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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倫敦短篇小說選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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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人

墨西哥人

「你瘋啦!」他說。
利威拉上臺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歡迎他的,只有幾下輕輕的、零零落落的冷淡的掌聲。觀眾都不相信他。他不過是牽來讓偉大的丹尼親手宰割的羔羊。再者,觀眾又很失望。他們本來希望會看到丹尼.華爾德和比利.卡爾塞之間的一場激戰,如今卻只好將就著來看這個蹩腳的新手。還有,他們已經在丹尼身上押了二對一,甚至三對一的賭注,來表示他們對這種變動的不滿。而對於這些打賭的觀眾來說,他們的錢押在哪兒,他們的心也就向著哪兒。
「你聽我說,你這個小傻瓜,」凱裡插嘴說,「你算不了什麼。我們知道你在最近幾個月裡打敗了幾個小小的本地拳擊家。不過丹尼是第一流的。打完這場以後,下一次他就要奪錦標了。你是個無名小輩。洛杉磯以外的人,都沒有聽見過你的名字。」
「這蠻好,凱裡,」他回答的聲音慢吞吞的,「他能打。」
不過,他們還是沒法喜歡他。他們不了解他。他的作風和他們不同。他從來不吐露心事。他讓你沒法向他試探。他雖然是個年輕小夥子,他們卻從來不敢大膽地去盤問他一下。
「就這樣吧。」凱裡轉過臉對他的秘書說,「給華爾德打個電話。我預先對他說過,如果我認為合適,我會叫他到這兒來。他就在對面的黃石賭場,把大把的錢扔出去出風頭。」凱裡又回過頭來對這位教練說,「喝一杯,怎麼樣?」
這不是拳擊。這是撲殺,這是殘殺。任何觀眾,除了押下賭注的以外,都會在頭一分鐘裡緊張得耗盡了精神。丹尼的確顯出了他的一切本領——真是一場精采的表演。觀眾太自信了,也太興奮、太偏袒了,因此,他們居然沒有注意到那個墨西哥人還好好站著,他們把他忘掉了。他們幾乎看不見這個人,因為丹尼的吃人的攻擊已經把他遮沒了。這樣過了一分鐘,兩分鐘。等到裁判員把他們拉開的時候,他們才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墨西哥人。他的嘴唇破了,鼻子也在流血。等到他轉過來,蹣跚地過去跟丹尼扭到一起的時候,在他的背上,因為屢次靠著繩子,露出了一條條血印。可是觀眾沒有注意到他的胸脯沒有一起一落,他的眼睛還是和先前一樣冷冷發光。過去在訓練場的殘酷戰鬥裡,不知有多少雄心勃勃的拳手都在他身上練習過這種吃人的攻擊。他從這種一次半塊錢到一星期十五塊錢代價的生活裡,學到了熬過這類猛攻的經驗——這是一所嚴酷的學校,他受到了嚴酷的訓練。接著,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情。旋風似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混戰突然停頓了。利威拉獨自一個站著。丹尼,勇不可擋的丹尼,仰面朝天地躺下了。當他的知覺竭力要恢復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哆嗦著。他不是搖搖晃晃地倒下去的,也不是直挺挺地慢慢翻倒的。利威拉的左拳突然向他右面死命一擊,好像把他從半空中打了下來,裁判員用一隻手把利威拉推到後面,就站在倒下去的格鬥家面前,一秒一秒地數著。這樣乾脆地一拳打倒對方,看拳擊比賽的觀眾照例是應該喝彩的。可是這班觀眾並沒有喝彩,這件事太出人意料了。觀眾在緊張的沉寂中注意著報秒的聲音,只有羅伯茲的歡呼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
「不對,我可不能說這種話。華爾德是個第一等好手,使拳王。不過,他不能一下子打倒利威拉。我知道利威拉。誰也不能使他慌張。我從來沒見他慌張過。再說,他又是個能使雙手的拳擊家。他能夠隨便從哪個方向一拳打得人頭昏眼花。」
「站起來,你這個狗東西!」有人在繩子外面喊起來了。
「他一定吃過千辛萬苦,」維拉說,「沒有吃過千辛萬苦的人,絕不會像他這樣——他還不過是個小孩子呢。」
緊要的關頭快要到了。革命能不能發動起來,就得看革命委員會了,而革命委員會偏偏窘得厲害。現在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需要錢,可是弄錢卻愈來愈困難。愛國志士們已經拿出了他們的最後一分錢,現在再也拿不出來了。季節工——從墨西哥逃亡出來的以勞役抵債的農民——捐出了他們的微薄工資的一半。可是還是不夠需要。多年的辛苦、密謀和地下工作,已經快要有收獲了。時機已經成熟。革命成敗未決。只要再加一把勁,再做一次最後的英勇努力,就會像在天平上加了一個砝碼,把革命推向勝利。他們了解他們的墨西哥,只要一旦發動起來,革命就會自然而然地進行下去。迪亞斯的整個政權就會像紙板的房子一樣垮臺。邊境上正在準備起義。有一個美國人,帶領著一百名世界產業工人聯合會的會員,正在等待越過邊境的命令,去攻打下加利福尼亞。不過他需要槍枝。同時,革命委員會跟大西洋那邊的人也有連繫,而他們也都需要槍枝,其中有純粹的冒險家、碰運氣的軍人、土匪、心懷不滿的美國工會會員、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惡棍、從墨西哥流亡出來的人、逃出來的以勞役抵債的農民、以及在科爾達倫和科羅拉多的監獄裡受盡鞭打之後逃亡出來,更加迫切要求戰鬥的礦工——一切在這個混亂複雜的現代世界裡,給弄得流離失所和被拋棄了的不顧一切的人。而他們的不停的、永遠的呼聲,就是槍枝和彈藥、彈藥和槍枝。
