雅坐在走道對面。即使在機艙裡死白的日光燈下，她還是散發出沉靜的靈氣，一種近乎圓滿而吸引人的光輝。此時她的呼吸似乎深沉些，好像體內的自衛本能被啟動了……一種對於正義與報復的渴望，源自於一個女兒的愛。
薇多利雅似乎很懷疑。「小羅斯福總統叫財政部印鈔票時，沒找其他人看過這個符號嗎？」
「叫我羅柏吧。」他說。蘭登先生讓我覺得自己好老。我的確是老了！
「叫我薇多利雅吧。威特拉女士讓我覺得自己好老。」
「謝謝你趕來。」薇多利雅說，她的聲音很平靜。
「這是共濟會的符號？」
「那我可以想像，你是扮演魔鬼辯護人的角色。總是挑起辯論。」
薇多利雅沉默許久。「科學告訴我，神必定存在。我的理智告訴我，我永遠不會了解神。我的心卻告訴我，我不想了解。」
「其中有一小段神祕的歷史。」蘭登說。「金字塔是一種神祕的符號，代表向上聚合，朝向光明會的最高源頭。你看到金字塔上頭的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