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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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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章

第卅二章

我突然間看出來,奇怪得很,船上沒有動靜。我以為苦苦掙扎一夜,又擱淺了,已經累壞了,所有的水手都還在睡覺。接下來我立刻想到,我和莫德也許還可以逃脫。如果我們登上舢板,在水手們還沒有醒來之前繞過那個岬角,不也行嗎?我應該叫醒她,開始行動。我抬手敲門的當兒,我想起來這個海島很小。我們根本無法在這裡藏身。我無處可去,只有投奔狂野荒蕪的大海。我想到了我們舒適的小屋子,我們的海豹肉和油的儲藏,還有苔蘚和木柴,而且我知道在冬天的大海上,暴風不斷,我們永遠不可能存活下來。
我醒來了,讓一種神祕的感覺壓制著。我的環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失去。但是,醒過來幾分鐘後,那種神祕感和壓制感便消失了,這時候我弄清楚正在消失的東西是風。我過去是在神經緊張的狀態中入睡的,聲音和運動的聲音不停的驚嚇讓人緊張,因此我醒來時仍然緊張,打起精神去迎接某種不再煩擾我的壓力。
我意識到先下手為強,而且,我過去無助的態度強烈地控制了我,我等待他先採取行動。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出來眼前的形勢和我當初走進那隻長鬃的公海豹的情形頗為相似,我用木棒打殺的心神由於害怕搞亂了,後來索性期盼它逃跑了事。因此,我最後認定我要頂住,別讓狼.拉森先下手,我自己應該先下手。
「可是,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你在幹什麼呢?」我問。
我開始哆嗦了。肚子裡慣有的那種噁心緊緊抓住我不放。我用一隻手扶住廚房牆沿穩住自己。我的嘴唇好像突然乾燥起來,用舌頭一次又一次把它們舔溼,卻沒有說話。我也片刻不停地盯著他看。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其中有些不祥的東西。我過去對他的懼怕統統來了,又添新的懼怕,這下增長了百倍。我們依然站著,我們兩個,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看了狼.拉森一眼,我看出來他一直沒有動彈。我心頭突然一亮。我摸進他的睡艙,把他的左輪手槍收歸己有。再沒有別的武器了,儘管我徹底把另外三個艙房搜尋了一遍。為了保險起見,我返回去把統艙和船首樓搜查一番,並且在廚房裡把所有鋒利的切肉刀和切菜刀收集起來。然後,我想起來他隨身帶的那把快艇槳手的刀,我走到他身邊和他說話,起初輕輕的,隨後大聲說。他沒有動彈。我彎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身子,從他口袋裡取出那把刀子。我總算更加放心地出了口氣。他從遠處沒有什麼武器向我發動攻擊了;可我呢,武裝起來,如果他試圖使用他那猩猩一樣可怕的兩臂與我格鬥,我隨時可以置他於死地。
「哦,沒什麼,」他溫和地接著說,彷彿他在打瞌睡,「只是你在你想見我的地方逮住了我。」
「我估計我得坐下來晒晒太陽了。」我聽見狼.拉森說。
「漢弗萊!」她說。
「我不明白。」我撒謊說,因為我完全明白他指什麼。
「是的,眼見大勢已去,我也這樣想。只是我是咧著嘴說這樣的話的。」
「現在是你的機會,漢普。」他說。
可能只是一瞬間的事兒,但是我不知道間隔了多長時間我才回過神兒來。那裡停泊著「幽靈」號,船頭朝著沙灘,劈裂的船首斜桅插|進了沙子裡,糾纏在一起的桅杆在船側摩擦,離嘩嘩湧動的浪頭很近很近。必須有所行動,必須行動起來。
