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三杯茶

作者:葛瑞格.摩頓森 大衛.奧利佛.瑞林
三杯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二章 哈吉.阿里教的功課

第十二章 哈吉.阿里教的功課

接著手電筒掉到了地上,摩頓森感到一陣祝福的拳頭興奮的落在他臂膀上。最後塔瓦哈終於跌坐在床上,高興的嘆了口氣,「哈吉.阿里說葛瑞格醫生這次看起來不一樣,」塔瓦哈笑著說,「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他開心的一開一關的玩起手電筒,「我能知道她的好名字嗎?」
而我們對未來可行方式的搜尋,總不斷繞回到遠古時人類和地球的連結——
摩頓森用手把門擋住,「我現在打電話給他。」
一九九六年五月,摩頓森在伊斯蘭馬巴德機場填入境表格時,他的筆在「職業欄」那一格猶豫了許久。好幾年來他都寫「登山者」;這一次,他格子裡潦草填入了霍爾尼建議的「會長,中亞協會」。這位科學家預見這個組織將和他創立的半導體公司一樣快速成長,除了在巴基斯坦外,還會沿著絲路橫跨散布到各個「斯坦」地區,推展蓋學校和其他人道援助的計畫。摩頓森自己則沒那麼確定,他連把第一所學校蓋好都有問題了,實在沒辦法想像霍爾尼所說的規模。不過他現在有了穩定的兩萬一千七百九十八元年薪收入,以及一份開始得想長遠計畫的責任。
每一位科爾飛村民都分到一份羊肉,當整隻羊都被吃得乾乾淨淨、連最後一滴骨髓都被吸乾後,摩頓森加入村民的隊伍,在即將成為學校庭院的預定地點升火慶祝。月亮爬過科爾飛K2升上天空,村民們圍著火堆跳舞,教摩頓森許多首喜馬拉雅山區偉大格薩王的史詩,被不同世界屋脊居民鍾愛傳誦的詩篇,以及一首又一首唱不完的巴提民謠。
「葛瑞格醫生從他的家鄉帶了些書來,」哈吉.阿里當時九歲的孫女嘉涵說,日後她和泰希拉成為科爾飛學校第一班的畢業生,「裡頭有些學校的照片,所以大概知道我們要蓋的是什麼。我的感覺是葛瑞格醫生穿著乾淨衣服很高貴,照片中其他孩子看起來也都很乾淨。我記得當時自己在想,如果我去上學,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很高貴。」
「我可以把兩個星期時間都浪費在幫常嘎吉整理帳本上,而且帳目還兜不齊。」帕爾維邊說,邊往頸部繞上一條淺黃褐色圍巾。「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您的材料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一邊緊張的想用最快速度學會什葉派的禱告方式,一邊又急著利用這個機會研究牆上那些古老的佛教木雕藝術。」摩頓森回憶說。摩頓森的眼光在木雕作品間逗留著,心想,如果巴提人能夠如此尊重佛教,就算在進行律法嚴謹的宗教儀式的同時,也能和牆上華美的佛教卍字符及生命之輪和平共處,那麼他們也應該有足夠的包容心,忍受自己這個非信徒用裁縫師教的方式祈禱吧。
——海淋娜.諾伯.霍吉(Helena Norberg─Hodge)
摩頓森往前走,希望幫忙化解空氣中越來越濃厚的衝突味,「我們何不先喝茶再討論這件事?」
「我第一次在巴托羅冰川遇到葛瑞格.摩頓森先生的時候,他是個非常和善的年輕人,」穆札佛說,「很喜歡開玩笑,也很願意和我們這些貧窮的挑夫分享。當我找不到他、擔心他可能已經在冰川上喪生的時候,我整個晚上都沒睡,一直在跟阿拉祈禱,讓我有機會救他。後來我找到他之後,我答應要用我所有的力量保護他。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在幫助巴提人。我很窮,我只能奉獻我的祈禱,還有我背上的力量,這些我都很高興能提供,好幫助他蓋學校。後來,在我搬完那些水泥回到自己的村子裡後,我太太看著我的瘦臉說,『怎麼回事?你被關進牢裡嗎?』」穆札佛說完大笑。
「至於你,你不是穆斯林嗎?」麥迪轉身對著哈吉.阿里恐嚇的說,「只有一位真神。你是事奉阿拉,還是事奉這個『卡飛爾』?」
走回哈吉.阿里家的路上,他們穿過了一道兩旁放滿綑綑麥穗等著打穀的金黃色走廊,摩頓森沒走幾步,就有村民把身上背的農作物放下來歡迎他。從田裡返回的婦女們把身子往前傾,倒出背上竹簍裡的麥梗,再回到田裡用長柄鐮刀繼續收割。摩頓森注意到,他們頭上戴的「烏答瓦茲」帽上除了沾上色彩單調的麥糠碎穀外,還有些閃亮的絲線和羊毛織在一起——正是他用來做記號的紅藍尼龍繩。在科爾飛,沒有東西會被浪費掉。
