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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

作者:葛瑞格.摩頓森 大衛.奧利佛.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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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岸迷途

第二章 河岸迷途

摩頓森坐在大石頭上一口氣喝光水壺中的水,但在這樣的景象下,再多的水也不夠他喝。野外攝影師蓋倫.羅威爾在二〇〇二年因飛機墜毀喪生前,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捕捉護衛著巴托羅冰川的群山之美。儘管他的照片已美得驚人,羅威爾卻覺得永遠也無法和親身站在現場的體驗相比。站在這裡,壯麗的群峰映襯出人類的渺小。羅威爾認為這裡是地球上最美的地方,稱之為「山神的神殿」。
清晨如此平靜,讓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瘋狂的想呼吸。艱難的,他試著把雙手從緊裹的毛毯中解放出來,然後奮力往頭部伸展——他的頭躺在一塊岩板的光滑處,口和鼻已被一層冰罩封住。摩頓森把冰敲碎掰開,深深的,舒服的吸了第一口氣,然後坐起來,開始取笑自己。
煮茶的過程中沒有人交談,阿里家族內的二十位男性成員魚貫而入坐在壁爐旁,房內只有唰唰的腳步聲及放置跪墊的聲音。茶壺下燃燒著的犛牛糞逸出刺鼻的煙味,幸好很快從天花板的大天窗散了出去。摩頓森一抬頭,看見先前跟著他的那些孩子的五十雙眼睛圍在天窗上,彷彿貼在上頭似的。過去從來沒有陌生人來到科爾飛。
「金達巴(很好)!很好!『吉』瑞克先生。」穆札佛在摩頓森喝下第三杯茶後,用力拍著他的肩,讓窄小的洞穴裡揚起一陣塵煙。
隨著血液開始在四肢循環,他慢慢回想起目前的處境。雖然還是迷路中,雖然還是一個人,但是摩頓森不再擔心,清晨,讓一切變得不同。
他往前張望,希望能看到穆札佛在村莊外等他,但站在拱門另一邊的,卻是個瘦小老人。老人戴著一頂當地人稱為「塔比」的羊毛筒帽,帽子顏色和鬍子簡直沒兩樣,他臉部的五官線條鮮明得像是從峽谷壁刻出來的。這個人的名字是哈吉.阿里,他是科爾飛的「努爾馬得哈爾」,也就是村長。
「阿斯——薩蘭母,阿拉伊昆(平安)。」哈吉說,伸手和摩頓森握手。他以一種對於保守的巴提人來說簡直是不可原諒的殷勤友善,一路陪著摩頓森穿過拱門,領他到慶典廣場的小溪,教摩頓森用水洗手洗臉,然帶他回家。
他繼續往前走。也許是因為山峰的結構太完美了——由褐紫紅色和赭色花崗岩綿延構成的寬廣岩壁,宛如交響樂的強度般,隨著山勢攀升而漸漸收斂,最後終結在峰頂拔尖之處——所以儘管身體相當虛弱,再不快點找到食物和保暖衣物,存活機率越來越渺茫,摩頓森卻異常滿足。他將涓涓流下的融雪裝進水壺裡,喝水的時候凍得齜牙咧嘴。他告訴自己,幾天不吃應該不成問題,「但是要記得喝水。」
讓無用的困惑把腦子攪得疲累不堪?