他沒有去分析。他只知道這一場他一定要贏。不可能有其他的結果。因為在他後面,鼓勵著他堅持信心的,是這個擁擠的場子裡的人所夢想不到的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丹尼拳擊是為了錢,為了用錢換來的舒服生活。可是利威拉拳擊,卻完全是為了那些在他腦子裡燃燒著的東西——驚心動魄的幻象;現在,他孤單單地坐在臺上的一角,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面等著他的詭計多端的對手,一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許多幻象,都好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
「這就算把他解決了,」他說,「回到你那一角去。」
「這可像從娃娃手裡把糖拿過來一樣。」丹尼的經理說。
「可是他的錢從哪兒弄來的呢?」維拉說道,「就拿今天來說吧,剛才,我才知道他已經付清了白報紙的帳——一百四十塊錢。」
誰也不了解他的歷史——最不了解他的,是革命委員會裡那些人。他是他們的「小神秘」,他們的「大愛國志士」,他按照自己的方式,為了即將來到的墨西哥革命,跟他們一樣起勁地工作。他們過了很久才知道這回事,因為委員會裡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他頭一次到他們那些擁擠忙碌的房間裡那天,他們都疑心他是一個暗探——一個被迪亞斯的特務機關收買下來的爪牙。他們的同志,有很多人都給關進了美國各地的普通監獄和軍事監獄,另外一部分人,上了腳鐐手銬,甚至被押解到邊境之外,面對著土牆排成隊,被槍斃掉了。
「是這麼回事,」凱裡解釋道,「拳師的收入一共是門票收入的六成半。你是個初學的,沒有名氣。你跟丹尼分這筆錢,兩成歸你,八成歸丹尼。這是很公道的,對不對,羅伯茲?」
「他媽的,你算了吧,」他用很低的、刺耳的聲音說道,「你得躺下,利威拉。你聽我的話,我會成全你的。下一次我會讓你打倒丹尼。不過這一次你得躺下。」
「好吧,你認識羅伯茲,」凱裡打破了這充滿敵意的沉默,「他該來了。我已經派人去請他。坐下來等一會兒吧,不過,從你的模樣看來,你可沒有希望。我不能讓這種狗屁的拳賽來使觀眾掃興。圈子周圍的票要賣十五塊一張,這你總知道。」
「五千塊夠嗎?」他問道。
「誰贏誰拿全份。」他說得非常堅決。
「你一千年也贏不了我。」丹尼肯定地對他說。
在第十回合裡,利威拉有兩次使用右拳向上擊的手法,從腰邊向對手的下巴猛擊。丹尼要拼命了。他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可是他重新用起他的吃人戰術來了。他的拳頭像旋風一樣,然而不能傷害利威拉,而利威拉卻在這種旋風似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攻擊之下,一連把他打倒在墊子上三次。現在,丹尼要恢復過來,已經沒有那麼快了,到了第十一回合,他的情況就很嚴重了。可是從這時起,直到第十四回合,他使出了拳擊家的一切本領。他閃著、擋著、省力地鬥著,盡量恢復氣力。他利用一個成名的拳擊家所懂得的一切卑鄙手段鬥著。他使出了一切詭計hetubook.com.com和把戲,假裝不留心地撞過去跟對方扭成一團,把利威拉的手套夾在他的胳膊同身體之間,並且用他的手套頂住利威拉得嘴,堵得他不能呼吸。他常常在扭成一團的時候,用他那張皮破血流而帶笑的嘴,對著利威拉的耳朵,說出許多下流不堪的侮辱他的話。而每一個人,從裁判員到觀眾,都向著丹尼,幫著丹尼。他們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雖然給一個無名小卒的這套驚人拳法打敗了,他還是在集中一切力量,準備做致命的一擊。為了要找一個機會,拚全力打上一拳,扭轉局面,他故意讓自己挨打;他時而試探,時而佯攻,時而誘敵,向從前有一個比他更有名的拳擊家幹過的一樣,對準利威拉的腹部和顎骨雙拳齊發。他能夠辦得到,因為他是以臂力大出名的,只要他站得住,他的兩支胳膊就有這樣的力量。
「想想看,墨西哥能不能得到自由,居然要取決於區區的幾千塊錢。」保林諾.維拉說道。
「我能打敗華爾德。」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他好像聽見斯派德爾.海格爾特正在從遙遠的地方對他說話:「不要一開頭就躺下。這是命令。挨一頓打,掙點錢。」
利威拉點了點頭。
利威拉瞧了他一下,表示他聽見了,但沒有露出同意或者不同意的神色。
「照我看,接下去你就要說他能夠打敗華爾德拉。」凱裡很快地頂了他一句。
誰也不向利威拉祝賀。他獨自走到他那一角,他的助手連凳子也沒有給他擺好。他背靠在繩子上,用仇恨的眼光瞧著他們,然後把這仇恨的眼光向周圍掃過去,直到看遍了全場的美國佬。他的膝蓋在下面抖著,他筋疲力盡地抽噎著。那些可恨的臉在他面前來回晃蕩著,他頭暈得要嘔吐。接著,他就想起了他們是槍。槍是它的了。革命又可以進行下去了。
再也沒有別的話了。他每天來幹活兒——掃地,擦地板,把房間收拾乾淨。他總是在他們之中最勤懇的人來工作之前,已經把爐子裡的灰清好,把煤和柴火弄來,把爐子生好。
利威拉的行蹤的確神秘。有時,他們會一連一個星期看不見他。有一次,他甚至出去了一個月。結果,他總是出乎意料地回來了,而且回來之後,他既沒有什麼表示,也不說話,一下拿出許多金元,放在梅.塞斯貝的桌子上。此後,他會一連多少天,多少星期,把所有的時間用來為革命委員會工作。接著,不定過了多久,他又每日白天出去。不過每逢這種時候,他總是早晨提早來,晚上待得很遲。阿列拉諾曾經發現他在半夜裡排字,指節還是新腫起來的,要不然,就是他的嘴才給打破,還在流血,……。
只要讓這群五花八門、不名一文的旨在復仇的人衝過邊界,革命就會爆發。海關、北部的港口,都會被他們占領。迪亞斯也不能抵抗。他不敢驅使他的主要兵力來對付他們,因為它必須控制南方。可是南方也會到處燃起革命的火焰。人民會揭竿起義。他的防禦會一個城池接一個城池地崩潰,一個州接著一個州地垮臺。最後,勝利的革命軍隊,就會從四面八方會合攏來,圍攻迪亞斯的最後據點——墨西哥城。可是錢呢?他們有人,一個個迫不及待,都願意拿起槍枝。他們也認識那些肯出賣和運送槍枝的商人。但是把革命培植到這種地步,已經把委員會的力量耗盡了。最後的一塊錢也用掉了,最後的資源,以及最後一位挨餓的愛國志士的口袋都已經空了,而偉大的革命仍然在天平上擺動。要槍,要子彈!這些拼湊起來的隊伍必須得到武器。可是怎麼辦?拉摩斯嘆息著他的被沒收的產業。阿列拉諾惋惜著他年輕時的揮霍浪費。梅.塞斯貝在想,如果革命委員會裡的人過去能夠更節省一點,也許情形會有所不同。
