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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地帶

作者:理查德.普萊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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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毀滅 進入 倒下的人

第三章 毀滅 進入

十二月一日,星期五
鬧鐘在凌晨四點半響起。傑瑞翻身起床,刮臉刷牙,穿衣戴帽,然後就匆匆離家了。組員們將會穿上平民服裝。沒有人希望引起公眾的注意。設想大街上出現了一群身著制服、全副武裝的士兵,還穿著航太服……那樣可能會引發恐慌。
傑瑞到達研究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了。天空中依然沒有拂曉的跡象。探照燈下,一群人已經聚集到大樓一側的裝卸站臺附近。夜裡冰冷刺骨,人們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一縷縷蒸汽。吉恩,這場生物戰爭的「埃阿斯」(特洛伊戰爭中的一位大英雄),在站臺上來回地踱著步子,站臺上有一堆偽裝的軍用行李箱——這是他從卡塔姆洞穴帶回的裝備積蓄。行李箱中裝著野外航太服、電池組、橡皮手套、外科刷手衣、注射器、針頭、藥物、解剖工具、手電筒、一兩個外科背包、鈍剪刀、樣本袋、塑膠瓶、酸洗防腐劑、標記著紅色花瓣的生化防疫袋,以及手壓式園藝噴霧器。這種噴霧器可以在航太服和其他需要消毒的物品上噴射漂白劑。吉恩手裡握著一杯咖啡,對士兵們咧嘴一笑,然後咕噥道:「不要碰我的皮箱。」
一輛沒有標記的白色供給貨車出現了。吉恩親自把他的皮箱裝進貨車裡,動身前往雷斯頓。他是第一批進駐猴舍的人。
事到如今,一份份《華盛頓郵報》已經深入到整個地區的車道上。它刊載了關於猴舍的頭版消息:

佛羅里達州實驗猴體內發現致命的伊波拉病毒
一種被證明極為致命的人類病毒首次在美國出現了,這種病毒來自從菲律賓進口的一批猴子,爆發於雷斯頓的一家研究實驗室中。
昨天,佛羅里達州和聯邦從事傳染性疾病的頂級專家組成的特遣部隊用大部分時間設計了一套周詳的計劃,用以探索這種罕見的伊波拉病毒的行蹤,以及可能已經暴露於它的人員。採取的行動包括,詢問負責照料動物的四五名實驗室員工,以及任何接近猴子的其他人員。鑑於此事,作為預防措施,特遣部隊屠宰了那些猴子。
聯邦和佛羅里達州衛生官員縮小了有人已感染這種病毒的可能性。這種病毒具有五十%到九十%的致死率,而且能夠高度傳染到那些直接接觸過受害者的人群之中。沒有已知的疫苗可以對付它。

「總是會有一定程度的關心,但我不認為有人恐慌了。」彼德斯上校評論道,他是研究這種病毒的醫學博士和病毒專家。
彼德斯內心情楚,一旦人們了解到這種病毒的所作所為,雷斯頓城就會出現交通堵塞,母親們就會在電視機前尖叫著:「我的孩子們在哪裡?」與《華盛頓郵報》的記者談話時,他很謹慎地避免提及這次行動更為激動人心的方面(「我想,談論航太服不會是個好主意。」他很久以後對我解釋道)。他很小心地不使用嚇人的軍事術語,例如「擴大化」、「傳播的致命鏈條」、「轟然崩潰並出血而死」或者「嚴重皺紋因子」等等。一次軍事生化防疫行動即將在華盛頓市郊展開,他肯定不想讓《華盛頓郵報》發現這件事情。