腎上腺素一陣快速分泌,摩頓森立刻坐直了身子。他從沒聽過科爾飛,也很確定在他讀過的所有喀拉崑崙山脈地圖上都沒見過這個名字,而且他起碼研究過幾十張地圖。他硬是打起精神,解釋自己必須趕到艾斯科里去見一位叫做穆札佛的人,一個身上扛著他所有財產的人。
操著零零落落的巴提話,參雜著更多的比手畫腳,摩頓森告訴全神貫注盯著他的群眾們,他是個美國人,來攀登K2(引起聽眾們一陣讚賞般的竊竊私語),他生病了、身體很弱,跋涉來到艾斯科里,想找一輛吉普車願意帶他走八小時的路到巴提和_圖_書斯坦的首府司卡度(Skardu)。
哈吉的手在刺繡背心的口袋裡忙碌著,把散發著腐臭味的羱羊肉|棒和氣味嗆辣的深綠色口嚼煙草(當地人叫做「納斯瓦」)搓在一起。調味完成後,他給了摩頓森一根煙。摩頓森吞進這輩子最具挑戰性的一口氣味,滿屋觀眾都滿意的呵呵笑。
族長往前靠,現在的摩頓森已經跨過門檻成為朋友,他把鬍鬚臉直探到摩頓森面前。
科爾飛盤踞在布勞度河之上八百英尺高的岩架上,像個攀岩者的睡台般嵌入峽谷的懸崖壁內,非常罕見。三層樓高的正方形石屋一間連一間緊密堆疊,沒有任何裝飾,如果不是屋頂上堆著五彩繽紛的杏桃、洋蔥、和小麥,這些屋子幾乎和岩壁難以區別。
「『吉』瑞克先生、『吉』瑞克先生!」穆札佛大叫,扔下背包一把抱住摩頓森,「阿拉阿格巴(神是偉大的)!感謝阿拉,你還活著!」
哈吉有力的手緊握著客人的肩膀,把他按回枕頭上。哈吉.阿里把經常到司卡度,懂些西方詞彙的兒子塔瓦哈叫來當翻譯,「今天走到艾斯科里……不去,……大問題,半天多……辛苦路,」塔瓦哈除了沒有鬍子外,他長得完全像他父親,「因夏拉(如果阿拉願意),明天哈吉.阿里……派人找穆札佛。現在你睡覺。」
「茶,吉瑞克先生,」穆札佛開了處方,擔心的打量摩頓森孱弱的身體狀況。「茶能給你力氣!」穆札佛把摩頓森帶到一個風吹不到的小洞穴,扯下兩把綁在背包上的山艾草,再從他褪色又過大的Gore─Tex夾克口袋中,翻出打火石、小鐵鍋和鹽,準備煮茶。這件夾克是他在幾百次巴托羅冰川嚮導的某趟旅程中撿到的。
——祂在做計畫時可從沒請教過你
穆札佛遞給他一個冒著煙的大杯子。
白楊的盡頭處是一片杏桃林。在這片一萬英尺的山區,採收工作早在九月中以前就已結束,成堆的熟杏桃堆在數以百計的扁平編籃裡,火紅的顏色把樹上的葉子映得通紅。
加歇布魯峰、布洛德峰、米特雷峰、木孜塔格峰……這些冰封的巨大山峰,在太陽直射下赤|裸展現,好像熊熊燃燒的營火一般。這片壯觀的全景讓他目眩神迷。
穆札佛是巴提族人,他們群居在巴基斯坦北部最險惡的高山河谷。巴提族來自西藏,六百年前經由印度拉達克遷徙至此。原先信奉的佛教在穿過崎嶇山路的途中漸被拭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他們定居土地般嚴峻的伊斯蘭教什葉派。但他們仍保有原來的語言,一種古老的藏語。他們體型瘦小、耐力驚人,具有生存在鮮有人類造訪的高海拔地區的卓越能力,讓許多造訪巴提斯坦(Baltistan)的登山者不免聯想起巴提族在東邊的遠親,尼泊爾的雪巴族。不過巴提人的其他特質,例如對外人的沉默懷疑以及毫不妥協的宗教信仰,都讓西方人無法像讚賞佛教徒雪巴人一般的欣賞巴提人。
哈吉又遞給他一杯酥油茶,摩頓森滿心歡喜的喝了下去。
拋開你的擔憂,將關於未來的事留給阿拉和*圖*書
穆札佛蹲在洞裡,用力吹著他用打火石點燃的山艾草,直到火勢穩定。他長得其實很粗獷性格,但缺牙和終年日曬的乾皺皮膚,讓他看起來比五十多歲的同年齡人更蒼老。他準備了「白玉茶」,這是巴提人日常飲食必備的一種奶茶。他先把綠茶放進已經發黑的錫鍋煮,加鹽、小蘇打、羊奶,然後仔細刮下一塊「瑪爾」,也就是巴提人視為美食中最佳珍品的陳年臭酥油,再用不太乾淨的食指攪拌茶和酥油。
摩頓森被眼前這人充沛的精力壓得彎腰踉蹌,差點無法呼吸——這個人可比他矮上一呎,年紀大上二十歲呢。
天色漸暗,哈吉站了起來,揮手要屋頂上的孩子回家,壁爐旁的人群也漸漸散去。雖然腦中滿是焦慮的思緒,氣憤自己竟然又迷了路,再度湧起錯置異鄉的全然無助,摩頓森還是鬆了手,讓自己陷入深沉的睡夢中。