「得啦,我會小心的,」丹尼微笑道,「我會一開始就把他掌握住,然後為了我的親愛的觀眾,好好地照顧他。凱裡,就這樣打十五回合——然後來個殺手,怎麼樣?」
丹尼點了點頭。這就算決定了。他要在精力最飽滿的時候上臺。
鑼聲一響,利威拉就感到要出什麼事情。觀眾可沒有感覺到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危險,不過反正是臺上跟他有關係的事,而且已經事到臨頭。丹尼好像又有了先前那樣的把握。他的大膽進攻使利威拉吃了一驚。這裡面有鬼。丹尼衝了過來,利威拉不跟他交手。他閃到了旁邊安穩的地方。丹尼一心要跟他扭到一起。這好像是那套鬼把戲裡不可少的一步。利威拉向後一退,避開了,可是他知道,遲早仍舊要扭到一起,那條詭計總是要使出來的。他決計冒險把它引誘出來。他裝作要在丹尼再衝過來的時候跟他扭在一起。可是,到了最後一刹那,正在他們的身體要碰到一起的時候,利威拉敏捷地猛然向後一退。就在那一刹那,丹尼的一角大喊「犯規」。利威拉把他們騙過了。裁判員遲疑地停頓了一下。他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不過始終沒有說出來,因為樓座裡傳來了一個小孩尖叫的聲音,「不講道理!」
「他常常不來,」梅.塞斯貝說道,「他從來不說明原因。」
裁判員老大不情願地抓住他那帶著手套的手,把他舉起來。
「這就是為革命。」維拉回答道。
「非這樣不可。」他聽見邁克爾說,羅伯茲點點頭,「丹尼一定得贏——否則我要輸一大筆錢。我押了很大的賭注——我自己的錢。如果他撐過了第十五回合,我就垮了。這孩子會聽你的話。去想點辦法。」
凱裡的秘書正要寫的時候,丹尼打斷了他。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絕望的神氣。他們本來把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喬斯.阿馬利諾身上;這個新近加入革命委員會的人曾經答應拿出錢來,可是他在齊華華自己的莊園裡被捕,在他的馬廄的牆邊給當場槍斃了。消息剛剛傳到。利威拉跪在地上,正在揩地板,他抬起頭瞧了瞧,手裡舉著刷子,兩隻光膀子上盡是一點一點的髒肥皂水。
「喂,比爾!比爾!」凱裡向裁判員央告著。
「那麼我們來談生意吧。」丹尼停了一下,心裡在盤算,「當然嘍,還是門票的六成半,就跟同卡爾塞拳擊一樣。不過我們的分法要有點不同。我得拿八成才合適。」他接著朝他的經理問了一句:「怎麼樣?」
他看見里奧.布蘭柯河畔白圍牆的水力發電站。他看見六千個工人挨著餓,面無血色,還有許多七八歲的小孩子,做著整日班的工作,一天只掙到一毛錢。他看到了許多臉色慘白的死屍般的染坊裡的工人。他記起了他曾經聽到他父親把這種染房叫做「自殺洞」,只要在裡面做一年工就會死掉。他看見了那個小院子。他母親正在院子裡燒飯,忙著粗雜的家務,還抽空來跟他親熱一下。他又看見了他父親,身材魁梧,大鬍子,寬闊的胸脯,他比任何人都仁慈,他愛所有的人,他的心非常宏大,因此那裡面還能留一部分愛,留給媽媽和他這個在院子角落裡玩耍的小淘氣身上。那時候,他的名字並不叫菲利普.利威拉。他姓弗爾南德斯,這是他父母的姓。他的名字叫璜。後來,他自己把姓名改了,因為他發現弗爾南德斯是那些革命局長和憲兵們所痛恨的姓。
「那個墨西哥小子的一拳可真夠厲害。」丹尼在他那一角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那些為他拼命忙著的助手說道。
「我只好打得他輕一點。但願他別一下給打死了。」
「很公道,利威拉,」羅伯茲同意地說,「你得明白,你還沒出名呢。」
利威拉一動也不動。他並沒有站起來。他只用眼睛表示了他的仇恨。
「那就在十點鐘磅體重。」利威拉說。
「我能打敗他。」
數到「九」的時候,裁判員猛力把利威拉向後一推。這是不公平的,可是這一推卻使丹尼有機會站起來。嘴上又露出微笑。他幾乎把腰彎成直角,用雙臂護住臉和肚子,機靈的衝到利威拉懷裡,跟他扭成一團。按照比賽的規則,裁判員應該阻止他,可是他沒有把他拉開,丹尼就像一個給浪衝過來的蚌殼那樣粘住利威拉不放,借此一點一點地恢復元氣。這一回合的最後一分鐘快完了,如果他能撐到底,他就會有整整一分鐘的時間,讓他坐在他那一角養養精神。他終於撐到了底,不管情況怎樣絕望和惡劣,他還是繼續微笑著。
「你這個墨西哥小耗子,」從丹尼的微笑的嘴唇裡發出了噓噓的聲音,「我要把你的屎也打出來。」
「唔,也許五千,也許可以多到八千,」丹尼插嘴解釋道,「大概就是這麼個數目。你那一份大約有一千到一千六。真不錯,給我這樣有名的人打敗了,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賺這麼多錢。你還有什麼話說?」
丹尼搖了搖頭。
「我見過他,」那位秘書說,「他替你幹過不少活兒。」
「他不是暗探,」維拉對梅.塞斯貝表示自己的意見,「他是一位愛國志士——聽我說吧,他是我們所有的人裡面最偉大的愛國志士。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來,我從心裡和腦子裡都感覺得出來。不過,我還是一點不了解他。」
「也許他是個偉大而孤獨的人吧,我不知道,我可不知道。」阿列拉諾無可奈何地說。
「訂槍吧。」他說,「現在我要走了。」
在全場的人中,只有利威拉是唯一冷靜的人。就性格和血氣來說,他是場子裡最熱情的人;可是他經歷過的場面,比這不知要激烈多少倍,這種好像一陣陣越來越大的波濤似的萬人的齊吼,對他來說,不過是夏天黃昏裡涼爽的微風罷了。
「誰贏啦?」利威拉問道。
「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拉摩斯坦白地說。
「他的脾氣很壞。」梅.塞斯貝說。
「我能打敗你。」利威拉直截了當地回答。