這次生物封鎖行動的一半將會是新聞封鎖。彼德斯對《華盛頓郵報》的評論是為了故意製造一種「事態已在掌控之中,而且絕不那麼讓人感興趣」的印象。彼德斯刻意輕描淡寫形勢的嚴重性。然而他能夠在必要的時候保持十分安詳,他對記者們使用最友好的語氣,在電話中對他們擔保,事實上沒有任何問題,只不過是一種日常的技術情形而已。記者們莫名其妙地得出結論,說什麼病猴「作為預防措施被屠宰了」,然而事實上,可怕的夢魘,以及派兵的緣由,卻是因為動物們還沒有被消滅。
至於這次行動是否是安全的,已知的唯一方法就是嘗試。彼德斯認為,更大的危險可能源於隔岸觀火,坐視病毒在猴子中蔓延而不管。那幢大樓裡面有五百隻猴子。那就是大約三噸重的猴肉——相當於一座核心正在熔毀的生物核反應堆。核心區域的猴子燃燒的同時,這種微生物會以驚人的速度自我放大。
彼德斯在凌晨五點鐘趕到研究院的裝卸站臺。他將隨同傑瑞的特遣隊前往猴舍,觀看特遣隊進入,然後他就開車回到研究院,應付新聞媒體和政府機構。
六點半,他下達命令開始行動,汽車縱隊駛出了迪特里克港的大門,向南進發,向波多馬克河邊前進。車隊由普通的汽車組成——軍官們的家用轎車,而且汽車裡的軍官們穿著平民服裝,一副上班族的模樣。領頭的是兩輛沒有標記的軍車。其中一輛是雪白色的救護車,另一輛是補給貨車。這是一輛沒有標記的生物隔離四級救護車。車內有一支軍事醫療疏散小組,以及一個被稱為「泡沫擔架」的生物隔離艙。這是一個戰鬥醫療擔架,四周環繞著透明塑膠製成的生物隔離泡沫。假如有人被猴子咬傷,他就要躺到泡沫裡頭去,進入「泡沫」後他會被轉移到「看守所」,而或許「看守所」後他又會去「潛艇」,後者是研究院的生物安全四級停屍房。補給貨車是一輛白色的無標記的冷藏卡車,它用於存放死亡的猴子樣本和血液試管。
特遣隊沒有制服,儘管救護車小組的少數成員穿著迷彩服。就在交通高峰開始時,車隊在「岩石角」越過了波多馬克河,闖進了利茲堡大道。交通變得越來越緩慢,軍官們漸漸灰心喪氣了。他們一路上與心煩氣躁的上班族們相互傾軋著,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達猴舍。汽車縱隊終於拐進了辦公區,而那裡此時已經有很多工人了。補給貨車和救護車沿著猴舍一側行駛,然後停到大樓背面的一塊草坪上,以使它們處於人們的視線之外。大樓的後部是磚牆表面,有一些狹窄的窗戶,還有一扇玻璃門。這扇門就是進入點。他們就把補給貨車停在這扇門的旁邊。
在草坪的盡頭,大樓的後面,有一排草叢和樹木從山坡上延伸下來。更遠處是一個操場,毗鄰一家日間托兒所。他們可以聽見空氣中迴蕩著的孩子們的叫喊聲,而當他們眺望草叢時,可以看見穿著厚厚衣裳的四歲小孩們有的在秋千上蕩漾著,有的在兒童遊戲室附近嬉鬧玩耍。這次行動將會在孩子們近旁展開。
傑瑞研究了大樓的地圖。他和吉恩已經決定讓所有的特遣隊員都在大樓內穿上航太服,而不是在外面的草坪上。這樣,即使電視臺的人員逛到那裡,也沒有什麼可以攝影的。這一群人穿過「進入門」,發現他們處於一間空空蕩蕩的儲藏室裡。這就算是中間整備室。他們能夠聽見空心磚牆後面傳來的猴子們的微弱叫聲。猴舍裡不存在人類的任何跡象。
