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傑克.倫敦短篇小說選

作者:傑克.倫敦
傑克.倫敦短篇小說選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北方的奧德賽

北方的奧德賽

「是的,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包括那天我和那個男人之間所發生的一切。還有我們年輕的時候的事情。在我講述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睛裡又開始露出了信誓旦旦的眼神,那種眼神既豐富又廣闊,好像黎明時的陽光。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憐憫,還有女人的柔情和愛,那正是恩卡的心和靈魂。這時候,我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因為這個眼神,這個當初恩卡跑上沙灘,大笑著跑進她母親的家時所流露的眼神。我所經歷過的那些嚴酷、不安消失了,還有那些饑餓和疲憊不堪的等待。
「我將以我自己的方式來告訴你們一切,可你們會明白的。開始,我要先向你們講一下我自己和那個女人的故事,然後,就是那個男人了。」
「你錯了。他英文說得很棒。你注意過他聽人們說話時的眼神嗎?我注意到了。不過,他既不是那些人的同鄉也不是他們的同胞。當他們用家鄉方言談話的時候,你可以看出他並不明白那些話的意思。不過,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究竟是什麼人。讓我們來查找一些線索。」
「不會,非常安全,往前跳!你會看到這一步非常有用。」
此刻,他們完全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有兩個人伸開四肢躺在馬爾穆特.基德的床上,嘴裡哼著法國歌謠。當年,他們的法國先祖首次踏上西北部這片土地,並與當地的印第安姑娘結婚的時候,唱的就是這樣的歌曲。貝特斯的床也遭遇了同樣的侵犯。在那裡,有三四個健壯的客人圍著毯子,一邊搓著他們的腳趾,一邊在聽一個人講故事。這個人曾經在沃爾斯利的艦隊服役,並隨同這位將軍遠征過喀土木。
「於是,他決定讓恩卡留在火邊,保存體力。我們一起出發了,他去尋找駝鹿,而我去我挪過的糧窖那兒。不過,我只吃了一點兒東西,免得他們看出我還很強壯。在那天晚上,他摔倒了很多次,然後才回到我們的營地。至於我,也裝出非常虛弱的樣子,常常被我的雪鞋絆倒,好像每邁出一步都可能是我生命的最後一步。後來,我們把鹿皮鞋全都吃了,增加了一些力氣。
「你……是……誰?」基德慢慢地、聲音清晰地問道。
普林斯露出他那女人一樣的胳膊,揉著烤麵包的發麵團,然後將它們放到模具中,與此同時他的眼睛卻經常向三位客人瞥去——這樣三位客人光臨這座木屋,可是一生難得一見的新鮮事。那個怪人,馬爾穆特.基德稱他為尤利西斯,這個人一直吸引著他。可是,他的注意力目前卻轉向了阿克塞爾.岡德遜和他的妻子。一天的旅行使她感到很疲倦,因為自從她的丈夫得到寒帶的金礦並依此發財之後,她在舒適的木屋中生活久了,身體也變得嬌氣起來。她感到很累。她依偎在她丈夫那寬闊的胸前,仿佛一朵嬌弱的鮮花倚靠著牆壁一般,懶洋洋地回應著馬爾穆特.基德善意的玩笑。她偶爾用幽深的黑眼睛瞟一眼普林斯,使得普林斯的血液奇異地加快了流速。普林斯畢竟是一個男人,而且身體健壯,長年累月看不到幾個女人。她雖然年長於他,還是一個印第安女人,可是她完全不同於他以前遇到過的那些土著婦女。她到過很多地方——從他們的交談中他了解到,她到過很多國家,甚至還曾經到過他的家鄉。她不但懂得很多女人都懂得的事情,而且更懂得很多女人理應不懂得的事情。她能夠用乾魚做一餐飯,還能夠在雪地上搭出一張床。她有意戲弄著他們,不厭其煩地向他們描述著宴會上一道道菜肴,使得他們的食慾被各種幾乎已經忘記的美味逗引起來,於是各人的腸胃內展開了前所未有的鬥爭。她懂得駝鹿、熊和小藍狐的生活習性,也懂得北方海域那些野蠻的兩棲類動物的特徵。她不僅精通有關森林和河流的各種知識,而且即便是人、鳥和野獸在晶瑩的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她也能夠一一辨別出來。普林斯還發現,當她看到他們的露營規則時,她的眼睛裡閃爍著讚賞的光芒。至於說那些規則,是容易衝動的貝特斯某次一時興起「發明」出來的,其顯著的特點是簡單扼要,卻處處散發著幽默色彩。
「然後,我開始準備婚禮。為了婚宴上豐盛的食物和待客的謝禮,甚至連那些居住在東邊的人也趕來參加我的婚禮。根據我們計算年齡的方法,恩卡比我大四個太陽年。雖然我還只是一個小夥子,但是我是一位酋長,而且還是酋長的兒子,所以一切都很順利。
「他們再也不肯幹活兒了,因此船長只得調轉船頭順原路返航。可是,我知道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是不會害怕的,他會一直追趕海豹群,甚至追到很少有人敢去的俄國的島嶼。於是,在一個黑漆漆的晚上,我趁著負責守望的人在船頭的甲板上打瞌睡的時候,解開了船上的一隻小艇,一個人向那片溫暖、狹長的陸地划去。我一路向南,想要同航行在江戶灣的人會合,他們可是一群野人,什麼都不怕。吉原的姑娘們雖然個子很小,可是皮膚光潔得好像鋼鐵,看上去非常迷人。可是,我不能在那裡停留,因為我知道恩卡這時正航行在海豹聚集的北方海域。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當他的身體向後倒去的時候,馬爾穆特.基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聲問道:「誰?誰不肯回來?」
「不過,等到他們成了酋長,再也沒有人敢惹他們發火的時候,那兩個外來的白人便開始彼此自己打來打去了。其中我繼承了他的血統的那個人,將他戳海豹的魚叉紮進了另外那個白人身上,紮進去足有一臂長。後來,他們的孩子們接著打來打去,然後他們的孩子的孩子也和他們父親一樣。他們兩家之間有著深仇大恨,常常製造流血事件,甚至到我這一代還是照樣,因此每家只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將家族的血脈傳下去。在我這支血統,最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另外那支血統只剩下了一個女孩子,她就是恩卡。她和她的母親住在一起。一天晚上,她的父親和我的父親出去打魚,再也沒有回來。後來,他們被大潮衝上了海灘,兩個人彼此緊緊纏在一起。
「不是你,是你的夥伴,一位牧師,在帕斯提里克,很久以前。他問我是否見過你,馬爾穆特.基德。他給了我一些食物。我在那裡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他對你提到過我嗎?」
正如前面所述,在創造阿克塞爾.岡德遜的時候,上帝大概想起了遠古時代那些美好的形象,於是便仿照創世之初的人類樣式創造了他。這個人身材高達七英呎,仿佛一座矗立的高塔,而他那身獨特的裝束似乎正是黃金國君王的特殊標誌。他的胸膛、脖子、四肢,都完全同一位巨人一樣。為了承受他那三百磅的骨骼和肌肉,他的雪鞋比其他人的足足大出有一碼。他面部線條粗獷,額頭布滿了皺紋,下巴很肥厚,一對淺藍色的眼睛充滿無所畏懼的神色。他的這張面孔告訴了人們,這是一個相信力量代表一切的傢伙。他那結了一層霜雪的頭髮,黃得如同成熟的玉米穗,仿佛日光穿過黑夜,散落在他的熊皮大衣上。當他走在拉橇狗前,沿著狹窄的道路搖擺著身體走過來的時候,隱隱可以看出常年的海上生活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當他用狗鞭柄敲打馬爾穆特.基德的房門時,正像一個挪威海盜來到南方進行劫掠,此刻正雷鳴一般猛烈進攻著城堡的大門。
「於是,我們察看了那個大礦脈,它好像一條血脈貫穿了整個礦壁。然後,我們測量了一下這座金礦,又從上到下畫出它的走向,然後釘下一些樹樁,並在樹上刻了一些字跡,作為它屬於我們的標記。這時候,由於沒有吃東西,我們的膝蓋在發抖,肚子非常難受,我們的心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最後,我們爬上那個巨大的峭壁,轉身走上了回來的路。
當然,他們的拉橇狗更換了一批新狗。可是,那些畢竟是狗。
粗魯的俏皮話和粗野的笑話一個接一個,此起彼落。陸地、河道上發生的那些重大危險,在他們口中只不過是家常便飯,他們之所以還會想起它們,僅僅是因為其中的經歷還帶有一些幽默和滑稽的成分。對於這些無名英雄的故事,普林斯感到格外著迷,這些人親眼目睹了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而他們卻將那些偉大、神奇的事件當作了日常生活中一樁普普通通的意外。普林斯滿不在乎地將自己那些珍貴的煙草,分給他的客人們,於是客人們已經生鏽的記憶的鏈條開始鬆動,作為對普林斯的慷慨回報,那些已經被遺忘的奧德賽的故事又在這個夜晚煥發了生機。