塔瓦哈挨近摩頓森說,「這個人是哈吉.麥迪,糟糕。」他細聲說。
摩頓森從司卡度寄了封信給穆札佛,表示願意提供他一份穩定薪水的工作,希望他能到科爾飛幫蓋忙學校。離開司卡度回到科爾飛之前,摩頓森也拜訪了古拉姆.帕爾維。帕爾維在司卡度南邊山丘的房子附近都是翠綠密林,隔壁就是一間華美的清真寺,土地是他父親所捐、由他建造完成。在帕爾維被蘋果樹和杏桃圍繞的庭院裡,摩頓森提出了他對未來的保守計畫:先將科爾飛的學校完成,然後隔年在巴提斯坦地區再蓋一所學校,摩頓森也邀請帕爾維加入。在霍爾尼的同意下,摩頓森提供帕爾維一些薪水來補貼他的會計師收入。
來到巴基斯坦後,摩頓森曾經受邀參加過幾十次婚禮。巴提人的婚禮細節隨著不同村莊而有所變化,但是他見過的所有婚禮,基本上主題都一樣:新娘們對要永遠離開原生家庭的憤怒。
溝挖好後,哈吉.阿里對著兩塊巨石點點頭,六名壯丁合力抬起石頭,吃力的移動腳步走到溝邊,把石頭放進面向科爾飛K2的地基角落。接著他要塔瓦哈把「邱可拉巴」(大羔羊)帶過來。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摩頓森在哈吉.阿里家的屋頂上來回踱步。他現在是一個組織的會長,他有更大的責任,不是只有蓋好這個偏遠村莊的學校而已。霍爾尼對他的信任沉重地壓在他的寬肩上,他決定了,不能再有沒完沒了的會議和慶宴,他要讓學校盡快蓋好。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結婚了。」
哈吉.阿里停在村民共同努力蓋起來的建築物前,它穩穩的站立在科爾飛K2前,有整齊的塗上了灰泥、粉刷成黃色的石牆,還裝了厚重的木門能把惡劣的天候擋在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科爾飛的孩子再也不需要跪在結冰的地上讀書。
摩頓森聽到輕輕的「咔嗒」一聲,他瞇眼朝著突然亮起的手電筒燈光望去——手電筒是他剛從美國買來送塔瓦哈的禮物。塔瓦哈坐起身,用他的新奇燈光玩具研究摩頓森的表情,想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
「我沒辦法讀,」他說,「我不識字。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悲哀。我願意做任何事,讓我村裡的孩子永遠不要知道這種感覺。我會付任何代價,讓他們能夠擁有他們應得的教育。」
第二天下午,摩頓森和帕爾維回到工地,手上拿著從計程車後車廂取出的破壞剪走向大門。一個荷著槍,原本在石頭上打盹的守衛見狀立刻跳下石頭,一邊用手穩住搖來晃去的生鏽來福獵槍——看起來像是道具而不像是武器。摩頓森心想,什麼電話不通?常嘎吉顯然已經接到通報了。「你們不能進去,這棟建築物已經賣給別人了。」
「如你所願。」哈吉.阿里說,將背轉向麥迪,藉以強調他的索賄已經將自己的身份貶低了。「把邱可拉巴帶過來。」哈吉.阿里吩咐道。
胡笙的體型可稱得上是巴提人中的相撲選手,所以一直負責擔任村裡的劊子手。巴托羅的挑夫是依據他們背的重量收費的,以每二十五公斤為一個背重單位,而胡笙是有名的高地挑夫,在每次遠征活動中至少都是背三個單位,從來沒少於七十公斤(一百五十英磅)的重量。胡笙從刀鞘中抽出一把十六吋的刀,把刀輕輕放在鬍子倒豎的公羊喉嚨上,此時謝爾.塔希舉起雙手,合掌放在羔羊頭上,請求阿拉同意取走牠的性命,然後對握著刀刃的胡笙點了點頭。
「葛瑞格醫生,我們在你回去你的村莊時,討論過你的計畫。」哈吉.阿里說,「我們覺得沒有必要浪費你的錢付給門中村和艾斯科里那些懶惰工人。他們知道學校是一個有錢的外國人要蓋的,他們只會做少少的事然後要很多的錢。所以我們決定自己來採石材,花了整個夏天的時間,因為村裡的男人得接挑夫的工作。不過別擔心,我把你的錢好好地鎖在我家。」
「先生,我能提供您什麼協助嗎?」帕爾維說,這是摩頓森在司卡度聽到過最文雅漂亮的英文。摩頓森稍稍自我介紹,再跟帕爾維解釋了自己遇到的困難,然後把收據交給他審視。「這真是最奇怪不過的事,」帕爾維說,「您努力在幫巴提的孩子蓋學校,常嘎吉應該知道我會對您的計畫非常感興趣,但他卻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他邊搖著頭邊說,「真是太奇怪了。」