傑瑞將會是第一個進去的人,所謂的先頭偵察兵。他已決定帶上他的一名軍官,馬克.海恩斯上尉,後者曾經是「綠色貝雷帽」。海恩斯是個短小結實而感情豐富的人,曾在綠色貝雷帽「斯庫巴」潛水學校接受過訓練。他常常在夜裡穿上「斯庫巴」潛水服,從飛機上跳傘降落到公海裡(「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海恩斯有一次對我說,「我並不是以平民身分進行斯庫巴潛水的。我主要在中東地區潛水」)。海恩斯上尉不屬那些在航太服中陷入幽閉恐怖和驚慌狀態的人之列。此外,海恩斯上尉是一名動物醫生,他熟悉猴子。
傑瑞和海恩斯爬進了補給貨車,為保護隱私起見,他們給貨車的後門掛上了一塊塑膠布,然後剝光了身上的衣服,在寒冬中瑟瑟發抖著。他們穿上外科刷手衣,然後走過草坪,打開玻璃門,進入了儲藏室,即所謂的「中間整備區」。在那裡,軍方的保障小組——救難隊,由一位名叫伊麗莎白.希爾的上尉率領——幫助他們穿上航太服。傑瑞對野外生化防疫服一無所知,海恩斯上尉也是一樣。
這種衣服是橙色的「雷卡」服,用於野外對付可在空氣中傳播的微生物,它們與曾經在卡塔姆洞穴使用的衣服是同一類型——實際上,其中一些就是來自吉恩從非洲帶回來的那些皮箱。設計者們為雷卡服的頭盔準備了透明而柔軟的塑膠泡沫。這種衣服是加壓的。空氣壓強由一個電動馬達提供,它把空氣從外界吸進來,通過病毒過濾器,然後注入到衣服內。於是雷卡服維持著正壓強,從而任何通過空氣傳播的病毒顆粒都將很難溜進來。雷卡服和耐用的「克姆圖靈」航太服履行著相同的工作,保護人們全身免受高危微生物的襲擊,使身體四周環繞著充分過濾後的空氣。軍方的人們通常不把雷卡服稱作「航太服」,而稱這種衣服為「雷卡服」或「野外生化防疫服」,但它們實際上就是生物航太服。
傑瑞和海恩斯戴上橡皮手套,當他們伸直胳膊肘,保障小組把手套密封在衣服的袖口上。他們的雙腳上原本穿著運動鞋,然後他們又在運動鞋的外面套上了金黃色的橡膠靴。保障小組把靴子密封在褲腿上,以使踝關節密不透風。
傑瑞十分緊張。過去,當南希身穿航太服對付伊波拉病毒時,他曾經勸誡她要面對隨之而來的種種危險;而現在,他自己卻率領著一個特遣隊,即將深入伊波拉地獄。此時此刻,就個人來說,他並不在意自己會發生什麼。他是可被犧牲的,而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或許他可以在那裡暫時忘記約翰吧。傑瑞打開電動鼓風機的開關,他的衣服在四周鼓脹起來。感覺不太糟糕,然而這讓他汗流浹背。地獄之門就在前面。他把猴舍地圖緊緊地握在手中,對海恩斯上尉點頭示意。海恩斯已經準備好了。傑瑞打開了門,他們移步走了進去。猴子們的聲音大起來了。他們站在磚牆走廊裡,走廊上沒有窗戶,沒有電燈,兩端各有一扇門。這就是臨時的密封艙,灰色地帶。密封艙中的準則是兩扇門——較遠的門和較近的門——絕不能同時開著。這是為了防止被汙染的空氣回流到中間整備室。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走廊裡面變得暗淡起來,變得漆黑一片。噢,狗娘養的,我們忘記帶手電筒了。現在太遲了。他們繼續向前,沿著牆壁摸索著,走到遠端的那扇門前。
南希在七點半叫醒了孩子們。像平常一樣,她得搖動詹森,讓他起床。然而那樣不管用,於是她把一隻狗釋放到他身上。狗在床上敏捷地跳躍著,趴在詹森的身上。
她穿上長運動褲,下樓到廚房裡,輕輕打開收音機,調到搖滾樂廣播臺的頻道,然後「砰」地打開了減肥可樂瓶。音樂聲顯然激怒了鸚鵡,赫基開始發出尖叫聲,給約翰.庫格.麥倫侃普伴唱。鸚鵡果然對電吉他起反應,她想。