「可是你的桅杆怎麼都倒掉了?」我問。
「根本不知道,」我說,「不過你應該知道個大概的。你最後一次測量的結果是什麼?」
「我的兄弟在四十八小時裡截住了我,不過不是我的錯誤。夜裡只有一個人放哨的時候他們登上了我的船。獵人們拋棄我都走了。他給他們更多的酬金。聽見他的出價了。當著我的面談妥的。當然,船員們跟我說再見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有的水手都站過去了,就剩我了,困在我自己的船上。這次是『死亡』.拉森贏了,不過好歹都還留在這個家族裡了。」
「它們是被刀割斷的呀!」我叫喊起來。
「是……他……?」她聲音顫動起來。
「準備好了嗎?」他不耐煩地追問道。
「起碼這是我們給它的名字。」我補充說。
「頭疼還在折磨我,」他回答說,「我想現在頭疼就又要發作了。」
他從坐姿滑溜下去,直到躺在甲板上。然後,他滾來滾去,他的頭拱在臂彎裡,小臂遮擋住照在眼睛上的陽光。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好生奇怪。
「你知道,我弄死一個沒有武器的人,像吸一根雪茄一樣容易,」他接著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根據你的標準我在這世界上的價值。你說我是毒蛇、猛虎、鯊魚、怪物和塔利班。但是,你這個卑劣的小傀儡,你這個應聲蟲,你就是不能像殺死一條毒蛇或和_圖_書者鯊魚一樣把我殺死,因為我有手、有腳還有身體,形狀像你的身體一樣。呸!我早希望你幹出一些更漂亮的事情,漢普。」
「走過去看那些短繩子。」他說,用手指向那些應該是後帆索具的所在。
我轉身又去檢查托馬斯.馬格利奇的幹的好事兒。
「這裡有海豹,」他說,「牠們嗷嗷亂叫,把我吵醒了,要不我還在睡覺呢。我昨天夜裡進到這裡就聽見牠們了。牠們首先告訴我到了下風海岸。這是一個海豹窩,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的地方。多虧了我的兄弟『死亡』.拉森,我這下走運了。這就是造幣廠啊。這島的方位是什麼?」
我目睹這一切,我的腦子現在快速運轉,我轉了一千多種念頭;可是不能夠把扳機扣響。我放下槍,走到艙室的角落,基本上放鬆我繃緊的神經,準備新的起點,不經意中走得更近了。我再次舉起槍。他幾乎只有一臂遠的距離了。他沒有希望了。我決心已定。不管我的槍法多麼糟糕,我都不會打不中他。然而,我內心還在爭鬥,不能夠扣響扳機。
「呃,水手們都到哪裡去了?」我問,「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人了?」
我的匕首就在腰間挎著。我返回小屋取出獵槍,確認它裝上子彈,走到海邊登上了「幽靈」號。上船費了些周折,海水把腰以下全打溼了,我才爬上了船。船首樓小艙口敞開著。我停下來傾聽海員的呼吸聲,但是沒有什麼呼吸聲。想到這個念頭時我幾乎喘不上氣來:如果「幽靈」號人去船空,那又會怎樣呢?我傾聽得更加仔細了。這地方給人空空如也的發黴的感覺和氣味,是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常有的味道。到處都是亂扔的廢物和破爛的衣服、舊海靴、漏水的油布衣——全都是長途航行中船首樓丟棄的廢棄物。
走出門來,我馬上停下來。我相信我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可是我在瞬間還是被眼前所見的情景驚呆了。那邊的沙灘上,不到五十英呎遠,船頭向前,沒有桅杆,是一艘黑色船體的帆船。桅杆和桁木,與支桅索、帆腳索以及破爛的帆布糾纏在一起,沿船體輕輕地摩擦著。我一邊看一邊把眼睛揉了揉。船上立著我們親手建造的廚房,熟悉的船尾樓口,比船欄略微高出一些的低矮的快艇艙。是「幽靈」號。
