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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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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行人中,只有曉子穿著華麗的衣裳,因此道介很容易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並且因她的特殊而留下印象。
「有句話說:永遠不嫌遲。」
「來春吧。」
每次見面,曉子都這樣說。所謂痛快地玩,除了到銀座或染井墓地附近安靜的散步道,或者到郊外,也不過是在類似場所默默並肩走路罷了。
道介還記得當時曉子老是和一群人脫節,落在相隔一個展覽室的後面。
後來,道介幾經思考這件事。由於初見曉子是在她和三浦清高的相親日,兩人的結婚已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實,因此他的心起了強烈的壓制作用。
後來才知道,那天是她和後來成為她丈夫的三浦清高的相親日。在日本橋的料理店裡,曉子和她母親參與多得出乎意料的三浦家人聚餐後,便被邀請到K百貨公司的六樓會場,參觀陶雨的個展。
道介和陶雨商定作品後到工作室去,把茶碗、花瓶、陶板等分別擺出幾樣來。
道介當時擔負的任務是為陶雨最有力的資助者——三浦一家——作慇懃地說明。不巧那天陶雨不在會場,道介遂和百貨公司的美術部主任兩人為以擁有萬貫財富的貿易商、文雅的老紳士聞名的三浦清長為首的一群人解說,而度過忙累的數十分鐘。
他從未有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的念頭。但與其說沒有這個念頭,毋寧說想也沒想過。
道介知道曉子對自己有好感,但那和自己對她所持有的感情,不知那裡有著不同的性質。
和著名資本家三浦清長只有一字之差和-圖-書的三浦清高,對身為沒沒無聞的陶藝家的他,無疑是一種強大的威脅,再加上大學東洋史年輕副教授的頭銜,他當然有權得到曉子。
道介心想,自己和曉子的關係在本質上不應再有任何發展,即使向她求愛,曉子也照樣會從自己的身邊遠離吧!
「人類的痛苦算得了什麼。能使人消沉十天的事已經不多。再大的打擊,頂多十天,半個月一定可以克服。」
「那不是老師的作品,是我的。」道介說。
曉子又笑了,道介也跟著她一起笑。
被狠狠甩掉了!道介試著想從自己口裡說出那樣的話。那晚,直到夜深,他一直從房間窗口眺望皎潔月光下的郊外空地,不期然地陷入一陣強烈的孤獨之中。如何才能拯救現在的自己?他認真地望著四周尋思,但想不出任何自救之道。
隨著婚期的逼近,曉子益發擺出明朗有生氣的臉孔。道介無法想像曉子這麼做時內心究竟如何,但他看得出曉子是故意採取這種態度,因此每當不知想到什麼就突然喜不自禁而興高采烈起來。
「總有好惡之分吧?」
類似那晚的情形持續了約莫半個月,自此道介才慢慢站了起來。
話雖如此,在說話的同時,道介還是會想到自己畢竟是被甩的一方。
「是的,要送給別人,所以……」
道介永遠都記得「沒辦法阻止了」這句話。
那時三浦清高也在那群人當中,但道介完全不記得有這個人。
「我想用這些錢買五件作品。」那年輕貌美的訪客說。
當她出現在和-圖-書玄關時,道介馬上認出她是前幾天那位衣著華麗的小姐。但和那天完全不同的是,今天她穿著樸素的暗色洋裝。前幾天由於穿日本和服盛裝,使她整個身子給人紮實的感覺,而這次周身突然縮緊,顯得有點楚楚可憐。從中庭轉到工作室時,那走路的姿態,從背後看來好像十分脆弱、削瘦。
境道介再次與曉子見面,是曉子獨自到陶雨家想買幾件作品的時候。數千圓的錢用紙包著。
曉子把沒有一絲陰影、顯得很開朗的臉孔向著道介,旋即一轉身邁開步子走開,途中一度回頭,也是明朗地揮揮手,輕快地走遠了。像捲過的影片般,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終至消逝無蹤。
「準備工作很繁雜吧?」
事實上,直到她結婚的前一天,道介還和她在約會地點碰面,和她做著不同於尋常的散步。
「是要用的嗎?」
「也有一句話說:什麼都太遲了。」曉子說,並且用使道介打了個寒顫的空虛聲音笑著。彷彿笑口一開就合不攏似的,兩人並肩走了好幾條街,曉子依舊用奇怪的腔調繼續笑著。
「隨便那一個都好。」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散步。
爾後道介經常和朋友喝酒,並屢次述及:
曉子以這種方式回應他。直到後來道介都沒忘記這句話。那既不像諷刺,也不是揶揄,曉子言下是否有著奇妙的苦悶呢?往後幾年這件事一直令道介深思不已。
