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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聲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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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不論是不是有水滲出來,或是有任何事物出現,現在已顧不得一切了。因為,敵方或我方的大叫聲不時傳來。
鏡史郎於是徘徊在農家的前院。正如這家主人所提醒的,河川上吹來的風冷得一點都不像春風。小百合有沒有看到我在揮袖呢?賈賈有沒有馬上注意到我在揮袖而指給小百合看呢?啊!妹可見我揮飛之袖?此時,鏡史郎的眼裡滲出了淚水。
屋主走到前方。一聽到他這麼說,鏡史郎才注意到風聲,而且風聲中混雜著流水聲。
鏡史郎突然感到整棟房子起了發自地基般的搖動,且引起極大的聲響。
看吧!這是最好的證明,原來埋伏於天地間的深沉陰暗,已開始泛著淡淡的白色光芒。實際上,漆黑的長夜即將過去,而黎明將至。過去的漆黑已漸轉為黎明時的微暗,而黑暗中即將出現的天空便是最初的預兆。鏡史郎想,他可不能落後,也必須做些什麼。
「拖鞋!」
「嗯!」
當屋主走下榻榻米時,雷電第二次閃過。
鏡史郎回答。
「我看看。」
鏡史郎在屋主的大叫聲中被拖走,而繞到正屋旁邊。
三個人緊靠著身子站在一起。雖不知小木屋裡有什麼物品,但空曠處非常狹小,三個人除了緊靠著身子站在一起外,別無他法。屋外仍有風雨狂舞著,而安曇川上亦有狂流聲傳來,卻一點也不像流水聲,反倒像上千上百個笨重的物體滾動時所發出的聲音。
鏡史郎聽到背後屋主的叫聲,卻自顧自地走下坡面。途中有一、二次踩空,而跌坐於地。那時候,他的確站不起來而只好坐著,但當雷光一閃,他便又站了起來。
「剛才是什麼聲音呢?」
「怎麼可以呢!快去吧!」
屋主大聲地叫。
鏡史郎被屋主拖著手,亦似乎被背後的屋主太太推著繞過正屋右邊到後門,之後,又走上路況不佳的坡面登上丘陵。雨仍下得很大,偶有雷光閃過天際。
「如果只是調查的話,怎麼會那麼大費周章呢?我看他們每天都用炸藥,一定已經正式開工了。」
——你要到哪裡去呢?
他從正屋旁邊繞到前院。
戶外已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風聲呼嘯奔馳。鏡史郎向前院踏出一步,但馬上被烈風推回原處,而他心裡所期望的驟雨,仍未落下。
鏡史郎突然覺得又聽到神的聲音了。
「哦!」
屋主打開正門跑進來。
哦!下雨了,但是鏡史郎又馬上睡著了,在他第二次睡醒時,他在床上抬起了半身,屋外的雨聲依然敲打著地面,敲了又敲,打了又打,看來,雨聲已包圍了整個天地,他從沒聽過這麼強烈的雨聲。雖然也隱約聽到風聲,但已完全被激烈的雨聲所掩蓋。
他的聲音似炸裂般地響於周遭,並抓住了鏡史郎的手臂,帶著可怕的力量。
屋主說。那位太太也勸鏡史郎進屋,但是,他已顧不得任何事了,而與小百合離別的悲傷,更使鏡史郎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現在的他並不清楚小百合為何離他而去,只知道的確有某些事定要把他和小百合拆散。小百合如今已爬涉未知的山路遠走他鄉,且不知歸期地離他而去。
突然間,鏡史郎感到背後重大的一擊而踉蹌了二、三步。同時,又聽到屋主說:
下雨吧!強烈地下吧!將天地都淹沒吧!襲擊魔鬼並將他們都沖走吧!鏡史郎低頭正襟危坐,如祈求似地將自己沉迷於萬般思念中。
「此地沒有什麼好吃的,不過,請吃點飯。我已將飯菜準備好擱在那裡了。」
予我長祈候。
「黃昏時候起了風,所以,這次一定有很多花凋謝了。」
屋主太太也停下了正在掃地的手而說:
不久後,三個人走到丘陵山腰的小木屋。
他們以炸藥炸開石頭、崩落山頭,不知正進行著什麼樣的計劃。如果長久如此進行,魔鬼的吼叫聲將一天比一天增大,山形將隨之而變,而安曇川的流道亦會因之而變。
「剛才的聲音?」
「如此看來,你必已全身濕透,我看,正屋那邊可能較不嚴重,你就到正屋來吧!」
——不得了!真不得了!