摩頓森跟著哈吉.阿里走到橋上方的一個絕壁制高點,看到五名男子走近,其中一名看起來像是領頭的走在前面,後頭四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手上拿著白楊樹枝休整成的棍子,邊走邊不時用棍子敲著掌心。領頭的長者身材很瘦,看來一臉病容,爬上科爾飛時還拄著拐杖。距離哈吉.阿里大約五十碼的位置,他停下腳步,傲慢的要科爾飛的村長走過去迎接他。
哈吉.阿里伸出手放在摩頓森的肩上,「這些山在這裡已經很久了,」他說,「我們也一樣。」然後拿出他的棕色羊毛「托比帽」,科爾飛村長唯一戴過的權威象徵,戴在銀白的髮上,「你不能告訴山該做什麼,」他語調中的嚴肅把摩頓森震懾住了,一如眼前的景色。「你必須學會聆聽它們。所以我也請你聽我說,因著全能阿拉的慈悲,你為我的村民做了許多,我們很感激。但是現在你得再為我做一件事。」
「我們會把學校蓋好,」哈吉.阿里平靜地說,「不管你阻止或同意。」
「你要知道,在這些村子裡,一隻羔羊就等於頭胎小孩、珍貴的母牛、家裡的寵物,這些通通加在一起。」摩頓森解釋著,「每戶人家長子最神聖的任務就是照顧這些羔羊,哈吉.麥迪的要求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大禍臨頭。」
塔瓦哈在基石的地方把羊給停住,抓住牠的角,溫柔的把牠的頭轉向麥加方向,此時謝爾.塔希則覆誦著阿拉真神要亞伯拉罕獻上兒子為祭,後來亞伯拉罕通過對神的忠誠試煉後,阿拉要他用羔羊代替獻祭的故事。可蘭經的這個故事,和猶太教《托拉》(摩西五經)及聖經中亞伯拉罕和以撒與神立約的故事基本上差不多。「看到我小時候在主日學學過的聖經故事,就這樣在真實生活中出現,」摩頓森說,「我忍不住想,這些不同的信仰有多少共同之處?他們許多傳統其實都可以追溯到同一個根源。」
哈吉.阿里等到摩頓森喘過氣後,要他看看眼前的景色。空氣中有種高山上才有的清新。遠在科爾飛K2之外,喀拉崑崙山的內側冰峰無情的插入毫無防禦的藍天,而幾千英尺底下,科爾飛,帶著逐漸成熟麥田的綠,看起來如此之渺小脆弱,像艘漂浮在岩石海洋中的生命之舟。
在常嘎吉位在司卡度的大宅院,摩頓森被守門的雅古擋在門口。雅古是常嘎吉的傭人,沒有蓄鬍的下巴和瘦小的體型看起來像個十二歲男孩,他的身材照巴提人標準來看都還嫌瘦小。但雅古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九十多磅的身體不偏不倚的正擋著摩頓森的路。
早春時分,摩頓森最後一次關上他在柏克萊租的一一四號個人儲藏室,帶著妻子和家當、開著自助搬家貨車到蒙大拿,搬進了離麗拉家只有兩條街的一間小平房。遠離了波蘭雜工的二手煙和十四歲持槍的青少年搶匪,這棟有清幽圍籬庭院的小房子可以讓孩子們安心玩耍成長。
「還沒。」
有一段時間,古拉姆.帕爾維是「巴提斯坦社會福利協會」(簡稱SWAB)的會長。在他的領導之下,SWAB在司卡度的郊區蓋了兩所小學,但後來巴基斯坦答應提供的經費慢慢用完了,他只得被迫接一些零星的會計工作。在綠色木門的一邊,站著一個帶著錢要幫科爾飛蓋學校的外國人,另一邊,則是整個巴基斯坦北部地區最具資格和能力幫助他的人——一個和他有同樣目標的人。
那年冬天,塔拉.畢夏懷孕了。隨著小生命的孕育,杜得辛思基充滿煙臭的公寓也越來越不適合他們。塔拉的母親麗拉,從登山圈的朋友處聽到摩頓森新事業的好消息,邀請小倆口到蒙大拿去看她。麗拉住在波茲曼市的歷史街,她的房子充滿了藝術氣息。摩頓森發覺柏克萊比較屬於他已經告別www.hetubook.com.com的登山生活,並立刻愛上這個在蓋拉丁山腳下的純樸城鎮,麗拉借給他們足夠的錢付房屋頭期款,於是夫妻倆買下了附近的一棟小房子。
搭上吉普車前往科爾飛以前,摩頓森熱情的握著帕爾維的手,向他致謝。「讓我知道我還能幫些什麼忙,」帕爾維微微鞠躬說,「你為巴提孩子們所做的事,才是最值得讚賞的。」
「有了橋之後,她們現在可以在當天就回到村裡,所以星期五的時候,科爾飛的婦女們開始會固定回娘家探視家人。」摩頓森解釋說,「這座橋幫助強化了母女的聯繫,讓婦女們更快樂,不像以前那麼孤單,誰知道像橋這麼簡單的事物,居然可以帶給女性這麼大的支持力量?」
「怎麼回事?」哈吉.阿里用巴提語問,「你看起來像在撞頭的年輕公羊。」