孩子們坐在餐桌邊,享用著速食燕麥片。南希告訴他們她會很晚下班,所以他們晚飯得自理。她看了看冰箱,發現了一塊燉肉。孩子們就吃它吧。他們已經學會了怎樣在微波爐中把肉解凍。當孩子們沿著私人車道走向山腳去等待校車時,她在廚房的窗邊觀望著他們……「這份工作不適合已婚女性。你會要麼忽略你的工作,要麼忽略你的家庭。」這是很久以前一位上級軍官的話。
南希給自己切了一片百吉餅,還帶上了一個蘋果,在雷斯頓的路上以此為早餐。她抵達猴舍的時候,傑瑞已經全副武裝地進入了猴舍。
中間整備室溫熱而擁擠,喧吵而混亂。熟悉航太服的專家們正在給整裝待發的特遣隊員提出建議。南希自己從未穿過雷卡野外防化服,但是這種衣服的原理與耐用的克姆圖靈航太服是相同的。主要原理是,航太服的內部是一個貯藏著正常世界的繭子,你攜帶著它進入高危區域。如果衣服上存在裂縫,正常世界將會消失,被高危世界吞沒,而你將會暴露。士兵們整裝待發的時候,南希對他們講話了。「你們的衣服有壓強,」她說道,「如果你們誰的衣服上有一條裂縫,你必須馬上用膠帶將它密封起來,否則你就會失去你的壓強,而汙染的空氣就會流到衣服裡去。」她舉起一捲棕色膠帶。「在我進去之前,我會把額外的膠帶纏繞在腳踝上,就像這樣。」她向他們示範如何做:在腳踝上纏幾圈膠帶,方法與腳踝扭傷時纏繞繃帶是一樣的。「你可以從腳踝上撕下一段膠帶,並用它來修補你的衣服上的孔洞。」
她提醒他們如何應付猴子身體內的伊波拉病毒。「如果這些猴子感染了伊波拉病毒,那麼牠們會充斥著如此多的病毒,以至於僅僅被猴子咬一口就會是毀滅性的暴露,」她說,「臨床上表現為伊波拉病症的動物會散發大量的病毒。猴子移動得非常迅速,你們即使被咬上一口都會受到致命打擊。你們要特別小心。要始終清楚你的雙手和身體的位置。倘若你的衣服上沾到了血,停止正在做的事情,立刻清除它。不要讓血液停留在你的手套上,立即把它們沖洗乾淨。這是因為,手套上沾了血之後,你就看不見手套上的孔洞。另外,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是,你們最好不要在進去之前喝大量的咖啡或飲料。你們將會在航太服中待很長時間。」
為衣服提供壓強的電池的使用壽命是六個小時。在電池耗盡之前,人們必須離開高危區域並進行消毒,不然他們就會有麻煩。
傑瑞和馬克.海恩斯沿著黑暗的走廊摸索著他們的路線,朝向通往高危地帶的那扇門前進。他們打開那扇門後,發現自己處於兩條走廊的交叉點,浸沒在猴子的噪音之中。空氣調節系統依然沒有工作,感覺此處的溫度好像在華氏九十度以上。傑瑞頭上的保護罩起霧了。他把保護罩向裡推了推,以便擦掉上面的濕氣,現在他能夠看見了。牆壁是灰色的空心磚,地板是塗了漆的水泥。
就在那時,傑瑞感到左邊隱約有一陣晃動,於是他轉過身子,卻看見兩名「黑澤爾頓」工人正朝他走過來。他們是不能在這兒的!這塊區域早就應該封鎖起來,可是他們卻從另一條通向儲藏室的通道進來了。這兩名工人戴著口罩,但是眼睛上沒有覆蓋任何東西。當兩個身穿航太服的人出現在面前時,他們驀然停下了腳步,張口結舌。傑瑞看不見他們驚訝的嘴巴,卻看得見他們睜得很大的眼睛,就彷彿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月球上一樣。
傑瑞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他對工人們喊道:「到H房走哪一條道呀?」他的聲音高過了鼓風機的嗡嗡聲。