「我在這裡就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妹可見我揮飛之袖?
鏡史郎站起來,走下地面。當他一打開紙門,風吹了進來,自剛才起,短短的一段時間內,風已經難以相信地變得激烈,而風吹落的樹葉飛舞到他腳邊,且緊緊地貼著地面。
「有水,水滲出來了!」
如今,勝利的歡呼聲圍繞著他,且即將包圍住他。鏡史郎緊抱著小百合的拖鞋,從水中露出半身,想往更深更急的河流中走去。心想,他將捧著世界上無比美麗而清淨的物品,加入神的陣營中。那是為了戰鬥!矯正!革新!也是他現在所必須做的事。
鏡史郎從農家前院走下平緩的坡面,往河灘方向而去。當他走到河灘時,又響起了一聲連地面都為之震動的巨響。


石原上,黃昏即將來臨,鏡史郎想走到魔鬼所在的地方,親眼目睹現場的一切。雖然他想,渡過橋沿著對岸的小徑將是最簡單的途徑,但是卻必須避免那麼做,因為不知何時,敵方的流箭又會因此射出,所以,他必須避免將自己暴露在魔鬼們的視野內。
突然有人說。那是農家的主人。看到鏡史郎仍沉默不語,他又說:
鏡史郎仍沉默不語。風聲傳來,又起風了,風為了將魔鬼的陣營一分為二而呼嘯著。
他突然想起人麿的詩,之後,又想起數首萬葉人與自己所愛的人分別之詩,這些詩有的完全浮現,有的則部分浮現。不知旅途中的你,何年何月何日歸?這首詩正代表鏡史郎現在的心境。君如陰夜難料地越過山嶺。吾何知汝之歸但倚門望——如陰天的夜晚般難以預料地,自己所愛的人渡過了這山頭,而我卻不知他何時回返地癡癡等著。這也是鏡史郎現在的心情。
當賈賈和小百合的座車在河川對岸的路上潮行漸遠,而終於消失在杉林時,鏡史郎仍留在原地。不久,農家的主人和太太回來了。
鏡史郎問,而屋主則答說:
在他感到有模糊的燈光後不久,燈的亮度好像被吸走似地消失了。油已燒盡,而爐裡仍有將滅的火焰殘留。鏡史郎坐在這般昏暗的房間裡。雨,下吧!沖走這世上的惡,雨,下吧!他的思念漸轉為祈求。

「你們昨天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嗎?河灘上不是停有許多卡車嗎?」
鏡史郎仍站在榻榻米下窺視著戶外,他又再度感受到地面傳來的聲響。那是流木撞擊堤防而發出的聲音,但在鏡史郎聽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鏡史郎站在河灘的一隅。魔鬼的吶喊聲僅此一次就再也沒有聽到了,當他知道即使再久也不會再聽到爆炸聲時,他就沿著河灘往下走,由於河灘上大小石頭層疊,他只能踩著這些石頭通過。
「你在那裡呢?現在請快來。」
為人父母必須恢復父母心,為人子女必須恢復子女心,為人師長必須恢復師長心,受教者必須恢復受教者的心。男人必須把男人的心,女人必須把女人的心,年輕人必須把年輕人的心——所有的人都必須把魔鬼們控制下的心一一奪回且據為己有。
「大概是炸藥吧!」
當鏡史郎說完後,屋主馬上接著說:
「對,在漏水。」
「那裡漏水呢?」
吾憶妹長離。
鏡史郎傾耳聆聽戶外的聲音。河流聲、雨聲、風聲,這些聲音不知何時起,已成了神所率領的士兵們之吶喊聲,而在這些吶喊聲中,大炮的發射聲隆隆作響。
屋主說。
鏡史郎突然推開一旁的屋主太太,而如游泳似地跑向屋外。
鏡史郎回答,屋主聽到後又問:
他想到小百合的拖鞋仍放在門框上而忘了帶走。在小百合要離開農家時,賈賈本來打算將她的拖鞋一起帶走,所以特地從地板下拿到門框上,但終究還是忘了帶,而鏡史郎在送走小百合回到別院時,才發現小百合的拖鞋仍留在原地而沒有帶走。
然後他又說:
鏡史郎沒有回答。啊!神為了驅趕魔鬼們,已發出攻擊令。聽!軍鼓聲!成千上百的軍鼓聲同時響起,那一和-圖-書瞬間,不鋪地板處閃過藍色亮光。不知何時,除了風雨聲外,更有雷鳴聲作響。
必須革新的事物亦充塞於附近。人必須充分利用雙足,車子、電梯,不,不止於此,還有百貨公司的扶梯、滑雪場的椅式搬運機,人究竟是何時開始拒絕走路的呢?如此一來,人類的腳必將逐漸退化,而成了一副奇怪的模樣,失去雙足的人還算得上是人嗎?
然後屋主又說:
我願將您想作長命百歲,而潔身祈神,為你長守候。這是這首詩的意思。事實上,美而幼小的人,也必長命百歲。

鏡史郎起身走出,屋外的雨下得更強烈,使得天花板到處都滴著雨水。雨水不停地滴到鏡史郎的頭部、頸部,有時甚至滴在手背上。
竹葉茂於林,
「還有什麼地方,到處漏得一塌糊塗。」
「現在究竟是幾點了呢?」
「他們好像才在調查是否能建新路,我是這麼聽說的。」
——矯正吧!
此刻,鏡史郎覺得他聽到了勝利的歡呼聲,那的確可稱為歡呼聲,而且的確與風聲、雨聲不同,它以從沒聽過的異聲,重新響起於天地的一隅。甚至任何事物都不能抵擋充滿黑色能量的聲音,這也正是鏡史郎心所陶醉的、成千上百種強勁軍鼓同時打擊的聲音。啊!現在,身為魔鬼手下之河灘上的卡車已一一被沖走了。而神的士兵們則趁勢往魔鬼的根據地掃蕩。
鏡史郎又回到地爐旁,思念則飛向小百合,也馬上想到屋主太太所說的,小百合明天將恢復健康回來的那句話,這句話推翻了他原先以為會和小百合永別的念頭,而肯定了明天小百合將恢復健康回來的想法。小百合明天將率領屬下司機和賈賈,為了永居此地而回來,而清泉、美麗的河灘及如黃色顏料塗抹而成的竹叢,將為小百合的歸來保持原狀,不受任何魔鬼的侵犯。
此時,屋主太太又插嘴說:
——齊一之鼓聲聽似雷響,吹響之小角聲似見敵虎之咆哮,眾人懼而捧旗,然冬已過,春已至——
鏡史郎開始覺得不抵寒氣而走進別院,不知是否屋主太太為他起的火,地爐裡正燒著柴薪。他坐在地爐旁,望著爐裡的柴薪在那裡熊熊燃燒冒煙。他現在除了坐在爐旁靜靜地望著火外,別無他事可做。
「有沒有漏水呢?」
「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你到底在那裡?」
之後的一瞬間,鏡史郎大叫:
風依然吹著,他每一傾耳聆聽,則風聲颯颯作響。神啊!為了小百合,請將這美麗的山峽,從魔鬼的手中完整地奪回。強烈的風、雨呀!也請將襲擊此地的魔鬼們一併沖走、趕走。
「在漏水啊!」
人麿所吟的壬申之亂時的戰爭場面,如今清楚地浮現於鏡史郎腦海中。軍鼓如雷聲作響,而笛聲如虎嘯聲傳來。
不知何時,鏡史郎的腦海中混雜著小百合和紅色的拖鞋,而門框上擺著的,的確是雙紅色的小拖鞋,但卻又像小百合屏息而坐。他感到小百合小小的身子似乎被擺在門框上。
鏡史郎說。但屋主沒有回答他,又說:
「沒有呀!」
他又聽到神的聲音了。必須接受矯正的東西充滿在附近。例如將老師禁閉一室並將之吊起,這是多麼不該的行為!年輕人不像話,大人也不像話。利用孩童收集募款後,又盜用募款,更是不可原諒。貪汙、逃漏稅——啊!人類必須恢復人本有的善心啊!
