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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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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易主

十六 易主

牠沒有發起第二次進攻。只此一棍,牠就充分明白了,這位白神是知道如何使用這木棒的。牠很聰明,絕不會去做無謂的犧牲。牠夾著尾巴,悶悶的跟在美人史密斯的後面,仍然悄然無聲的輕輕咆哮。然而,美人史密斯卻非常謹慎,一直小心翼翼的盯著牠,準備隨時揮動棍子打。
其中一個人特別熱衷於這種遊戲。他總是一聽見汽船的第一聲汽笛就飛奔而來;又總是在戰鬥結束、狗群走散,才最後帶著一種悵然若失的神情慢慢踱回堡壘。他甚至在聽到柔弱的南方狗被一群虎牙毀滅而發出的垂死的慘叫時,高興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幾乎不能自已。他看白牙時的那種目光,真是既狡猾又貪婪。
因此,在夜裡,當堡壘裡的人都睡著以後,白牙就用牙咬拴牠的木棍。但是,木質非常乾燥,而且扣得貼近脖子,牙齒簡直碰不到。牠吃力的彎著脖子,經過肌肉最困難的努力,才將木頭銜到牙齒間,而且也僅僅是銜著而已,又極頑固地堅持了好幾個小時,才終於將木頭咬斷。狗能做到這種事,真是空前未有,出人意料。
到了堡壘,美人史密斯牢牢的拴住牠,就去睡覺。白牙等了一個小時後,用牙齒咬皮帶,牠的牙齒絕不白白浪費時間,沒有一口是徒勞無功的,只要十秒鐘,就獲得了自由。皮帶被斜著咬斷,近似刀割般整齊。白牙抬起頭來。一邊向堡壘上面看,一邊又聳毛又咆哮。牠不必向這位陌生而可怕的神盡忠。牠早已將自己交給了灰海獺,自己是屬於牠的,所以,牠又轉身跑回來灰海獺的營地。
這幅顎骨給人一種天生胸悶的印象,但似乎又缺少什麼,也許是過猶不及,也許是顎骨太長,總之,這只是一種假象而已。美人史密斯,是作為鬼鬼祟祟的怯懦者中的最怯懦的一個而聞名遐邇的。
灰海獺已經做生意發了財,什麼也不缺。更兼白牙非常可貴,是他養過的最壯的雪橇狗和最好的領頭狗,無論在邁肯齊河還是在育空河流域,沒有hetubook•com•com一隻狗可以比得上牠。牠善於打仗,殺別的狗像人類殺死蚊子一樣容易。
瓶子付了。
白牙在被打過之後,被拖回堡壘。這一次,美人史密斯用一根棍子將牠扣好之後才走開。但是,誰都不會輕易放棄一位神,白牙也是如此。灰海獺是牠自己的神,雖然灰海獺的意志已定,出賣了牠,但這對於白牙毫無影響,牠依然對他滿懷眷戀而不肯放棄。牠曾經毫無保留、但並不非無所謂的將自己的肉體與靈魂奉獻給了灰海獺,這種束縛不可能輕易就被打破。
總而言之,史密斯是一個畸形的人,當然錯不在他而在別人。他出生時就被塑成了這幅模樣,自己無從選擇。他為堡壘裡其他的人們做飯,洗碗和做其他的雜役。與寬容任何受到自然的不公正待遇的人一樣,人們非但不輕視他,反而代之以寬大的仁道的態度,而且怕他,懼怕他由於卑怯的憤怒而從後面開槍或在咖啡裡下毒。更何況,總得有人做飯,無論有多少短處,美人史密斯卻會做飯。
我們可以將他的尊容完整的描述下來:大而黃的牙齒,上兩根犬齒尤甚,枯瘦的嘴唇下露出的像狗牙一樣的虎牙。大自然似乎少了顏料,便將各種顏料的渣滓擠出來混入他的眼中,看上去既黃又濁。不但眼睛如此,頭髮亦然,稀薄蓬亂一團汙黃翹在頭上,一簇簇出奇的伸出面部以外,彷彿被風吹亂的叢生的稻穀。
牠剛剛躺下,灰海獺就蹣跚而至,將一根皮帶扣在牠的脖子上,他坐在白牙旁邊,一隻手抓住皮帶頭,另一隻手抓住瓶子,時而將瓶子倒舉在頭上,咕咕吞嚥兩口。
但是,白牙做到了。清晨,牠脖子上懸著那根木棍棍頭,從堡壘裡跑了。
