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遠海

作者:井上靖
遠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幹本來有意問問波子盤問他的情形,但也作罷。這個祕書別的事情還算能幹,但處理這種事情,簡直不中用!「問了也不會說」,這句話聽起來好像蠻忠實,但這不就表示他的愚蠢嗎?常盤他一點也不知道真正的內情啊。曾經有兩三次,幹的確帶他去過大聖寺英子家,但他每次都是在屋外等著。除此以外就是讓他打過兩三次電話而已。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和英子的真正關係!不知情,這倒不成問題。糟糕的是,如果他都以為自己和英子之間有著愛人關係,這種誤會和先入為主的觀念,一旦被波子逼問,事情不就真的搞砸了嗎?
幹本想繼續說下去。
「那就再見了。」他推開門,走出了會客室。
當時英子確實這麼回答。叫妳結婚,就認為結婚是應該的——英子就是這麼柔順的女孩。叫東朝東,叫西朝西,這是英子在幹史三郎面前的時候一向的習慣。
「是你帶去的?」
「沒有這回事。何況我和妳先生他……」
「你怎麼知道?」
「都是總經理不好,偏偏搭乘這班倒楣的班機——」
「是你帶去的,這當然錯不了。」
「我話說回頭,可以嗎?」
「太為難司機了,等了多久?」
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如同剛才的圓藤那樣,站到窗前。黑沉沉而寒冷的冬日的天空正覆蓋在一片林立的高樓大廈之上,這並不是到昨天為止所看慣的外國天空,這是日本的天空。
「送我到OS飯店,我想那邊會有房間。」
「我是第三者,沒有資格來插嘴,但一個女人要自立,不是很困難嗎?結婚是女人最自然的生活方式,結了婚,也不是不能畫畫啊!妳可以找一個理想的對象。」圓藤說。
「原來如此。」
「這是園石。園藝店運來之後我還沒有整理,現在正在清洗。」
「你真慈悲,真慷慨。一些親戚哭喪著臉來找,你從來也沒有慷慨給過一萬塊錢。」
「打擾妳的工作,不好意思。」
車子駛過來。
「不是人家向你要,那你是自動給她的囉?」
「皮鞋給我準備黑色的那一雙。」
幹不理睬她,走到玄關。常盤很快地為他擺好了皮鞋。
「談一些國外的事情,這是在幹部會議上嗎?」
「在香港停留了十多個鐘頭。」
英子提出最重要的質問。
「那可說不定。」
「兩個人見面了?」
「哪裡的話。」
「沒有這回事。」
波子來訪的時候,英子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怎麼樣的態度才好。她不在乎自己被責怪,一心只想袒護幹史三郎。
幹說著,睡衣都還沒換,就匆匆走下樓梯,進入盥洗間。波子追到了門口。
他說「用電話報告」,這是因為他覺得最好不要再和波子見面了。
差點兒說出「絕交」這兩個字,但不說也罷。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英子至今還歷歷如繪地記著當時的情形。那是個禮拜天的下午。
「沒有!」英子搖了搖頭。「他叫我結婚,但我不想這樣就結婚。」
車子剛停在門口,幹就聽到有人走過小砂石路來開門的腳步聲。家人的確在等待著自己回來了。
「記得。」幹這才說出短短一句話。
「我有一件事情奉告。」常盤的表情很複雜。
「我絕對不同意你把她弄到國外去,你是企圖在國外和她幽會啊!」
「不為什麼。」
「你這個人!你向來不是看都不看一眼油畫的嗎?你連美術館在哪裡都不知道!」
「告訴你什麼?」
「我的天!送鮮花?——她母親的忌日,你送鮮花?天哪!」
「不會說?——你有什麼好說的?」
「對吧?所以我絕對反對!你以為藏在東京,不如藏到國外,這樣來得比較安全?」
「不是由我出錢。只是幫她找一份工作。」
「今天天氣暖和得很,我們在屋外談好了。」
「那我就全盤相信圓藤先生您的話吧!我先生是……不,我先生在學生時代,喜歡上大聖寺華子小姐——這只不過是一般年輕男人慣有的衝動,或短暫的感情而已……」
「您在幹什麼呢?」
說完這些,前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幹史三郎就回去了。他所提出來的事情,當然也令英子高興,但當時她心裡著實感到不好意思。
「如果知道,希望您告訴我。」
幹斜視一下波子,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並不很險惡,暗地吁了一口氣。
「趕快給我準備襯衫和襪子。快,快!」
「這個……說愛情關係卻又不像,因為這純粹是幹先生單方面的單行道式感情。」
「沒錯。我和妳一起走的,那是僅有的一次。而且,就在那一次我向妳求婚卻被拒絕——我怎麼忘得了呢?」圓藤笑道。
「多坐一會兒嘛!改天,找個地方一起吃飯如何?你到我家裡來也好,我們好好敘舊,也可以談談演戲這個老話題哪!」
「什麼?!」幹史三郎霍然站立起來。「我要睡覺了。國外旅行剛回來,夫妻就這樣吵架,這還算什麼家庭?」
如同波子所指責的,自己有沒有幫她指點迷津?或給了她出於愛心的鼓勵?圓藤出神地望著從木板矮門那邊走出去的波子的背影。波子應該和他打過招呼的,但圓藤並沒有聽進耳朵裡。
幹史三郎搭乘的班機降落在羽田機場,這已是深夜兩點多鐘的時候。應該下午四點鐘到達的飛機,誤班到了這個時刻。這是因為氣候遽變,飛機在香港停留了十個多鐘頭的緣故。
「妳請。」圓藤回答說。
「喔!」幹只是點了個頭,並不說話。
雖然是深夜,機場大廳還是一片吵雜,男男女女,這邊坐著,那邊站著,還有一大堆人慌慌張張地到處走動。
如果有機會,真想到巴黎去一趟——英子這麼想。以前英子一直都認為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所以這「巴黎夢」永遠是名副其實的夢想罷了。現在接到幹的來信,突然覺得巴黎的情景幾乎就在自己的眼前展現出來。
「可是你道歉得太快了。」波子挖苦著說。「如果是愛人或者是二號夫人,事情就簡單了,我讓你和她一刀兩斷就是。你到底是存著什麼心,來照顧她的生活?」
雖然巴黎之夢已經破滅,英子心中還是感謝為自己做這些安排,接連寫兩封信來給自己的幹史三郎的好意。這種溫情在她既孤獨又艱辛的生活來說,是最珍貴的鼓勵。
「辯白!」
這個想法使英子楞住了。長久以來,自己對扮演亡母代理人這回事,是不是一直有著抗拒心?在這個觀點之下,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懷恨亡母?英子的腦海裡浮起月光底下冰河的情景——這是她和幹史三郎會面的地方。幹是透過我在看著亡母,而我以亡母代理人的立場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卻主張與亡母毫無牽連的自我存在!