「沒有漏水。」
吾願君長壽,
「昨天是早上,今天是黃昏時聽到那聲音,他們有時黃昏,有時早上,總之,在沒有人經過時才引爆的。」
他又聽到神的聲音了。矯正,就是要矯正人心。神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戰鬥,戰鬥就是要藉以恢復人心之正常,而人怎能不矯正呢?不矯正又當如何呢?
鏡史郎覺得他必須再做點什麼事,因為他好不容易才發現的淨地,怎能輕易地交給敵方呢?他希望能一口氣地將安曇川上的魔鬼們加以擊潰並一一趕走。
屋外又傳來屋主的大叫聲,但因被風雨聲所遮而斷斷續續地傳來,那是非常微弱的喊叫聲。和_圖_書屋主又跑進來。
「趕快到正屋去吧!」
石見高角山之林間,
鏡史郎偶爾自沉沉的思考中返回,而當他每次一回神,都會在自己的周圍發現一些小小的變化。諸如:發現在鉤上掛著爐子,或突然看到旁邊有擺著茶壺和茶杯的盤子。
「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這一帶到了黃昏,仍變得很冷,一不小心便容易感冒。」
「那麼多的卡車,都沒有看到嗎?」
鏡史郎想到他必須反抗,至少得保護這地方。因為自從離開首都之後,他便被追著逃至此處,所以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了。
鏡史郎將拖鞋撫摸著送至胸前並緊抱著它。他覺得他已將重要的東西奪回,且因與之相依偎而感到安心。現在,他已經沒有必要到任何地方去,因為既然已和重要的東西在一起,他便可以永遠都不離開這裡。
不知經過了多久,鏡史郎睡醒了,屋外敲打著異於剛才風聲的聲音,那是強烈的雨聲正敲打著屋頂、敲打著地面,而在雨中,仍若有所聞地發出蕭颯的風聲。
鏡史郎從門口邁出一大步,而水突然浸過他的膝蓋。自從進了別院後,並沒有多久的時間(至少鏡史郎是這麼想的),但屋外的情形已經完全改觀,前院已完全像條河川,而水量時刻在增加中,水勢則越發急遽。堤防上不知那一部分決堤,使部分水流湧向此處,但,鏡史郎顧不得此等事,他只覺得現在是他挺身而出的時刻了。
聽到屋主太太的這句話,鏡史郎又想到小百合的臉龐。啊!此時不知她在何處,亦不知在做什麼。鏡史郎想像他向小百合伸出雙手的模樣,這讓他心頭一陣溫暖,亦一陣悲傷。
他留下一聲「哇!」後,便跑向屋外。
「雨下得很大!也許屋頂就快漏水了,如果漏水了,什麼容器都可以趕快拿來接水。」
鏡史郎終於回到橋畔,他站在那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仰望天空,但今天的夜色與昨日不同,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鏡史郎想起他所愛的小百合已越過未知的山頭到了未知的領域,而如今不知正在做什麼,這種對小百合的惦掛與對魔鬼的憤怒,交互襲擊著他的心頭。想著念著,他又往農家閃爍的燈火走去。
說完他就出去了。鏡史郎又在床上躺了下來,此刻,似乎為了證實屋主對鏡史郎所說的話,屋頂上的雨滴滴答答地滲漏進來,一處接一處地增多,似乎這裡才剛聽到漏雨聲,那裡又漏起水來了。如今,屋頂破處所漏下的雨滴,已完全落在天花板上。
背後傳來不知何時出現的屋主太太向丈夫詢問的聲音。

「水流進來了呀,水!」
——矯正吧!