第二天早上,摩頓森發現早餐的盤子裡,除了平日的「恰巴帝」薄煎餅和「拉西」優酪乳外,還多了顆珍貴的雞蛋,莎奇娜站在往廚房的走道上驕傲的對他笑。哈吉.阿里幫摩頓森把蛋殼剝掉、一邊解釋著:「這讓你會更強壯,多生些孩子。」莎奇娜則把臉藏在頭巾後頭咯咯笑著。
塔瓦哈神情嚴肅的走開,回來時帶著一隻有著高貴彎角的巨大灰色動物。「通常要人拖著,公羊才會跟過來,」摩頓森說,「但這隻是全村最大的一隻羊,大到根本就是牠拖著塔瓦哈走,塔瓦哈只是努力撐著不被牠甩開。」
哈吉.阿里一直背對著他的客人們,直到十二個孩子拖著這些粗角厚蹄的動物過來。他從孩子手中接過韁繩,把羊綁在一起。所有孩子把他們最珍貴的財產交給村長時,都忍不住哭泣。哈吉.阿里領著一行哀哞的羊群到哈吉.麥迪面前,一句話都沒說,把繩頭丟給他。接著他轉過身,把村民們趕到學校地點去。
摩頓森緊握著妻子的手,這個想法好到讓他不敢說任何一句話,深怕霍爾尼會突然改變心意。他趕緊喝了一口酒。
摩頓森瞭解到,巴提人不僅有歷史,還有豐富的傳統。雖然他們的歷史沒有用文字記載下來,其真實性卻未稍減。這些圍著火跳舞的臉孔,需要的不是教導,而是幫助,而學校將是讓他們能夠幫助彼此的地方。摩頓森望著學校的預定地,現在不過是灑了些羊血的幾道溝渠。他在回到塔拉身邊之前,也許沒辦法完成什麼進度,但是從那個跳舞的夜晚起,學校在他心裡開始有著沉甸甸的重量——對他來說,學校已經是真實的了。就像此時在滿月銀光的照耀下,他能清楚地看到科爾飛K2一樣,他能看到學校就矗立在眼前。摩頓森將臉轉向火光。
塔拉領出她父親留下的一部分錢,買了張雙人床,他們那間小小臥房放了床後幾乎就滿了。摩頓森驚奇的發現婚姻對他帶來這麼多正面影響:自從他到加州後,這是第一次搬出睡袋,睡上一張床。而且這麼多年來,也是頭一次,終於有人可以一起商量這段從他踏上科爾飛土地後就一直在走的艱辛旅程。
「是的。」
在廢棄飯店的潮濕房間裡,摩頓森掀起藍色的防水布,找到了大約三分之二的建材,包括水泥、木料、屋頂的波紋板。摩頓森永遠沒辦法找回當初他辛苦拖上喀拉崑崙公路的整車材料,更別說要誰負責,不過這些材料已經夠他們先動工了。在帕爾維的協助下,他將找回的材料用吉普車都送到科爾飛去。
摩頓森和哈吉.阿里一起巡視學校的地點,他努力隱藏自己的失望。和妻子四度舊金山機場之旅,加上好不容易把建材要了回來,回到科爾飛時已經是十月中,比先前他告訴哈吉.阿里預定回來的時間幾乎晚了一個月。(他們這個星期應該開始蓋牆了才對啊!)摩頓森心想,接著把氣往自己發,開始怪起自己來。(我不能一直回到巴基斯坦來,現在我結婚了,我得有份事業。)摩頓森希望趕快把學校蓋好,然後好好規畫自己未來的人生該做什麼樣的工作。現在好了,冬天又會再度耽擱蓋學校的進度,摩頓森一路踢著石頭生悶氣。
「聽著,」他說,「你喜歡在喜馬拉雅山做的事,而且聽起來做得還不錯。為什麼不把這變成你的事業呢?那些爭相請你吃飯、想賄賂你的村莊,他們的孩子也需要學校。但是沒有一個登山界的人會舉一根手指頭幫助這些穆斯林的,他們腦子裡裝了太多雪巴人和藏民、太多佛教徒。如果我捐一個基金會讓你當會長,一年蓋一所學校,你覺得如何?」
「她父親和我父親一樣,都已經過世了。」摩頓森說,「還有在美國,我們不用給新娘聘金。」
前一個冬天離開科爾飛之前,摩頓森已經把帳篷樁釘打進地上當做記號,還綁上紅藍尼龍繩索,用來標明學校五間教室的平面圖。他也留給哈吉.阿里夠多的錢,好讓他請下游地方的人幫忙切割、搬運石材。再回到科爾飛,摩頓森期待看到至少學校地基已經挖好了,但映入眼前的卻是兩堆座落荒地的石頭山。
「沒辦法,」雅古說,「到品第的電話線路斷了。」
穩了穩腳步,胡笙將刀子俐落的送進羔羊咽喉,往下切斷頸靜脈。熱血先是如泉般噴出、濺灑在基石上頭,然後隨著這隻動物心跳消失慢慢減少。塔瓦哈負責抓著角拎起牠的頭,胡笙也用力鋸開羊的脊椎、一邊發出悶哼聲。摩頓森盯著這隻動物的眼睛,牠也回盯摩頓森,眼神卻看起來和胡笙下刀前一樣毫無生氣。
在遠處的布勞度河岸上,哈吉.阿里一如往常像雕像般直挺挺站在懸崖的最高處。左右圍著塔瓦哈和嘉涵,哈吉.阿里用他的「熊抱」歡迎美國兒子回來,也親切的問候他從大城市帶的客人。
幾個星期以前,摩頓森才在伊斯蘭馬巴德的報紙上看到桑尼派和什葉派的最近一波暴力衝突。一輛要到司卡度的巴士走在印度河峽谷,才剛經過以桑尼派為主的吉拉斯地區,準備開上喀拉崑崙公路時,被十幾個手拿俄製步槍的蒙面男子把路攔住,脅迫所有乘客下車。他們把什葉派和桑尼派的教徒分開後,割斷了十八位什葉派男子的喉嚨——被害者的妻子們還被迫在旁觀看。這會兒摩頓森在以什葉派為主的巴基斯坦地區,竟然用桑尼派的方式祈禱,對於彼此宣戰的伊斯蘭不同教派而言,許多人就是因此而喪命。