丹尼雖然打敗了,還是很英勇地不斷地爬起來。凱裡跟其他靠近圈子的人連忙大喊救命,要警官來阻止他們再賽下去,可是丹尼的一角卻不肯丟下毛巾認輸。利威拉看見那個胖警官正在笨手笨腳地從繩子下爬過來,還搞不大清楚他是來幹什麼的。在美國佬的這種比賽裡,不知道有多少騙人的詭計。丹尼就在他面前站著,像喝醉了酒似地無力地搖晃著。裁判員和警官一齊過來,正要拉開利威拉時,他已經打下了最後一拳。用不著再阻止這場比賽了,因為丹尼並沒有起來。
「躺下,小傢伙,」凱裡懇求道,「我會幫你奪到錦標的。」
經理點了點頭。
「我可以睡在這兒嗎?」有一次,他問道。
「三個星期內,」利威拉說,「訂槍吧。」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丹尼問道。
等到斯派德爾.海格爾特從利威拉頭上剝掉他的汗衫的時候,只聽見一種哼聲。黝黑的皮膚使得他的身體顯得更瘦。他也有強壯的肌肉,不過沒有他的對手的肌肉那樣觸目。觀眾由於疏忽而沒有看到的是他那寬闊的胸部。他們更沒有料到的是他的肌肉纖維之堅韌,他的肌肉細胞的迅速反應,以及把他的全身變成一個出色的戰鬥機構的精密的神經系統。觀眾所看到的,只是一個棕色皮膚的十八歲的孩子,一副孩子似的身材。丹尼完全不同。丹尼是一個二十四歲的男子漢,他的體格是男子漢的體格。等到他們一同站在臺中央。聽著裁判員的最後囑咐的時候,這種對比就更加鮮明了。
「你怎麼不說話?」拳行老板咆哮起來。
利威拉只狠狠地蹬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可是利威拉挺住了,他的腦子也清楚了。他們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可恨的美國佬,他們都不公正。可是,在這最困難的時候,那些幻象卻繼續在他腦子裡一閃一閃——沙漠上熱騰騰的漫長的鐵路線;墨西哥的憲兵和美國的警察;監獄和拘留所;水塔旁邊的流浪漢——眼前盡是他離開里奧.布蘭柯和那次罷工之後,一路漂泊時所看到的種種汙穢痛苦的景象。接著,他看到了光輝燦爛、席捲祖國的偉大的紅色革命。槍就在他眼前。每一張可恨的臉都是一支槍。他是為了槍來拳擊的。他就是槍。他就是革命。他是在為全墨西哥鬥爭。
「訂槍吧,」利威拉說,接著,他講了許多話,他們從來也沒聽到他講過這麼多話,「時間很緊急。我準在三個星期之內把這五千塊錢給你們送來。這樣也好。到了那時候,天氣會暖和一點,對打仗的人也好一點。再說,我也只能做到這樣。」
「準是個常到下流地方去的傢伙。」拉摩斯說。
第二回合和第三回合都很平常。丹尼是個狡猾無比的拳場老將。他總是閃著,擋著,支持著,竭力要從第一回合所受的使他昏迷的打擊下恢復過來,到了第四回合,他復原了。他雖然受到了猛烈的打擊和震動,但是他的優良體質又使他恢復了精力。不過他不用吃人的戰術了。這個墨西哥人原來是個蠻漢。他換了個法子,盡量發揮他最好的拳擊本領。他是個詭計多端、拳術高強、經驗豐富的老手,他雖然不能一拳把對方打倒,可是他已經開始有計畫的用疲勞戰術來攻打他的對手。利威拉打他一拳,他會反攻三拳,不過這只是要使對方疲勞,並不是致命的回擊。要這樣打了無數拳以後才會致命。他很佩服這個左右開弓的不知底細的人,他有用雙拳快速出擊的驚人本領。
「你輕五磅呀。」羅伯茲向利威拉抱怨道,「你吃虧太大了。單憑這一點你就輸了。丹尼向公牛一樣結實。你是個傻瓜。他一定會打敗你的。你一點希望也沒有。」
「我要錢。」這就是利威拉的答覆。
利威拉用冷冷的懷疑眼光瞧了他們一眼,開始脫掉上衣。
保林諾.維拉探問似地瞧著阿列拉諾和拉摩斯,他們也探問似地瞧著他,然後彼此瞧著。他們眼睛裡都流露著遲疑不決的神色。這個瘦長的小夥子是個來歷不明的人,而且具有來歷不明的人的一切叫人不安的氣味。在這些正直的普通革命者的眼裡,他好像一個不可理解的謎,當然,他們都對迪亞斯和他的暴政,抱有深切的仇恨,不過,這只是處於正直的普通愛國者的仇恨。現在在他身上,卻帶有另外一種性質,他們都說不出所以然來。可是,一向最容易衝動、喜歡說幹就幹的維拉,終於出來對付這個難題。
「我覺得他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好像原始人,好像野蠻的狼、咬人的響尾蛇、螫人的蜈蚣。」阿列拉諾說道。
「喂,你懂了沒有?」凱裡向利威拉問道。
「不錯。不過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影響了他。他忽然起勁了。他一出場就把所有的本地小夥子收拾完了。他好像需要錢,他的確也贏了一點,雖然從他的衣服上看不出來。他很古怪。沒有人知道他的事情。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日子是怎麼混的。他甚至在拳擊的時候,也是一打完就走,這一天就不見人影。有時候,他會一連幾個星期不露面。他不歡喜聽別人的勸告。誰要能當上他的經理,準會發財,不過他不會考慮。可是等到你跟他談條件的時候,你瞧吧,他會要現金的。」
這一切都不是鼓勵他的話。不過利威拉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鄙視拳擊。這是可恨的美國佬搞出來的一種可恨的把戲。先前,他開始搞這一行,到訓練場裡給別人當工具,只是因為肚子餓。他那不可思議的成績,他覺得算不了什麼。他恨這一行。直到他加入了委員會以後,他才為錢去拳擊,才發現這種錢容易賺。他並不是世界上第一個在自己瞧不起的職業上獲得成功的人。
利威拉的為人不同。他的血管裡流著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血液;他一動不動地默默坐在後面的角落裡,只有他的黑眼睛從這張臉掃到那張臉,注意著一切。
誰也不注意利威拉。在觀眾的眼光裡,他好像並不存在。斯派德爾.海格爾特的浮腫的臉俯到利威拉的頭邊。
後來,羅伯茲來了,顯然帶著幾分酒意。他是個又高又瘦、無精打采的傢伙,他走路的神氣,跟他說話一樣,也是那麼平穩,那麼慢吞吞的。
「你反正輸定了,」斯派德爾.海格爾特幫腔道,「裁判員會叫你贏不了。聽凱裡的話,躺下吧。」
丹尼用盡一切辦法,可是利威拉不在數到九,而在數到八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穿過繩子,安穩地跟丹尼扭到了一起。現在裁判員可忙起來了,他連忙把利威拉拉開,讓他能夠挨打,同時又讓丹尼得到一個不公正的裁判員所能給他的一切便宜。