「那,回到家來大概是六點到六點半的時間,對不對?」
「請您見一次大聖寺英子這位小姐,可以嗎?」
「是,請您見見她,問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上次我見她的時候,心裡只以為她是我先生的愛人,所以我說過要給她一筆錢,要她和我先生斷絕關係。後來發覺情形有點不同,但我要她和我先生斷絕關係,這個想法仍然是不變的。不管是直接的愛人或者是間接的愛人,都一樣使我噁心。不過,怎樣使那位小姐自立,這點我倒想幫忙。靠人接濟為生,這不是健全的生活方式。結婚也好,就業也好,她應該謀個健全的生活才對。這一點,我想我們應該設法幫忙她。」波子說。
「我彷彿記得也曾走過這樣的小路,是不是和圓藤先生您一起走的?」
這時候,波子出現了。
幹史三郎時常這麼想。他年輕的時候對大聖寺華子懷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一份感情?華子嫁人,幹當然受到甚大的打擊,但痛苦的程度,當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了。後來他和波子結婚的時候,圓藤曾經逼問他說這個結婚的目的是否在忘掉先前失戀的痛苦,幹在答覆時否定了。
「這種事情他也說了?」
「她不會知道——她怎麼知道的呢?」
「希望我們的友誼從此恢復。」幹說。
「我想先將全部事情全盤托出,免得誤會。我和幹史三郎是大學同學,當時也就認識他太太。我們在大學時代同屬於戲劇部,後來各奔東西,我們之間的交往也就斷絕了。前幾天,幹先生的太太突然來找我……」
幹史三郎走出客廳,爬上二樓,進到自己的臥房去了。
一兩個月後,大聖寺華子果然嫁給這位老實業家,做了他的續弦夫人。英子也成了老實業家的女兒,只是戶口上好像沒有入籍,迄今還繼承著大聖寺這個母姓。老實業家於數年前仙逝,華子也相繼過世了。
「是阿佐谷嗎?不是池袋那個方向的?」
雖然短短幾句話,英子對這名訪客已有好感,到底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純樸中流露著溫情。
「這該怎麼說呢?對妳母親的尊敬、懷念——反正就是這些啦!我相信我能瞭解他這種心情,妳也不必費心去探究了。我可以證明他絕不會是個壞人——人家有錢得很哪!妳還是大大方方地領情吧。」
和*圖*書女傭端茶過來。波子馬上把它喝完了。
「我正學習油畫,算不了什麼,請上吧!」
圓藤回過頭來,應和著說了。這又和往昔完全相同,憂鬱中帶有親愛之情的聲音。這是圓藤獨特的回答態度。幹感覺到圓藤的雙眼溫和地笑著。
「我在清洗石子嘛!」
「這是特別的石頭嗎?」
英子在波子面前,頭都不曾抬起來過。英子只是在月光下的冰河上,和幹史三郎見過幾次面,談過幾次話的呀。他(她)們見面的地方,並不是在東京街上,也不是人所居住的房屋裡,而是——冰河之上。
「是阿佐谷田中的小徑,妳和我一起走過。」
「幹先生在照顧妳的生活,他之所以這樣,我想我能夠了解。他和妳母親過去是很要好的朋友。」
「糟糕!今天有幹部會議——」
「是不是幹先生要妳這麼做的?」
幹的身軀隨著車子的顛簸而搖動。這時,大聖寺華子——英子的母親——的幻影在幹的腦海裡湧上。
幹說,既然打了電話,就不得不回家去。如果沒有通報,他很想在飯店住一夜,一方面為英子的事做一些應對準備的。
幹四十天來第一次坐到自己家的榻榻米上。
「哦!帶到會客室來。」
「我沒有聽誰講,隨便問問你而已,結果你不打自招。」
「什麼時候找到工作的?」
「這麼晚,辛苦你了。」
「那末——雖然沒有發生過關係,這種思慕之情還是永遠存在?」
波子那獨特圓潤的聲音,越過玄關旁的矮牆傳過來。
「所有的一切。」波子又說:「我也想喝威士忌,夜裡冷起來了。」
「胡說。」
「請您不要掩護我先生,照實說出真情。」
幹說著,走出辦公室。
「妳胡說!」幹吼起來了。「如果我想跟她見面,我還會想辦法送她出國嗎?」
「我上班去了。」幹站了起來。
「出國?」
「我不想和尊夫人再見面。或許你會笑我固執,但我真的不想再和尊夫人見面了。你不會了解我這份心情的。」圓藤放下手說:
幹遞出二十萬圓支票的時候,英子先是辭退了。
幹被波子叫醒。
波子第二次來訪的時候,圓藤正在院裡洗刷前幾天園藝店運來的那些園石。
「沒有。」
波子來訪之後,英子覺得自己周遭的一切全都改觀了。她成了暗戀一個男人的女性,以戀愛中女人的感覺細聽著風聲,仰望著陽光,還有,癡望著冬樹枯萎了的樹梢。
「她為什麼如此希望呢?」
「見面當然有機會。」
「你是為了要幫她找工作,所以才繞到巴黎去的?」
「聽誰講什麼?」
幹質問了。隔一會兒——
——我來巴黎,這是第三次。因為這次比較有空,我仔細參觀了盧布爾和羅丹博物館以及印象派美術館等等。我想如果要成為一名畫家,應該前來巴黎看一看。年輕的畫家都那麼渴望來此,我現在知道理由了。如果妳準備放棄畫筆,進入結婚生活,這就另當別論——我是覺得這樣對妳比較妥當——可是如果妳仍有繪畫第一、結婚第二這種想法,我還是認為妳早日來一趟巴黎,這樣比較理想。
「下午三點鐘來過一次,聽說誤點要到八點,所以回去之後再來的。這會兒卻說可能要延到十二點多或一點鐘,我們就索性在這裡乾等。」
波子將牙籤一根一根地插到所有的乳酪片上。
「哪有失敗者替勝利者掩飾的?」
「太太也沒有說起什麼?」
「是不是因為曾經愛過她母親?」
「可是,圓藤先生,如果我成了您的太太,我相信自己現在絕不會為這種事苦惱,日子一定過得很平靜愜意的。我還可以幫您清洗石頭——」
「胡說。你對親戚每次都是裝著苦瓜臉的!在支票上寫那位小姐的名字的時候,你的表情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哩!……錢是不是小姐向你要的?」