「我叫納斯,是一位酋長,而且還是一位酋長的兒子。我出生在日落和日出之間,那是在漆黑的大海上,我降生在我父親的皮舟裡。在那個晚上,男人們整夜都在不停地划槳,而女人們忙著把湧進我們皮舟裡的海水淘出去,我們一起和暴風雨搏鬥著。鹹澀的海浪濺到我母親的胸口上,結成了冰,等到海浪終於平息下來,她的呼吸也沒有了。可是,我……我一直在狂風暴雨中喊叫著,然後活了下來。
嚴寒隨著漫長的黑夜到來了,太陽也沿著南方的雪線玩起了舊日的藏貓貓遊戲,馬爾穆特.基德的投資毫無消息。後來,一月初一個寒冷的早上,一架載滿貨物的雪橇被拉橇狗拖到了他那座位於斯圖亞特河下游的木屋前。那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人來到了這裡,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男人,而像這種男人大概連上帝也已經忘記當初如何創造他的。每次談到好運、勇氣以及價值五百美元的金砂,人們是決不會忘記阿克塞爾.岡德遜這個名字的。即使人們圍坐在營火旁,談到那些充滿勇氣、力量和膽識的故事,大家也不會忘記這個人的存在。當人們的談興開始冷淡,只要提起那個和他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的女人,人們的興致便會重新高漲起來。
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後答道:「他們說還有二十五英哩。是這樣嗎?大概還要兩天的路程吧。」
「路是那麼漫長,天氣冷得刺骨,而且只有一點兒食物。那些佩裡人沒有找到駝鹿,於是就搶奪了我的糧窖。那三個白人也是同樣,可是在我經過的時候,他們已經骨瘦如柴地躺在他們的木屋裡,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我走到這裡,發現了食物和火——很多火。」
馬爾穆特.基德點點頭,脫掉襪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躺下的人,向火爐走去。在爐火旁,掛有大約二十雙襪子,他將自己那雙潮濕的襪子也掛在了其中。
納斯又向火爐靠近一些。在一片長長的沉寂中,一幅幅畫面在每個人的眼前來來去去上演著。
「在斜坡底部有一座小木屋,那是從前到這裡的人用從山上滾下來的木頭建造的。這是一座很破舊的木屋,因為在不同時間到達這裡的人,最後都孤獨地死在了這座木屋裡。在幾塊樺樹皮上,我們讀到了他們最後的留言和詛咒。一個人死於敗血病,另一個人是由於他的同伴搶走了他最後的糧食和彈藥然後偷偷逃走,導致他死亡,第三個人是被一頭臉上光禿禿的灰熊拍傷後死掉的,第四個人到處尋找獵物,可是最後還是餓死了——大概都是這樣。他們不願丟下那些金子,最後只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死在了金子旁邊。他們找到的那些毫無價值的金子,堆得小木屋的地板黃燦燦的,正像是人們在夢裡看到的情景。
「你以前來過這兒嗎?」
「她,恩卡。她譏笑我,打我,這樣,一次次打我。然後……」
當他們將衣服從他身上割下來的時候,發現在他的右胸附近有兩處刀傷,傷口已經硬化,但仍沒有癒合。
「哦,那你出生在什麼鬼地方?你和那些人完全不同。」馬爾穆特.基德對著那些趕狗人揮了揮手,甚至將睡在普林斯床上的那兩個警察也包含在了其中,「你來自什麼地方?我以前見過長有像你這樣一張臉的人,可是我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了。」
「如果他沒有留下來呢?」
第二天凌晨,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趕狗人和警察便動身向道森出發了。然而,為了女王的利益,那些為她統治著這些小人物命運的政府卻不允許他們的郵差休息片刻,因此一個星期之後,這些人又出現在了斯圖亞特河邊,他們攜帶著沉重的郵件正要趕往鹽湖地區。
「我們到的那個地方——地圖上畫得很正確——它位於群山的中心,我們必須在一座分水嶺的峭壁上鑿出一些冰梯。我們希望分水嶺後面是一片山谷,可是不是山谷,只有一片雪野伸向遠方,平坦得好像一個巨大的收割後的平原,一座座山峰環繞在我們四周,它們雪白的峰頂直插雲霄。在那片本來www•hetubook.com•com應該是山谷,卻是奇異的平原上,大地和積雪一起向下沉去,似乎要一直沉進大地的心臟。如果我們沒有做過水手,看見眼前這的一切,我們一定會頭暈目眩,可是我們站在那個令人目眩的山崖上,只是竭力想找出一條下山的路。在山峰的一側,而且只有這一側的峭壁是逐漸向下傾斜的,不過還是陡得仿佛被狂風掀起的甲板一樣。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斜坡會是這樣,可它就是這樣。
這天剛過中午的時候,拉橇狗們便開始陷入極度疲憊狀態,可是它們現在仿佛又恢復了活力。其中那些比較靈敏的拉橇狗,開始現出一種不安的神態——急於擺脫韁繩的束縛,想要迅速奔跑卻又猶豫不決。它們豎起耳朵,鼻子用力吸著氣。對於那些反應有些遲鈍的弟兄,它們開始感到惱火,並用各種狡猾的方法咬著它們的後腿,催促它們快快跑起來。於是,那些受到催促的拉橇狗也受著同伴的影響,催促著另外那些同伴。終於,跑在最前面那架雪橇的領隊狗驀然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吠,然後將身體低低地伏在雪地上,用力向前衝去。其他拉橇狗紛紛效法著它的樣子。於是,它們身後的皮帶一收,韁繩繃得緊緊的,一架架雪橇飛快地向前衝去。人們握緊駕駛桿,竭力加快腳步,以免被拖到滑板下。這時,一天的疲憊已經煙消雲散,人們大聲叫喊著,為那些拉橇狗鼓氣。那些動物,則用歡快的吠聲回應著人們的叫喊。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越來越濃重的夜色,雪地上迴蕩著「哢嗒、哢嗒」的聲音。
「怎麼樣,他是什麼人?」
「因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又返回了靠近海峽的那個港口,而且在那裡聽說那個傢伙已經橫渡大洋,跑到俄國海域以南那些溫暖的陸地東部捕捉海豹去了。這時候,我已經做了水手,我隨同他的同胞一起登上獵豹船,沿著他的蹤跡前去捕捉海豹。那個最新發現的陸地沒有幾艘船,可是那一年的整個春季,我們的輪船都航行在海豹群的旁邊,將它們趕向北方。後來,當那些母海豹懷著小海豹,拖著笨重的身體穿過俄國海岸線的時候,我們船上的人開始抱怨,而且非常害怕,因為那裡霧氣很重,每天都有人乘著小船失蹤。
「『起來!』我大聲說著,用力抓住她的手,『路還很長,很黑。我們要快些動身!』
「我說過,她用刀刺了我一下,兩下。可是,由於饑餓她的身體很虛弱,沒有力氣殺死我。儘管如此,我還是願意留在那個地方,我願意閉上眼睛和他們長眠在一起,因為他們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交叉在一起,催促著我邁開腳步走過無數陌生的道路。但有一筆債務壓在我的心上,不能讓我安息。
「我對著月亮和星星大笑起來,然後回到我自己儲存財產的房子裡。我搬運了好幾次,直到我堆放的聘禮比亞士.努士的那一堆高出了一隻手。我的聘禮有曬乾、熏過的魚;有四十張海豹皮和二十張毛皮,而且每張皮子都紮著口,裡面裝滿了油;還有十張熊皮,那是它們春天出來的時候,我在樹林裡捕到的。另外,還有玻璃珠子、毯子和紅布,它們都是我向居住在東邊的人交換來的,而他們又是向居住在更東邊的人交換來的。我看著亞士.努士的那一堆聘禮,大笑起來,因為我是阿卡坦的頭領,我的財產遠遠超過所有的年輕族人。我的先輩曾經立下很多功績,為阿卡坦制訂了各種法規,使他們的名字永遠流傳在族人的口中。
「『狗!』她冷笑著,把我推到雪地裡,『豬!』她說著大笑了起來,直到那笑聲攪碎了四周的沉寂。她又回到了她的死人那裡。
那個傢伙走向小屋裡的桌子。這時,明亮的火光映照在它的眼睛上。它似乎很開心,嘴裡發出可怕的「咯咯」的聲音,表示它感到很高興。然後,突然,他——原來它是一個人——向後晃了晃身子,猛地拉緊他的皮褲,開始唱起一首船夫曲,這是水手們轉動絞盤的鐵鏈時,在「嘩嘩」的海浪聲中唱的——
「沒有。」
「黑爵士往上跳,給王施加壓力。不,那樣走沒有任何意義。你看,下一步棋……」
人們本來指望能夠停留幾天,稍稍休息一下。另外,克朗代克是北方地區一個新興的城市,他們希望能夠參觀一下這座黃金城,看一看它那如同流水一樣的金砂,還有它那晝夜狂歡不止的舞廳。可是,他們這次和從前到達這裡一樣,只來得及烤乾了他們的襪子,並在夜間吸著他們的煙斗抽了幾袋煙,因此已經有一兩個勇敢的人開始考慮丟下手中的差事逃走了,並估算著有多大可能穿越人跡罕至的洛磯山脈到達東部,然後再從那裡經馬更些山谷,回到他們過去喜歡並熟悉的徹帕文地區。
「從此以後,所有的人都開始成群結隊湧向北方。我是一個窮人,我賣了自己成了一個趕狗人。其餘的事情你們都很清楚。我在道森遇見了他和她。她沒有認出我,因為當年我只是一個小夥子,而她現在生活得又那麼闊氣,所以她不會有時間想起一個為她付出過無數代價的人。
「她用手指撫摩著他的黃頭髮,臉上帶著一種可怕的微笑。在她的眼中,沒有信誓旦旦的神色。