「你不覺得把快樂的事放在前面比較好嗎?」
道介和曉子單獨在銀座相會,是陶雨個展過後約莫https://www.hetubook.com.com半年的初秋。
和曉子分手後第二年,道介和現在的妻子珠江平凡地相親結婚了。以這種最常有而平凡的方式擇定一生相隨的人,給他平靜而自然的感覺,也符合他的喜好。
事實上,以曉子的美貌是沒有把那種事情放在眼裡的。
兩人首次在銀座會面之際,道介已深深被曉子所迷。對他而言,那是初戀。在這之前,雖然有幾次對異性抱著戀愛般的感情,但只是很平常的傷人、或被傷害的經驗,全然不同於對曉子的情形。
總之,道介和曉子初次的相會,對兩人將來的關係而言,是頗為宿命而具有暗示性的。境道介和曉子的相遇是神的安排,只是偏偏選在她和她未來丈夫的相親日。
然後,笑聲一停,腳步也赫然頓住。
同時,她的結婚對象——三浦清高其人,不論境遇、社會地位、智慧等方面,都遠非他這樣的人所能及,這點對他的影響也很大。
「說不定比較高呢!」
陶雨對作品的買賣向有潔癖,若不投緣,則再高價也不賣。那天早上因為接到三浦家打來的介紹電話,所以沒有拒絕,對顧客的意見既未動肝火,也沒擺出難看的臉色。
她看起來大約是十八、九歲,未脫少女氣息,給人適合穿水手服的稚嫩感覺,然而在那種受戰爭影響,華麗的色彩漸漸消失的時代,她卻不顧別人的眼光,毅然身著華麗的盛裝出現。
當時道介是一個籍籍無名的陶藝家,在附近大學的專科旁聽,一星期兩、三次到大學聽和美學、美術史和-圖-書有關的課程。
每當話題轉移到戀愛的問題時,曉子總會說:「戀愛這東西,我最討厭了。」
此後道介並沒有再和曉子碰面,有時雖會想起,但沒想過要再見面。和曉子交往是很自然的,而以後不和曉子見面也再自然不過,這是他的想法。
那裝扮得花也似的盛裝少女,既不向解說人莫名其妙的說明提出問題,也沒有一絲傲慢或幼稚的神氣,神采奕奕而又十分謙恭。許多小動作都顯現出這種特質,而引起了一一說明著作品的道介的注意。
「啊!」曉子吃驚般張大眼睛,「我的鑑賞力是不是太低了。」
「說到喜歡……」小姐說。「如果要裝飾我的房間的話……」她四處看著,指著放在角落的一個小花瓶說:「那個吧!」
和曉子分手的那個晚上,道介癱在自己的住處,幾乎不能站立,他的身心都受到重創,這打擊真是來得意外。
「為什麼延期呢?」道介問。
冷不防從小姐口中迸出這句話,令道介吃了一驚。雖是罵人的話,卻全然不覺汙穢,反而像一種很明朗、生氣勃勃的東西從頭上傾瀉而下。
因著第二次見面的因緣,曉子在道介開習作展時也來了,那是兩人第三次會面。第四次,道介帶了幾個作品到駒込她的家中拜訪。她父親是陸軍技術部門的將官,退役後在某個造船所當顧問,而後成了道介最初的資助者。
「我要痛痛快快玩到結婚典禮的前一天。」
曉子那方面——那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那種話好像跟自己沾不上邊似的,那或許正是她特殊魅力和圖書的所在吧!
「即使不會判斷好壞,總有喜歡不喜歡吧!」
戰後遽逝、但當時比別人加倍健康的金山陶雨,一年開兩次個展,發表數量龐大的作品,而他最有力的資助者就是三浦家,曉子當時就是混在三浦家的人群中出現在會場的。
「嗯。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沒辦法阻止了。」
「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那天曉子和別人一樣,碰也沒碰,就把喫茶店盛在盤上送來的小點心,小心翼翼用紙包好,放進當時很昂貴的鱷魚皮包裡。
和珠江的家庭生活還算滿足。當珠江病弱得不得不獨居時,道介未曾把自己的婚姻想得多不幸,照顧正在療養的妻子,也沒顯出什麼不愉快,只當它是一種必須的工作。
「請從這裡面挑選吧。」
那一刻,道介嘗到了類似被少女所欺騙的痛苦,但情緒中同時又隱含著是他欺騙了少女的痛苦。
「怎麼這麼自命不凡!」
「我們分手吧,母親很擔心呢。」接著又說:「我很快樂,真的。」
道介突然被強烈的感情所震盪,而乾著嗓子說。道介所講的話當中,唯有這句能使自己接近曉子。
「下次見面,就不能這樣一起散步了。」曉子幾次用堅定的口吻說。
境道介第一次看到三浦曉子(當時叫小宮曉子),是在他老師金山陶雨的個展會場上。
當曉子告訴道介結婚日期不知何故延至秋天時,道介坦然告之,不過是自己的苦惱時間也將延長到那時罷了。
「沒有。」曉子說。「真的不知道,拜託你替我選。」然後不知有什麼可笑的,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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