「最多一、兩個星期。」雅古回答,想關和_圖_書上門,「你到時候再來。」
摩頓森深吸了一口氣,「你們為什麼還沒開始動工?」他問。
哈吉.麥迪的打手開始蠢動不安的摸著手中的棍棒,他舉起手作勢要他們先別動,「如果你堅持要留住你的『卡飛爾』學校,你必須付出代價。」麥迪說,眼瞼往下垂,「我要十二隻最大的羔羊。」
但帕爾維回頭面對常嘎吉雇的守衛時,語氣可一點也不客氣。巴提話粗著嗓子吼可以非常凶狠刺耳。帕爾維的每句話彷彿用利鏟刺穿大卵石般尖銳,字字重擊在守衛身上,把他擋路的意志完全粉碎。當帕爾維終於止聲,舉起手中的破壞剪準備剪鎖時,守衛放下了來福槍,從口袋取出一把鑰匙,陪他們進去。
「那是我見過最謙卑的事情之一,」摩頓森說,「哈吉.阿里剛剛才把村裡的一半財產給了那個惡棍,但是他笑得就像是剛贏了樂透一樣。」
「通常在婚禮中,會有個很嚴肅的時間點,你會看到新娘和她母親抱在一起哭,」摩頓森說,「新郎的父親會堆很多袋的麵粉和糖,還答應以後會給更多的山羊和公羊,新娘的父親則是雙手抱胸背對男方,要求對方給更多聘禮,等到新娘父親覺得男方給的聘金夠合理時,就會轉過身來點頭。接著就是世界末日一樣,我曾經看過男方的家庭根本就是在新娘哭天搶地的時候,硬把她和母親兩人活生生拆開,因為如果是嫁到科爾飛這種偏遠又隔離的村落,新娘知道以後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家人了。」
八月初的一個晴朗午後,哈吉.阿里在工地拍了拍摩頓森的肩頭,請他一起去散個步。老人帶著曾經是登山者的摩頓森往上走了一個小時,腳勁好得讓這個比他年輕幾十歲的美國人自嘆弗如,但摩頓森也開始覺得寶貴的時間一點一滴被浪費掉了。當哈吉.阿里終於在一個窄隘的岩架上停下來時,摩頓森已經氣喘吁吁,一方面因為所爬的山路,一方面因為想到那些他沒能監到工的所有工作。
「常嘎吉大人在品第。」雅古說。
當所有村民在工地集合後,摩頓森帶著鉛垂線、水準儀、帳簿和他們會面。「蓋學校的工程,就像是在指揮交響樂團一樣。」摩頓森說,「我們先用炸藥把巨石炸成較小的石頭,然後幾十個人像音樂的旋律一樣在混亂的場景中蛇行,把一簍簍石頭搬給泥水匠。瑪克瑪會像變魔術似的用鏟子鏟兩下就把石頭理成整齊的石磚。婦女們則幫忙從河裡挑水過來,和我們挖的大洞裡頭的水泥混在一起,然後泥水匠把混好的水泥抹在石磚上,一排一排的把磚慢慢砌起來,最後幾十個孩子會趁水泥未乾之前趕緊衝過來,用小石頭把石磚間的空隙填起來。」
「我那天其實還好,感謝阿拉,」十年後回想當時的情景,穆札佛現在已是即將失聰的老人,他溫柔的說,「只是有點累。」
「是的,」摩頓森說,覺得自己臉紅了,「非常美麗。」
三個星期後,當摩頓森從工頭降級為觀眾,學校的牆砌得比這美國人的頭還高,只剩把屋頂放上去而已。常嘎吉偷的屋樑再也找不回來,所以摩頓森回到司卡度和帕爾維一起監督新樑的採購和製作,確定它們夠強韌,能支撐得了科爾飛嚴冬時的大雪。
等到裝著滾燙酥奶茶的瓷碗在他們手中冒煙時,哈吉.阿里開口了,「如果你想在巴提斯坦成功,你就得尊重我們的方式。」哈吉.阿里說,一邊吹著他的碗,「當你第一次跟巴提人喝茶的時候,你是個陌生人,第二次你再喝茶,你就是我們的貴客,第三次你再和我們一起喝茶,就已經成為家人,而對我們的家人,我們會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甚至是死。」他說,把溫暖的手放在摩頓森的手上,「葛瑞格醫生,你必須花時間喝這三杯茶。我們雖然沒受過教育,但是我們並不笨,我們已經在這裡居住生存了很久。」
哈吉.阿里拍著摩頓森的肩膀,「從來沒有人來到這裡幫助我的村民,我每年付你錢,但是你什麼事也沒有幫我們做。這個人是比你好的穆斯林,他比你更值得我的奉獻。」
「我知道你是誰,『卡飛爾』(拒絕信仰者),」麥迪說,用了句罵非信徒最惡劣的詞,「我跟你無話可說。」
摩頓森看到他的老朋友穆札佛害羞的站在哈吉.阿里身旁,非常開心。兩人熱情擁抱,檢視著對方的面容,穆札佛尊敬的將摩頓森的手拉到自己的心口。