「這時,她大笑起來。我憑我看見過、做過的一切發誓,我再也不願聽到那種笑聲了。它使我心裡發冷,在那片寂靜的雪野裡,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面對著死亡和那個大笑的女人。
說完,他蹲下身子靠近爐火,甚至不敢相信一般試探著那些火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仿佛油燈投在牆上的陰影也在表演一幕幕慘劇。
馬爾穆特.基德指著他的皮衣上那些被太陽曬黑的地方,在那裡明顯有被割掉的痕跡——那正是嚴酷的饑餓留下的印記。
「『我們去走走,打些獵物。』他說。
「不過,那個被我遠遠引到這裡來的男人,他的心還是很平靜的,頭腦也很清醒。
「繼續說下去!」基德用力握著他的手腕。
「人們一直感到驚奇,因為我們兩家的仇恨是這麼深。那些老人們總是搖著頭說,等恩卡生了孩子,我也有了孩子,我們兩家這場仗還會繼續打下去。他們對我這樣說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我相信了他們的話,把恩卡當作了我的敵人,我相信她將來做了母親,她的孩子一定會和我的孩子打來打去。我每天都想著這件事,等我長成一個小夥子的時候,我就問老人們為什麼將來會是這樣。他們回答說:『我們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只是你們的父輩就是這麼幹的。』我感到奇怪的是,上一輩人打仗,為什麼後一輩人還要繼續打下去,我看出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是,人們都說一定會是這樣,而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夥子。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對這個奇怪的女人感到有些迷惑不解。我回想著那個晚上,當那個傢伙把她從我家裡拖走的時候,她尖叫著,撕扯著他的頭髮——現在,她卻撫摩著他的頭髮,不願意離開。後來,我又想起我付出的代價和漫長的等待,於是我就走過去抓住她,像那個傢伙曾經做過的那樣要把她拖走。她向後退著,甚至也像那天晚上那樣,像一隻母貓在保護她的幼崽一樣反抗著。當我們拉扯到火堆的另一邊,離開那個男人之後,我鬆開了她。她坐在那裡,終於安靜下來。然後,我向她講述了她走後所發生的一切,講述了我在那片陌生的大海上的各種遭遇,講述了我在陌生的陸地上經歷過的各種事情,講述了我走得精疲力竭,我挨了很多年的餓,講述了一開始她對我流露出的信誓旦旦的眼神。
「那麼,只當我的好心得了一個教訓,我那六十多盎司黃金飛走了。」
「可是,恩卡捕魚回家時看我的那種眼神,一直伴隨著我,我知道在某個時刻到來的時候,我一定能找到她。以前,她喜歡在傍晚的暮色裡到安靜的小路上散步,或者引我穿過被晨露打濕的茂密的田野追趕她,她的眼睛裡帶著信誓旦旦的神色,那種眼神只有像恩卡那樣的女人才會有。
「『我們在火邊休息一會兒吧,』她說,『等到早上再走。我們可以割掉鹿皮鞋,吃下去增加一些力氣。』於是,我們割下鹿皮鞋的高統,切成一條一條,將它們煮了大半夜,以便我們能夠嚼碎它們吞下去。早上的時候,我們說起了我們會遇到的各種可能。走到下一個糧窖還需要五天的路程,可是我們不可能堅持到那兒。我們必須找到一些獵物。
幾個星期之後的一個晚上,馬爾穆特.基德和普林斯正在研究一個棋譜,這個棋譜印在一張從一本舊雜誌中撕下來的紙上。這時,基德剛剛從他的波那澤礦山回來,他正想好好休息一下,為即將到來的長長的獵鹿季節做好準備。
「他在什麼地方受過訓練。」普林斯低聲評價道。
「哪兒?」馬爾穆特.基德問道。
「『這是地獄的入口,』他說,『讓我們走下去吧。』於是,我們走了下去。
「人們都說這樣也好,因為在阿卡坦以後再也不會出現打架出血的事了,可是我一個字都沒有說,直等到滿月的那一天,我把魚和魚油裝上我的皮舟,然後就動身向東方划去。我看見了很多島嶼,也看見了很多人,這時候我這個生長在邊緣的人,才明白世界原來很大很大。我用手勢和人們交談,可是他們既沒有看見過一艘雙桅縱帆船,也沒有看見過那個長著一頭海獅鬃毛的人,不過他們總是對我指向東方。我在各種不舒服的地方睡過覺,吃過各種奇怪的食物,遇見過各種奇異的臉孔。很多人嘲笑我,因為他們認為我的頭腦出了問題,可是有時候,一些老人讓我的臉轉向陽光,為我祝福。當有些年輕的女人詢問我有關那艘陌生的輪船、恩卡和那些航海人的事情時,她們的眼睛就會潮濕起來。
「為什麼要讓卒子前進兩步呢?應當用它來換子,然後只要在中間吃掉主教……」

「就這樣,我穿過了風大浪急的海面,穿過瘋狂的暴風雨,來到了阿納拉斯卡。那裡有兩艘雙桅縱帆船,可它們都不是我要找的那艘船。於是,我繼續一路向東航行,世界也隨著變得更大了。可無論是在猶那莫克島,還是科迪卡島,或者是在阿托格納克島,我都沒有打聽到那艘輪船的消息。有一天,我來到一個岩石很多的島嶼,那裡的人們在山上挖了很多巨大的山洞。那裡有一艘雙桅縱帆船,可是還不是我要找的那艘船。人們正把他們挖出來的石頭裝滿船艙。我認為,他們這樣做簡直太幼稚了,因為整個世界都是用岩石造成的。
「你怎麼打算?」馬爾穆特.基德問道。
「他急著向前趕路,羅布神父給了他一些食物,可是神父不能再給他提供拉橇狗了,因為等我到了那兒,神父自己還要上路出發。這位尤利西斯先生非常清楚,沒有狗他是無法繼續前進的,他因此焦急不安了好幾天。在他的雪橇上,有一捆鞣制得非常出色的水獺皮,那是海獺啊,你知道,它們的價值相當於黃金!當時,有一個老夏洛克的同行也在帕斯提里克,那是個俄國人,他手上正好有一些狗要殺掉。好了,他們不久就談妥了一筆生意。不久後,當這個怪人繼續向南方前進的時候,他已經有了一支跑得飛快的狗隊。夏洛克先生順手得到了那些水獺皮。我見過那些皮子,簡直是太出色了。我們估算了一下,那些狗每隻至少給那個俄國人帶來了五百塊錢的收益。這並不是說,那個怪人不清楚海獺皮的價值。他雖然是一個印第安人,可是在他不多的談話中,人們可以聽出他曾經和白人一起生活過。
可是,基德的手剛剛碰到他的身體,這個人便尖聲大叫起來,同時一隻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肋部,顯然那裡非常疼痛。他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將半個身體倚靠在桌子上。
普林斯用好奇的目光瞥著他們,讓他感到越來越神祕的是,他們後來居然戴上帽子和手套走出了房子。當他們回來後,馬爾穆特.基德將稱黃金的天平放到桌子上,稱出六十盎司的黃金,然後放進那個怪人的口袋裡。隨後,趕狗人的首領也參加了他們的秘密會議,無疑他們和那個怪人談妥了一項交易。
那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人似乎非常不安,儘管他對這種討論毫無興趣。最後,他將馬爾穆特.基德拉到一旁,低聲交談了一會兒。
「阿卡坦,那個地方屬於阿留申群島。阿卡坦,比契格尼克遠,比卡爾達拉克遠,也比阿尼麥克遠。正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居住在阿卡坦,那是位於世界邊緣的一個島嶼,四周全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們在鹹澀的海水中以捕魚為生和*圖*書,也捕捉海豹和水獺。我們的房屋建在樹林和黃色的沙灘旁邊的岩石上,一家家連在一起,沙灘上停放著我們的皮舟。我們人數不多,生活的世界也很小。在我們東邊有幾座陌生的島嶼——這些島嶼很像阿卡坦,所以我們認為全天下都是島嶼,而且對此並不在意。
「等潮水開始上漲的時候,那些海上的流浪漢將他們的縱帆船在深水區拋下錨,然後走進了我們中間。他們帶來一些禮物,顯得非常友好。於是,我們給他們騰出一些座位,然後像對待所有的來客一樣,我也照樣大方地送給他們一些謝禮,因為這是我結婚的日子,而且我還是阿卡坦的頭領。那個頭髮長得像海獅的鬃毛一樣的男人也來到了婚宴上,他又高又壯,讓人覺得他一腳踏下去,地面都會跟著晃動幾下。他交叉著兩隻胳膊,總是直勾勾地盯著恩卡。他一直在我們那裡待到太陽西沉、星星出來,才回到他的大船上去。他走了以後,我拉起恩卡的手,帶她來到我自己的家裡。我的家裡充滿了歌聲和熱鬧的笑聲,女人們和我們開著各種玩笑,正像她們在這種時候通常習慣的那樣。可是,我們並不介意。後來,人們就留下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各自回家去了。

已經有很多天都沒有下過雪,雪橇沿著板結的育空路向前滑去,輕快得仿佛滑行在冰面上。尤利西斯駕著第一架雪橇走在最前面,普林斯和阿克塞爾.岡德遜的妻子駕著第二架緊隨其後,馬爾穆特.基德和黃髮巨人駕著第三架雪橇走在最後。
「美國佬的船隻,順流而下。」他用顫抖的聲音答道。
「從此,我到處漂流,就像那些小小的漁船,只能順風航行,卻不能控制方向。不過,我的眼睛和耳朵一直保持著警惕。我常常走進那些遊歷過很多地方的人中間,因為我很清楚,他們只要見過我要找的那兩個人,他們就一定會記住他們。最後我遇到一個人,他剛剛走出群山,帶著幾塊礦石,裡面含有一些豌豆大小的金粒。他聽說過我要找的那兩個人,也遇見過他們,而且還很了解他們。他告訴我,他們很有錢,就住在那個他們從地裡挖金子的地方。
