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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克斯頓小姐，」記者趕緊說，「在妳走之前，能不能請妳澄清一下謠言？有人說，你們父女倆相約吃早餐，目的是討論辭職替父親助選的可能性。」

「請女兒吃頓早餐難道有錯？」

領班不禁心頭一驚。參議員塞爵克．謝克斯頓。參議員是餐廳的常客，目前是全美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上星期，在超級星期二的共和黨初選中，參議員橫掃全部十二州，幾乎篤定獲提名競逐美國總統的寶座。多數人士相信，今年秋天謝克斯頓極可能將處境危急的現任總統逐出白宮。最近謝克斯頓的臉幾乎上遍了全國發行的雜誌，競選口號也在全美各地滿天飛：「停止揮霍，開始補網。」

被呼叫器干擾後，參議員氣呼呼地瞪著女兒。

「我認為這跟信任有關。美國民眾逐漸認清，在處理國內重大議題方面總統不值得信任。政府支出毫無節制，結果讓外債節節高昇，而民眾也開始明瞭到，停止揮霍、開始補網的時機到了。」

「我想扔艘救生艇給妳，」他說。

「讓我猜猜，」瑞秋回應，意圖強化個人立場。「某個有錢有勢的男人離了婚，正想找個年輕的老婆？」

父親以斥責的眼神瞪她。「個性沉著一點，對妳以後有幫助。」

「我是羅夫．史尼登，」記者說。「《華盛頓郵報》。方便跟您請教幾個問題嗎？」

瑞秋來到父親的餐桌，參議員正講著手機，高聲細數最近頻傳的捷報。他抬頭看了瑞秋一眼，隨即輕叩他的卡地亞錶，提醒女兒遲到了。

瑞秋感覺彷彿被人以滾熱的咖啡潑灑到臉。這問題來得令她措手不及。她看著父親，從父親的冷笑中得知這問題事先推演過。她真想爬到餐桌另一邊，拿叉子狠刺父親一下。

「快溺死的人不是妳，而是總統。妳應該趁現在跳船，以免後悔莫及。」

記者瞪大眼睛。他按掉錄音鍵，按捺住奸www.hetubook.com.com笑。「感謝兩位接受採訪。」說完消失無蹤。

謝克斯頓的表情瞬間軟化。瑞秋悶哼一聲，從桌上的麵包籃拿起牛角麵包。

記者點頭贊同，隨後目光強硬起來。「參議員，恕我直言，您與千金如何處理利益衝突的問題？」

不想念寶貝女兒嗎？瑞秋心想。

「我相信兒童是未來的主人翁。」

瑞秋差點被牛角麵包噎住。

瑞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見面到此結束。」

記者對著參議員咧嘴一笑。「您的千金顯然是個大忙人。看見兩位百忙之中仍能共進早餐，實在令人羨慕。」

女子進門時，領班正偷偷喝一口他早上愛喝的血腥瑪麗。他轉頭擺出熟練的微笑。

「我快溺死了嗎？我怎麼不曉得？」

我有眼無珠啊，他暗叫。父女倆的相似之處相當明顯。瑞秋擁有參議員那雙直透人心的明眸，舉止合度——散發一股別具修養、可收可放的貴氣。參議員的臉孔具有典型的帥勁，顯然遺傳給了下一代，只是麗質天生的瑞秋．謝克斯頓多了一分脫俗與謙遜的味道，而這一點值得父親看齊。

參議員瞇起眼皮。「妳知道嗎？有時候妳這種自私的態度真的——」

「最後一個問題，參議員，」記者說，「過去幾個星期以來，您的民調支持度呈現三級跳，一定讓總統憂心忡忡。您對最近的戰績有什麼看法？」

在他的注視之下，瑞秋感覺部分心防開始崩塌。她暗罵著父親眼神的威力。參議員的雙眼有演戲的天賦——而瑞秋認為這份天賦可能足以將他送進白宮。他隨時隨地能淚水盈眶，也能轉眼間恢復清澄，宛如打開兩扇窗讓外人一窺他熱情洋溢的靈魂，與所有人m.hetubook.com.com搭建互信的橋梁。信任最重要，她父親總是說。參議員多年前早已失去了瑞秋的信任，但國民對他的信任則與日俱增。