巴提人和這大塊頭的美國人像伊斯蘭教託缽僧般跳著舞,唱著高山王國的爭戰,從巴基斯坦蜂擁而來的帕坦野蠻戰士;唱著先是亞歷山大大帝時代從西方來的歐洲征服者,後來是他們的後裔——自英屬印度往東方和南方而來的廓爾喀人,與巴提國王之間的戰役。科爾飛的婦女們,早已習慣這個非信徒在村裡出現,臉孔發亮的站在熊熊火光邊,一邊拍掌一邊跟她們的男人唱和。
「塔瓦哈,你睡了嗎?」摩頓森問。
「村裡的宗教老師照理是不應該降尊做粗重的事情,但是他堅持要幫忙,領頭帶著我們這一行三十五個人走十八英里的山路,把屋樑搬回村裡。謝爾.塔希幼年時得過小兒痲痺症,所以他走路有點拐,走這段路對他來說一定很辛苦,但是他一路笑嘻嘻的帶著我們走上布勞度河谷。這位保守的毛拉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對教育科爾飛孩子的支持——甚至包括教育女孩子。」
哈吉.阿里耐心的坐在摩頓森旁邊,等他喝完第二杯奶茶,他的微笑漸漸變開展,最後終於在他的大鬍子中間引爆,「走,我們去蓋學校!」他說。
「她離開母親的時候,有沒有哭?」
一些古老文化從來沒有捨棄的連結。
竟然能回過頭來教我們工業化社會一些事情;
「我不是擔心錢。」摩頓森說,「但是我希望在冬天來之前,至少學校的屋頂已經蓋好了,讓孩子們能有個地方讀書。」
到科爾飛這麼久,這是摩頓森第一次跨過清真寺大門進到屋內。摩頓森每次走到清真寺附近,都帶著保持距離的尊敬——和他對科爾飛宗教老師謝爾.塔希的態度一樣。摩頓森不確定這位伊斯蘭「毛拉」,對村裡有他這樣一位非信徒和_圖_書做何想法,尤其還是打算讓科爾飛女孩們受教育的非信徒。謝爾.塔希對摩頓森微笑,領他到廳內後面的禱告墊。瘦瘦的謝爾.塔希留著灰黑鬍子,而且和大部分住在山區的巴提人一樣,看起來比他四十多歲的實際年紀老上幾十歲。
摩頓森從帆布背包拿出一個密封塑膠袋,裡頭放了他所有的重要文件。他開始翻尋,終於找到上回他來時常嘎吉畫押的那張學校材料清單。「我要來拿這些東西。」摩頓森說,一邊握著那張紙讓雅古看個仔細。
「塔拉。」
「不要難過,」他告訴心碎的村民們,「那些羊都死了、被吃掉之後許久,這間學校還會在這裡。哈吉.麥迪今天拿走了食物,但是我們的孩子永遠會有教育。」
在莎奇娜煮「白玉茶」的半個小時裡,摩頓森坐立難安的等著,哈吉.阿里則是用手隨意翻著他最寶貝的可蘭經,專心凝視著他的內在世界,幾乎無聲的唸著阿拉伯禱詞。
尚.霍爾尼博士同樣被摩頓森對喀拉崑崙山的熱情所感動。他邀請摩頓森和塔拉到他西雅圖的家中一起過感恩節。霍爾尼和妻子珍妮佛準備了一頓超級大餐,讓摩頓森想起他在巴提斯坦時,大家在搶學校時爭著請他吃飯的那幾頓盛宴。霍爾尼熱切的聽摩頓森說明所有經過,包括他被吉普車挾持到可安村吃了兩頓同樣的晚餐,常嘎吉在庫阿爾都請客時上的整隻犛牛菜,以及現在的情況。摩頓森一口菜都沒動,繼續敘述在科爾飛的破土典禮——包括宰殺那隻大羔羊獻祭,以及整夜的營火和舞蹈。
在哈吉.阿里擁抱過麥迪後,這位艾斯科里的村長拒絕了喝茶的邀請。「我就在這兒說話,這樣大家都聽得到。」他對開始沿著崖壁集中的人群說,「我聽說一位非信徒到這裡用他教的東西,毒害穆斯林的孩子,男孩女孩,」哈吉.麥迪吠著,「阿拉禁止女孩子受教育,我禁止你們蓋這所學校。」
意料中的一場山崩,讓前往科爾飛的路再度中斷,把運送木料的吉普車阻擋在十八英里外的山下。「第二天早上,帕爾維和我正在討論該怎麼辦,我們看到一大團塵土往河谷方向移動,」摩頓森說,「哈吉.阿里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我們面臨的問題,連夜發動科爾飛的所有村民走下山,當他們抵達時,一邊唱歌拍手,精神好得根本不像是一夜沒睡的人。最神奇的是,連謝爾.塔希都來了,還堅持要搬第一包貨。」
「坐下,然後閉上你的嘴。」哈吉.阿里說,「你把大家都快逼瘋了。」
那天晚上,和塔瓦哈一起躺在哈吉.阿里的屋頂上,摩頓森想起上回自己睡在同樣的位置時,心裡有多孤單。他想著塔拉,記起她在舊金山機場隔著玻璃跟他揮手時的可愛模樣,一陣幸福的感覺強烈的湧了上來,他沒有辦法不跟人分享。
整個六月過去了,學校的牆也慢慢築高。但是每個工作天都有一半的工人跑開去照顧農收或是牲畜,建築進度比摩頓森預期落後太多。
那天晚上在哈吉.阿里家吃晚飯時,摩頓森才知道穆札佛剛完成一趟歷經十八天的了不起行程。從司卡度到科爾飛唯一的路再一次因山崩而中斷,穆札佛剛陪同日本登山隊到巴托羅冰川來回走了一百三十英里,馬上又帶著一小隊挑夫,每個人扛了九十磅水泥走十八哩山路到科爾飛。個子瘦小的穆札佛那時已經六十多歲,前後扛了二十趟水泥上科爾飛,飯也沒吃的日夜趕路,只希望能在摩頓森到達之前把水泥即時送到。