一小杯威士忌使他的精神振作起來。當馬爾穆特.基德把一隻糖罐放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能夠自己拿起匙子伸進罐子裡了。在他的胃口稍稍得到一些滿足後,普林斯和他一樣全身顫抖著,遞給他一杯清淡的牛肉湯。
「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他的精神一直支撐著他的身體,直到最後的時刻。除非為了恩卡的原因,他從來沒有大聲哭過。第二天,我跟著他去打獵,我不能錯過看到他的最後時刻。他常常躺下來休息一會兒。那天晚上,他幾乎喪命,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虛弱地咒罵了幾句,又繼續向前走去。他就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我看到他有幾次都要完了,可是他慢慢又有了力氣,他心裡有一種巨人的精神,因此他能支撐著身體,度過那個勞累的一天。他打中了兩隻松雞,可是他沒有吃。松雞不要火烤就可以吃下去,它們能救他的命。可是他心裡想的是恩卡,因此轉身朝向營地的方向。他再也不能走了,只能用手和膝蓋爬過雪地。我朝他走過去,看到他的眼睛已經出現了死亡的跡象。甚至在這個時候,他吃下那兩隻松雞也不算太晚。他丟掉他的步槍,像一條狗一樣用嘴叼著那兩隻鳥。我走在他的身邊,沒有像他那樣倒下。
「我們又能怎樣辦?我們被剝了一層皮。就這樣,他們把我們押送到一個俄國港口,後來又送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區,讓我們在一個鹽礦裡挖鹽。有些人死在了那裡,還有……還有一些人沒有死。」
「是的,是的。」
「『對啊,』她說道,『我們回去,手拉手,回阿卡坦,你和我。我們要住在那些骯髒的小棚子裡,吃魚和魚油,生一個小崽子——一個讓我們一輩子天天都會自豪的小崽子。我們會忘掉這個世界,高高興興,快活極了。那真是好啊,簡直是好極了。來啊!讓我們趕快走吧。讓我們回到阿卡坦去啊。』
兩個人無助地彼此對視著。
「『來!』我對她說道,因為我認為她有些神經錯亂,『吃了這些食物,然後我們離開這裡。從這裡到阿卡坦是一段很遠的路。』
門被推開了,有個傢伙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小木屋。普林斯抬頭看了一眼,驚得跳了起來。他那驚恐的眼神,使得馬爾穆特.基德急忙轉身看過去。雖然他以前看到過很多可怕的東西,可是眼前的景象仍然使他大吃一驚。那個傢伙搖晃著身子,摸索著向他們走過來。普林斯慢慢地向後退去,一直退到摸到那枚懸掛著他的手槍的釘子。
「不知道。看樣子像是一個凍僵了的傢伙,而且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基德一邊回答,一邊向對方慢慢移過去,「小心!這個傢伙可能已經瘋了。」當他關好房門返身走回來時,忍不住提醒普林斯說。
「西北地區呢?」

「不過,何必說這麼多呢?我是一名水手,很清楚輪船在大海中航行的路線。我追隨他們到了英國,然後又到過其他幾個國家。有時候,我從人們那裡聽到他們的一些傳聞,有時候也會從報紙上讀到他們的消息,可我還是一次也沒有遇見過他們,因為他們有很多錢,所以走得很快,那時我卻只是一個窮人。後來,他們遇到了麻煩,有一天他們的財產像一股煙一樣溜走了。那個時候,報紙上登滿了這個消息,可是登過之後就再也不提了。我知道,他們肯定又回到了那個地方,那個能從地裡挖出大量金子的地方。
「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我感到她的胸口在召喚我,似乎我必須把我的頭靠在她的胸前,忘記過去的一切。她對我伸出雙臂,我向她的懷裡撲過去。可是忽然之間,她的眼睛裡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她的一隻手伸向我的臀部。一下,兩下,她拔出刀來刺著我。
「在她飛快地划著皮舟超過我的時候,在前面不到兩槳的距離,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種看人的眼神,是只有像恩卡這樣的女人才會有的眼神——然後,我又一次體會到那是愛慕的表示。在人們的喊叫聲裡,我們乘風破浪飛快地超過了那些慢悠悠的大皮舟,把它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可是,她飛快地划著槳,儘管我的心就像是漲滿風的船帆,我卻沒能追上她。那時候,海風越來越大,在海面上掀起一片白茫茫的浪花。我們的皮舟跳躍著,就像是在浪尖上迎風飛奔的海豹,在海浪的怒吼聲裡,飛駛在陽光在海面上鋪出的一條金色小路上。」
「出生在那裡?」
「太感謝你了,可是我手頭上這樣的奧秘已經太多了。」普林斯回答說。
「聽我說!唉,他把我拉到外面,他幾乎都要哭了。他又是乞求,又是千方百計說服我,還在雪地上給我跪下,我只好把他拉了起來。他說的那些話,簡直就像是一個瘋子在說胡話。他賭咒說,他已經拼命苦熬了很多年,現在已經再也受不了失望的打擊了。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他卻不肯告訴我。他只是說,他可能會被安排在這條路線的另外一半跑來跑去,那樣他將會有兩年的時間不能前去道森,屆時就一切都來不及了。我活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男人。當我答應借錢給他的時候,我不得不再次把他從雪地上拉起來。我告訴他,這筆錢就算是我的投資好了。你認為他會同意嗎?不,先生!他發誓說他要把他找到的所有財寶全都送給我,他要讓我富得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總之他反覆說的都是諸如此類的話。在這個年頭,一個人靠一筆投資拼命工作,通常得到收益後,幾乎連一半也不願回報給投資人。這件事有些不同尋常,普林斯,你記住這一點。如果他繼續留在這個地區,我們一定會聽到他的消息……」
「這只不過是一種預感,基德,」岡德遜說道,「不過,我認為這種事情還是有可能的。他從來沒有到過那個地方,可是他說得讓人很信服,而且他還給我看了一張地圖。多年以前,我在庫特奈人那兒就聽說過這張地圖。我本來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可是那個傢伙是個怪人,他提出的條件很明確:一旦另外有人介入這件事,他就放棄這次行動計畫。不過,等我回來以後,你肯定是第一個知道這次行動結果的人,我會把我的礦產附近的金礦送給你,另外還要分給你一半籌建城市的地基。」
「於是,我隨著一些懶惰的西瓦什人,登上了一艘捕捉海豹的雙桅縱帆船,追蹤著那個傢伙沒有留下痕跡的路線,來到了北方,因為那裡正是捕捉海豹的好季節。我們疲憊不堪地在海上航行了幾個月,談論了很多船隊的消息,我聽到大量有關我要尋找的那個人的瘋狂舉動,可是我們一次也沒有在海上遇見他。我們繼續向北行駛,甚至航行到了普裡比洛斯群島。我們在那裡的海灘捕殺了成群的海豹,然後我們將這些身體還熱乎乎的海豹屍體搬上船,直到船上的排水管流出的都是海豹油和血,沒有人能在甲板上站得住為止。後來,我們被一艘開得很慢的汽船追趕,他們還用大炮向我們開火。可是,我們揚起了船帆,直到海浪衝上我們的甲板,把甲板衝刷得乾乾淨淨。我們最後消失在濃霧中。

「可是,海洋裡再也沒有什麼收獲了,出去捕捉海豹的人收益很小,卻冒著極大的風險。船隊們都散了,那些船長和水手沒有一個人知道我要找的那個人的消息。於是,我厭倦了永遠都不會安寧的大海,來到了陸地上,那裡有樹、房子和群山,它們永遠待在一個地方,從來不會移動。我走了很遠,也學會了很多東西,甚至從一些書本上學會了讀書和寫字。這樣很好,我應該學會這些東西,因為我知道恩卡一定也學會了這些東西。等到有一天,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我們——你們當然了解,當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
「你從哪兒來?」
「正像我剛才說的,縱帆船每向前航行三英呎,我們只能航行兩英呎,直到它每次跳上浪尖時,我們都能看見它那高高聳起來的綠色船舵——在身後飛來的俄國人的炮彈中,我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一邊掌著舵,一邊咒罵著,因為我們都很清楚,他存心要跑到我們前面,只有在我們被抓的時候他才能趁機逃走。俄國人擊倒了我們的桅桿,我們就像受傷的海鷗迎風飛旋,而那個傢伙卻繼續向前逃去,一直駛向了天盡頭——他和恩卡。
