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她走進辦公室時露出哀愁的表情，「我搞砸了什麼嗎？」
「這是真的。」基爾揉揉下巴。「我知道，有點像毒販把錢留下來蓋戒毒中心。總而言之，諾貝爾和我有共同點，我們兩人都造成別人的痛苦，我們死前都瞥見自己死後的風評。
琳達哀號了一聲：「等等。」
「好，謝謝妳，媽媽。」
最後她說：「我不懂你想問什麼。」
「沒有，當然沒事，妳可以把門關上嗎？」
「嗯，那方面我是很在行。不過，妳認為我這個人怎樣？」
「看看能不能這樣想，妳認為我是怎樣的人？」琳達沒有抬起頭，於是基爾揉揉下巴，嘆了口氣。「好，我用非常非常簡單的方法問，我是好人？壞人？還是介於好人與壞人之間？」
「其實，這是一種福分，難以接受，卻能從中受惠，就像看見了成績單，不過還有時間可以改變分數。」他低頭看了片刻。「我知道妳怎麼看我，起碼知道妳應當會怎麼看我，我傷害他人，《聖經》——噢，我也是讀過《聖經》的，我甚至擔任過教會的助祭。《聖經》說，真正的宗教是協助無夫、無父者，我卻是讓這兩種人流落街頭的罪人，我是負面例子，我不是好人。」
「沒有，目前這樣就行了。」
她站起來，「那麼，我最好帶梅森回家，麥克斯在家。」
「這就是我要說和*圖*書的重點。」他站起來，然後走回到她身邊。「所以我才希望跟妳談一談，我需要妳的協助。」
基爾的嗓音沉了下來。「妳也清楚我傷害過的人，對吧？」
基爾露出笑容，「很安全的回答，然而並非妳的真心話，如果妳真心想嫁給我，妳不會在乎的，對吧？」
基爾坐回椅子，思忖剛才立下的承諾，懷疑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貫徹到底。
「不對，是『請問我可以喝沙士嗎？』」
她目不轉睛看著他，不明白這可能跟他們的談話有什麼關連。「不知道，董事長。」
「願得若干力量，見識他人眼中的自己。」他帶著奇異的表情看著琳達，琳達不禁懷疑他是否喝了酒。
她仔細想了想，「我可以辦到，還有其他事情嗎？」
「我兒子在外面……」
「不幸的是，在一八八八年，諾貝爾的弟弟死了，有家法國報社誤把他的弟弟當成是他，刊出一篇報導，標題是：『販賣死亡的商人過世』，接著又說，諾貝爾發明比過去更快、更有效率的殺人方法。那是第一篇，後面還出現好幾篇類似的報導。諾貝爾讀到關於自己的文章時非常難過，於是決定改變遺囑，以遺產成立諾貝爾和平獎。
「很好。」她懷疑地說。
「我可以喝沙士嗎？」
琳達戰戰兢兢挑選用字，「你……你……hetｕｂｏok.com•com很有頭腦……」
「其實，我大概知道妳會有的答案，所以讓我說出妳不敢說出的話吧：妳不會想嫁給我，因為我自私又不考慮他人，我會從妳身上拿走我想要的，然後完全不會回報妳。簡單地說，我會利用妳。我說得對嗎？」
她抬眼看他。「我認為你並沒有那麼關心我，或我兒子。」她的眼睛開始湧出淚水。「基爾先生，請不要開除我，你知道我需要這份工作。」
「妳很害怕？」
「謝謝妳的坦白，讓我直接說重點好了。」基爾看了她一會，然後說：「妳覺得我怎樣？」
「你希望我什麼時候開始做？」
「可以請我喝沙士嗎？」
「很好。」基爾緩緩地搖頭。「謝謝妳老實說。」他走回辦公桌後方坐下，拿起鉛筆又放下去，讓它與桌墊以完美的直線對齊。「我知道這不好回答，不過妳能不能再具體一點？為什麼不想嫁給我？我有錢，我長得不難看，嫁給我無妨啊。」
基爾看著琳達，沒有把握她聽了這番話會有什麼想法。琳達靜靜坐著，十指交錯的雙手擱在膝蓋上。基爾說：「妳不用安慰我。」不過，琳達並沒有露出準備反對的徵兆。「沒錯，我不是好人，妳不一樣，妳是好人。」他上半身往前傾。「妳為人親切，有慈悲心，又非常無私，一星期工作四十五小https://m.hetubook.com.com時、五十小時，然後回家照顧先生兒子。我敢賭，妳根本無法告訴我，上次妳為自己做事是什麼時候。」琳達沒有答腔。「妳說不出來，對不對？」
她點點頭，「當然。」
她過了片刻才點頭，「對。」