我把雙管都扣上扳機,把獵槍對準他。如果他挪動一下,打算縮下升降口,那麼我就會朝他開槍。但是,他站在那裡一和圖書動不動,像剛才一樣注視著我。我面對他,瞄準的獵槍在我的手裡瑟瑟抖動,我趁機看清了他的臉相憔悴,形容枯槁。看那副樣子彷彿某種強烈的焦慮把面容毀了。兩頰深陷,額頭間全然一種疲憊的煩惱的神情。我看他的眼睛很陌生,不僅神色怪怪的,肉體也怪怪的,好像眼睛的神經和支撐的眼肌遭受過度疲勞之苦,輕微地把眼球扭曲了。
「我知道。」我嗓子沙啞地說。
莫德還在睡覺。我把餘燼吹著了(我們還沒有準備好過冬的廚房),滿腔熱情地做早餐。接近尾聲時,我聽見她在小屋子裡活動,進行梳洗。一切準備停當,咖啡剛剛倒好,小屋的門開了,她走了出來。
他的聲音裡傳達出了體力不支的暗示,一點點暗示,這是很少有的,我馬上打量他。他的手哆哆嗦嗦在臉前揮過,彷彿他在撕掉蜘蛛網那樣。我感到糊塗。整個事情和我過去熟悉的狼.拉森格格不入。
我準備他再次迴避我的問題,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馬上回答了。
馬上棄船而去,我一邊走上甲板,心裡這樣決定下來。我心中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更加冷靜地環視周圍的情況。我注意到舢板全都不見了。統艙和船首樓的情況如出一轍。獵人們同樣急急惶惶收拾起他們的物件,「幽靈」號人去船空了。它是莫德和我的了。我想起了船上的貯藏物和艙室下的貯藏室,想到取些好東西當早餐,讓莫德驚訝一下。
他咯咯笑一聲,以後便不再說話了。我走過他身邊時他沒有動彈,我走下了艙室。我把地板上的活板門拉起來,對著下面黑魆魆的貯藏室疑惑地看了幾分鐘。我遲疑起來,沒有立刻下去。他躺在甲板上是耍詭計,那可怎麼辦呢?我一準會像一隻老鼠一樣被逮住。我悄悄地爬上升降口,窺視他的動靜。他躺著,和我離開時一樣。我又走了下去;不過我跳下貯藏室之前我先把門扔了下去,以防萬一。至少,這個捕鼠匣子沒有蓋子了。不過,這招根本用不著。我拿了一些果醬、餅乾和罐頭肉之類的東西——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又回到了艙室,然後把那個活板門蓋上。
「除非你答應以後不再亂來,」她莞爾一笑,「當然,你要是越來越不滿意我的努力,那就另當別論了。」
「就這一次。」我請求說。
「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接話說。
「你不講公平,」她用這話表示問候,「你把我幹事兒的權https://m.hetubook.com.com利剝奪了。你知道,你已經答應好做飯是我分內的事兒,而且……」
「沒有,我沒有,」我反駁說,「因為我想要你離開這裡幾千英哩遠。」
過去那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出現在她的眼睛裡了。
「漢普,」他慢慢地說,「你做不到呀。你實際上不是害怕。你是軟弱無力呀。你習慣的道德觀念更強壯,把你束縛住了。你做了各種看法的奴隸,那些看法在你認識的人中很流行,你爛熟於心。它們已經在你牙牙學語的時候便灌輸到你的腦子裡了,雖然你有哲學觀,我也告訴你一套看法,可是那種道德準則不讓你射殺一個沒有武器、不進行抵抗的人。」
他走出升降口,朝我走過來。
這是我幾個月來在屋頂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在毯子下面奢侈地躺了一些時候(霧水和浪花不會打溼毯子了),首先分析風停對我產生的影響,接著分析我躺在莫德親手製作的墊子上的快樂。我穿戴起來,打開門,我聽見海浪還在拍擊海灘,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夜裡的憤怒。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太陽還在天空光芒四射。我睡得很晚,我走出小屋精神頓生,決意彌補失去的時間,做一個適合「恩待我島」的居民。