「我們在那裡幹得非常辛苦,有時候會有人向南逃走,可是他們總是被抓回來。於是,當我們這些來自江戶灣的人在晚上採取行動,從那些保衛手裡奪了槍後,我們一路向北逃去。那個地方實在是太大了,到處都是布滿沼澤和水塘的平原,還有遼闊的森林。天冷下來,地上有很深的積雪,沒有人知道怎麼走出去。我們穿行在無邊無際的森林裡,疲憊不堪地走了好幾個月——我不記得我們走了多久,哦,因為那個地方幾乎沒有什麼食物,我們常常躺下來等死。可是,最後我們終於走到了寒冷的海邊,不過只剩下三個人看到了大海,一個是來自江戶的船長,他腦子裡很清楚這片遼闊的大陸的地形,而且他還很清楚從什麼地方,人們可以穿過冰面從這個大陸走到另一個大陸。他一直帶著我們向前走——我不知道我們究竟走了多久,因為路實在太長了——直到只剩下了兩個人。當我們來到那個穿越大陸的地方,我們遇見了五個居住在當地的陌生人。他們帶著一些狗和獸皮,可是我們卻窮得一無所有。於是,我們在雪地裡打了起來,直到他們全都被打死了,那個船長也死掉了,那些狗和獸皮就都成了我的。然後,我從那裡的冰面上穿過去,後來冰碎了,我那一次在大海裡漂了很長時間,直到從西方吹來的一陣大風把我送上海岸。那時候,我來到了高洛文灣,也就是帕斯提里克,遇到了那位神父。再往後,向南,向南,我一直向南,走到我第一次到過的那個陽光溫暖的地方。
「匯聚在江戶灣的人來自天涯海角,他們既不相信上帝,也沒有自己的家,他們的船上都懸掛著日本國旗。隨著他們,我來到了富裕的考珀島海岸,在那裡我們含鹽的貨艙裡的皮貨堆得更高了。直到我們準備離開那裡,我們在寂靜的大海上,沒有看到過一個人。後來,一天刮起一陣大風,吹開了海上的濃霧,只見一艘雙桅縱帆船急急忙忙向我們駛來,一艘冒著濃煙的俄國軍艦正跟在它的身後越來越近。我們趕緊調整航向,乘風飛快逃命,可是那艘縱帆和-圖-書船仍慢慢地靠過來,因為它每向前航行三英呎,我們只能前進兩英呎。在那艘縱帆船的船尾,站的正是那個長著一頭海獅鬃毛的傢伙,他按著船帆的橫木,生機勃勃地大笑著。恩卡也在那艘船上——我立刻認出了她——可是,在炮火『隆隆』響著從海面上飛過來的時候,他把她送下了船艙。
「『我們沒有東西吃了,』他說,『我們只能看看這些金子,看清楚它們從哪兒來,到底有多少,然後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免得它迷惑了我們的眼睛,使我們失去理智。沿著這條路線,我們將來還是要回來的,那時候多帶些糧食,那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的。』
「『去哪兒?』她坐起來問道,不再奇怪地大笑。
暮色開始降臨,可是這支隊伍在這個夜晚沒有營地可以支搭帳篷。雪從靜寂的半空緩緩飄落下來,不是薄薄的雪片,而是圖案精美的小冰晶。天氣非常暖和——氣溫僅有零下十℃——不過人們並沒有留意這些。麥耶斯和貝特斯已經翻起了他們的護耳,馬爾穆特.基德甚至取下了手上的手套。
那個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問話。
「然後……」
「『是的,』我回答說,『我是納斯,阿卡坦的頭領,我這個血統的最後一個人,就像你也是你那個血統的最後一個人一樣。』
「最後那段路,我們兩個人一直扶著恩卡向前走,我們常常摔倒,但終於走到了藏糧食的糧窖那裡。看吧,那裡已經再也沒有糧食了。我做得很不錯,因為他認為是狼獾偷走了我們的糧食,他咒罵著那些狼獾也咒罵著他的神。可是,恩卡是個勇敢的女人,她面帶微笑,把她的手放進他的手裡。我轉過身去,竭力克制住自己。
「可是,基德,」普林斯說道,「這是謀殺!」
「這時候,還是沒有我要找的那個人的任何消息,直到我像一頭回家的海豹又回到了海上,才得到一些信息。不過,這是在另一個港口,在一個位於北方的國家得到的。在那裡,我聽到了一些有關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的消息,不過這些消息並不確切。我了解到他是個獵海豹的,在無邊的大洋上到處遊蕩。
「我爬到海灘上,招呼我的族人投入戰鬥,可是他們都害怕了。只有亞士.努士算得上是一個男人,可是那些傢伙用一根船槳打他的頭,直到他臉朝下撲倒在沙灘上,一動不動了。然後,那些傢伙就揚起船帆,唱著他們的歌,在風的吹送下啟航離開了阿卡坦。
在通過斯圖亞特河口的地方,他們的雪橇停了下來。一片茫無邊際的冰海,一直伸向神祕不可知的東部。他們將雪鞋從各自的雪橇上解下來。阿克塞爾.岡德遜和大家握了握手,然後率先出發,走在了隊伍的前面。他那雙巨大的帶有蹼足的雪鞋,在羽毛一般鬆軟的雪地裡,陷下去足足有半碼深,將腳下的積雪壓得結結實實,使得那些拉橇狗不至於陷在雪中打滾。他的妻子走在最後一架雪橇的後面,而且從她走路的姿態可以看出,在操作這種並不容易掌握的雪鞋技術上,她是經過了長期鍛鍊的。隨後,雪野的沉寂被愉快的告別聲打破了,拉橇狗們「嗚嗚」地哀鳴著。那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人,用他的鞭子教訓著一條竟敢進行反抗的拉橇狗。
「啊!你就是那個用水獺皮換了一群狗的傢伙?」
「就這樣,當天亮後,我就走上了海灘,從眼角觀察著恩卡的母親的房子。我的聘禮還原封不動堆在那裡。女人們都笑著,私下裡議論紛紛。我感到很吃驚,因為從來沒有人出過這麼高的聘禮。那天晚上,我在那堆聘禮上又增添了一些東西,而且還在旁邊放了一隻從來沒有下過海、鞣製得非常好的皮舟。可是,那天聘禮還是堆在那裡成了所有人的笑料。恩卡的母親真是一個狡猾的女人,而我在我的族人面前受到這樣的羞辱,使我非常生氣。於是,那天晚上我又在聘禮上加了很多東西,直到它們變成很大很大的一堆,而且我還把我的大皮舟也拖了過去,它可以抵得上二十隻小皮舟。早晨,那堆東西不見了。
「你們明白了嗎?——恩卡要上船跟他一起走。我帶有先輩血統的血液猛地沸騰起來。我拿起長矛投向他,想要把他刺穿,可是瓶子裡的鬼怪已經奪走了我胳膊上的力氣。他抓住我的脖子,就這樣,把我的頭向房子的牆上撞去。我被撞得全身發軟,就像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孩,我的兩條腿再也站不起來了。在那個人把恩卡拖向門口的時候,恩卡尖叫著,用手胡亂抓著房子裡的東西,直到那些東西在我們周圍倒了一地。後來,他用兩隻大胳膊把恩卡抱在懷裡,她就開始撕扯他的黃頭髮,他卻大笑起來,正像雄海豹發|情的時候那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當普林斯詢問起來的時候,馬爾穆特.基德回答說,「不過,那個可憐的傢伙一心想要擺脫眼前的工作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至少,那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理由,雖然他並沒有透露其中的內容。你很清楚,他這種工作就像是在軍隊服役,他已經簽了工作兩年的合約,為了解除這項合約,他只有花錢才能贖回自己,重新得到他的自由。他不能逃跑,否則他便不能繼續留在這一帶,可是他又瘋狂地渴望留下來。他說,他到達道森後便下定決心要留在這一帶,可是這裡並沒有人認識他,他口袋裡也沒有一分錢,我是唯一和他說過兩句話的人。於是,他同副州長談過了,如果他能從我這兒借到錢,他們就可以解除他的服役合約,這一點你很清楚。他說,他在今年之內就可以把借的錢還給我,如果我願意,他還可以讓我大發橫財。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那些財寶,可是他知道它們藏在什麼地方。
雪橇向前猛衝了大約一百碼,來到一扇明晃晃的窗戶前。木屋內明亮的火光透過窗上糊的羊皮紙照到外面,說明這裡正是人和狗休息的地方。育空地區特有的火爐正在木屋內熊熊燃燒,爐火上的茶壺冒著熱騰騰的蒸汽。看來,這個木屋已經被人搶先占據了。突然,六十多隻愛斯基摩狗同時發出挑釁的狂吠,隨即這些全身毛烘烘的傢伙憤怒地向拉著第一架雪橇趕到的拉橇狗撲去。這時,小木屋的門猛地打開了,一個身穿猩紅色西北警局制服的人出現在門口。他踩著沒膝的積雪,走到那些憤怒的畜生中間,冷靜而公正地用狗鞭的柄端教訓著它們,使它們乖乖地安靜下來。然後,他和新來的人握了握手。就這樣,馬爾穆特.基德被一個陌生人迎接到了他自己的木屋中。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的雪橇好像一支黑色的鉛筆描畫出一根長長的直線,一直穿過雪野這張遼闊無垠的雪紙。
那人立刻執行了命令。
「我說過,我們就這樣穿過了樹林,直到我們聞到了營地上飄來的煙味。於是,我彎腰將身體俯向他,從他的牙齒裡奪過了那兩隻松雞。他轉身側臥在那裡休息了一會兒,他的眼中充滿了驚奇的神情,然後他下邊那隻手慢慢地向別在臀部的刀子摸去。可是,我奪走了他的刀子,然後湊近他的臉,微笑著。即使在這個時候,他還沒明白我是誰。於是,我做著從黑瓶子裡喝酒的樣子,並比畫著在雪地上高高地堆著一堆貨物,再次重演了我結婚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我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然而,他並沒有害怕。一絲冷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的眼裡帶著冷冷的憤怒。這時候,由於知道了我是誰,他身體裡又產生了一種新的力量。我們距離營地並不遠,可是一路上積雪很深,他非常緩慢地向前爬去。
你想知道船上的船長是誰嗎?