年輕的利威拉奉命南下。他回來的時候,交通線恢復了;璜.阿爾瓦拉多也死了。人們發現他死在床上,一把鋼刀齊柄插|進了他的胸口。這件事超過了利威拉所奉的命令,可是委員會裡的人全知道他活動的情形。他們沒有問他,他也沒說一句話。他們只不過彼此交換著神色,心照不宣。
「哎,好吧!」丹尼忽然信心百倍的叫道,「我要在臺上打死你,小子——你敢這麼挖苦我。把條件寫下來,凱裡。贏的人拿全份。登到體育欄裡宣傳一下。告訴他們這是一場報仇的拳賽。我要給這個初見世面的小子一點厲害。」
「我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他解釋道,「我並不懷疑裁判員或者各位在座的人。我也不想提到賭場老板和有時可能遇到的欺騙。我要說的就是,對於像我這樣的拳擊家,這筆買賣實在差勁。我玩穩當的。事情難說。也許我會折斷胳膊,呃?也許有人會給我下麻|醉|葯。」他鄭重hetubook•com.com地搖了搖頭,「不論輸贏,我都拿八成。你說怎麼樣,墨西哥人?」
「你怎麼會知道?你見過他擊拳嗎?」
「你為什麼不鬥!」觀眾憤怒地質問利威拉,「膽小鬼!膽小鬼!」「拿出本事來,你這個狗東西!拿出本事來!」「揍死他,丹尼!揍死他!」「你一定要弄死他!揍死他!」
羅伯茲呷了一口威士忌蘇打,說起底細來。
「那麼,好吧。」他說。
凱裡開門見山地說:「你聽我說,羅伯茲,你誇過口,說你發現了這個墨西哥小子。你知道,卡爾塞的胳膊壞了。好吧,這個面黃肌瘦的小子今天居然厚著臉皮跑來,說他能代替卡爾塞。你倒說一說?」
「我從來也沒告訴你我怎麼發現了這個小傢伙。幾年前,他到教練場來。當時,我正在訓練普列因,讓他去跟德萊尼比賽。普列因這小子很缺德,他生來沒有一點好心。他總是狠毒地打他的對手,害我找不到人願意跟他練。我看到這個挨餓的墨西哥小子正在周圍晃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給他戴上拳擊手套,讓他進場。他比生牛皮還結實,就是沒氣力。他對拳擊的規則一竅不通。普列因打得他很慘。可是他居然挺住了兩個回合,也夠他受的,後來他才昏倒。他不過是餓昏了、打壞了。你簡直不認得他了。我給了他半塊錢和一頓飽飯。你真該瞧瞧他是怎樣狼吞虎嚥地吃下去的。他已經有兩天沒吃過一口東西了。我想,這一下他可完了。不料第二天他又來了,身體僵硬,還有點發腫。他要再賺半塊錢和一頓飽飯。日子久了,他就打得好起來了。真是個天生的拳擊家,結實得叫你不相信。他沒有感情。他簡直是塊冰。我跟他認識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一連說過十一個字。他只顧自己幹活兒。」
丹尼漫不在意地,輕蔑地又打量了一下利威拉,然後嘆了口氣。
「別給他嚇住了,」斯派德爾警告道,「記住命令。你得硬撐下去。不能躺下。你要是躺下了,我們奉了命令,會在更衣室裡揍死你。明白嗎?你只好拼。」
場子裡開始鼓掌了。丹尼跨過拳擊場走到了利威拉跟前。他彎下腰,用雙手握住利威拉的右手,熱忱地搖了幾下。他那張一團笑的臉跟利威拉貼得很近。觀眾發出了稱讚丹尼的運動家風度的喝采聲。他正在向弟兄一樣親熱地招呼他的對手。丹尼的嘴唇動了幾動,觀眾因為沒有聽見,都認為這是一位好心腸地運動家的客氣話,又大聲喝起采來。只有利威拉聽到了他的低低的聲音。
不過,說服別人第一次給利威拉信任的,也是維拉。洛杉磯和加利福尼亞之間的交通線斷了。三個同志已經被槍殺在他們自己掘的墳墓裡面。另外有兩個同志又在洛杉磯給關進了美國監獄。聯邦軍的司令——璜.阿爾瓦拉多——是一個惡魔。他破壞了他們的一切計畫。他們已經不能再跟在加利福尼亞積極活動的革命家以及那兒新參加革命的人取得連繫了。
魁梧的,好心腸的霍亞金.弗爾南德斯!他在利威拉所見到的幻象裡占了一個很大的地位。那時候他還不懂,現在,回頭一想,他懂得了。他好像又看見他在那個小印刷所裡排字,或者在那張堆滿東西的桌子上,無休無止地、急促地寫著一行行不整齊的字。他又看到工人們在那些不可思議的夜裡,偷偷摸著黑,像做壞事的人一樣,來跟他父親聚會,一談幾個鐘頭,而他這個小淘氣躺在角落裡,卻常常沒有睡著。
進行現代的革命是需要錢的,但是委員會一直很拮据。委員會裡的成員雖然餓著肚子仍舊辛勤工作,日子再苦也不嫌苦;可是有時候,革命的成敗,看起來,又仿佛只是幾塊錢的問題。有一次,而且是第一次,房租拖欠了兩個月,房東正在逼著大夥兒搬家,當時,菲力普.利威拉,也就是那個穿著可憐的破破爛爛的粗布衣服、打掃房間的小工,卻放了十六個金幣在梅.塞斯貝的臺子上。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有一回,忙碌的打字機上打出了三百封信,因為沒有郵票,都擺在桌子上沒有寄出去。維拉的錶已經不見了——這隻老式的自鳴金錶還是他父親傳給他的。梅.塞斯貝手指上一隻金的結婚戒指也沒有了。真是山窮水盡。拉摩斯和阿列拉諾無可奈何地捋著他們的長鬍子。這些信一定要寄出去,然而郵政局對買郵票的人偏偏不能賒帳。當時,利威拉戴上帽子就走了出去。他一回來,立刻把一千張兩分的郵票放到梅.塞斯貝的臺子上。
「你究竟跟誰打過拳擊呀?」邁克爾.凱裡問道。邁克爾是老板的兄弟,開設著黃石賭場,在拳擊比賽上賺了很多錢。
觀眾因為他的行為沒有運動家的風度,開始對他發出「哧哧」和「噓噓」的聲音,可是他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等到丹尼跨過拳擊場回去的時候,觀眾又對他大喝了一陣彩。
他站了起來,在他那一角繼續等著。他的助手已經穿過繩子,爬了出來,隨身帶著自己的帆布矮凳。在四方型的拳擊臺的對角,丹尼正在盯著他。鑼聲一響,戰鬥就開始了。觀眾快活得狂呼起來。他們從來沒見過一開頭就這樣動人的拳賽。報紙上說得很對。這是一場報仇的拳擊。丹尼一下子就竄到了全臺四分之三的地方,面對著他的敵手,他的打算,一看就明白,他要吃掉利威拉。他不是一下子猛攻一拳,兩拳,或者十拳。他的拳頭好像轉得飛快的輪子,摧毀一切的旋風。利威拉大吃敗仗。他簡直給這位拳場老手從各個角度、各個方向而來的一陣暴雨似的拳頭壓住了,淹沒了。他垮下來,背靠在繩子上,裁判員把他們分開,他又立刻給打得靠在繩子上。