圓藤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景物。這是幹懷念不已的圓藤的背影。一點都沒有改變!打從學生時代開始,幹彷彿記得所見到的圓藤都是這種背影。
「思慕之情可能會變質留下來吧?譬如說,懷舊之情——這也有可能啊!這種心情使得他去接濟這位女兒的困境的。」
幹喊出這種只對親熱朋友使用的叫聲。
「算起來是路沒錯,但這是一條死路哪!是沒有用途的死路。以前這兒還有很多農舍。這條小路是農舍和農舍間的連結通路。現在,農舍沒有了,新的道路也鋪好了,這條小路已經很少人走。我很喜歡這條小路,常常在這裡散步。」圓藤說。
「幹先生在出國之前給過我一張廿萬圓的支票,這是我畢業之後第一次接受他的錢,這筆錢我也不認為是他接濟我的生活而給的。剛從學校畢業,沒有錢不太方便,因此要我以這最後一筆錢去創業,今後開始自立——我想這是他的意思。」
「那次以外,我從沒有和妳一起走過。」
幹立刻起床了。
「我才沒有替他掩飾哪!我沒有這個必要。」
「看你這不是在緊張嗎?慢慢兒來吧——。嘿!你有白頭髮!」
「我剛才給夫人打了電話。」
「沒有。我也沒有庇護妳的理由。」
「不要亂說話。」
——我不日即將回國,本想回去之後才告訴妳的,但還是現在就讓妳知道好了。前信中我曾建議妳作一次巴黎之遊,如果妳有意思,實現的可能現在已有了!巴黎一位貿易商正在物色一名懂得日本古代美術的日本人,這位法國商人是我一個老朋友,值得信賴,開出來的條件相當不錯。報酬高得幾乎不能再高,時間上也不太會妨礙妳個人的進修。如仍有意,在我歸國之前先作心理準備。餘言不贅,匆此擱筆。
「說得很有道理。」
「相信沒有。」圓藤斷然地說。
說完,他又以不在乎的口氣說道:
在圓藤來訪約莫十天後的某一天,英子接到幹自國外寄來的一封信,這是自巴黎的飯店發出來的信。
英子請他進入客廳,他一坐下來,立刻就開腔了。
圓藤詫異地望了一望波子。
「忌日送鮮花,這有何不可?雖然容易遭受誤會,但不要將它當做一回事,不就得了麼?我接濟她,聽她提起亡母忌日的事,到時候就送了鮮花,這是極其自然,誰都會做的事,算得了什麼?這又是我剛剛準備對這件事情做結束的時候。」
圓藤說。為了波子,他決定見一次大聖寺華子的女兒。老幹或許會因此而憤怒,但真正要憤怒的是我自己呢!老幹那傢伙從我手裡奪去了波子,現在卻給她帶來這麼大的痛苦。雖然我再三叮嚀在先,他還是沒有從對大聖寺華子失戀的痛苦中解脫,和波子結婚都是一時權宜之計!我這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他卻祇為一時的情緒,從我手裡奪過去了!
「那個時候,如果和圓藤先生您結婚,不曉得現在的我怎樣了?」波子說。
波子說。看樣子她是不希望他陪的。
「我想夫人一定在等您。」
只是他和波子結婚,婚後生活繼續了十多年,聽到華子過世的消息,一時對她思慕之情猛然復燃起來。思慕的對象過世之後,長久忘懷的思慕之情,如同熊熊烈火,反而更激烈的復燃起來了。
「哦?」
「聽妳說明,我現在明白了。」圓藤接著又說:「至於今後的事,妳打算如何呢?包括妳的結婚問題和繪畫工作——」
「妳沒有儲蓄吧?一個人沒有儲蓄就沒有安全感,萬一突然生病了怎麼辦?這筆錢拿去儲蓄好了。」
他遞出的名片上印有「S劇團演出部 圓藤正之」等幾行字。圓藤正之這個名字,英子聽說過,戲劇界鬼才、傑出作品……她也記得報刊上讀過有關他的記載。
「結婚,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波子說。
「讓她結婚,不就得了?誰曉得她的才華怎麼樣,一個女人想成為畫家,這總歸是沒有用的!」
「嗯!」
幹沖了幾下臉,用毛巾擦乾,就要走出盥洗間了。
「你把她弄到國外去,我會跟你沒完沒了。」
聽到華子這句話時,幹驚訝得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對於這一點,圓藤沒有立即回答。半晌——
車子奔馳在深夜的東京街上。雖然是深夜,汽車之多遠超過四十天來所看過世界上任何一個都市。明天起又得在這喧雜的大都市裡工作,真煩人!
結果,幹到美術學校找到大聖寺英子。對於現在的幹來說,資助英子的學費,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對這種作為,幹自己有時候也感到內心矛盾。這樣做不對!這個聲音時而傳進他耳朵裡來。
「不管怎樣,你趕快想辦法讓她結婚。」
「幹先生是我們那一期同學裡頭最成功的人,他現在是一位出名的實業家,資助學費對他來說是芝麻小事,妳就大大方方地領情吧!」須崎說。
「嗯。」
「哦?」
「嘿!好嗎?」
「那我就打擾一會兒了。」
「想要會面,你還不是隨時跟她見面的?」
圓藤將水桶裡的水潑到巨石上,撫摸著石頭表面說。
「這個……」
「這幾天我就去見她一次好了。我再用電話向妳報告。」
「我全都調查過了。」
「像貓狗一樣送作堆?」
幹覺得實在無聊。這才知道原來常盤的嘴巴並不牢!
幹將肥皂泡沫抹到臉上,用熱毛巾https://www•hetubook.com.com裹住,然後取下毛巾,說:
「是。」
沒有客套地,圓藤也應聲回答她。
「要不要先洗澡?」
「為什麼?」
「真的!咦?越看越多哪!唉!你已經不行囉!」
圓藤說了,但也不知道如何講下去才好,他心裡覺得無比的鬱悶。
「這和我的想像就一樣了。這件事情暫且不提,我得先說明一件事,我確實是受過幹先生在學費方面的資助,至於『照顧生活』,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啊!」
「立即道歉,草草了之——這是你的戰術?」
可是,由於波子的來訪,英子才知道自己這亡母代理人的立場,原來被扭曲了,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亡母的代理人?