「可是,我還是沒有發現一個令我滿意的姑娘,直到有一天我打魚回來的那個傍晚。那時候,太陽正落下去,我的眼前是一片西沉的陽光,微風吹拂,幾隻皮舟飛快地衝過白花花的海浪。突然,恩卡的皮舟在一旁超過了我的皮舟,她看了我一眼,只見她黑黑的頭髮迎風飄揚,就像夜晚的烏雲一樣,浪花打濕了她的臉頰。我說過,我的眼前當時一片陽光,我還是一個小夥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我心裡完全領會了她的意思,我知道那是愛慕的表示。
伴隨著挽具的「吱吱」聲、領隊的拉橇狗身上「叮叮噹噹」的響鈴聲,一隊雪橇一路吟唱著它們亙古以來永恒的哀傷。然而,人與狗此時都已經疲憊不堪,因此大家都默默地不出一聲。最新飄落的雪花覆蓋著前方的道路,使這支隊伍行進起來變得更為艱難。他們來自很遠的地方,雪橇上放著的被橫豎劈成四塊的凍駝鹿,堅硬得仿佛燧石一般。雪橇經過還沒有來得及凍結的路面,橇板固執地粘在積雪上,簡直就像一個倔強的人無論如何也不願前進。
他忽然停了下來,像一隻狼一樣咆哮著,踉踉蹌蹌地撲向放著熏肉的擱板。在基德和普林斯急忙趕過去阻止他的時候,他的牙齒已經撕開了一大塊生熏肉。他和馬爾穆特.基德激烈地爭奪著那塊生肉。不過,他身上那股瘋狂的力氣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他終於虛弱地交出了那塊已經被撕開的生肉。馬爾穆特.基德和普林斯攙著他,將他扶到一張凳子上坐下來,於是他伸開四肢將大半個身體趴在了桌子上。
「『回阿卡坦。』我回答道,我希望聽到我的話,她的臉色會變得好起來。可是,她的表情像他一樣,一絲冷笑浮現在她的嘴角,她的眼中帶著冷冷的憤怒。
同樣,普林斯在河道和雪路上幾乎度過了整個冬天,他也非常渴望留在溫暖的木屋裡,過一個星期安逸的日子。

「安靜!」馬爾穆特.基德命令道,「有一些事情超出了我們的智慧所能判斷的範圍,也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道德準則。這件事的對與錯,我們根本說不清楚,而且它也不是我們所能審判的。」
「誰躺在雪裡?」
「『你?』她說道,『是你?』她爬過來,以便能夠看清我。
「『對,』我說,『我們去走走,打些獵物。』
「哦,你很清楚那個牛仔,」馬爾穆特.基德一邊解開他的鹿皮靴鞋帶,一邊答道,「不難猜出,那個與他同床的夥伴身上帶有不列顛血統。至於其他人,他們都是叢林裡的孩子,大概只有上帝才會知道他們身上混合著多少血統。睡在門邊的那兩個人是兩個純種的傢伙,或者說是『木炭』。那個用毛布裹著屁股的小傢伙——你只要注意一下他的眉毛和他的下巴的形狀——你就會明白,有個蘇格蘭男人在她母親那頂冒煙的印第安圓錐形帳篷裡流過眼淚。那個看上去很英俊、把斗篷枕在頭下的小夥子,他有一半的法國血統——你聽到過他說話。他不喜歡睡在他旁邊的那兩個印第安人。你知道,當這些『改良品種』在瑞爾的領導下進行起義的時候,那些純種人竟然毫無反應,後來他們彼此就不再那麼相愛了。」
「據說,就在我們嚇得心驚膽顫,飛快逃走的時候,那個黃頭髮的海上流浪漢正好把他的輪船駛入了普裡比洛斯,逕直開進了那裡的工廠,然後命令他手下的一部分水手控制住公司裡的員工,又命令另外一些水手從都是鹽的倉庫裡搬走了一萬張還沒有鞣製的皮子。我說過,這些消息都是我聽來的,可是我相信這些消息是真的。因為雖然在沿岸航行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可是北方一帶海域卻傳遍了他那些瘋狂大膽的舉動,以至於三個在那裡有領地的國家,都派出船隻來捉拿他。
另外兩三個人甚至已經決定,等他們服役期滿也沿著這條路線回到家鄉去,並毫不遲疑地立刻開始制訂返鄉計畫,期盼著這次冒險行動能夠成功。他們的心情正像一個在城市長大的人,渴望到森林中度過他們一天的假期。
「等等!那樣走會留下一個漏洞,而且……」
納斯做著蹲伏的動作,半個身體脫離了凳子,做出一種划槳的姿勢,似乎重新回到了當時賽舟的那一刻。透過爐火,他又看到了那隻在海浪中搖擺的皮舟,還有恩卡迎風飄揚的黑髮。他的耳朵裡又充滿了風聲,他的鼻孔裡也灌滿了帶有鹹味的清新的海風的氣息。
「我不知道。阿卡坦是一個小島,我一點兒都不想回去住在那個世界的邊緣。可是,活下去也沒有多少價值。我可以走到康斯坦丁那兒,他會把一些鐵傢伙給我戴上,然後有一天,他們還會給我套上一根繩子,這樣我就可以好好睡覺了。可是……不。我不知道。」
「怎樣?」
他們驅趕著英國女王的狗隊,使那些反對她的敵人不得不膽戰心驚。他們吃著女王分配給他們的不多的食物,但是卻和-圖-書非常快樂。他們見多識廣,做過很多了不起的事情,過著傳奇一般的冒險生活。然而,他們自己卻並不清楚這一點。
「我的上帝!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低聲對馬爾穆特.基德說。
「可是,恩卡!」普林斯大聲說道,他仍沉浸在那個人所描述的景象中。
「我以為,一旦我到了和他一樣的那些人中間,找到他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天,當我們看到地平線上隱隱出現陸地的時候,我們的輪船就穿過海峽,駛向了一個港口。我以為,這裡的雙桅縱帆船或許只有我手上的手指那麼多,可是幾英哩長的碼頭停靠的全都是這種船,它們塞滿了港口,多得簡直就像小魚一樣。當我走到這些輪船中,打聽那個一頭海獅鬃毛的男人的時候,他們都大笑起來,然後用很多很多語言來回答我。我發現,原來他們來自世界的各個地方。
「在烤好松雞以前,我什麼也沒有說。然後,我對她說話用的是我們自己的家鄉話,那種語言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聽到過了。她挺直了身體,就是這樣,她的眼睛驚奇地睜大了,然後她問我到底是誰,我從哪兒學會了這種話。
「可是,她靠岸後,飛快地跑上了沙灘,大笑著,跑進了她母親的房子裡。那天晚上,我想出了一個了不起的辦法——這不愧是整個阿卡坦人的酋長想出來的好辦法。於是,等到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就走到恩卡的母親居住的房子前,看著亞士.努士堆放在門前的貨物——這些貨物是亞士.努士的聘禮。他是一個強壯的獵戶,一心想做恩卡的孩子的父親。
「正像我說過的,我跟我的族人不大相同,因為我身上帶有那個從海外來的白人強壯的外來血統。傳說,在那兩個白人來到阿卡坦之前,我們這裡有另外一套法規,可是這兩個陌生人不但凶猛,而且還喜歡吵架,他們總是跟我們的族人打起來,直到後來再也沒有幾個人敢和他們打仗為止。於是,他們就封自己為酋長,並且廢除了我們以前的法規,給我們制訂了一套新法規,竟然規定所有的男孩子都是他父親的兒子,而不再像我們從前規定的那樣是他母親的兒子。他們還規定,第一個兒子有權繼承他父親留下的一切,而他的兄弟和姐妹都必須靠自己的能力謀生。他們還給我們制訂了其他一些法規。他們教會我們用新的方法捕魚和獵熊,因為樹林裡的熊簡直太多了。他們還教導我們貯存下大量的食物,以備饑荒到來的時候可以救命。這些事都是好的。
「毫無疑問,這個乞丐是順著大河下來的。」基德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搖他,希望盡力使他回答得更清楚一些。
馬爾穆特.基德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但年輕的採礦工程師卻依舊瞪大了他的眼睛,仰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暗,等待心中那陣奇異、令人興奮的熱潮慢慢平息下去。然後,他終於睡了過去,可是他的腦子卻仍在轉個不停,因為這時他在夢中也開始穿行在那些無名的雪野,隨著那些拉橇狗在無邊無際的雪路上掙扎,眼看著人們生活、勞作,最後像個男子漢一樣死去。
那人點點頭,敲了敲他的煙斗,將裡面的煙灰敲掉,然後拉開他的皮毯子,表示不願再繼續交談下去。於是,馬爾穆特.基德吹滅了油燈,和普林斯一起鑽進了皮毯子。
「可是,這時海面上露出一艘輪船的船帆,在海風的吹拂下,船帆變得越來越清楚。它的排水管向外排著清水,船上的人們正手忙腳亂地拼命開動抽水機。在船頭上,站著一個強壯的男人,他一邊觀察著海水的深度,一邊用打雷一樣的聲音指揮著人們的行動。他的眼睛是淡藍色的,和深海的海水一個顏色,他的頭好像帶有鬃毛的海獅。他的頭髮是黃色的,就像南方人收割的稻草,或者是水手們編繩子的馬尼拉麻線。
「恩卡?她不肯吃松雞。她躺下來,用她的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她的臉深深地埋在他的黃頭髮裡。我把火移到她的身邊,讓她不會感到很冷,可是她卻爬到了另一邊。我又在那邊點起了一堆火,可是還是沒有用,因為她不肯吃東西。就這樣,他們現在還躺在那個地方的雪裡。」
「後來,他們說我必須快點兒結婚,這樣我生下的孩子就會比恩卡的孩子大,而且比她的孩子先強壯起來。這事很容易,因為我是這裡的頭領,由於我的先輩立下的功績和他們制訂的法規,還有我自己擁有的財產,使得我的族人們都很尊敬我。族裡任何一個姑娘都願意嫁給我,可是我發現沒有一個姑娘令我滿意。老年人和那些姑娘的母親都告訴我,要快點兒結婚,因為那時候已經有很多獵人爭著出很高的聘禮給恩卡的母親,希望能夠和她的女兒結婚。那樣,她的孩子一定會比我的孩子先強壯起來,我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條。
「我也聽到了恩卡的消息,因為一些船長都在高聲頌讚她。她一直和那個傢伙在一起。她已經適應了他那種人的行為方式,他們說,她活得很開心。可是,我比他們更清楚——我清楚,她的心仍然懷念著她自己的族人,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阿卡坦的黃沙灘上。
那個傢伙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種陰森、狂暴的光芒,他每喝一口肉湯,這種光芒就隨之一閃,然後慢慢暗淡下去。他臉上的皮膚已經所剩無幾。這張臉異常凹陷、瘦弱,簡直很難說這是一張人類的面孔。嚴寒嚴重損傷了他臉上的皮膚,每次凍傷還沒有完全復原,新的凍傷又在舊日的傷痕上留下了新的傷疤。他的臉又乾又硬,皮膚呈血黑色,而且還有幾道可怕的鋸齒狀裂痕,裂痕處隱隱露出一些擦掉皮的紅肉。他身上的皮衣很髒,而且幾乎被撕成了碎片,其中一側的皮毛已經烤焦了,有的地方甚至已經被完全燒光了,說明他曾經在火上躺過。
「一次,他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因此我把他翻了過來,盯著他的眼睛。有時候他看著前方,有時候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死亡。當我放開他的時候,他又掙扎著向前爬去。就這樣,我們終於回到了營火邊。那時候,恩卡立刻湊到他的身邊。他的嘴唇蠕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他指著我,希望恩卡能夠明白一切。從那以後,他就躺在了雪裡,非常安靜,躺了很長時間。一直到現在,他還躺在那兒的雪裡。
「然後,她舉起了刀子,這樣。一下,兩下……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我一路走得很慢很慢。在那個地方有很多金子,非常多的金子。」
「所以……我……也……想……躺……在……雪……裡……可……我……有……一……筆……債……要……還。它……很……重……我……有……一……筆……債……要……還……一……筆……債……要……還,我……有……」這時,他那斷斷續續一個字一個字的述說,停了下來,他將他的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摸索著,然後摸出了一隻鹿皮口袋,「一……筆……債……要……還……五……磅……金……子……回……報……投……資……馬……爾……穆……特……基……德……我……」他的頭筋疲力盡地伏在了桌子上。無論如何,馬爾穆特.基德再也不能喚醒他了。
「我們居住在阿卡坦……」
「海上的冰層解凍後,有人從奴尼瓦克島帶來消息說,他為了食物到過那裡。從那兒以後,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八年來人們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現在,他到底從哪兒來呢?他在那個地方做過些什麼?為什麼他又會離開那個地方?他雖然是一個印第安人,可是他到過一些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而且他還受過專業訓練,這對於一個印第安人來說可是一樁不尋常的事情。看來,又有一個北方的奧秘要你來解開了,普林斯。」
「然後她就非常安靜地躺在雪裡,躺了很久。她很……安靜地……躺在……那片……雪裡。」
「他是尤利西斯,」他平靜地說著,然後抖了抖那隻鹿皮口袋,將它扔在桌子上,「可以猜得到,阿克塞爾.岡德遜和那個女人已經毀了。來,讓我們把他抬到床上去,給他蓋上幾張毯子。他是一個印第安人,他會活過來的,另外還會向我們詳細講述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
拉起來啊!我勇猛的……
拉起來啊!我勇猛的小夥子!拉起來啊!