工人們沿著走廊把他們引到了被感染的房間。這個房間位於走廊的遠端盡頭。然後工人們撤退到大樓的前部,找到了多戈德,而後者一直坐在辦公室裡,等候著軍方的到來。片刻之後,多戈德就戴著口罩在H房露面了,前來查明發生的事情。傑瑞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他,好像他有精神病似的。這種神情就像你去會見某個人,而這個人卻一|絲|不|掛地出現在你面前時一樣。
多戈德不太喜歡航太服。顯然,他沒有意識到軍方會這樣裝備。多戈德帶領他們參觀了一下H房,心中忐忑不安。「我們這兒似乎有一些病猴。」他說道。當一些猴子瞥見航太服時,牠們開始發狂了。牠們在籠子裡打著轉轉,或者畏縮到角落裡。另一些猴子則神情呆滯地打量著人類。
「你可以看見臨床症狀,」多戈德指著一隻猴子說道,「我能說出一隻猴子是何時生病的,對於這一點我感到相當自信。牠們會漸漸地有點沮喪,牠們會停止進食,過一兩天後牠們就喪命了。」
傑瑞想看看猴舍裡的所有猴子。他和海恩斯上尉折身回到走廊裡,逐個房間地視察了整幢大樓。他們又發現了一些略顯沮喪的猴子,這些猴子的臉上同樣是呆滯的表情。傑瑞和海恩斯對猴子非常熟悉,他們不喜歡這幢大樓的氣氛。除了猴子和人類之外,還有第三種生物棲息於此。
南希已經準備就緒了。她在貨車裡換上了一件刷手衣,然後跑過草坪,來到了中間整備區。保障小組幫助她穿好衣裝。她抱著幾盒注射器,同史蒂芬.丹尼上尉一道進入了猴舍。沿著密封的走廊,他們來到了遠端的那扇門。她打開門,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這條走廊空空蕩蕩的。大家此刻都在H房的過道裡。傑瑞覺得妻子看起來就像是「皮爾斯伯利」油炸麵團。她的衣服太大了,當她行走時,衣服在身體四周像船帆一樣揚起。
南希注意到,一些猴子的鼻子上有黏液。那讓她感到害怕,因為牠看起來如此類似於流感或傷風,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多戈德戴著口罩,穿著連衫褲,挑出了四隻充當犧牲品的病猴,這是他認為病得最嚴重的幾隻。他伸進籠子裡給猴子們打針。猴子們倒地入睡後,他給牠們進行了第二輪注射,而這一次終止了牠們的心跳。
這個房間裡擠滿了身穿航太服的人們。他們成雙成對地進來,漫無目的地亂轉著。其中之一是科蒂斯.克拉格斯中士。他轉身對別人說道:「哎呀,這可是個盛大的『查理』狐步舞會啊。」(「查理狐步舞會」是暗語,意思是「群|交」)。這是一次在混亂之中收場的軍事行動,人們彼此不期而遇,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南希碰巧瞥見了這名中士,於是本能地檢查他的衣服。她看到他臀部的衣服上有一條裂縫。南希碰了碰中士的胳膊,指給他看。然後她俯下身子,撕掉腳踝上額外保留的膠帶,為他封住了這個孔洞。
她拽著死猴的胳膊,把牠們從猴籠中提了出來,裝到塑膠生化防疫袋中。然後她把這些塑膠袋搬到出口,有人在此處擱置了一個盛滿次氯酸鈉漂白液的園藝噴霧器,以及更多的塑膠袋。她給猴子套上了兩層塑膠袋,將漂白液噴霧到每個袋子上,然後把袋子裝進紙板生化防疫容器——「帽盒」,並對其噴霧消毒。最後,她把各個帽盒裝到第三層塑膠袋中,再次噴霧。她用力地敲著房門。「我是南希。我要出來了。」站在另一側的一名中士打開了房門,這名中士是消毒小組的成員,穿著「雷卡」服,背著一個盛滿漂白液的噴霧器。南希推著「帽盒」進入了密封艙。