丹尼火啦。現在,他下定了決心。
羅伯茲慎重地考慮了一會兒。
「辦不到,蠻不講理的小子。如果贏的人拿全份,我們就在早上十點鐘磅體重。」
啊哈!原來是這麼回事——迪亞斯的爪牙到底露出原形來了!睡在革命委員會裡,這分明是想探聽他們的秘密,他們的名單,跟他們在墨西哥做地下工作的同志的住址。這個請求被拒絕了,利威拉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他們不知道他睡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吃飯,靠什麼糊口。有一次,阿列拉諾打算給他兩塊錢。利威拉搖了一下頭,不肯接受。等到維拉也過來,竭力勸他接受的時候,他說:「我是為革命工作。」
利威拉搖了搖頭。
無數個聲音隨著叫起來,好像一片狼嚎。
利威拉的助手在兩個回合之間的休息中,一點兒也不用心照料他。他們揮動手巾只不過是裝裝樣子,並沒有扇進多少空氣到他那喘息不停的肺裡。斯派德爾.海格爾特也來忠告他,可是利威拉知道那是不能聽信的。每一個人都在跟他作對。他正在陰謀的包圍之中。在第十四回合中,他又打倒了丹尼,裁判員數數的時候,他垂著雙手,站在那兒休息。從對面的角落裡,他聽到了可疑的私語。他看見邁克爾.凱裡走到羅伯茲那兒,彎下腰在悄悄說話。利威拉的耳朵在沙漠裡受過鍛鍊,跟貓一樣靈敏,他聽到了幾句不連貫的話。他想多聽一點,因此,等到他的對手站了起來,他就乘勢扭到一塊兒,靠在繩子上面。
「我知道。」維拉說著,哆嗦了一下,「他用他那雙眼睛瞧著我。那種眼光裡沒有愛,只有威脅,野蠻得跟猛虎一樣。我知道,如果我萬一不忠於革命的話,他會殺死我的。他沒有感情。他就像鋼刀一樣無情,像霜一樣凜冽。他就像冬天晚上,一個人在荒涼的山頂給凍死的時候的月光。我並不怕迪亞斯跟他所有的劊子手;不過這個小夥子,我可真怕他。我老實跟你說,我真害怕。他是死神的使者。」
「他是個出色的小夥子,丹尼,請相信我,」羅伯茲辯護著,「他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容易對付。」
一陣巨大的吼聲傳進了他的耳朵,好像海嘯。他看見丹尼.華爾德率領著他的一班教練跟助手,正在從中央的過道走下來。場子裡一片狂呼,觀眾都在歡迎他們所崇拜的必勝的英雄。人人都稱讚他。人人都向著他。等到丹尼洋洋得意地彎下腰,從繩子下面鑽到臺上的時候,連利威拉的助手也興奮起來,甚至可以說相當快活。丹尼的臉上頻頻露出微笑,他笑的時候,臉上處處都在笑,甚至眼角和眼珠裡都在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和氣的拳擊家。他的臉仿佛一面宣揚好感和友誼的流動廣告牌。他沒有不認識的人。他隔著繩子向他的許多朋友逗趣,說笑,打著招呼。那些坐得遠一點的,也都抑制不住崇拜的心情,高聲喊著:「喂,丹尼!」這種快活的、表示親愛的熱烈的歡呼,足足持續了五分鐘。
「他閉上眼睛,用一m.hetubook.com.com隻手,也能把你打倒。」
「很好,」他冷冷地說,「你說你願意為革命工作。把上衣脫下來,掛在那兒。讓我來告訴你——來——告訴你水桶和抹布在哪兒。地板很髒。你先把它擦一擦,再去擦別的房間裡的地板。痰盂也得倒乾淨。還有窗戶也得擦擦。」
「最近幾個月,他在那些小俱樂部裡打過幾趟。」凱裡說到。
秘書的筆繼續寫下去。
「他簡直不近人情。」拉摩斯說。
他用的是命令口吻,就向他常常在訓練場對利威拉說的一樣。可是利威拉用仇恨的眼光瞧著他,仍然在那兒等丹尼站起來。後來在一分鐘的休息時間裡,拳場老板也走到他這一角來跟他說話。
老板的秘書,一個打扮地很花俏的年輕人,聽得清清楚楚地冷笑了一聲。
他站起來,放下捲著的袖管,穿好了上衣。
這個小夥子給他們的頭一個印象就不順眼。他的確是個小夥子,還不滿十八歲,從年齡來看,個子也不太大。他說他叫菲力普.利威拉,他的志願是為革命工作,就是這些——完全沒有廢話,也沒有進一步的解釋,他站在那兒等著。他的嘴上不帶一絲笑容,他的眼光也不和善。大個兒,急性子的保林諾.維拉,心裡一陣哆嗦。這個小夥子真是又可惡,又可怕,又難以捉摸。他的黑眼睛裡含有一陣毒蛇似的光芒。它們像冷酷的火眼一樣燃燒著,仿佛含有無限的、凝聚的仇恨。他的眼光從那些革命者的臉上,掃到了矮小的塞斯貝太太忙碌使用著的那架打字機。他只瞧了她一下,碰巧她正抬起頭來,連她也感覺出那種說不出的眼光,逼得她把工作停了一下。她只得把打好的字重新看一遍,再繼續打那封她正在草擬的信。
梅.塞斯貝曾經說過他脾氣很壞,這一點,他們不僅感覺到了,而且還得到了實際證明,他露面的時候,不是嘴唇破了,就是臉青了一塊,或者一隻耳朵發腫。很清楚,他一定是在外面,在他吃飯、睡覺、賺錢,以及按照他們所不了解的方式活動的那個世界裡,常常跟人吵架。後來過了一陣子,他開始為他們的宣傳革命的小週報排字。然而有時候他又不能排字了,因為他不是指節上皮破血流,就是大拇指受了傷,毫無辦法,或者無力的耷拉著一隻胳膊,臉上流露出說不出的痛苦表情。
利威拉一點也沒有露出聽見了這些話的樣子。
利威拉眼睛裡充滿了深刻的仇恨,臉上卻不動聲色。
「老天爺!」丹尼向老板開玩笑似地提出了抗議,「你不會要我同聾子啞巴拳擊吧。」笑聲平息下去之後,他又挖苦起來,「如果這就是你找來的頭等角色,洛杉磯一定也小得可以啦。你們究竟是從哪個幼兒園把他找來。」
「誰贏誰拿全份。」利威拉繃著臉重新說了一遍。
「我們應當派一個人偵察他一下。」拉摩斯提議道。
羅伯茲哼了一聲。
然而,他們還是不能喜歡他。他從來不談天,從來不問問題,從來不提任何建議。每逢他們談起革命,談得慷慨激昂的時候,他總是站在旁邊聽著,臉上毫無表情,仿佛一個死人,只有他的眼睛發出冷冷的寒光。他那雙眼睛總是從這張臉瞟到那張臉,從這個說話的人瞟到那個說話的人,像寒光灼灼的冰凌一樣刺人,讓人覺得不安和狼狽。
(全書完)
說到這裡,丹尼.華爾德正好進來,簡直是大批人馬。他的經理和教練也一塊兒來了,他好像一陣風似地刮進來,殷勤,和藹,還帶著征服一切的神氣。他到處打招呼,對這個說句笑話,對那個反駁一句。他對每一個人,不是微微一笑,就是哈哈幾聲。這就是他的作風,這裡面只有一部分是出於真心。他是個極會做作的人,他知道,在處世為人這個把戲裡,殷勤是最好的法寶。其實,骨子裡他只是個謹慎、冷靜的拳擊家和生意人。其餘的都是假面具。那些了解他,或者跟他談過生意的人都說,一到金錢問題上,他就會現出丹尼的本來面目。凡是遇到談生意的時候,他都要親自到場,有的人甚至說他的經理是一個傀儡,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他開開口。