美人史密斯大步走進帳篷,站在白牙身邊。白牙抬起頭來,衝著可怕的傢伙輕聲怒吼,密切的注視這兩隻手的動作。一隻手伸了出來,落向牠頭上,牠的咆哮由輕而粗暴,緊張起來,那手繼續慢慢下落,牠匍匐和*圖*書在下,惡毒的盯著它,咆哮隨著呼吸的加速越來越急,幾乎到頂了。突然,牠像蛇一樣亮出牙齒一咬,咔嚓一聲,撲了個空。
不!無論多少錢也不賣。
牠只看到那個人和灰海獺交談,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一次,那人指了指牠,白牙便衝他一聲怒吼,彷彿那隻手不是離牠十五呎而是要觸到牠身上。那人看了大笑,白牙一邊溜走,一邊回顧著躲進樹叢的隱蔽處。
然而,上一次的故事又一次重演,但略有不同。灰海獺再次用皮帶扣住牠,早晨時將牠交給了美人史密斯。接著,就是所謂的生來最厲害的一陣毒打,而且只能忍受這處罰,徒然憤怒又無濟於事。與此相比,小狗時代承受的灰海獺的那頓毒打,真是溫和多了。
然而,美人史密斯並沒有跳開。他已經等待著白牙的這一撲,他盡力一揮棍子,便將白牙打倒在地。灰海獺大笑著點頭讚許。美人史密斯又拉緊皮帶,白牙便昏頭脹腦,渾身軟弱的爬起來。
以後,牠便盲目的跟著美人史密斯,步履蹣跚的走回城堡。現在,一條令牙齒無能為力的鐵鏈扣著牠。牠徒然使勁地衝撞,企圖拔出釘在木料中的鐵環。
打完之後,白牙病了。如果是一隻軟弱的南方狗,這樣打,早就被打死了。但白牙不會,嚴酷生活的鍛鍊與自身堅強的素質,使得牠太牢的抓住了生命,具有超乎尋常的強大的生命力。不過,牠已經非常虛弱,開始根本不能行動,美人史密斯只好等了牠半個小時。
白牙知道自己之所以挨打的原因。灰海獺將皮帶扣住牠的脖子並交給美人史密斯時,白牙就知道,牠的神的意志是要牠跟美人史密斯走;而美人史密斯將牠扣在堡壘外面的時候,牠也知道他的意志是要牠留在那裡。牠違反了兩位神的意志,所以才遭到一頓痛打。牠過去見過狗們易主,也見過逃跑的狗挨打,和牠一樣。
美人史密斯從最初就拉攏白牙,他看著白牙,對牠的凶猛欣賞之至,極想據為己有。然而,www.hetubook.com.com對於他的拉攏,白牙從一開始,就不予理睬,以後就聳毛、露牙、走開。牠感覺到他的惡意,不喜歡這個人,害怕他的甜言蜜語以及伸過來的手,因為招人憎恨。
沒有人知道他的教名叫什麼,人們都叫他「美人」——美人史密斯,但自然對他那麼吝嗇,他絕對不是個美人。而且與這名字適得其反。他長得特別的醜:個子矮小,身材瘦弱,腦袋小得驚人,頭頂彷彿棗核。實際上,在人們稱他「美人」以前的孩提時代,他曾有個綽號——「棗核」。
然而,兩天以後,「你把牠抓住。」不過,這一次,是美人史密斯對灰海獺說了。
白牙作為一個半是瘋狂,幾近殘暴的人的財產,被留在了育空堡。然而,一條狗的思維,又如何能明白瘋狂是什麼呢!美人史密斯對白牙來說,縱然可怕,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神。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狂的神。不過,白牙對瘋狂一無所知,牠只知道必須屈服這個新主人的意志服從他的每一個胡思亂想。
美人史密斯第一次造訪灰海獺營帳時,白牙正在家裡非常愜意的躺著,牠未見其人,只聞到從遠處傳來的微弱的腳步聲,就知道誰來了。於是立刻爬起來,毛髮聳立。那人一到,牠像狼似的偷偷的溜到營帳邊上。
美人史密斯是殘酷的。這種殘酷,是卑怯者的殘酷。他在別人的打罵下畏縮抽泣,反過來再向比他弱小的東西報仇。一切生命都喜歡權力,因為在自己的種族中沒有機會實施權力,他便退而向比較低級的動物發洩體內生命的權力。他帶著一個畸形的身體與野獸般的智慧來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沒有很好的塑造他的素質,所以,美人史密斯並未創造自己,他本人是無可責難的。
比較簡單的動物,對於好壞的理解非常簡單。好代表一切令人舒服滿足、可以解除痛苦的東西,因此人們喜愛,壞則代表一切令人不適、具有威脅傷害性的東西,因此招人憎恨。