四周一片漆黑,在鼓風機的隆隆聲中,中士向她喊道:「伸開雙臂站著,然後慢慢轉身。」他對她進行了五次噴霧,直到隔離艙裡彌漫了漂白液的氣味。她感到十分涼爽,然而漂白液的氣味從過濾器滲透了進來,使她的喉嚨一陣刺痛。他還對那些塑膠袋施行了噴霧。然後,中士打開了通向中間整備區的房門,迎面射來的光線使她瞇起了眼睛,南希推著袋子走了出來。
保障小組脫去南希的航太服時,她已經汗流浹背了。她的刷手衣早已濕透,而此時尚是冬天,冰冷刺骨。她趕緊跑過草坪,在貨車後面換上了平民服裝。
與此同時,人們把袋子裝載到箱子裡,接著把箱子裝載到冷凍卡車上,然後南希和一名司機直奔迪特里克港。她希望盡快地把那些猴子運到四級區域並進行解剖。
傑瑞清點了房間裡的猴子,南希拿去其中四隻後,一共還剩下六十五隻。吉恩從非洲帶回了一種特殊的針管。傑瑞使用這種設備給猴子們打針。這種針管是一根長桿,桿的一端有一個凹槽。你把注射器安裝到凹槽上,然後把長桿伸進籠子裡給猴子打針。你還需要一個工具來約束猴子,這是因為猴子不喜歡針頭對著牠們。他們使用一根綁著U形軟墊的拖把來約束猴子。海恩斯上尉用拖把按住猴子,使其固定不動,而傑瑞把長桿伸進籠子裡,對準猴子的大腿注射雙倍劑量的「克他命」,這是一種普通的麻|醉|葯。他們逐個籠子地在房間裡穿梭著,用藥物注射全部猴子。不久,猴子們漸漸昏倒在籠子裡。一旦一隻猴子倒下,傑瑞就會給牠注射一種稱為「若夢」的鎮靜劑,這會使牠進入深度睡眠。
所有的猴子都不省人事了,於是他們搭起幾張不鏽鋼桌子,從昏迷的猴子身上逐一提取血液樣本,然後給牠們第三次注射。這次注射的是一種名為T─六一的致命藥物,屬於安樂死藥劑。每隻猴子臨床死亡後,史蒂芬.丹尼上尉會打開牠的屍體。他用剪刀提取肝臟和脾臟的樣本,然後把樣本扔到塑膠瓶中。接著他們把死猴包裹起來,裝進帽盒裡,沿走廊堆放在一起。與此同時,多戈德離開了房間,回到了大樓前部的辦公室裡,為其他瑣事而操勞。
臨近黃昏時分,H房的所有猴子都被殺死了。大樓背面,樹叢後方,山丘附近,孩子們在遊戲室旁邊圍成一圈,嬉鬧著,跑動著。他們的歡聲笑語在十二月的空氣中傳得特別遠。他們的母親和父親已經駕車過來,準備把他們接回家。特遣隊員們成對地離開了高危地帶,穿著平民服裝站在草地上,面色蒼白,精神虛弱,若有所思。在遠處,泛光燈漸漸照亮了華盛頓的紀念碑和建築物。這是星期五的傍晚,感恩節之後工作週的末尾,恬靜週末的開始,伴隨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寒風更猛烈了,紙水杯和空菸盒在停車場附近打著轉轉。離此處不太遠的一家醫院裡,查維斯.普蒂,那位心臟病發作的工人,此刻正輕鬆自在地休息著,他的狀況很穩定。
南希返回研究院,又熬夜到凌晨一點,與她的高危地帶搭檔羅恩.特洛特一起解剖猴子。當他們穿好衣裝進去時,已經有五具猴子的屍體在密封艙裡等候他們了。然而這次,伊波拉病毒發作的症狀十分明顯。南希在一些動物中看到了她描述為「可怕的腸損傷」的特徵,這種損傷是由腸道內層脫落而導致的。腸道脫落是一種典型的症狀。腸子遭到了猛烈的襲擊,徹底充滿著不凝結的軟黏的血液,與此同時,猴子的大量血液在腸子的肌肉中凝結。這些凝塊切斷了通往腸子的血液循環,腸子裡的細胞隨後就死亡了,也就是說,腸子已經死亡了,然後血液淤積在腸子中。死亡的腸子——這是一種在腐爛的屍體中才能看到的東西。用南希的話來說:「似乎這隻動物已經死了三四天了。」然而牠們卻才死了幾個小時。一些猴子液化得是如此厲害,以至於她和特羅特不想費心去解剖牠們,他們僅僅從這些死屍上迅速地撥出肝臟和脾臟樣本。基本上,死於H房的一些猴子已經變成了皮囊中的一堆軟泥和骨頭,其間夾雜著數量驚人的極度放大的病毒。