起身往北走,他在礫石上蹣跚而緩慢的走了一段時間,只在遇到極窄的裂縫時才使勁拖著依舊僵麻的雙腿跳過去。對自己能有這樣的進度,他已經很滿意了。忽然一首兒時歌曲浮現腦海,是他小時候每次要調整步伐就會唱的歌。他開始用「斯瓦希里語」唱著:「耶穌尼瑞非齊揚古,阿卡耶明賓古尼(耶穌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住在天堂)」。「斯瓦希里語」是他們在非洲平原教會時每個星期天做禮拜用的語言,從教會可以看見遠處的吉力馬扎羅山。這首摩頓森熟到連做夢都會哼的老歌,讓他完全察覺不出此時的情境有多新鮮:一個在巴基斯坦迷路的美國人,用非洲斯瓦希里語唱著德國的聖歌。在遍布礫石和藍冰,腳上踢起的小石頭幾秒鐘就會從冰川裂縫裡消失、掉入伏流的地方,唱起這首歌,帶來了令人懷念的溫暖,就像一座燈塔,屹立在記憶中曾被他稱做「家」的地方,指引著他。
摩頓森第一次見到阿里.穆札佛,是和達斯尼一起離開K2的四個小時後。為了去看一位達斯尼追求了整個夏天的墨西哥登山隊女隊員,他們要走三英里路到布洛德峰基地營。之前只花了四十五分鐘,現在瘦弱的雙腳卻得遭遇辛苦跋涉四小時的苦刑——他們無法想像接下來還要扛著所有裝備再走六十多英里山路。
這也是摩思森幾個月來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他發現自己的頭髮又長又亂,像個髒兮兮的龐然大物。「那個時候,離我上一次沖澡的時間,已經超過三個月了。」他回憶著。他彎下身,想試著放低身子和孩子一樣高,不過孩子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可怕。他們的夏瓦兒卡米茲和他的一樣又髒又破,而且即使在冰冷的天氣下,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光著腳。
然後穆札佛放開摩頓森,開心的拍著他的背。不知是因為他身上的塵土都被拍了下來,還是穆札佛的手勁太大,摩頓森開始咳嗽,咳到整個身子都彎了下去還停不下來。
摩頓森倒回睡墊上,先前永無止盡的行走,加上絞盡腦汁說明經過,用盡他最後一點力氣。這裡,溫暖的爐火旁,柔軟的枕頭上,舒適的蜷伏在這麼多的關心裡,一路上拼命抗拒的筋疲力竭此刻終和*圖*書於淹沒了他。
早一步出發的達斯尼和雅古已經繼續朝艾斯科里前進。接下來的三天之中,直到他們離開巴托羅冰川前,穆札佛沒再讓摩頓森離開他的視線範圍。這條山路對摩頓森來說仍難以辨識,但對穆札佛卻像是走紐澤西高速公路一樣,所以他要不就牽著摩頓森的手,要不就堅持摩頓森踩在他的腳跟上前進——即使在他那雙中國製的廉價高筒膠鞋下,連雙襪子都沒有。就連一天五次的禱告時間,對信仰細節極度講究的他,還是會從麥加的方向回頭偷瞄,確認摩頓森還在附近。
終於,一英里或者更遠處外,他看到冰川中突起的一塊大圓石上有個人影。摩頓森大聲喊叫,但他的聲音沒辦法傳那麼遠。不一會兒,人影消失了,接著又出現在距離更近些的圓石上。摩頓森使盡吃奶的力氣放聲大吼,這回那人陡的回頭轉向他,然後立刻從所站的高處爬下,消失在摩頓森的視野之外。摩頓森站在冰川中央,置身於墓碑般林立的大圓石之間,而且還穿著滿是塵泥的灰石色服裝,實在很不起眼。不過他可以發出聲音,讓聲音在岩壁間迴響。
哈吉.阿里把摩頓森帶進一幢看起來不比其他屋子高貴多少的房舍,用力拍著一堆寢具,直到灰塵布滿了這間屋子正中央最大的房間「巴爾的」,然後把睡墊放在靠近壁爐的最好位置,將摩頓森安頓在那兒。
——歐瑪爾.海亞姆作品《魯拜集》
義大利登山隊成員法斯可.馬瑞尼,首度在一九五八年成功登上K2旁的一座險峻高峰——加歇布魯峰Ⅳ峰時,就對巴提人又愛又怕。博學的他為了記錄這趟旅程,寫下《喀拉崑崙山脈:攀登加歇布魯峰Ⅳ峰》一書,讀起來一點也不像登頂成功者的回憶錄,倒像是說明巴提人生活方式的學術論文。