參議員鎮定的表象崩解了一小塊。「瑞秋，妳難道看不出來嗎？妳替他賣命，會讓我的老臉掛不住，對我的選情也有負面影響。」

「衝突？」謝克斯頓參議員偏著頭，面帶茫然無知狀。「你指的是什麼樣的衝突？」

領班帶領參議員之女穿越用餐區時，男性食客貪婪地打量著她，有些人只是偷瞄，有些人則放電，令領班尷尬。圖洛斯很少有女性顧客上門，能與瑞秋．謝克斯頓比美的顧客更少。

瑞秋不敢相信父親已向下沉淪到引述流行歌詞的地步。

「三十四，」她發飆。「你祕書寄過生日卡了。」

「早安，」他說。「能為您效勞嗎？」

「請我出來吃早餐，為的就是這件事？不會吧。」

「瑞秋，妳應該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妳可以過來替我做事。」

瑞秋吐了一口氣，儘量按捺住性子。「爸，我費盡心血才得到這份工作，不會說辭就辭職的。」

瑞秋從手提包撈出叩機，按下預先設定的一組五位數密碼，以證實她是手機的持有人。嗶聲停止，顯示幕開始閃動。再過十五秒，她將接到一份加密簡訊。

「瑞秋！」她父親按掉手機，站起來親吻她的臉頰。

「謝克斯頓小姐，招待您是本餐廳的榮幸。」

參議員面露微笑，一面以餐巾輕拭嘴唇。「榮幸之至，羅夫。不過要訪問得快一點，咖啡涼了就不好喝了。」

瑞秋嘆氣。她與父親已經討論過這件事。「爸，我賣命的對象不是總統。我跟總統甚至還沒打過照面。拜託！我的工作地點在維吉尼亞州的費爾法克斯！」

「謝克斯頓參議員坐在雅座上，」領班說。「您是？」

開始囉唆吧，她心想。「我接到您的留言了。什麼事？」

幾種頂嘴的方式浮現腦海，但瑞秋選擇沉默。她與www.hetubook.com.com父親交手時，要表現出比父親成熟的氣度並非難事。「爸，您約我出來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

——RPRT DIRNRO STAT——

「就家庭這方面而言，」記者追問，「您經常把教育掛在嘴邊。為了調撥更多資金給中小學，您提議削減部分預算，引起輿論譁然。您的看法如何？」

參議員顯然也準備打發她走了。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再見了，乖女兒。有空過來我辦公室打聲招呼。對了，拜託妳，趕快找人嫁掉吧。都三十三歲了。」

瑞秋向門口走去。「不，該當心的人是您，參議員。」

「瑞秋，有些重要的事情，妳非抽空去做不可。沒有愛情，其他一切都沒有意義。」

「很忙。您的陣營聲勢不錯嘛。」

男客咯咯笑著說，「謝克斯頓的為人我很清楚，他大概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

「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這話題了？」

瑞秋以怒火中燒的眼神盯著他。

「女兒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妳已經沒那麼年輕了。」

瑞秋立刻對自己失態感到遺憾。她遺傳了父親的脾氣，也因此痛恨父親。太猛了吧，瑞秋。太衝了。她暗罵自己。

呼叫器響了一聲，將瑞秋的視線轉移到顯示幕上的留言。

「嗨，爸爸。」她並沒有以吻回敬。

「兩位，」她說。「我很想留下，不過我非走不可了。我上班遲到了。」

瑞秋與記者四目相接。「羅夫是吧？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罩子給我放亮點。我不打算辭職替謝克斯頓參議員效勞。如果你敢登出不實的報導，就等著找鞋扒把那台錄音機從你屁|眼中挖出來。」

瑞秋重重吐氣，已經開始遏制看錶的衝動。「爸，我真的找不出時間打電話給他。我也希望您別再——」

她父親的本名是湯瑪斯，但很久以前就改用中間名。瑞秋懷疑他是看準了姓名壓頭韻聽起來比較響亮：參議員塞爵克．謝克斯頓（Senator Seggewｈｔｔps://m•ｈｅtｕbｏｏk.ｃom•ｃomick Sexton）。他一頭銀髮，口齒圓滑，在政壇上長袖善舞，此外他得天獨厚地擁有連續劇中醫師的俊美長相，很能搭配他變色龍的本性。