觀眾快活的忘了形。
從此以後,利威拉就不再看到幻象了。他們正打算愚弄他。他又打倒了丹尼,站在那兒,垂著雙手。羅伯茲站起來了。
「到臺邊去磅。」利威拉回答道。
「他的心靈已經麻木了,」梅.塞斯貝說,「光彩和笑容都給燒光了。他像一個死人,可是他又那麼可怕地充滿了生氣。」
「那麼贏的人拿全份了?」利威拉又問了一下。
利威拉看見羅伯茲就坐在新聞記者背後。他醉得比尋常更厲害,因此,他說話的聲音也更慢了。
他們都顯得萬分驚訝。維拉點了點頭,嚥了一口唾沫。他說不出話來,可是霎時間他心裡燃起了希望。
利威拉聳了聳肩膀。
利威拉用冷冷的仇視的眼光代替了他的答覆。現在,甚至連這個美國佬他也瞧不起,雖然過去他還認為他是所有的美國佬裡面最正直的一個。
利威拉搖了搖頭。
滿屋子一片死一樣的沉默。
「我沒法子。」裁判員悲慘地回答道,「我找不到他的碴兒。」
「你好好考慮一下,」凱裡勸告道,「想想,這等於在給你做廣告。」
「別怕,利威拉,」羅伯茲拖長聲調說,「他打不死你,記住這個。他會一開頭就向你猛攻,你可別慌了手腳。你只要招架,躲避,然後跟他扭住。他不會傷得你太厲害的。你就當他是在訓練場裡打你好了。」
這樣,在第七回合裡,丹尼又得到了那種極惡毒的朝下巴向上一擊的機會。他只打得利威拉倒退了兩步,可是接著他就利用對方在這刹那之間無從抵擋的機會,一拳打得他栽倒到繩子外面。利威拉的身體一下撞到了下面的新聞記者們頭上,他們立刻把他推回到擂臺的繩子外面。他於是單膝跪著休息。裁判員一秒一秒地急急數著。他必須穿過繩子,鑽到裡面去,可是丹尼就在繩子裡面等著他。現在,那個裁判員既沒有干涉,也沒有把丹尼推到後面。
「你為什麼不說話?」凱裡憤憤地問道。
「你居然會想到你能打敗我?」丹尼忍不住插嘴說。
「現在,你可得小心點,」斯派德爾.海格爾特告訴他。斯派德爾是他的主要助手,「你得盡量拖長時間——這是凱裡囑咐我的話。否則,報紙上就會說這又是一場狗屁比賽,而且會在洛杉磯對這場比賽散布更多的壞話。」
維拉強壓住心裡的希望。這真叫人不能相信。自從他搞革命以來,不知有多少美妙的希望都破滅了。他相信這個衣衫襤褸的、革命的打掃夫說的話是真的,可是他又不敢相信。
「這是為革命麼?」那個小夥子問道。
「我一定會幫你奪到錦標的,幫我個忙吧,小傢伙。」
「可以,」這就是凱裡的答覆,「只要你能做的像真的一樣就成。」
利威拉眼睛裡惡狠狠的冒著火,一點沒有答理的表示。他討厭一切美國佬。而對這個美國佬,他簡直是一見就恨。這在他也是很少有的情況。
「流浪漢。」阿列拉諾說。
到了第十七回合,丹尼重振旗鼓。利威拉在挨了沉重的一拳之後,精神萎頓。他的手無力的耷拉著,身體搖搖晃晃往後退了兩步。丹尼覺得這正是機會。這個小傢伙在他手掌之中了。利威拉就用這樣的偽裝,麻痹了他的警惕心,對他嘴上爽朗地打了一拳。丹尼倒了下去。他一起來,利威拉又用右拳對準他的脖子和顎骨向下一擊,把他打倒。他這樣一連打了三次。任何裁判員都不能說這種拳是犯規。
丹尼公開地咒罵利威拉,向他緊逼,可是利威拉跳開了。利威拉決計不再往他身體上打了。的確,這樣他要失去一半贏的機會,可是他知道,如果他要打敗丹尼,那就只有依靠遠攻了。只要給他們一點兒機會,他們就會誣賴他犯規。這時,丹尼已經十分大意了。一連兩個回合,他都在對那個不敢跟他近身作戰的小夥子窮追猛打。利威拉一次又一次地挨打;為了避免危險的扭打,他挨了幾十拳。觀眾看到丹尼終於恢復了優勢,都跳了起來,發狂似地歡呼。他們什麼也不明白。他們只看到他們的寵兒終於要得勝了。
「打死他,丹尼,打死他!」有人喊道。
「我真有點疑心這是不是迪亞斯的該死的錢?」維拉對同志們說。
「這不成問題,而且,他還會搞得華爾德筋疲力盡。你不懂得這個小夥子。我懂得。我發現他是個不會慌張的人。他是個魔鬼。如果有人問你,你可以說他是個魔術家。他那套自學的拳擊,會使華爾德嚇一跳,使你們大夥也嚇一跳。我不能說他準會打敗華爾德,不過他會打得很出色,和_圖_書讓你們知道他是一個很有希望的拳師。」
「那是小事情。要緊的是,他能給觀眾看點什麼?你這一輩子,一直在培養和訓練打拳的人,我佩服你的眼力。他能讓大家看了覺得錢沒白花嗎?」
「在這場比賽以後,」利威拉聳聳肩膀說,「他們會聽見的。」
「門票收入的六成半一共是多少錢?」利威拉問道。
「我跟你們說過他是個雙手的拳擊家!」
他們揚了揚眉毛,都不能斷定。可是那個為革命做打掃工作的菲力普.利威拉,卻不斷地在必要的時候,掏出金元和銀元交給委員會使用。
已經過了十分鐘,他還坐在他那個角落裡。丹尼仍然沒有露面,很清楚,他要盡量耍他那套詭計。
「況且票子都賣出去一半了,」凱裡懇求道,「你一定得跟他鬥,丹尼。我們找不到再好的了。」
可是,利威拉並沒有露出他那通常的仇恨眼光。一片由無數來福槍構成的幻象,搞得他眼花繚亂。他盡量望過去,一直望到高高的票價一元的座位上。觀眾的每一張臉都變成了來福槍。接著,他又看見了漫長的墨西哥邊境,寸草不生,烈日當空,熱得難受,他看見沿著這條國境線,有無數衣衫襤褸的人群,他們就是為了等待槍枝,才待在那兒。
可是,利威拉使他們大吃了一驚。
「等一會兒!」他轉過來對著利威拉,「體重呢?」
「我不想當這個偵探,」維拉說,「我恐怕你們會再也看不見我,除非是給我落葬。他的脾氣太可怕了。他要是來了脾氣,恐怕上帝也攔不住他。」
「數!」利威拉厲聲對裁判員喝道。
可是更多的回憶卻滾滾地湧進了利威拉的腦海。那次罷工,或是說老板停業,是因為里奧.布蘭柯的工人支援了帕布拉的工人罷工引起的。那場饑餓,逼得大夥吃山裡的野果、野菜和樹根,肚子疼得如刀絞一般。還有那更悲慘的一幕:迪亞斯的軍隊,噴出死亡火焰的來福槍,工人們的鮮血。還有,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一輛輛卡車上,高高地堆著被屠殺的死屍,就要開到海灣餵鯊魚。他仿佛正趴在恐怖的死人堆上,不顧一切地尋找。他發現了爸爸、媽媽,被剝光了衣服,砍得血肉模糊。可憐的媽媽,只有臉露在外面,身子被幾十具屍體壓著。接著,迪亞斯的來福槍又砰砰響起來,他迅猛地跳下車,像被獵人追趕的小狗,一溜煙地跑開。