我的懼怕過去了,也知道我準備採取的極端行動不再必要,我因此一下子變得像孩子一樣急切。我一步兩個臺階,走到統艙升降口,腦子裡清晰明快,只有歡樂和希望,一心希望莫德還在睡覺,醒來看見早餐已經現成而大感驚訝。我圍繞廚房走了一圈兒,想到漂亮的廚具一應俱全,就在裡邊放著,新的滿足油然而生。我跳上船尾樓口,看見了——狼.拉森。我毛骨悚然,驚訝不已,在甲板上搖搖晃晃走了三、四步才站穩了身子。他站在統艙升降口,只露出腦袋和肩膀,直愣愣地看著我。他的胳膊倚靠在半開的滑動蓋上。他沒有做任何動作——只是站在那裡,盯著我看。
我把搜尋來的部分東西裝滿咖啡壺以及煎鍋,並從艙室碗櫃裡取了些瓷器,我讓狼.拉森躺在太陽下,上岸去了。
我很高興,她一直沒有向海灘看去,我把這個小小的騙局維持得很成功,她用瓷杯喝咖啡,吃煎脫水馬鈴薯,往她的餅乾上抹果醬,都沒有覺察出來。但是,小騙局沒有維持多久。我看見她臉上出現了驚異之色。她已經注意到了她正在使用的瓷盤。她把早餐好好審視一番,注意到了一個個細節。然後,她看著我,她的臉www.hetubook•com.com向沙灘慢慢地扭過去。
他神祕地笑了笑,不過沒有回答。
我又仔細看了看。那些短繩子已經差不多割斷了,只留了一點綁住支桅索,只要遇到重大張力便會徹底繃斷。
「你為什麼不開槍?」他問。
那陣命運之風把它帶到這裡來了——偏偏就到了這裡?怎麼就這麼巧呢?我看了看身後荒涼而險峻的岩壁,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毫無疑問,逃脫是沒有希望的。我想到了莫德,在我們修建的小屋子裡睡覺;我記得她的「晚安,漢弗萊」。「我的女人,我的伴侶」在我的腦海裡迴響,但是現在,天哪,迴響的是喪鐘啊。接著,我的眼前所有的東西都成了漆黑一團。
「馬格利奇好樣的!」我大叫起來。
我站在那裡,指節猶豫不決,待在門外。行不通,行不通啊。我腦子裡湧現了一個念頭,趁她熟睡之際把她殺死算了。後來,靈感閃現,我想到了更好的解決辦法。所有的水手都在睡覺。為什麼不可以悄悄爬上「幽靈」號——我對進入狼.拉森的床位瞭如指掌——趁他睡覺之際把他殺掉呢?這事幹完了——啊,我們走著瞧吧。只有他死了,才有時間和地方準備幹別的事情;另外,不管出現什麼新的形勢,都不會比現在的形勢更壞吧。
我徒勞地逼迫我的手指把扳機扣下去,徒勞地逼迫自己說點什麼。
「你的頭疼病怎樣了?」我問。
我從他跟前往後退,因為我不能朝他開槍我都幾乎要哭了,不過還沒有愚蠢到放下槍的地步。我真恨不得他會採取一些敵對的行動,試圖襲擊我或者掐死我;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知道我才會被激怒,開槍打他。
「把槍放下吧。我想問你一些問題呢。我還沒有機會把周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幽靈』號是怎麼擱淺的?你怎麼把身上弄溼了?莫德在哪裡?——請原諒,布魯斯特小姐——或者我應叫『凡.韋登太太』?」
「沒有完全割斷,」他大笑道,「這活兒幹得相當地道。再好好看看。」
「這是『恩待我島』。」我說。
「你可相信,我盡了最大努力,只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多大作用了。」
我點了點頭。
「布魯斯特小姐和我本人。『幽靈』號擱淺了,你自己也看得見的,船頭朝著沙灘。」
我清了清喉嚨,擺脫阻止我說話的乾啞感。
「我們?」他發問說,「誰是我們?」
「廚子幹的,」他又大笑起來,「我知道,儘管我沒有親眼看見他。算是和我扯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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