「然後怎樣?」
在這位女士到達之前,普林斯已經將這些規則翻過去面朝牆壁,可是誰能想到這位土著妻子——好了,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拉起來啊!我勇猛的小夥子!拉起來啊!
「最後的笑鬧聲還沒有完全消散,那個海上流浪漢的首領就走進了我的家門。他帶來一些黑色的瓶子,我們喝著瓶子裡的液體,感到非常高興。你們很清楚,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夥子,一直居住在世界的邊緣,所以我的血熱辣辣地變得像火在燒,我的心輕得好像海浪飛上懸崖濺起的泡沫。這時,在房子的一個角落裡,恩卡靜靜地坐在一堆皮毛中間,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她好像非常害怕。那個頭髮像海獅鬃毛的人,直勾勾地看了她很長時間。後來,他的水手們帶著一捆捆貨物走了進來,他把這些貨物堆在我的面前。這些東西都是阿卡坦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其中有兩支長槍和一把短槍,有子彈和炮彈,有明亮的斧頭和鋼刀,有各種漂亮的工具,還有很多陌生的東西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在停下來休息的間歇,他看著我,奇怪我為什麼還會有那樣大的力氣。雖然他已經不能說話了,可是我能看出,他的嘴唇在動,儘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正像我說過的,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我的心也開始軟下來。可是,我又想起了我一生的經歷,想起我在俄羅斯海邊遼闊的大森林裡遭受的寒冷和饑餓。況且,恩卡本來就是我的,我為她付出了數不清的獸皮、小船和玻璃珠子。
「不!不!」他大叫道,因為基德正要打斷他的話,「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在我的計畫完成之前,我也需要另外有個人幫我出出主意。如果一切都很順利,哦,那將會是第二個克裡普爾河啊,老夥計!你聽見了嗎——第二個克裡普爾河!那可是石英礦,你知道嗎,不是普普通通的礦砂。如果我們幹得漂亮,我們能把整個兒礦產都裝進我們腰包裡——那可是成百上千萬啊。我以前聽說過那個地方,你肯定也聽說過它。我們要建起一座城市——擁有成千上萬的工人——開一條順暢的水道——開通輪船航線——進行繁忙的運輸貿易——讓小火輪直通上游——或許,還要勘測一條鐵路線——建鋸木廠——建發電站——建我們自己的銀行——貿易公司——財團——啊哈!在我回來之前,你可千萬不要把我們的計畫告訴別人啊!」
「不。」
「可是,她把她的臉紮進他的黃鬃毛裡,大笑著,一直笑到似乎我們耳邊的天都要塌下來。我本來想,她看到是我,一定會高興得發狂,會立刻回想起那些從前的時光,可是她的表現似乎有些奇怪。
「你希望什麼時候到達道森?」他試探著繼續問道。
說著,這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男人向爐火挪了挪,正像一個曾經被剝奪了烤火權力的人,仿佛擔心普羅米修斯這份珍貴的禮物會隨時消失。馬爾穆特.基德點亮了油燈,然後將它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使它的光線能夠照在那個講述者的臉上。普林斯也從床沿上起身走過來,坐到了他們中間。
「我認識你。」那人有些答非所問地插了一句,立刻將馬爾穆特.基德的問題引開了。
「他用手勢表示,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了。我當時認為,他這樣慷慨大方,一定是一個偉大的人物。可是,他又用手勢表示,恩卡要上船跟他一起走。
「她……躺……在……雪……裡。」
「恩卡在哪兒?」從馬爾穆特.基德所領會的一切中,那個名叫恩卡的女人很可能就躺在一英哩之外的某個地方。他粗暴地搖著那個人,反覆追問著,「恩卡在哪兒?恩卡是什麼人?」
「最近幾年,我們也看見過一些從遠方開來的輪船,可是這是第一艘駛向阿卡坦海灘的輪船。婚宴被攪亂了,那些女人和孩子都逃進了他們的房子裡,我們這些男人拉開我們的弓箭、手拿長矛,等著輪船靠岸。可是,當船頭靠上沙灘後,那些陌生人並沒有在意我們,他們只顧忙著做他們自己的事。潮水退去的時候,他們將那艘雙桅縱帆船傾倒過來,修補著船底的一個大窟窿。於是,女人們又跑了回來,婚宴繼續進行。
「就這樣,我一路經過上千個城市。有些人對我態度溫和,還送給我食物,有些人卻嘲笑我,還有一些人詛咒我,和-圖-書可是我不讓自己發出任何抱怨,只是慢慢地走在陌生的路上,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有時候,我,作為一位酋長,而且還是一位酋長的兒子,屈尊去給人們做苦工——那些人言語粗魯,心腸像鐵一樣無情,他們從同伴的汗水和痛苦中掠奪金子。
美國佬的船隻,順流而下,
「不是這樣嗎?你使我擺脫了服役期限的限制。我回到了道森,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來解決過去一切,因為我已經等了太久了。現在我已經把他抓在了我的手裡,我有充裕的時間。我說過,我一心要按照我自己的方法來解決我們之間的一切,因為我回味著我一生的經歷,想起我所看到的和遭受過的一切,記起在俄羅斯海邊無邊無際的大森林裡,我所經歷的寒冷和饑餓。正像你們知道的,我帶他走向東部——他和恩卡——在東部那個地方,去的人很多,回來的人卻很少。我帶他們走向那個堆滿白骨的地方,在那個被詛咒的地方,人們躺在黃金堆上卻無法帶走那些金子。
「我們這時候建的糧窖很小,而到了夜間,我會毫不費力地再順著我們開過的路線回到那裡,將糧窖做些改變,讓人看上去以為那些糧食是被狼獾偷走了。另外,在那種容易失足落水的河段,水勢非常凶猛,冰只是薄薄地結在河水表面,因為下面的冰層很容易被河水沖走。就在這麼一個地方,我趕的雪橇和狗一起掉進了冰窟窿裡。對於他和恩卡來說,這是一起非常倒霉的意外。那架雪橇上拖著很多糧食,狗也最強壯。可是,他卻大笑起來,因為他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以後他只能給剩下的那些狗餵一點兒糧食,直到我們切斷它們的挽具,將它們一個接一個拖出來,把它們餵給它們的同伴。他說,這樣我們回家的時候會很輕鬆,我們可以一路步行從這個糧窖吃到另一個糧窖,再也用不著狗和雪橇了。這是真的,因為我們的糧食非常緊張。一個晚上,當我們到達那個堆滿黃金和白骨、被人詛咒的地方,最後一條狗也死在了挽具裡。
「『我是納斯。』我回答。
總之,阿克塞爾.岡德遜的妻子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和傳說同她丈夫的一起,在整個北方地區廣為流傳。在餐桌旁,馬爾穆特.基德以她老朋友的身份,肆無忌憚地取笑著她,而普林斯也擺脫了剛開始見面時的羞怯,跟她開著玩笑。然而,她的一張嘴毫不示弱,敏捷地反擊著來自兩個男人的唇槍舌劍。她的丈夫反應遲鈍,雖然不能與妻子並肩作戰,卻在一旁歡呼著為她助陣。顯然,他因自己的妻子感到格外自豪。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說明了她在他的生命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至於那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人,他一直默默地吃著東西,一聲不吭,被排除在了這場愉快的語言戰爭之外,似乎被大家遺忘了。他很快便吃完東西,然後離開了餐桌,走到屋外的拉橇狗中間。於是,他的夥伴們也隨即套上手套,穿上皮大衣,隨他走到了屋外。