利威拉一直不讓對手把他打倒。在第八回合裡,丹尼竭力想再來一次從下向上擊的拳法,可是枉費氣力。在第九回合裡,利威拉又讓觀眾大吃了一驚。他在跟丹尼扭到一起的時候,突然用一個迅速靈巧的動作掙脫開來,利用兩個人身體之間的空隙,把右拳從腰邊向上一擊。丹尼倒在地上,只靠數數來挽救了。大家都給嚇呆了。對方用丹尼自己的拳法把他打倒了。他那種出名的用右手從下巴向上打的拳法,居然打到他自己頭上來了。利威拉並不打算在丹尼聽到「九」站起來的時候,給他一下子。裁判員正在公開地阻擋著這一手,可是如果情形顛倒一下,輪到利威拉要站起來的時候,他就會避開的。
羅伯茲慢慢站起來把身子插在這兩個對頭當中。
「我早就跟你們講過,」維拉說道,「這個小夥子會比任何人更使迪亞斯害怕。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是上帝的鐵腕。」
到了第五秒鐘,丹尼臉朝下地翻過了身,數到七的時候,他跪起了一條腿,準備在數完九沒數到十之前站起來。如果數到「十」他的膝蓋還沒離開地面,他就算「打敗了」,「退出了戰鬥。」只要他的膝蓋一離開地,他就算「站著」,利威拉就立刻有了再打他的權利。利威拉一點也不放鬆。只要丹尼的膝蓋離開了地面,他就會再打。他在丹尼身邊繞著圈子,可是裁判員也跟著擋在他們兩人當中,同時,利威拉也知道他數得很慢。現在,所有的美國佬都跟他做對,連裁判員也是這樣。
「他總是笑的!」有人喊了一句,觀眾鬆了一口氣,都高聲大笑起來。
利威拉沒有回答。
經過一陣忙亂,打了許多電話,吵吵鬧鬧之後,凱裡的辦事處在晚上開了個會。凱裡的事務極忙,他的運氣也不好。他把丹尼.華爾德從紐約請來,安排好了他跟比利.卡爾塞的拳擊比賽,日期訂在三個星期之後,不料卡爾塞受了重傷,已經躺了兩天,他把這件事小心地瞞著體育記者。可是,沒有代替卡爾塞的人。凱裡發了許多電報到美國西部去,問遍了每一個合格的輕量級拳擊家,但是他們都限於賽期和合同,不能前來。現在,又有了一點希望,可是不大。
這個墨西哥小夥子坐到他那一角等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慢慢拖延下去。丹尼故意讓他等著。這雖然是新鮮把戲,可是用來對付年輕的新手卻一向很見效。他們這樣坐下去,一面擔著心事,一面瞧著冷漠無情、不斷吸煙的觀眾,往往會變得害怕起來。不過這一次,這條詭計卻落空了。羅伯茲說得對,利威拉從來沒有慌張過。他比他們任何一個的神經都更健全,比他們更有勇氣,更沉著,他絕不會有這種神經過敏的情形。預料他那方面必然失敗的氣氛,對他毫無影響。他的助手都是些陌生的美國佬。他們都是廢物——拳擊比賽中的骯髒的垃圾,既無廉恥,又不中用。現在,連他們也洩了氣,因為他們相信他們這一面是要失敗的。
數完之後,丹尼的助手就把他抬起來,弄到他那一角去了。
「原來是這麼個傢伙,」丹尼一面說,一面用審視的眼光把他預計中的對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好,老兄。」
丹尼把上衣脫下了一半。可是他的經理明白,這不過是一種要觀眾喝彩的把戲。衣服並沒有脫下來,丹尼也讓大家把他勸好了。人人都同情他。利威拉完全孤立了。
「這個陰陽怪氣的小鬼,」羅伯茲對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人嘟噥道,「他總是那副神氣。」
「我想到了他,真要為他哭一場,」梅.塞斯貝說,「他沒有朋友。他恨所有的人。對我們,他還能容忍一點,因為我們是在實現他的願望。他很孤單……很寂寞。」他說到這裡就抽抽噎噎地說不下去了,兩隻眼睛也模糊了。
觀眾開始對利威拉發怒了。他為什麼不接受給他指定的失敗呢?當然,他是要失敗的,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倔強呢?只有極少的人對他發生興趣,這些人在賭徒裡占有一定的比例,他們專押希望渺茫的賭注。他們相信丹尼會勝,可是他們仍然以四對十和一對三的比例,把錢壓在這個墨西哥人身上。當時,大多數的人都在賭利威拉能支持幾個回合。臺邊出現了大筆的賭注,有的認為他不能撐過七個回合,有的甚至說六個。現在贏了的人,既然他們的冒險已經僥倖成功,在金錢上沒有出入了,於是也就一同來給那位拳場的紅人喝彩了。
「你的膽子可不小。」凱裡見到利威拉,看了他一眼之後,就這樣說。
「好吧,你這個下流的墨西哥小鬼!我真想馬上把你的腦袋揍下來。」
「所有出名的小夥子都拿他試過,」羅伯茲承認道,「他也從他們那兒學會了本領。我看得出有幾個他可以打倒他們。不過他的心並不在這上面。照我看,他從來也沒喜歡過這一行。至少我覺得他是這樣的。」
為了抵抗,利威拉發出了一種叫人倉皇失措的左直拳。一次接連一次,他都用左直拳擋開了對方的一再攻打,使丹尼的嘴跟鼻子屢次受傷。不過丹尼是個多方面的拳擊手。就是因為這個,他才成了奪錦標的選手。他能夠隨意改變戰術。現在,他專心採用接近戰。他這種戰術,特別厲害,可以使他避過對方的左直拳。他引起了全場觀眾的一再熱烈歡呼,隨後他又出奇地切入對方的防線,朝對方的下巴向上一擊,打得那個墨西哥人兩足騰空,摔倒在墊子上。利威拉單膝跪著,盡量利用數數的時間休息,心裡知道裁判員給他數得很快。
利威拉搖了搖頭。
「那麼你為什麼不同意呢?」利威拉反問道,「如果錢那麼容易掙,你為什麼不設法掙到手呢?」
丹尼一脫下衣服,就聽到一片「啊!」跟「哦!」的歡呼。他的身體十全十美,肌肉柔軟、強健、有力,顯得精神奕奕。他的皮膚光滑潔白,跟女人一樣。他的身體非常優美,充滿了彈性和力量。他在過去的幾十次比賽裡,早已證明了這一點。所有的體育雜誌都刊登過他的照片。
「你可得小心點,」丹尼的經理警告道,「別跟不熟悉的對手冒險,那可能會出事。」
「他是革命的化身,」維拉說,「他是革命的火焰和靈魂,他是無情的要求復仇的呼聲,不過他並不叫喚,他只是一聲不響的殺人。他好像一個在夜靜更深時活動的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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