可是,想到和圓藤之間的諾言,她不覺黯然神傷。會面都不行,怎能受他照顧,遠赴巴黎?就出國的準備來說,她起碼也得和幹見許多次面啊。
圓藤走後,英子繼續呆坐在那裡。今天的會面,談的並不是傷腦筋的事,可是她著實覺得有些疲憊。她第一次和圓藤正之晤面,交談時間也不很長,可是她覺得這個人能夠信賴,值得尊敬。他的言談極其中肯、態度和藹,而且相當明理。
「公司的人好像來來去去,跑機場跑個不停,結果是誰來接的?」
「總體的印象——只是這樣。妳不認為嗎?」
「哦?!我忘記擦了。」
圓藤和波子並肩走著,這是汽車不會開進來的小徑,冬天的陽光正靜靜地灑落在那黝黑的泥土上。
幹說了。他覺得自己今天對待常盤的態度有點刻薄,這一點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
「是。」
「您回來了。」
「夫人的立場——她當然不能默認幹先生和妳之間的關係。」
「嗯。聽說妳見過她了?」
幹坐在走廊上的藤椅,喝起咖啡來。前來迎接的常盤,他也叫來坐下,兩個人一起喝起咖啡。
圓藤真的這麼想,波子這種人是生來就註定要享受富貴命的。
幹的話好像意味著今後支援即將了斷。事實上,自從三月間學校畢業之後,她再也沒有拿過他的錢,到這時候才宣佈斷絕經濟援助,確實也有點古怪。不管怎麼說,這斷絕已經成了事實。從今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和幹見面?英子茫然。
他將支票放在桌上,接著又說:
「夫人她親自去的?」
「我知道。」
「我知道將這種差事塞給您,實在不應該,但,請您幫個忙見她一次好不好?」
「希望妳將這次的事情將就過去算了。我不是金屋藏嬌,更不是娶了姨太太——。沒有事先告訴妳,這是我不對,我向妳道歉。」
波子說著,突然明白丈夫所指的事情,一時眨著眼睛,說:
看起來,回家後的一場風雨是難免的了。
「忌日的事。」
「請進。」
「幹部會議雖然在五點鐘結束,接著不是有會餐嗎?我得談一些國外的事情——」
「常盤他告訴過我了。」
「所以啊!我問你,為什麼自動自發給她錢?是不是因為那位小姐很像她母親?」
「是,我知道了。」
——這個錢我給妳,實際上我是當做給妳母親的,錢隨妳高興使用好了。我只希望妳成為一個有成就的畫家。妳母親也是有繪畫才華的,可是由於結婚,她再也沒有提起畫筆了。她未能達成的宿願,希望能夠由妳來實現。
「不行!我太大意睡過頭了。糟糕!」
「那太辛苦你們了;不過,這就是我所謂的浪費,你們以後不要這樣。」
「二十萬圓呢?」
「為了學習繪畫,如果辦得到,我準備送她去巴黎。」
「有位圓藤先生來拜訪總經理。」櫃檯小姐的電話聲傳來。
她又說:
幹緩慢地移動龐大的身體,出現在機場大廳。他絕對沒有料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迎接他。這種時候絕對不要來機場迎接,這是他對公司幹部一向嚴格的規定,波子當然也接受同樣的命令,所以他一點也不期待任何人。
隨著幹歸國之期逼近,英子的想法又有了一些改變。她覺得波子是一名既毒辣又蠻橫的女人,連帶的,以波子使者身分前來遊說的圓藤,何嘗也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圓藤不說話,這是波子的問題沒有錯,但自己介入並不很妥當,幹史三郎一定會認為多管閒事!
幹開門見山,立刻問道。常盤思考片刻之後回答了。
「圓藤?圓藤什麼人?」
「你真狡猾。躲到公司避風,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嗎?」
圓藤不覺望了一眼波子,波子挺著胸脯,直立在那裡。圓藤佯裝沒有聽到她剛才最後的一句話。
——請妳和他從此一刀兩斷。
圓藤急急穿上木屐,追著波子出來。看到波子在家門前的小路上遠去的身影,他忽地止步,卻又很快地走上前去。他從波子的背後說道:
幹一直酣睡到下午一點鐘。雖然國外旅行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每次旅行歸來,他都會睡得這麼沉,連自己都覺得驚奇。幹平時的睡眠時間是五小時,很少有睡過頭的情形。但剛從國外回來,頭二三天都要睡上八、九個小時,真是個有趣的現象。
「在幹部會議上也談。」幹說。
「這麼晚,我住飯店算了。」
——不,自然生下來的。如同聖母生了基督一樣,自然跑到我肚子裡來的。
圓藤說著,突然沉思起來。當初如果真的和波子結婚,相信目前的生活也是不得平靜了。自己一定把波子捧成個大明星——這是當時就有的念頭。當時還認真研究過適合波子飾演的角色呢!他的演藝生涯夢始終都和波子結合在一起的,何等充實而絢麗的美夢!所以,求婚遭拒,在他來說,這不僅不能和波子結婚,更意味了他演藝之夢的崩潰。
波子突然說。幹一下子沒有回答,緘默起來。她怎麼調查出大聖寺華子的事來的?自己對大聖寺華子一片思慕之心,除了自己本身以外,不可能會有任何人知道的。
「幹先生和我母親的關係到底怎麼樣?」
開門的並不是波子,而是女傭芳枝。常盤抱著公事包送他到玄關。
「我不認識。」
——妳以前結過婚?
幹史三郎每次對英子講的話都大同小異,他前後幾次拜訪英子或帶她上館子吃飯,每次所講的都是——好好完成母親在短暫的生涯裡未能達成的宿願。
波子突然抬起頭,直盯著圓藤的雙眸說:
「她真的是有才華。」
兩三天後,英子找到學校教美術史的須崎俊作老師,問起有關幹史三郎這位人物的事。
「結果,夫人央求我和這位小姐見一次面。夫人對這位小姐是沒有任何疑心的,她只懷疑你對小姐的母親有過感情,對你的行為相當不滿,這個不滿也是理所當然的呀。」
「見了。」波子的表情有些生硬起來。她又說:
「——他和她並沒有發生特別關係,後來這位小姐身故了。多年之後,我先生邂逅了她的女兒,一時懷舊之情油然而起,因此決定在經濟上支援她……」
波子說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妳的意思是說,妳現在一點也沒有結婚的意思?」
「沒想到你會來個先下手為強。本來我是準備伺機突然提出,看你會楞成什麼樣子的。」
(她母親有過這方面的才華!)幹險些兒說出這句話,很快又將它嚥下去了。說出這句話,那還得了!
「洗澡也不錯,不過,我實在累了,先讓我喝一杯威士忌。」
「您說是我先生的問題,但我認為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今天來要請您說實話的。」
兩人第一次見面,實際上是幹到學校宿舍來找英子的。
英子對圓藤曾經有所允諾,但這個諾言絕對能夠履行嗎?英子覺得幾乎不能相信自己了。換個角度來說,這些人要我不再和幹見面,這又是何等自私的要求!我已經決定不再接受他的經濟支援了,幹也認為從此應該了斷這種關係,既然不再依賴他,只是見面又有何妨?偶爾見面看看他慈祥的面孔,聽聽他諄諄教誨,這是誰規定不可以的?
圓藤直望著波子的臉龐,波子臉部的表情,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幾乎歇斯底里的了。波子失神地望著右邊小丘陵上幾株櫸木的樹梢。圓藤覺得波子太可憐了。
「哦?!像極了!妳和妳過世的母親實在像極了!妳母親生前曾經給我許多照顧,以後妳的學費全都讓我來付好了。」
「你的髮油呢?」
波子的口氣似乎在幻想這種生活。
「上個月總經理出國後,我送夫人坐車回去,夫人卻說要到成城……」
「不管怎樣,你也辛苦了。」
「喔!」
「你認不認識一位名叫圓藤正之的人?」
常盤祕書從人群裡跑了出來。
「是一位有名的製作人,你應該記一記。」
「嗨!」
幹的第二封信使英子的巴黎夢完全破滅。幹認為英子的條件能夠適應,但英子知道自己的資格絕對不夠。
「可是,她母親的忌日,你不是送過東西了?」
幹坐進轎車裡面。離開東京四十天,剛一回來就聽到這令人不愉快的消息!