「那是一個荒涼的地方,非常遠。不過,我最後還是走到了那個躲在大山中間的露營地。在那裡,人們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幹活兒,從來看不見太陽。可是,那個時刻還是沒有到來。我從人們的閒談裡聽說,他已經走了——他們已經走了——去了英國。據說,他們要帶一些有錢人來一起組建公司。我看見了他們住過的房子,那差不多就像是一座古老的王宮。晚上,我從窗戶爬進那座房子裡,我想明白他是怎樣待她的。我走過一個個房間,感到他們過著只有國王和王后才有的生活,一切看上去都太好了。後來,他們都說,他把她當作王后一樣看待。許多人奇怪那個女人到底屬於哪個種族,因為她身上帶有另外一種血統的特徵,她和阿卡坦的女人們不同,沒有一個人了解她的來歷。是的,她是一位王后,可是我是一位酋長啊,而且還是一位酋長的兒子。我為她付出了數不清的獸皮、小船和玻璃珠子。
「後來,我走進城市,觀察著遇見的每一個人的臉。可是那裡的人就像不斷湧上海岸的鱈魚一樣,我無論如何也數不清楚。各種喧鬧聲不斷衝進我的耳朵,直到我最後什麼都聽不見了,被各種各樣的場面弄得頭昏腦脹。就這樣,我不停地向前走去,穿過在溫暖的陽光下迴蕩著歌聲的地方,穿過堆滿莊稼的富饒的平原,穿過很多大城市,那裡的男人們都很肥胖,他們過著像女人一樣的日子,他們滿嘴說的都是毫不可信的假話,對金子的貪欲使他們的心都變成了黑的。這時候,我的那些阿卡坦族人卻在打獵、捕魚,生活得快快樂樂。在他們的頭腦裡,世界不過是一塊很小的地方。
他就是南卡羅來納州的喬納森.瓊斯,
「可是,我說,挨著火爐的那個傢伙看上去有些陰鬱,他究竟是什麼人?我保證他根本不會說英語。整個晚上,他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當他講累了,一個牛仔開始講述他跟隨布法羅.比爾遊歷歐洲各國首都時,他曾經見過的宮廷、國王和貴婦。在房間的一個角落,有兩個混血兒,他們在一場失敗的戰爭中成了老朋友,他們一邊修理著馬具,一邊談論著當年西北部的起義熱潮以及路易斯.瑞爾做首領時的情景。
「可是,他們給我食物,讓我為他們幹活兒。當那艘縱帆船吃水很深後,船長給了我一些錢,告訴我可以走了,我卻問他這艘船要去哪兒,他指向了南方。我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我要跟他一起到南方去,他開始還嘲笑我,可是後來船上缺少人手,他就把我帶到船上幫他幹活兒。於是,我開始照著他們的樣子學說話、拉繩索、在暴風雨突然發作的時候收起繃緊的船帆,而且還輪流去掌舵。不過,這些活計我並不陌生,因為我先輩的血統和這些航海人的血統是一樣的。
「到過。」
「放幾根木柴到火爐裡去!」馬爾穆特.基德提高音量,直率地盯著那個正被討論的人,命令道。
「在哪兒?你什麼時候見過我?」
「向右轉!向右轉!」當他們的雪橇向一側傾斜著,仿佛一艘逆風而行的小帆船忽然向左駛離大路的時候,人們依照次序輪流大聲命令道。
這時,納斯揭開披在他肩膀上的毯子,露出身上疙裡疙瘩扭曲的肌肉,上面帶著一道道明顯的鞭痕。普林斯急忙為他蓋好毯子,因為那些傷痕看上去令人非常難過。
「她嘲笑我……這樣……她的眼睛裡帶著憎恨。另外,她……怎樣也……不肯……來。」
可以聽出,他稍稍帶些口音,可是他的回答並沒有出現絲毫遲疑,也沒有費心尋找合適的詞句。
「另外幾個年輕人也曾把他們的貨物作為聘禮,堆放在恩卡的母親門前,可是後來他們又把自己的東西都搬走了,而每一個年輕人堆放在那裡的聘禮,都比前一個小夥子多一些。
「他們似乎被世界拋棄了,現在成了窮人,所以我走過一個又一個營地,甚至到過北方的庫特奈地區。在那兒,我得到了一些沒有多大價值的消息:他們到過那個地方,然後又走了。有人說他們順這條路走了,有人說順那條路走了,還有另外一些人說他們去了育空河一帶。於是,我走走這條路,然後再走走那條路,不停地從這裡走到那裡,一直走到我似乎對這個廣闊無邊的世界感到厭煩起來。不過,在庫特奈,我曾經和一個西北人一起走過一條很糟糕的路,那條路很長。在饑餓的痛苦中,那個西北人明白死亡已經來臨。他曾經沿著一條沒有人知道的路,翻過群山,走到了育空河一帶。當他清楚他的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張地圖,並且還把那個秘密的地方告訴了我,他指著上帝發誓,那裡有大量的金子。
第二天,當那一群趕狗人向上游出發的時候,這個曾經擁有水獺皮的人卻單獨帶著幾磅食物,掉頭返回了道森。
「她,恩卡。她用充滿憎恨的目光看著我,然後……」
「就這樣,我們穿過了白茫茫的樹林,四周非常寂靜,就像潮濕的海霧一樣沉重地壓在我們身上。令人悲傷的往事浮現在半空,緊緊包圍著我們。我看見了阿卡坦金黃的海灘,捕魚回來飛快地駛回家的皮舟,還有修建在樹林旁邊的房屋。那兩個自己封自己為酋長的人,我身上帶有其中一個立法者的血統,我娶的恩卡身上帶著另外那個人的血統。是的,亞士.努士也陪我一起走著,他的頭髮裡都是潮濕的沙子,他用來打仗的那根長矛,雖然折斷了可還握在他的手裡。這時候,我明白那個時刻到了,我看到了恩卡眼中那信誓旦旦的眼神。
這是一盤非常有趣的棋局,因此有人在外面敲了兩次門,馬爾穆特.基德才回應了一聲「進來」。
當談話停下來,那些旅行者將最後一袋煙裝滿煙斗,並打開他們那些捆紮得結結實實的毛皮毯子時,普林斯便退到他的老朋友身邊,希望從他這裡得到一些詳細的補充資料。
「我是一個和我的族人不大相同的人。在海邊的沙灘上有一艘船,這艘船只留下了幾根彎曲的船骨和幾塊被海浪衝彎的木板,可是我的族人從來也沒有造過這樣的船。我記得,在可以從三個方向眺望大海的小島的一端,生長著一棵這個地方從沒見過的松樹,這棵樹光滑、挺拔、高大。傳說,曾經有兩個男人來到這個地方,在這裡轉了很多天,一直看到太陽落下去。這兩個男人就是乘著那艘攤在沙灘上成了碎片的船,從海外來到這裡的。他們是像你們一樣的白人,身體虛弱得正像海豹逃走後,只好空手回家的打獵的小孩子。我知道的這些事,都是從族裡那些男男女女的老人那裡聽來的,他們又是以前從他們的父母那裡聽來的。開始,這兩個陌生的白人並不願意接受我們族人的生活方式,可是他們吃了這裡的魚和魚油後,他們的身體就開始強壯起來,而且很凶猛。後來,他們各自建起了自己的房子,得到了我們這裡最好的女人,很快便有了孩子。就這樣,其中一個孩子就成了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
本來,出來迎接他們的人應該是斯坦利.普林斯,因為正是他負責照看上面提到的那隻育空式火爐,並準備好滾燙的熱茶。而此刻,普林斯正忙著招待他的客人。他的客人大約有十二個人,都是為英國女王服務的執法者和遞送郵件的郵差,可是他們混雜在一起很難區分。他們來自不同的血統,可是相同的生活環境卻使他們變成了同一種類型的人——一種消瘦、健壯的人。他們的肌肉由於長年奔走而異常堅韌,臉龐被陽光曬成了棕褐色。他們內心無憂無慮,目光直率地凝視著前方,明亮而又堅定。
「那條路很長,而且沒有人走過的痕跡。我們的狗很多,吃得也很多。我們的雪橇不可能將春天到來之前所需要的東西都帶上,我們必須在河水解凍之前趕回來,因此我們將帶去的食物藏在了沿途各個地方,這樣不但可以減輕雪橇的負重,而且在回來的路上還不至於挨餓。在麥克凱斯申住著三個人,在他們附近,我們也建了一個糧窖,同樣在梅奧我們又建了一個糧窖,在那裡的打獵營地上住著十二個佩裡人,他們是翻過南方的分水嶺到達那個地方的。從此以後,我們繼續向東出發,一路上再也沒有看見過一個人,那裡只有沉睡的河流、靜靜的森林和北方寂靜的雪野。正像我曾經說過的,那條路很長,沒有人走過的痕跡。有時候,經過一天的艱苦跋涉,我們也走不過八英哩,或者是十英哩。晚上,我們都睡得像死人一樣。他們即使做夢也沒有一次夢到過我是納斯,阿卡坦的頭領,要為過去的事情報仇雪恥。
「不清楚——不知道為什麼,他轉移了我的話題,像個蛤蜊一樣封住了一切。不過,他是一個能挑起你好奇心的傢伙。我聽說過他。八年前,海岸一帶所有的人都對他充滿了好奇。你知道,他的確有些神祕。他在一個隆冬季節從北方下到了這裡,那個地方距離這兒有好幾千英哩。他沿著白令海一路走過來,好像身後有魔鬼在追趕他似的。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究竟來自哪裡,不過那一定是個非常遙遠的地方。他到達高樂文海灣的時候已經累壞了,他從瑞典牧師那裡得到了一些食物,還向牧師詢問了通往南方的路線。所有這些,都是我們後來聽說的。之後,他就離開了海岸線,一直沿著諾頓灣前進。那時候,天氣可怕極了,暴風雪和颶風一刻不停,可是他卻神奇地闖了過來,如果換了其他人,一千個人也早都死光了。由於他錯過了聖.邁克爾,所以他便在帕斯提里克上了岸。他一路失掉了一切,只剩下兩隻狗,而且幾乎被餓死。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