「這個嘛，參議員……」記者咳了一下，假裝問得侷促不安。「衝突點在於貴千金替您的對手效勞。」

「我想跟妳打個商量，」謝克斯頓參議員說。

「政治講求的是表象，瑞秋。妳給人的表象就是正替總統賣命。」

「對。」父親仔細端詳著她。

瑞秋很早以前就知道，若非別有居心，父親鮮少邀她出來。

記者兩眼一亮。問到值得引述的答案了。「還有呢？」

「哎，我們別談公事了。」謝克斯頓倚向桌面，壓低嗓門。「我介紹給妳在國務院上班的那位，進行得怎樣？」

「娶了我媽，搞過了鄰居？」這話的音量大過於瑞秋的本意，不巧的是當時周遭聲響稍歇，因此字字清晰地迴盪餐廳內。附近的客人瞟過來。

他嘖嘖發聲，故作遺憾狀。「三十四。幾乎算是老小姐了。妳知道吧，我在三十四歲之前，早已經——」

瑞秋手提包裡的呼叫器適時響起，如暫緩行刑令一般，她可以不必再忍受父親的大話。她通常不喜歡這種刺耳的電子嗶聲侵擾，但此時聽來卻幾近悅耳。

這名女子年約三十五，姿色動人，穿著灰色法蘭絨打褶長褲、保守型平底鞋，上衣是象牙色的英國洛拉（Laura Ashley）牌女衫。她的立姿挺直，下頷微微上揚，顯露出不至於傲慢的剛強。女子的頭髮呈淡褐色，梳著時下華府最流行的髮型——「女主播頭」——華麗的羽狀層次，髮梢於肩頭內捲……長度足以流露性感風情，卻也短到足以提醒對方，小女子的頭腦也許比你好。

「別傻了，那是他女兒，」另一人回答。

「謝克斯頓參議員？」一名記者出現在餐桌旁。

「身材真棒，」一名男客悄聲說。「謝克斯頓已經找到下一任老婆啦？」

「我遲到了幾分鐘，」女m•heｔｕｂｏｏk.cｏｍ•com子以自然大方的語調說。「謝克斯頓參議員約我吃早餐。」

「妳看起來累壞了。」

圖洛斯餐廳位於國會山莊附近，主要招牌菜色如小羊肉與生馬肉片，與主流政治氣候背道而馳，卻成為正牌華府人士召開巨頭早餐會的熱門地點。這天早上圖洛斯餐廳的生意興隆，刀叉碰撞聲、義式濃縮咖啡機聲、講行動電話的人聲，好不熱鬧。

「那當然。我向來大力支持女強人和堅實的家庭。」

瑞秋揚起視線，瞥見父親的表演後苦笑一下。她很清楚這番問答的用意何在。可惡的記者，她暗罵。半數記者喝的是政治人物的奶水。這位記者的問題是新聞工作者所謂的葡萄柚——表面上問得犀利，實際上卻暗地套過招。記者投出大弧度的慢速球，讓受訪者看準球路，重砲揮出球場，粉碎幾項傳言。

與父親見面時，瑞秋常心生一種矮化的感受，此刻也不例外。

記者順著參議員的心意笑一笑。「沒問題，參議員。」接著取出迷你型錄音機，按下錄音鍵。「參議員，您在電視廣告裡呼籲立法保障婦女薪資比照男性員工……也提倡對新家庭減稅。能請您解釋原因嗎？」

謝克斯頓參議員爆笑出聲，頓時化解了尷尬的氣氛。「羅夫，我想先澄清一點，總統和我並不是對手。我們兩人愛國心切，只是治國理念相左而已。」

謝克斯頓參議員雙眼閃了一下後愣住，眼珠如冰晶穿透她。「妳給我當心，小姐。」

謝克斯頓啜飲一口咖啡。「怎樣？最近過得如何？」

她立即轉譯出縮寫文，皺起眉頭。這條簡訊來得意外，極有可能是壞消息。至少她找到了退席的藉口。

「瑞秋．謝克斯頓。他的女兒。」

記者將錄音機直推她面前。「謝克斯頓小姐？」

「還有，我女兒的老闆不是總統；她服務的是情報界。她負責整理情資報告，上呈白宮，位階相當低微。」他停頓一下，望向瑞秋。「其實啊，女兒，妳好像還沒跟總統打過照面吧？」

「我說過，家庭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