「如果要使他和愛人斷絕關係,這還算不了什麼,現在面對的並非愛人,唉!這怎麼叫人受得了呢?」
再說如果接受他的協助赴歐,這件事情一旦被發覺,他的妻子波子又會做何感m.hetubook.com.com想?幹的家庭因而生起大風波,這是一定的事!
「夫人到成城大聖寺小姐家裡去過了。」
「哦?什麼事?」
幹並沒有驚訝的樣子。如果現在不是和圓藤對面,那麼由於他曾經禁止過,所以對波子前去訪問圓藤的事,幹說不定也會氣憤的。然而這個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驚訝,對波子的行動也沒有一些怒意。
「是的。」
「我今天來,為的是一件很不好意思開口的事情,請妳不要見怪。」
幹一口氣喝乾不曉得已是第幾杯的威士忌。管他後果如何,他覺得至此非擺出個應戰的姿態不可了。
「妳不用忙了,我不用茶。」
「我知道。我打兩三次電話到公司來過,我想你一回國,就來見一次面。今天早上打來,聽說你下午就會到公司,雖然知道你剛剛回來特別忙,我還是來打擾了。我有事情要奉告。」
「誰叫你偷偷開支票,煞費心機——這叫做報應哪!」
「她託我來見妳一次,聽聽妳的想法——」
「喜歡過她,這是事實?」
這是幹史三郎說的,他每次都說同樣的話,母親和幹史三郎有什麼關係,英子從來不知道。但她察覺她的資助者對亡母的感情必定相當深厚。
英子抬起頭來。
幹先慰勞一下司機,接著向常盤問道:
「打電話了?」
「意義多著哪!我先生還在照顧她女兒的生活啊!一旦有問題的時候,彼此就互相掩飾,男人之間是不是都有這種默契?」
「現在這個時候喝酒?已經是深夜三點多鐘了。」
「不必客氣了。」
由於須崎老師的話,英子決定開始接受幹的資助。
「這個……我該怎麼回答呢?」
「意思?這又有什麼意思?我聽到她在學費方面有困難,所以決定資助她——如此而已。」
「我見過那位小姐,或許你覺得不愉快,但這一點請原諒。我勸了小姐,叫她自立或結婚,免得為你的家庭帶來風波。那位小姐相當理智,個性也很明理,是個好姑娘。她接受我的忠告,說不再和你見面了。」
「沒有,沒有,只是普通的石頭而已。我在園藝店裡偶然發現而要來的,並不值錢。只是這些石頭看起來都很純真,我太喜歡了。」圓藤說。
「可是我再也不會拿他的錢,見他一面好好道謝之後,我再也不會和他見面了。夫人是不是誤會我?上次會面,我就知道她誤會了。可是,我認為這件事情很快會水落石出,因此我不打算辯白。」
下午有十多個小孩輪流來這裡上課,她十分忙碌,所以這上午是她僅有屬於自己的時間。
波子說。
英子覺得這是她必須澄清的一點。
原來,圓藤他仍然是光棍一個哪!這種光棍生活他準備維持到什麼時候?對於這麼嚴厲克制著自己的圓藤,我的說話態度為什麼如此的輕薄!我的教養哪裡去了?——許久以來幹不曾如此真摯的責備過自己,今天非得好好反省不可。
或許,從此再也不能和幹史三郎見面——這種預感日復一日地襲來,她每次都被這個念頭楞住了。
走出公司大樓,英子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我也有同感。」圓藤也說了。
「皮鞋讓傭人或波子來擺。常盤祕書,我不希望你做這種事情。」幹有些刻薄地說。
「哦!原來如此。是阿佐谷?那太失禮了。」波子也笑了。
「請妳疑心病不要這麼重,好不好?」
「為什麼他肯為我出錢?」
「接濟妳,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這種事情一直繼續下去,總是不好,我相信妳過世的母親一定也會這麼認為的。找個適當的人結婚——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結婚之後妳也可以繼續繪畫,妳有才華,放棄太可惜,還有,妳找到意中人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有什麼事情,可以和我商量,金錢方面的問題,我也可以考慮給妳支援。」幹這麼說。
「沒有問我什麼。夫人問了,我也不會說的。」
「是。」
「他是個忠實的祕書,天塌下來,相信他也會頂著。」
——我……我有個名叫英子的女兒,由我祖父母養育。如果沒有這個女兒,我可能會答應和你結婚。
「您真會說話。」波子突然笑起來。圓藤覺得波子這個笑聲空虛異常。
「可以這麼說。」
「咖啡——那我就讓妳請客了。」
「你照顧這位小姐的生活,這種心情我想我是能夠了解的。」
「是。」英子抬起頭來直望著圓藤的臉,又說:「為什麼要勸我結婚?是不是幹夫人希望的?」
「沒有這回事!」
「會面之後,她問了你一些什麼?」
「也許——」圓藤苦笑著說。「可是,我絕不是替妳先生掩飾。不管怎麼樣,人家已經過世了,這個時候爭執這些,我覺得沒有意義。」
「多坐一會兒吧!喝杯咖啡怎麼樣?」
「好,我回答妳吧!」圓藤說。
英子重複讀了一遍幹寄來的信。這是一封如同父親寄給女兒的信,內容簡潔,文筆明瞭,卻也洋溢著幾許親情,英子被這份溫情感動了。
「就算有了非常理想的對象?」
他大概看到英子畫油畫時使用的袖套。
「那妳是聽誰講的?」
「我可以進來嗎?」
「石頭不服氣——我才不服氣哪!」
常盤說。
「妳說什麼廢話!」
「依我看,應該沒有。不,我敢斷言沒有。」
「我心情好得很。我想走一走,您請吧!」
「石頭——這石頭幹什麼用的?」
「哦?」
幹一片不愉快的表情,走下階梯,往轎車乘車處的方向走過去,常盤很快地到停車場叫車去了。
波子又笑了。這是裝出來的,她笑著站起來。
「我的話若有得罪的地方,請多包涵了。」
「請便。」
司機行了個禮。
「我們這種工作都是受人瞎捧的,我倒希望接受嚴厲的批評。」
「我要參加會議必須出國,今天就失陪了」
「我不要緊啊!」
「一點都沒有。」
幹對常盤說。心理卻埋怨著:你這傢伙真多嘴!