「沒關係，進來吧。」
她看似呼吸快要過度急促，「有一點。」
「不客氣，基爾先生。明天見。」她走出辦公室，呼喚兒子，「梅森，走吧，要回家了。」
她深呼吸，「應該不會吧。」
「我需要我傷害過的每個人的姓名，以及我對他們犯下的惡行。還有，我需要知道他們在哪裡，我想要彌補他們。」他低頭看了一會，彷彿自己這番語言的壓力剛剛落到身上。「可能的話，我想改正錯誤。」他抬起眼又看著她。「妳願意幫我嗎？」
「怎樣的協助？」
「不相配吧。」她說。
「別擔心，這是我的懺悔，不是妳的告白。」他停頓了片刻，尋找適當的字眼。「妳知道為什麼有諾貝爾和平獎嗎？」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真的，而且……很中肯。諾貝爾發明了炸藥，雖然炸藥很有用，可以用在採礦、開拓土地，可以讓跨州鐵路縮短數年的建造時間。不過，炸藥也用在戰爭上，害得人民失去生命，許多人因此喪生。
「那我做了什麼事情？」
她點點頭。
「上週末我泡澡泡了很久hetubook.com.com。」
正當基爾在辦公室瀏覽關於他那篇報導底下的新評論時，他聽見琳達打開辦公大樓後門的門鎖走進來，她正在跟她兒子梅森說話：「喂，不要亂來，坐在這裡畫畫，我馬上出來。」
她從來沒聽過這麼溫和的基爾，知道這不合常理，心頭覺得一驚。她走過去坐到椅子上，預料有事將要發生，身子於是變得僵硬起來。
「我並沒有說——」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嗯，我是妳會想嫁的那種男人嗎？」
「琳達，妳已經跟在我身邊很長的時間了，除了目睹我事業上的飛黃騰達，也見證我人生的沉淪。妳看著我的兒子在沒有父親的陪伴下長大，妳看著我的婚姻破碎，不管妳喜不喜歡，妳見證了我的人生，因而讓妳處於一個特殊又不值得羨慕的立場。」基爾在她面前蹲下。「所以，我需要妳的幫忙，我希望妳替我列出一份名單。」
「我們合作很久了，妳比任何人都還了解我的事情，我開過的每一場會、我接過的每一通電話，妳統統都一清二楚，妳比我還熟悉我的客戶，妳送他們生日禮物、結婚禮物，上面寫了我的名字，我都還不知道他們結婚了，妳就在結婚週年紀念日送花給他們。對嗎？」
「啊，對對對。」基爾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面，比比前方的椅子。「請坐。」
「琳達，我沒有要開除妳。m.hetubook.com.com」他往後靠著椅子。「妳大學主修英語，知道詩人羅伯特．彭斯嗎？」
琳達揚起一邊的眉毛，「名單？」
琳達心想：這個問題簡直是踩地雷。「我認為你的工作能力很強，非常傑出。」
「別怕，我只是利用這個問題當參考點，假如妳未婚，妳會想嫁給我嗎？」
小男孩拉開瓶蓋，傳出砰的一聲，琳達接著出現在門口。「午安，基爾先生。」她身穿酒紅色洋裝，頭髮往上簡單盤著，基爾已經忘了她是這麼美麗動人。「抱歉，我遲到了，要出來時，梅森主日學的老師把我攔下來。」
她低頭看著地板，尋找安全的答案，而基爾始終注視著她。
「加『請』。」
基爾往後靠著辦公桌，坐在桌沿上。「妳好嗎？」
「越快越好，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她猛然抬頭一望，「我會怎樣？」
「可以嗎？」
基爾站起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不過又迅速拿開，彷彿看出這個動作令她感到不自在。「謝謝妳來這一趟。」
基爾關掉電腦。針對「訃聞」的評論持續累積，多半只是類似的抨擊，他不確定是什麼吸引他上那個網站，那種感覺就像用舌頭摩擦尖銳的邊緣。不管多令人心痛，他就是無法忽視它。
「這個問題非常簡單，妳覺得我怎樣？」
他聽見琳達說：「沒有沙士，我給你拿葡萄汽水。」
「開發、管理房地產與其他投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