當屋主打開正門後,屋外的風雨聲數倍強悍地傳來。
「拖鞋!」
雖然陰暗難分,但主人的聲音的確向鏡史郎靠近,而且聽那聲音,屋主似乎從門外走上榻榻米,之後,他以近乎尖叫的聲音說:
喂咿!
「你在幹什麼,快來吧!」
鏡史郎的面頰又被淚水滑過。他終於與小百合分離,而現在只能在此為小百合祈福,願她長命百歲,並守候至小百合回來。

鏡史郎邊叫邊被屋主拉走。當一走下榻榻米,卻因沒有踏穩而跌倒於地,但屋主仍拖著倒地的他走,半途中,他也曾站起,但又被推至傾盆大雨下之地面,究竟是被推出還是被拉進,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鏡史郎正襟危坐於地爐旁,傾聽著陣陣的風嘯,但他覺得只靠風力並不能將埋伏在河灘的魔鬼嘍囉一一粉碎,於是,他希望有更強勁的力量。雨下吧!如果有風有雨,必能沖走十輛、十五輛的大卡車。
啊!冬天必須恢復本來的寒冷,夏天必須恢復本來的炎熱,這些事物都必須在人類的生活中恢復它本來的面目。冷氣、暖氣是怎麼一回事?人應該吃合於時令的食物,而不該妄想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瓜類。山、河川也必須恢復它本來的模樣,將爬山的人驅出這山間,而不管他們說什麼因為山存在,所以要爬山的說法。
當他一回神,背後丘陵的雜樹及右手邊的竹叢被風吹得沙沙作響。www•hetubook.com•com黃昏一到,是不是就會起風呢?
「我內人非常擔心,要我來看看,但我又不知道你到那裡去了,所以無從找起。」
「我怎麼沒聽說呢?」
「你愣在那裡幹什麼!水快流進來了呀!水!」
別院內一片漆黑,鏡史郎以手扶著門框漸漸走過去,終於碰到了拖鞋。
「你要到哪裡去啊!」
(全書完)
鏡史郎抓起了拖鞋後就坐了下來。現在的他覺得非常地疲勞,甚至連一步都踏不出去了。
轟聲作響,將不設地板處的正門震向內側,風因之疾呼而入,雨亦橫向飄進。那一刻,屋主急忙跑進。
雖然什麼容器都可以拿來盛水,但什麼地方有什麼容器,在漆黑中也搞不清楚。
「啊!你們昨天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所以才沒有看到吧?一定是的。」
屋主的聲音如狂吼般持續於附近,時遠、時近,而鏡史郎則在雨中迴轉了二、三回,因為主人想把他帶回正屋,但卻搞不清楚方向。風雨聲中,此刻傳來馬的悲鳴聲,聽在鏡史郎的耳中,清脆得奇妙。
鏡史郎沿著河灘走向下游,不久後,到了河灘的盡頭,於是他又走上堤防,沿著堤防繼續往下走,當抵達堤防盡頭時,又發現了河灘,於是,他又再度走下河灘。暮色已漸漸濃暗,吞沒了河灘上大小石頭的形狀,使得河灘看似一張泛白的石板。
屋主太太又說。這一次,這一句話很明顯地是對鏡史郎說的。