「她是先和我結婚後才告訴她母親的。」
塔瓦哈安靜了一下,思索著美國奇特的婚姻習俗。
當男人們忙著剝羊皮、割羊肉時,婦女們則準備著做飯、煮菜湯。「我們那天幾乎沒做什麼別的事。」摩頓森說,「事實上,我們整個秋天幾乎都沒什麼進度。哈吉.阿里急的是把學校獻給阿拉,而不是急著蓋學校。所以我們後來就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大餐。對於一年只能吃到幾次肉的村民來說,那頓飯比學校要重要得多。」
「當時坐在他身旁我才知道,」摩頓森說,「任何事情、任何我所經歷的困難,從我答應蓋學校那天開始,一直到經過漫長努力終於完成的那天,比起他準備為村民所做的犧牲,根本不算什麼。那位坐在那裡不識字的老人,很少離開他在喀拉崑崙山的村子,」摩頓森說,「卻是我遇見過最有智慧的人。」
「永青那右?」摩頓森說著傳統的巴提問候語,「你好嗎?」臉上盡是關心。
謝爾.塔希一天要召喚散居村裡各處的信徒來祈禱五次,而且沒有擴音器幫忙;此時他宏亮的聲音立刻迴盪在小小的室內。謝爾.塔希一開始帶著大家用一種特別禱詞召喚神,請阿拉在他們開始蓋學校時賜下祝福引導。摩頓森用先前裁縫師教過他的姿勢祈禱:雙手交疊,從腰部往下彎,但是他看到科爾飛的村民卻把兩手直直貼在身旁,整個人幾乎俯伏在地面上。摩頓森才突然警覺到,裁縫師教他的是桑尼派的祈禱方式。
似乎很難相信,一個在喜馬拉雅山的「原始」文化,
這回哈吉.阿里提供了繩子,由當地人編的麻線(當然不是用紅藍尼龍繩交錯編成的繩索了)。哈吉.阿里和摩頓森一起量好正確的長度後,把麻線浸在鈣粉和石灰的混合物中,接著用村裡幾百年來的古法標示施工的位置:他和塔瓦哈把繩子拉緊,然後往地上一彈、留下一條白色線痕,這樣就把未來要蓋成校牆的位置標示清楚了。摩頓森把五把鏟子傳給大家,和另外五十位左右的村民不停挖了整個下午,直到校地預定地的四個邊都出現一條三呎深、三呎寬的長溝。
「他什麼時候會回到司卡度?」摩頓森問。
天黑之後,在哈吉.阿里家中的爐火旁,他請摩頓森坐到他身旁,拿起他那本折角又油漬斑斑的可蘭經,舉在火光前面,「看見這本可蘭經有多美嗎?」哈吉.阿里問。
「要是沒有古拉姆.帕爾維,我在巴基斯坦不可能完成任何事。」摩頓森說,「我父親之所以能在坦尚尼亞把醫院蓋成,是因為他有一個非常聰明能幹的坦尚尼亞籍夥伴約翰.摩西。帕爾維就是我的約翰.摩西。我蓋第一所學校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帕爾維教我怎樣才能把事情完成。」
「我很努力扮演嚴格但公平的工頭角色,」摩頓森說,「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整天待在工地,從日出到日落,用水準儀確定牆砌得夠平、用鉛垂線量它們夠不夠直。我手裡一直拿著筆記本,眼睛盯著每個人看,焦慮的計算每一塊盧比,我不想讓霍爾尼失望,所以我逼大家逼得很緊。」
摩頓森提醒自己不要把憤怒寫在臉上。但所有幫常嘎吉做事的人都這麼會幫老闆找藉口嗎?摩頓森正在考慮該繼續逼雅古,還是回頭去找警察來的時候,一位威嚴的長者出現在雅古身後。
「這個常嘎吉雖然穿著白袍,但是我想他是一個非常黑心的人。」帕爾維用抱歉的語氣對摩頓森說。
「塔……拉。」塔瓦哈跟著唸,一邊在想這句話在烏爾都語代表的意思,也就是星辰。「她很美麗嗎,您的塔拉?」
「那一天,哈吉.阿里教了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堂課。」摩頓森說,「我們美國人認為必須很快把事情做完,我們是個三十分鐘解決快速午餐、兩分鐘完成足球訓練的國家,我們的領導人以為『震撼教育』似的宣傳活動,就能在還沒攻打伊拉克前贏得戰爭。哈吉.阿里教我要花時間喝三杯茶,慢下來,像重視蓋學校一樣的重視和工人間的關係。他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讓我知道從和我一起工作的人身上,我有太多要學的,而不是自以為是的要教給他們些什麼。」