摩頓森盡可能的緊跟著穆札佛,並且針對路上看到的各種事物,請教穆札佛巴提話怎麼說。冰川叫「剛絲─金」,雪崩是「路堵─虜特」。就像愛斯基摩人的語言對雪有各種描述,巴提人對岩石也一樣。「布拉克─雷普」是平坦的岩石,可以用來睡覺或煮東西;「克羅克」是楔形的石頭,用來封石頭屋的洞最適合;小圓石是「克羅多斯」,可以放到火裡加熱、然後捲進麵團裡製作頭顱狀的「庫爾拔」,一種每天早上巴提人在出門前烤好的無酵麵包。摩頓森天生有一對學語言的好耳朵,很快就學會了巴提語的基本辭彙。
摩頓森在一英里外就「聞」到了科爾飛(Korphe)村莊了——檜木燃燒的氣味和沒有洗澡的人類腥味,是繼荒瘠高山景象之後的另一種震撼。他以為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就快抵達艾斯科里這個三個月前他準備攀登K2時路過的村莊,只不過這裡沒有任何一處看起來熟悉就是了。當他走到村裡辦慶典廣場的入口,一個立在馬鈴薯田邊、用白楊木搭建的簡單拱門時,身後已經是五十個孩子的陣仗了。
「他們耍花招、愛抱怨,會讓人沮喪到受不了的地步。除了身上經常帶著惡臭,還有明顯的土匪味。」馬瑞尼寫道,「但如果撇開他們的粗野不談,你會發現,他們工作起來非常忠實,精神力超強,體格也很強壯。更重要的是,最困難的情況下,他們能夠忍受極大的艱苦和疲憊。你會看到這些雙腿細瘦的和_圖_書小個子,天天肩上扛著四十公斤重物在山裡來來去去,不像外地人什麼東西都沒帶,走山路前還要考慮再三。」
兩個小時之後,摩頓森費力的把自己從原來的峽溝拖上了一條陡峭坡道。當他手腳並用的爬過雪簷,站上山頂時,太陽也正好爬上了山谷東側的山壁。
「沒特艾斯科里(不是艾斯科里),」哈吉笑著說,他指指腳旁的地面,「科爾飛。」他說。
接近中午時,他隱約聽見叮噹響的鈴聲,一路往西而去。是驢隊!他四處尋找指示出巴托羅對外道路的石堆界標,卻只發現散亂的石塊。爬過側磧的銳利邊緣,他忽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個五千英尺高的岩壁,完全不可能穿越。他知道自己一定又恍神,錯過正確的路了。摩頓森再度往回走,這次強迫自己專心找路,不能再抬頭看那些懾人心魄的山峰。三十分鐘後,他看到了一根煙蒂,然後是石堆界標。沿著依舊難以辨識的路徑往下走,鈴聲終於聽得更清楚了,但還是看不到驢隊。
他睡著的時間剛好足以讓自己完全失去方向感。他伸展身子,試著把緊貼岩石的僵直身體揉回一些感覺,順便審視一下周圍環境。群峰像裝飾過了似的染上糖果顏色,到處是粉紅、紫色和粉藍,而天空在日出之前,一片晴朗無風。
摩頓森睜開眼睛。
他的眼睛彷彿被陽光直接射瞎。
摩頓森幾個月來頭一回看到花,這是一株開著五瓣花朵的粉紅野玫瑰果。他跪下來仔細端詳,因為它象徵著他已經脫離了永恆的寒冬。他們下山時,河岸邊到處點綴著蘆葦和山艾草。雖然貧瘠河谷中的生命力並不旺盛,對摩頓森來說卻已相當繁茂。在一萬一千英尺高的秋意中,有著他早已遺忘的生命繁華與重量。
只顧著凝望這些綠樹,讓他錯過了主要步道旁有條岔路,通往河邊的「藏巴」——一種以犛牛毛繩索綁在兩岸大圓石上,橫跨洪流的「橋」。摩頓森再一次迷路了。那座橋會將他帶往目的地,距離河北岸八英里的艾斯科里村,而現在,他卻還在布勞度河南岸岩架上,往那些樹走去。
孩子們就沒有這種顧忌。摩頓森走進一大片金黃色農田,正用鐮刀收割的婦女從蕎麥和大麥間偷偷盯著他,一群孩子則像彗星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摸摸他的夏瓦兒,在他空盪盪的手腕上找尋手錶的蹤跡,然後輪流牽著他的手。
摩頓森已經跑不動了,只能氣喘吁吁的快步往那人最後一次出現的位置走,而且每隔幾分鐘就發出吼叫,聲音大到每次都把自己嚇一跳。然後,那人出現了,站在一個巨大冰川裂口的對岸,臉上的笑容卻比裂口還大。被摩頓森超重的The North Face背包壓得更顯瘦小的穆札佛,他雇來背裝備下山的高地挑夫兼嚮導,找了裂口最窄之處,背著超過九十磅重的背包輕鬆一躍而過。