再一回神時,他望向陽臺,透過鏤嵌在紙門上的玻璃,看到泛白的暮色業已降臨,而茫然地望著前院飛舞的樹葉。此時,他突然聽到地面震動作響,那響音傳自遠方而搖晃紙門,於是,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心想,可有什麼事發生呢?雖然不知那響音的真面目,但他頗覺不尋常。
「沒有星星哪!」
「擔心也沒有用啊!她明天就會恢復健康回來了。」
人已成群地活動。說什麼是休閒活動、觀光!可不要在這狹小的國土中似漩渦般地轉來轉去。
聲音自無窮遠的地方傳來,但是非常清楚,且不止一次、二次地傳來。上一次聽到神的聲音時,是在星星閃爍的平靜夜晚,而當時他正俯臥在露濕的大地上。但,這次完全不同了,神的聲音傳自激烈的風雨聲中。
然後又說,
屋主的叫聲頗不尋常,但是,鏡史郎並不理他,他再也沒有餘力理他。因為襲擊魔鬼的命令已下達,而士兵們也已銜枚出征,聲勢之大已非任何力量所能攔阻。所以鏡史郎此刻頗有大軍中一員之感,正準備展開突擊。
屋主太太安慰著他說。
——戰鬥吧!
「什麼炸藥?」
「我在這裡。」
魔鬼們從人類身上奪走了珍惜生命之心。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現在一樣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人的生命、動物的生命、植物的生命。自從魔鬼們發明了致死人類的武器後,人類的世界就變了。
「就快漏水了。」
「不知是要擴張或另建新路,我也尚不清楚,不過,聽說幾年以後,這裡就會和現在大不相同了。」
「放開!」
鏡史郎亦頓覺自己有揮飛之袖,但在這世界上,他所愛的小百合可否看到他在揮袖呢?
鏡史郎躺在床上。白天、夜晚,走了一整天迂迴難行的河灘路,他已感到沉重的疲憊,便在風聲作響中沉沉睡去。
「真不得了,聽說要擴充河岸、建築大馬路。那一邊都是石山,所以要用炸藥炸開每一塊石頭,剛才那聲音就是炸藥炸開石頭的聲音,所以才會有砰的一聲。」
鏡史郎心想最重要的拖鞋忘了帶走。那拖鞋是鏡史郎在百貨公司為小百合挑選的一雙紅色拖鞋。
鏡史郎低頭正襟危坐傾聽這神的聲音,他想,他也必須戰鬥,因為神已向全軍下達了進擊令,而今,他也必須出征戰場。
又到了河灘的盡頭,鏡史郎就停在這石原的盡頭,雖然這一側的河灘已被壟斷,但他仍看到對岸的河灘繼續延伸著,而對岸的河灘的確散佈著數十輛雜亂無章並排著的大卡車。一輛、二輛……他數了過去。至少有十幾輛吧!那附近不見人影,看來,在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二次的爆破後,工人已在魔鬼的指示下各自散去。
鏡史郎打開別院紙門走向陽臺,看到屋主太太正拿著竹掃帚在掃地,而屋主則在一旁收拾草蓆,二人似乎不曾發生任何事地各做各的事,真令人感到奇怪。
——喂咿!