於是,美人史密斯重提關於賣掉白牙的舊https://www•hetubook.com.com話,但是,這次的價格不是以錢而是以瓶計算,正中灰海獺的下懷。
美人史密斯又來索取。自然,這次打得比上次更為厲害。白人揮舞皮鞭的時候,灰海獺在一旁呆頭呆腦的觀看。他沒有抗議,因為白牙已經不是他的狗了。
住在育空堡的白人寥寥無幾。他們在這兒住了很長時間,自稱為「酵子」,並引以為驕傲。他們輕視其他剛從輪船上登岸的新來者,稱之為「洋盤」,而新來者也總是因此非常喪氣。「洋盤」與「酵子」之間的不同,在於前者沒有發酵粉,做麵包時用酸麵團子,而後者使用發酵粉做麵包的。
但是,美人史密斯對印第安人的脾氣瞭如指掌。他常常來拜訪灰海獺,總將一隻黑色瓶子之類的東西藏在外衣下。威士忌能夠使人口渴,灰海獺就犯了口渴的毛病,粘膜發燒,胃如火燒,需要更多的這種灼人的液體;這種陌生的刺|激物還攪亂了他的大腦,聽之任之,不顧一切找酒喝。他開始花掉賣皮毛、併指手套和鹿皮靴的錢,而且越來越快,隨著錢袋逐漸變癟,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大。
他最後說:「你抓住牠,牠就是你的。」
美人史密斯將手縮回,又驚又怕。灰海獺打了一下牠的腦袋的一側,白牙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
一天,白牙偷偷走進營帳,那可怕的白神不在!
白牙對美人史密斯的不佳的感覺,既不是出於推理,也並非僅憑五官,而是出於其他一種非常微妙、莫名其妙的直覺。史密斯畸形的身體,像升起於滿是瘴氣的沼澤之中的霧一樣,非常玄妙地從不健康的體內散發出的那種古怪的心理,是邪惡的化身,應該加以憎恨才是。
史密斯聽到這話,雙眼發光,貪婪的舌頭舔一舔嘴唇。
白牙很聰明,不過,如果僅僅是聰明,牠就不會再回到灰海獺身邊了。他已經兩次出賣牠了。然而,牠仍然非常忠誠,回去又讓灰海獺在脖子上扣一根皮帶,第三次將自己出賣。
幾天後,清醒了但早已破產了的灰海獺走了,又踏上了從波古濱返回和*圖*書邁肯齊的長途旅行。
其實這些都不過是名目罷了。堡壘裡的人輕視新來的人,為他們的倒楣而幸災樂禍,特別對白牙和那群聲名狼藉的印第安狗們大肆踐踏新來者的狗感到快意。每逢汽船一到,他們必定滿懷對印第安狗的期望,到河邊來看這種遊戲,爭先恐後的讚賞白牙這個野蠻而狡詐的角色。
最後,灰海獺的貨物、錢和脾氣都完了,一無所有,只有口渴這筆龐大的產業,並隨著每一口清醒的呼吸更加龐大。
白牙很聰明,然而,天性中有些品質比智慧更加強有力,其中之一就是忠貞。牠並不愛灰海獺,然而,即使面對他的意志與憤怒,牠依然無可奈何的忠實於他。牠的種族所特有的這種忠實的品質,是組成牠的素質的一個方面,它使得這種動物與其他種類的動物區別開來,使狼與野狗有可能從曠野中走出來,同人類結成伴侶。
白牙滿腹狐疑的注視著每一個動作。美人史密斯走出去,抄起一根木棒。灰海獺就打牠的左右兩邊。牠服從了,起身跟著走,一衝,撲向要拖牠走的這個人。
牠滿意的嘆了一聲,坐下來。幾天來,他想向牠下手的表現愈發急切,白牙被迫離開營地。牠不知道那些一再伸出的手預示著什麼不祥之兆,只知道它們包含著惡意,離得越遠越好。
他的頭尖頂向後,斜連到脖子上,向前則非常堅決的傾下去,接住低而寬的額頭。造化彷彿後悔自己的過分吝嗇,就慷慨的給了他一個舒展的面目。較之其他部分,他的臉大,眼大,兩隻眼睛之間還有兩隻眼睛的距離。也許瘦脖子疲乏難支,一副巨大闊重的顎骨向外突出,彷彿長在胸膛之上。
美人史密斯喜歡這種事情,樂此不疲,快意無窮。牠躊躇滿志的凝視他的犧牲品,渾濁的眼睛閃著亮光,聽著白牙的慘叫和無可奈何的怒吼。
一個小時後,一陣腳步傳來,白牙知道是誰並聳毛的時候,灰海獺卻還在笨拙的亂點頭。白牙想輕輕的將皮帶從主人手裡掙脫出來,但是,鬆弛的手指握緊了,灰海獺自己也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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