「現在做這個解釋,或許有些可笑,但我敢說你以前提醒我的時候,我對你所說的話絕對不是虛偽的!」
「是。」
說著,幹遞出名片交給英子,又說:
圓藤笑了,但這是啼笑皆非式的笑,圓藤自己也知道。
「美術館在哪裡,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有繪畫的天份。」
「昨夜那麼晚才回來,今天在家裡休息一天不行嗎?」
「……」
「活著,死了,這都不是問題!愛情在一個人的死後也會繼續存在的!我問你,你這樣偷偷地照顧過去認識的女人的女兒,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睏死了!要睡覺!」
「妳接受我的建議,我很感謝,妳就這樣做吧!我相信這樣最好。不要使自己置身在容易引起誤會的立場,對於有恩的幹先生,妳也應該這樣做。好好畫畫吧!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必須要保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立場——這一點妳該記住。」
這天上午十點鐘左右的時候,英子一進畫室就聽到玄關訪客的聲音,這是個陌生人。
——要和我這麼一個拖著油瓶的女人結婚,你父母親聽到不氣昏才怪。同意我帶著英子嫁過去,這是我結婚的主要條件,而現在有人答應了我這個條件。他是一位上了年紀,頗有名氣的實業家。他為人不錯而且又親切,只是年紀幾乎可以當我父親……
英子想起自己答應圓藤不再和幹史三郎見面這回事,她本想和他再見一次面好好道謝,現在為使幹家不起風波,要是不見面好,那也只好不見面了。
波子走出盥洗間去。幹吁了一口氣,靠近鏡子一看,鬢角上果然發現幾根發光的白髮,他以前就知道這裡有幾根,沒想到已經增加這麼多了。每次國外旅行,好像都要增加幾根。
「回家的一路上,你都準備好了吧?」
這是波子說的話,至此,英子才想到自己和幹史三郎之間所謂的「關係」。她一直認為這份關係如同月光照耀下冰河的一部分。冰河的表面堅硬如琺瑯,光滑如明鏡,它在月光照耀之下,永遠是那麼的冰冷、透澈、潤濕,沒有一絲溫暖,卻也沒有半點汙穢。這是一望無際,無限遼闊的天地。
「鮮花。」
就算波子的事情沒有發生,她和幹的關係也到了分手的階段了。幹此次出國之前,英子曾經被請到他公司的總經理室,他拿出一張面額二十萬圓的支票,這是第一次從他那裡拿到學費以外的金錢。
幹一片不悅的神態。這一定是波子強逼的結果,但當時真的沒有其他的處理方法嗎?不過,現在說這些也太遲了。
「還沒有畢業的時候,我只給她學費,但,好事要做到底,畢業後我再給她二十萬圓,做為一次總結算。」
「謝謝你。也謝謝你的忠告。今天的久別重逢太有意義了,也太令人高興了。」幹說。
「那就好了。」他又說:「圓藤正之這個名字你沒有聽說過嗎?」
看看掛鐘,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鐘。幹一邊解開領帶,一邊心想:衣服都還沒脫下,就和太太吵架,真無聊!
英子讀完信,暗中欽佩幹的處事能力。hetubook•com•com說要懂得日本古代美術,自己在這方面單薄的知識,應付得了嗎?起碼這一點,自己準是不及格的了。還有,法文根本一竅不通呢!雖然在學校的時候曾經讀過一些,但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這樣怎麼能夠在法國人的貿易公司做事?
波子也來到走廊,可是因為常盤在座,她也不便再像先前在盥洗間那樣的言談。
「這不好!」
「一提起公司的事,你就這麼緊張,家裡正在發生大事,你卻一點兒不緊張,這就怪了。記著,昨晚的事我們還沒有解決哪!」
「幹部會議在下午五點鐘以前結束。」
「這麼晚,辛苦你了。」
「可是,這樣不是有見面的機會嗎?」
圓藤繼續又說——
「用這種眼光看,那還得了!可是,你是透過這位小姐,在看著另外一個人的,這使我更受不了!」
「我們決定個日子吧!我的時間完全配合你。」
「想到那位小姐,我就噁心。」
「你在照顧大聖寺華子女兒的事,你太太已經知道了。我當然是聽夫人說出之後才知道的。」
「是嗎?為什麼?」
幹說著走了過去。常盤確實是個誠實的年輕人,所以選做為自己身邊祕書的,但這就過分愚直了。
「這件差事,可不簡單。」
「真的嗎?」
「那就回家吧!」
「好啊!」圓藤說著準備站起來。「咱們再找個機會見面吧!今天打擾了。」
「是。」常盤惶恐著。
幹一副悠哉游哉的神態。
波子停下腳步,又說:
如此想來,巴黎的情景忽然間又消失了。遠遠、遠遠地——
「哪裡。你才好呢。」
「……」
「歡迎光臨寒舍。」他先來個客套。
「是。」
這一天來到公司,幹實在太忙了。他一方面得批閱不在期間重要的公事,一方面接二連三地接受訪客的拜訪。
「哦?」
「這句話倒是我要說的呢!我本來是準備過幾天才跟你提這件事。國外旅行剛回來,我也無意提起懊惱的事,提起這件事情來的是你自己,是你先開腔的啊!」
「公司的車子是不是也來了?」
「這個人到過成城那個家去——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回事?」
「您還是在替我先生掩飾。」
「你忙,我開門見山的說好了。」圓藤說:「你不在的時候,夫人來找過我。」
「好,我見見她吧。」
圓藤露著凝重的表情,靜靜地說:
華子說著,微笑了。多麼空虛的微笑。
「我想在我先生回國之前,解決掉這件事情。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先瞭解對方的想法,不然的話——」
幹依依不捨地想多挽留這個老朋友。
「原來如此。」
英子被舍監老師叫出,來到會客室,看到獨自坐在那邊椅子上的幹史三郎。
「是。」
關於和幹初次見面的事,英子的確向波子撒了個謊。必須撒謊的原因,英子在和幹短暫的初次會面中,已經有所感觸了。
「誰知道呢?你一想到,準又開支票了。」
說到這裡,波子吱吱竊笑起來。
「開玩笑!她才不會這樣!」
「我想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愛我先生了。不愛他,就隨他去胡搞,或許您會這麼想,但這是辦不到的!女人說起來也真奇怪,雖然沒有愛情,嫉妒這個感情倒是有的。嫉妒心——這是個多麼討厭的東西!一旦嫉妒起來,人就變得齷齪難堪。每當嫉妒一次,眼角上就多一道小皺紋,手背上就多一點黑斑,這是真的!」
幹也走出來,送圓藤來到電梯間門口,只說了一句話:
她端來一隻小酒杯,斟滿了威士忌。
「您不回公館嗎?」
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幹隨便答道。一說出來,他又覺得這個回答不妙。
這就是對幹史三郎這個庇護自己的人產生了特別的感情。過世的母親的知己,始終資助自己在美術學校學費的恩人,英子未曾抱過除此以外的感情,但波子前來訪問之後,這份感情開始變質了。
「不,我沒關係。我明天再來。」
圓藤堅定地說著,站了起來。
「調查?——調查什麼?」
「因為人家有困難啊!」
「不,這個誤會現在已經沒有了。可是,丈夫瞞著太太暗中接濟別的女人,總會使人耿耿於懷的吧!我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現象。好了,這件事情不再提了,我會好好的向她說明。」
她又說——
他有些踉蹌。或許是長時間飛行的緣故,再不然是威士忌喝多的結果。
幹正在牙刷上擠牙膏,頓時,他的動作停住了。
「開玩笑!事先沒有跟妳說,這是我的不對,但除此之外,我有什麼事情需要向妳辯白的?」