雖然摩頓森已經在山上一個月了,此刻他仍心醉於這片壯麗山景,彷彿從未見過它們似的。「某方面來說,我的確是沒看過。」他解釋說:「整個夏天,我把這些山當成目標來看,心思完全放在最大的目標——K2——上頭。我只想到它們的高度,以及對登山者來說的技術挑戰,直到那天清晨。」摩頓森說,「那天是頭一和*圖*書回,我才真正『看見』那些山峰,真是太震撼了。」
穆札佛和他的朋友雅古完成了協助墨西哥登山隊的任務後,準備離開巴托羅冰川回家,身上也沒有負重。他們願意幫摩頓森和達斯尼一路扛重背包到艾斯科里村落,一天只要四塊美金。兩個美國人高興的同意了,即使手邊剩下的盧比不多,兩人還計畫著下山後要多給他們一些酬勞。
為何煩惱不可知的未來,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危險的巴托羅冰川。穆札佛走在前頭,趕在摩頓森抵達前架好帳篷、煮好晚餐。雖然摩頓森偶爾還是走岔了路,闖進牧羊人的夏季牧場,但他總是很快又會走回正途,而且似乎再容易不過了,他只要沿著河一直走,晚上時再找到穆札佛的營火就行了。雖然要讓他那雙又疲弱又疼痛的腳邁開步伐絕非易事,不過摩頓森沒有選擇,只能繼續往前走,只不過停下來休息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離開K2後的第七天,在布勞度河峽谷南岸的岩架上,摩頓森第一次看到了樹。五棵被風吹彎了的白楊樹,枝幹搖曳著,彷彿是在招手歡迎他。它們排成一列,表示這是人類所植,而不是喀拉崑崙山脈的自然力量所為。那種強大的力量只會將冰架和岩板急速推下山坡,摧毀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這些樹告訴摩頓森:他已經活著下山了。
摩頓森緊張的看著。他一抵達巴提斯坦就聞過「白玉茶」的氣味。他形容那種味道簡直「比法國人發明過最可怕的起司還要臭」,逼得他捏造各種理由以避免喝它。
「奇咱哩?」他高聲的說了一句外地人一定要懂的巴提話,意思是「怎麼回事」。
一隻在巴托羅冰川上空覓食的大老鷹滿懷期望盤旋著,黑色巨翅在糖果色的山峰上刷出一抹黑影。摩頓森努力用他凍成爪子般的手,把毯子擠成一團後塞進紫色小背包,然後試著轉開半滿的水壺卻沒成功。他仔細收好水壺,告訴自己等手一解凍就立刻喝水。大老鷹一見摩頓森還會動,便振翼順著冰川而下,去找其他食物當早餐。
摩頓森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往下進入一座窄隘的峽谷,這是他三個多月來第一次離開堅冰地形,踏上泥土地。在峽谷底部冒著鼻息的巴托羅冰川,混雜著黑色岩石碎片,被大自然雕塑得宛如七四七飛機的機首。在厚重冰層下綿延六十二公里的伏流從這個開口宣洩噴出,彷彿發動時的飛機噴射引擎一般。這個洶湧亂流的噴水口正是布勞度河(Braldu River)的發源地。五年後,一名瑞典籍泛舟者和一組紀錄片拍攝隊抵達此地,在同一個地點下水,企圖從布勞度河划行長達一千八百英里,經印度河到達阿拉伯海。但就在下水後的幾分鐘,這名泛舟者被布勞度河的原始力量沖撞到巨石上,不幸死亡。
摩頓森一開始都快吐了,但他的身體想要茶裡的鹽和溫暖,所以他一口氣全吞了下去。穆札佛再倒了一杯,等他喝完又舀滿了一杯。
幾個婦女跪在籃子旁忙著切開果肉,取出種籽,以便日後撬開種籽取出果仁肉。她們一看到摩頓森,馬上就用披巾遮住臉跑到樹後,讓大樹撞在她們和「安格瑞茲」(陌生白人)之間。
或許是多少睡了一點的關係,摩頓森覺得自己比較能清楚思考了。回頭看著一路走下來的河谷,他理解到只要往回走幾個小時,就能快樂的奔向正確的下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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