「然後他伸手把我的鉛垂線、我的水準儀、我的帳簿全都拿走,接著走回科爾飛。」摩頓森說,「我跟著他走回屋裡,擔心他不知道要做什麼。他的脖子上一直戴著一個皮串,上頭穿了一根鑰匙。他用鑰匙打開了雕著褪色佛教木雕的一個櫃子,然後把我的東西鎖在裡頭,裡面放的都是重要的東西,包括醃山羊肉、他的禱告珠,還有他那把舊式英國滑膛槍,然後要莎奇娜幫我們準備茶。」
摩頓森早聽說過哈吉.麥迪這個人,他是艾斯科里的村長。「他表現得一副很虔誠的穆斯林樣子,」摩頓森說,「其實像個黑手黨老大一樣壓榨著整個布勞度河谷村落的經濟。巴提人賣的每一隻綿羊、山羊、或是雞,他都要抽成;他也剝登山者的皮,用離譜的高價販售補給品。如果有人賣給登山隊一個雞蛋,膽敢不讓他抽成,哈吉.麥迪就會派他的打手用棍棒去修理那些人。」
哈吉.阿里爬到他屋頂上,要所有科爾飛村民到村裡的清真寺集合。摩頓森帶著從常嘎吉廢棄飯店找回來的五把鏟子,跟著哈吉.阿里走下泥濘的巷弄到清真寺,其他村民也紛紛走出家門。
「我們很興奮的想幫忙,」學校老師胡笙的女兒泰希拉說著,當時她只有十歲。「父親跟我說學校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學校是什麼,所以跑到工地想看看大家為什麼這麼興奮,家裡每個人都去幫忙。」
「我願意做任何事。」摩頓森說。
「摩頓森越跟我分享他的工作,我就越發現自己有多幸運。」塔拉說,「他對巴基斯坦有很深的熱情,他也將熱情帶到他做的其他事上。」
懾於帕爾維的威嚴,雅古開著常嘎吉的休旅車帶他們到印度河岸附近,離鎮上西南方大約一英里遠處的骯髒工地,那裡矗立著常嘎吉蓋了一半的飯店外殼,錢用完了,飯店卻始終沒完成。泥牆砌成的建築物並不高,連屋頂都沒有,立在惡臭的垃圾山之中,周圍是一座十英尺高的圍籬,上頭還綁著一捲一捲的鐵刺網。從還沒裝玻璃的窗戶,摩頓森看到用藍色防水塑膠布蓋住的一堆堆建材。摩頓森扯著園籬上掛的大鎖,轉頭看雅古,「只有常嘎吉大人有鑰匙。」雅古迴避摩頓森的眼睛說。
堆在地上的石頭看起來不像蓋新學校的建材,倒像是遠古遺留下來的廢墟。摩頓森站在一處高地遠眺布勞度河,完美的秋意讓科爾飛K2的金字塔山形清晰聳立,但是眼前的廢墟景象讓他心都涼了。
那個感恩節,真的有許多事情值得摩頓森感恩。當大家坐在壁爐前,喝著超大高腳杯的紅酒時,霍爾尼開口了。
塔拉.畢夏的房東不肯把舒服的車庫套房租給夫妻,所以摩頓森只好把妻子的東西搬一些到他跟杜得辛思基租的房間,然後把剩下的東西全塞進他之前租的個人儲藏室裡。看著她的書和燈靜立在父親的烏木大象旁,摩頓森覺得妻子和父親的生命也彼此連結,正如那個木雕大象一樣:象牙部位纏著燈的電線,象尾則掉在她的牛奶架裡。
帕爾維介紹了司卡度一位能幹的泥水匠瑪克瑪給摩頓森,兩人一起在星期五下午回到科爾飛。走在村裡的新橋上頭,摩頓森驚訝的看見十多位科爾飛婦女穿戴著只有在特別日子才會穿的最珍貴的頭巾和衣裳朝他走來。婦女們向摩頓森打招呼後,就急忙要去拜訪住在附近村子的娘家,因為那天是星期五,伊斯蘭教放假的「禮拜日」。
但並非所有在布勞度的人都和謝爾.塔哈的看法一樣。一個星期後,摩頓森和塔瓦哈站在一起,正在讚嘆瑪克瑪和他的工人們安放屋樑的純熟技術,一群孩子的喊叫聲在科爾飛屋頂上快速傳來。有一幫陌生人剛過橋,孩子們發出警告,他們正往村子走來。
過去幾百年來,科爾飛清真寺和懷著信仰湧入寺裡祈禱的村民一樣,都為了適應環境而改變。巴提人沒有文字,是用口述方式傳遞他們的歷史文化,每個巴提人都能覆誦上溯十幾二十代以前的歷史,因此每一位科爾飛村民也都對這幢以土牆支撐的木建築瞭若指掌。這棟建築歷史超過五百年了,在伊斯蘭教進入巴提斯坦地區之前,其實是一間佛教廟宇。
哈吉.阿里把手放在摩頓森的肩上,像父親一樣拍了拍這個沒耐性的美國人,「我感謝慈悲的阿拉,為你對我們所做的一切。但是科爾飛的人住在這個沒有學校的地方已經六百年了,」他笑著說,「多一個冬天又有什麼關係?」
「您要給她父親多少隻公羊和山羊呢?」塔瓦哈問。
「我馬上就瞭解葛瑞格有一顆了不起的心,」帕爾維說,「我們同樣希望幫助巴提斯坦的孩子。我怎麼能拒絕他呢?」
這位長者是古拉姆.帕爾維,戴著一頂用上好羊毛織成的棕色帽,鬍子也經過細心修整,是常嘎吉請來幫他整理帳務的會計師。帕爾維擁有喀拉蚩大學的商學文憑,那是巴基斯坦最好的學校之一,他的學術成就在巴提人來說相當罕見,同時帕爾維也是整個司卡度地區知名且深受尊敬的什葉派學者。雅古恭敬的退到一旁,把路讓給長者。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