「幹先生和我母親雖然是舊交,但畢竟非親非故,我本來不願意接受他的資助,但實際上我的學費來源有困難,我只有領情了,沒有他的資助,我真不知道如何完成我的學業。我也想打工工讀,但那又是談何容易的事——」
「對吧?那,就算幫我一次忙,請您跑一趟行不行?見見她,問問她的想法,這樣就可以了嘛!」
「我會楞住?憑什麼我得楞住?」
「這是我的名片。」
「你不懂嗎?」他說:「不過這是純粹主觀的問題,你認為怎麼樣就怎麼樣了。我說純真,說不定石頭它會不服氣。」
「常盤先生來啦!」
對大聖寺英子來說,波子這次突然來訪,可以說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樁事件。因為迄今做夢都沒想到的一種感情,在她心中油然產生了。這在英子來說是生平第一次的經驗。
「可以這麼說。」
「總經理,您回來了。」
「年輕的時候,男人都會喜歡上所認識的女人。就這個觀點來說,妳先生說不定一時也喜歡上她了。」
「是什麼事呢?」英子說著,準備進去端茶。
幹寄來這封信,大概是身臨其境,想到就寫,看來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了。
「是。」
「你知道什麼嘛!」
「其他還有什麼行李?」
「請從院子這邊進來好不好?」他說。
「沒有。其他的都託運了。」幹以責備的口吻說道:「這麼晚了,我不是叫你們不要來迎接嗎?」
車子剛剛開出——
這個本想去理髮的時間,卻來了個訪客。
「她?」波子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把她弄到巴黎?」
女祕書送茶過來。
「我相信是這樣,因為大夥兒談論幹先生感情問題的時候,妳母親已經和妳父親結婚了。如果多少有過戀愛感情,相信妳母親不會那麼快就結婚的。」
幹說著,看到圓藤正之的臉,突然楞住了。此時圓藤的表情和先前完全不同,他帶有一片苦澀之色。
「怎麼啦?」幹又問他。
「謝謝你。」
「聽說蠻不錯嘛!」幹先說。
約過了十多天,英子再度接到幹的書信,這次是由倫敦的飯店寄來的。
「妳這是什麼話。」幹匆匆忙忙漱了一下口。「我並沒有以這種眼光看那位小姐的啊!」
可是,想到不再和幹見面,英子心裡還是有些惆悵。自從波子來訪問之後,幹史三郎對英子來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支援者了。
「我根本談不上名噪一時。」
圓藤一雙髒手,來到庭園門口,打開了那扇木板矮門。他今天穿的是舊毛線衣和舊長褲,一身工作裝扮。
「那,我來請教你。我先生和那位大聖寺小姐到底發生過關係沒有?」
「要我見她?」
「沒有!他才不會告訴我。我問他什麼,他都搖頭說不知道。有機會,我得好好整他一次。」
波子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圓藤和波子避開交通雜亂的街道,走在丘陵邊緣地帶的小徑上,這條小石子路崎嶇不平,行人很少。
當然,英子非但沒有在酒廊工作過,她壓根兒連酒廊的門檻都沒有踏進一步呢。
「昨天剛從歐洲回來。」
「甚至幹先生規勸妳?」
「說起來,他是勝利者,我是失敗者啊!」
「是製作人圓藤正之先生。」
「只有常盤一個人。」
「和誰結婚?」
「我準備專心研究繪畫。」英子立即回答。
能夠不在乎地說出來,還是說出來的好。
「那,我該怎麼辦呢?」
「我帶來這種話題,相信令妳不太愉快,這一點請多包涵。因為不知道妳的想法,所以我跑一趟聽聽妳的話。現在我全都明白了。幹先生他所做的並沒有錯,妳也沒有受指責的理由。一個女人要自立實在不簡單,但妳既然決心這樣活下去,我看這是對的。最後,我以同樣從事於藝術工作的立場,給妳個人的建議——今後不要再和幹先生見面。雖然,幹先生聽到了我這一番話,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沒有。一點都沒有。」
「我已經畢業了,不應該再拿您的錢。何況,我在教小孩子們畫圖,我能夠自立的。」英子說。
「知道啦!我這麼相信就是了。這樣,我和我先生兩個人都能相安無事——。可是,讓我明白地說一句話,我對人生失望了!還有,我不會因此就饒恕我先生!我也不會責備他——我無法責難他啊!但是,我的心永遠不會回到以前那樣了。人的心理真奇怪,圓藤先生您給我這麼懇切的說明,我也準備完全相信您的話,可是,我還是覺得不能饒恕他。為什麼不能饒恕他,這個理由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我是再也不會像以前那麼愛他了!」
「今天幾點鐘回來?」
幹來到辦公室的一個角落,照著鏡子修正一下領帶m.hetubook.com.com,於是走出總經理室,來到走廊轉彎處的會客室。
「什麼事情呢?」
「我不懂。」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不過,我認為使太座懊惱,實在不應該。我想,和這位小姐了斷關係,這是你現在應該做的。而且我認為我有權利向你提出這個要求。雖然這麼說,我的年紀也大了,性格也不像從前那樣剛直了,我一點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圓藤猶豫著未做答覆。真正的思慕是永恆不變的——他很想這麼回答。但這麼一說,波子不就悽慘了嗎?
英子端來咖啡,圓藤端起咖啡杯,說著:
「妳不是聽常盤說的嗎?」
「好了。我都弄好了。」
「我教附近一些孩子圖畫,我想這還能勉強供我糊口,此外我想潛心研究繪畫。幹先生既然資助我學費,我一定要畫出幾張像樣的畫,才能報答他。」
「池袋方面我沒有和妳一起去過。我有一個名叫山下的朋友住在池袋,可是我沒有和妳一起去過,是阿佐谷沒錯。」
「這個——」幹含糊地說。
「我說的沒錯吧?」
「您回來了。」說著常盤很快地接過幹手裡的公事包。
「早點不用了。咖啡就好。」
波子進去廚房,一會兒就送來威士忌酒和乳酪片。史三郎心想,事已至此,大聖寺英子的事總得提出來談一次。既然要談,乾脆利用剛回家來的這個時候,徹底談一次,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好了。他覺得這件事情不見得怎麼棘手。
「當然。這也是妳本身的問題。」
「是用這一部車子去的?」
「我是認識她母親的,可是我們的關係,根本扯不上什麼愛情不愛情,是學生時代一起演戲的伙伴之一而已。何況,她已經死了。」
「想不到東京還有這麼寧靜的小路。」波子說。
「對。那時候有許多人找妳散步,但我和妳一起散步的,僅有那一次。」圓藤說。
「是。」
幹也站起來說了。圓藤似乎在拼命克制內心痛楚的生硬的表情上,這時露出來一絲苦笑。他默默地伸出了右手,幹便和他握手。
「在酒家也談,在酒廊也談——對不對?」波子學幹的口氣,唱歌般地說。
「謝謝你。我會照你的意思去做。」幹又說:「在情份上,我有聽從你的義務,我真愧對你了。」
如同母親華子的一生不幸,女兒英子的半生也並不幸福。
「久仰您的大名的,地方雜亂得很,請上來吧。」英子說。
約莫十分鐘,談了一些國外所見所聞的瑣事之後,幹開腔了。
說著,幹從旋轉椅子站起來,在辦公室內開始踱步了。猛然聽到圓藤正之這個名字,他的心裡油然產生兩種完全不同的感情。這是懷念不已的人不期的來訪——但這又是令他尷尬的臨時訪問。他對這名訪客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這個圓藤已經多年不見了,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來訪呢?