「哇!」
鏡史郎仍愣在那裡。在成群的卡車中,只有一輛車向半空中突出它奇怪的觸角,那也許是魔鬼的首領所在的指揮地,而那觸角有著異樣的神情,且形狀和別的卡車亦明顯地不同,引得鏡史郎直瞪著它瞧。不久後,暮色完全籠罩這挾著河流的二處河灘,而黑暗則吞沒了這成群的卡車和鏡史郎的身影。
當雷光突然照亮四周的那一剎那,三個人悽慘的模樣一一顯現。每當那一刻,鏡史郎便駐足而立,清楚地看到雨水似川流般流過腳邊。
「你說要擴充這安曇川河岸的路啊?」
啊!神終於生氣而聽從我的祈求了。神為了擊潰所有的魔鬼,已向全軍下達進擊的命令了。因此,雨下了又下,風亦颯颯地吹著。
屋主說完後,愣在一邊。
雷電又一閃,那一瞬間,雨水沖洗下的大地,似亂髮飛舞的雜樹,深閉著木板套窗的正屋建築物,一一顯露於蒼白色的光中。觸目所及皆顯露於蒼白中。但,那也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之後,天地再度被黑暗吞沒。
此時,屋主太太又說:
當鏡史郎走進別院後,屋主太太馬上來了。
「哇!」
啊!人類因為魔鬼而失去了自己本然之心。爬山摘取本該保護的稀罕植物,是何等不當的行為!居然還向護城河上的天鵝投石使之致死!爭先恐後地著短裙、徹夜遊蕩、打迷|幻|葯使之暈眩的念頭又是從何而來的呢?吸毒、車禍、肇事逃逸,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鏡史郎感到強烈的憤怒湧上心頭。魔鬼們終於也到此處來了。他們知道他和小百合一定會到這峽谷,所以早就先下手了。
屋主說。
屋主說。太太接著又說:
「好——既然如此,好吧!」
「看起來不像普通的風雨。」
「你的千金幸虧在天氣好時去了醫院,如果她現在還在這裡的話,必受不了這般的大雨。」
——革新吧!
——戰鬥吧!
——革新吧!
後來,鏡史郎感到額頭一陣陰冷,於是,好幾次坐起了身。既然屋頂的漏水已滴至臉上,他是再也不能躺在那裡了。雨聲仍包圍著整個天地,而似大炮打出般地轟轟作響。
鏡史郎仍抱著小百合的拖鞋站在門口,屋外黑暗的天色已漸淡,也許是因為黎明將至。但是,物體的形狀仍看不清楚,不過,漆黑依然蔓延於附近,且籠罩在轟轟的聲響中。
鏡史郎想將對方的手揮開,但卻一點都由不得他。
「你到那裡去了!」
「我已經在這裡住了二十年,但從沒遇過這種事,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屋主太太說,但是沒有人回答。
不知何處傳來叫聲。那不是神的聲音,而是人的叫聲,從風雨聲中傳來人的叫聲。
鏡史郎站在黑暗中,心想,時候已到了。「塵埃連天,鉦鼓聲聞數十里」——他腦海中浮現這句不知何時讀過的話語。
——革新吧!
在黎明的泛白將長夜的漆黑驅離之前還有一段頗長的時間,而在此時,隆隆的大炮聲和軍鼓聲響徹雲霄,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勝利歡呼聲亦響徹天地。
戶外的嘈雜聲,在農家夫婦聽來陰暗又可怕,但在鏡史郎耳中卻與他們不同。
在依然包圍著天地的激烈風雨聲中,鏡史郎再一次聽到神的聲音。神命令他革新這世界,讓夜晚恢復本為休息的夜晚,而白天恢復本為活動的白天,並拿走都市夜晚中的各色霓虹燈、消除魔鬼吼聲!恢復陰暗的夜空,以及散佈在天空的星光,使大地充分吸取夜晚的露水,並使夜晚成為所有活生生的生物休息的床鋪,而隨著以後的雞啼聲,黎明來臨、小鳥覺醒、蟲亦眠醒、人也睡醒,一切恢復醒後的秩序吧!
「等一下。」
鏡史郎順著黃昏的河灘走向農家的別院,當他走過河灘再走過堤防,又從堤防走下河灘,如此一步一步地越過難走的石原時,前方開始閃爍著農家的燈光,而燈火不知為何物所遮,忽隱忽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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