「我今天前來,為的是報告這些。你不在的時候,我越俎代庖,相信你知道了會不高興,所以特地趕來向你道歉的,只希望你不要再給太座太多的苦惱。」
由於幹實在太忙,下午四點鐘的幹部會議臨時改為六點鐘,會場也改到日比谷的中華餐廳舉行了。
「請。我到天亮都不睡覺,怎麼睡得著!」
不管怎樣,這是為了袒護幹史三郎做防禦而說的。
說畢,常盤很快就回去了。
「準備什麼?」
「這件事情,我現在全都不放在心上了。你騙了我還是沒有,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我想我自己也成熟了一些,對事情的想法和當初也大不相同——這一點很難說明,總之,我聽到你在照顧大聖寺華子小姐的女兒這一件事情的時候,我心裡著實太高興了!我這才瞭解你的為人。這是你令人欽佩的地方,我以有你這個朋友為榮,我更了解你的心情!但說起來這些也都是第三者的看法。你太座是當事人,以她的立場來看,這又另當別論。總歸一句話,不要太讓夫人苦惱了。」
幹部會議改到晚間,所以四點鐘以後的時間,幹是稍許空閒下來了。幹本想利用這段時間去理一下頭髮。因為幹很不喜歡在國外進理髮店,一直忍受到今天,所以頭髮確實有些過長了。
為此,她的答詞也有漏洞,問到如何和幹認識的時候,英子支吾其詞,最後說是在酒廊認識的。
「不是小姐,想見面的是小姐的母親。這小姐不是挺像她母親的嗎?」
「我只是窮忙而已。你終於進入自己夢寐以求的圈子,而名噪一時,實在太好了。」
這也可以說,他既然寫了這樣的信,就是在勸英子如此去做,而既然勸了她,必然胸有成竹,一定是有了什麼具體方案。信上的文辭,內容簡單,英子只能如此揣測,不過她認為幹很有可能協助自己出國。出國費用由他資助,就算沒有這個可能,他為英子在巴黎謀一份兼差的工作,這也說不定。
「飛機誤班了?」
圓藤叫來女傭,交代整理走廊上的席座,自己則繞過屋簷下,進到屋裡去。不久,他換上和服出來。
英子重複了和先前同樣的話。對這名訪客即將提出來的問題,英子全然沒有預感。
「我說這樣冒昧的話,請妳別緊張。有關我的事情,請妳問問須崎老師,妳就會明白了。我們是老朋友,妳在這所學校上課,以及妳的學費來源有困難的這些事情,全都是須崎老師告訴我的。」
「泡杯咖啡好不好?」
圓藤的來訪是否和這次大聖寺英子的事情有關連——?幹忽然這麼想。這是毫無根據的一種預感,他匆匆叫來了常盤。
「哦?」
「幹先生也這麼說。我將來或許也會結婚,但起碼目前我沒有這個念頭。」英子斷然地說。
「那,我想散散步,這可以吧?」
「我送妳到巴士站吧!」
「或許您認為我應該等我先生回國之後,事情由他自己去解決,但我已經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
「不,我想生活不見得會平靜。」
「不過,冒失得很,雖然妳說專心研究繪畫,以一個女人的能力,生活問題怎麼解決呢?」
「我回去了!」
「見面?幹什麼?」
幹有一種敗得慘兮兮的感覺,他覺得羞慚極了。他好像太小看了圓藤對自己感情的重視程度,因而當頭棒喝,突然遭受了人家嚴辭厲色的制裁。
那一次幹的否定絕沒有絲毫違心之處。當時幹的確為波子這新的結婚對象十分傾倒,衷心盼望著能和她成親。
「你送她什麼東西?」
「那一定不好!」圓藤笑道:「嫁給我這麼個窮光蛋,妳早就吃不消了。妳選擇老幹是有眼光的,也是走上幸福之路的第一步。讓妳這樣的人挨窮,會天誅地滅的啊!」
她再也不想從幹手裡接受金錢了,不過,如果幹肯為她設法,她當然是想去巴黎一趟。不用幹來告訴,做為一名學畫的人,英子知道巴黎是必赴一趟的聖地。
看起來,波子比自己更理智、更有原則呢!
「是這樣嗎?」
「妳才這樣。」
「這也是事實。」
「單戀——?」
幹剛走到候機室外面的階梯上,這時停住了腳步。
波子理都不理他。
圓藤說。他這番話使英子頗受感動,她一時覺得滿腔熱情起來。
「那……您是在庇護我囉?」
「哦?」英子的表情生硬起來。
「請妳不要提她母親好不好?這和她母親是沒有任何牽連的!」
「知道了,我不再和幹先生見面就是了。圓藤先生您這個建議,我樂意接受。我原先是準備再見一次面好好向他道謝的,現在也只好作罷了。」英子堅決地說。
為此,英子每次都是以亡母代理人的立場,和這位資助者相對交談。唯有如此,她才能接受幹的好意;而幹也由於將英子視為她亡母的代理人,所以才給予援助。
「你很忙吧?」圓藤說。
幹刮起鬍子來。
「可不是嗎?有關你的消息,我都在報章看了,這些文章不都是稱讚你嗎?」
「見面倒也無所謂,但說起來這是妳先生的問題——並不是我本身——,他不在的時候,由我這個第三者介入,我豈不多管閒事了?」圓藤說。
「我就怕發生這種事,曾經特別提醒過你,記得嗎?」
「怎麼啦?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得罪你了?」
波子對常盤說。
這是幹一向的作風,他是個直腸子的男人,想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是他的個性。
說起來這也沒錯。
「石頭也有純真不純真?怎麼看的?」
「石頭也會不服氣?」
「是。」
「那個時候,我常常和許多人走路,所以弄不清楚。」
信上只有這些文句。要貫徹繪畫,就應該來一趟巴黎,信上說的只是這些,其他什麼都沒有。
「打擾您了。」波子也行了個禮。「那天回去之後又給您那麼冒失的電話,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大聖寺英子上午的時間安排為習作時間。玄關旁邊六張塌塌米的房間是客廳,鄰接的八張塌塌米房間經修改為畫室,這就是她的工作室。
「他也真多嘴,已經說了?」
「這一趟旅行。」
「管他是誰。滿街上年輕男人多的是!隨便找一個,讓他們結合在一起,不就得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