十二月四日,星期一,上午七點半
陰冷的一天降臨了,凜冽的寒風從天空中帶來了雪花的氣息,天空的顏色和碳素鋼一樣。在華盛頓附近的大型購物中心裡,聖誕節的燈籠已經掛起來了。各個停車場空空如也,不過它們隨後就會填滿汽車,而商場裡會填滿家長們和孩子們,孩子們會排著隊看望聖誕老人。多戈德開車前往靈長類動物大樓,成為早晨的車流之中又一個通勤者。
他把汽車拐進了停車場。接近大樓時,他看見一個人站在大門旁的香楓樹附近,身穿一套白色的「蒂維克」連衫褲。那是一名猴子管理員。多戈德憤怒不已。他已經指示他們不要穿著口罩或者防護服跑到大樓外面來。他跳下汽車,重重地關上車門,急忙衝過停車場。當他走近時,他認出那個人是米爾頓.弗朗蒂格。米爾頓俯身站在草地上,雙手扶在膝蓋上。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多戈德——他正凝視著草地。突然,米爾頓的身體一陣抽搐,液體從他的嘴裡噴湧而出。他反覆不止地嘔吐著,噁心的聲音迴蕩在停車場裡。

倒下的人

約瑟夫不會改變他的決定:在非洲的歲月裡,他曾經面對面地接觸伊波拉病毒,然而沒有染病。當時,他在一間塗汙著伊波拉之血的泥牆茅屋裡工作了好幾天,跪在地上照料著崩潰並出血的人群。處理伊波拉病人時航太服並不是必需的。可以把他們送到上等醫院裡,由熟練的護士們來照料。那個傢伙將會去費爾法克斯醫院。儘管強烈地厭惡約瑟夫,彼德斯還是欽佩他能夠在非常艱難的處境下做出堅定的抉擇。
大樓裡一共僱用了四名工人,而半數將要躺在醫院裡。其中之一有心臟病,而現在另一個發著高燒,還伴隨著嘔吐。根據多戈德所瞭解的伊波拉病毒,這些疾病都可能是感染的症狀。他們曾在商場裡購物,在餐館裡吃飯,探親訪友,等等。多戈德設想他們前一天晚上或許與妻子做|愛了。他甚至不願去思考後果。
「我要你待在原地不動,」多戈德對他說道,「別離開大樓。」他匆匆地鑽進汽車,火速趕往利茲堡大道邊的「黑澤爾頓─華盛頓」辦公室。路途並不遙遠,他到達那裡時,已經下定了決心:雷斯頓猴舍的工作人員必須疏散。一刻也不能延誤。
四百五十隻猴子生活在大樓中,牠們的喊叫迴盪在空虛的走廊裡。時間是上午十一點鐘。一場小雪漸下漸停,漸停漸下,天氣正在轉冷。猴舍裡的空氣調節設備永遠地失靈了,大樓內的空氣溫度激增到華氏九十度以上,變得水汽濛濛,臭氣瀰漫,充斥著猴子的喊叫聲。這些動物現在已經和-圖-書很餓了,因為管理員們沒有給牠們餵早餐餅乾。整幢大樓的房間各處,許多動物神情呆滯地凝視著,一些動物七竅流血。血滴濺落到籠子底部的金屬板上……砰,砰,砰。
彼德斯上校從「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責任」這個短語中聽出了一絲不信任。它暗示著,如果發生什麼意外,而且有人不幸死掉的話,軍方將會承擔責任,而且會被起訴。彼德斯希望能夠掌控這幢大樓並「核武攻擊」它,但他不希望因此招來官司。於是他對多戈德說,人員的安全和公眾的安全對他來說是最為重要的,但是他得用命令來澄清這一點。他表示會盡快回來找多戈德商談。
彼德斯回憶起約瑟夫對他說了意思大概如下的話:「我希望那個傢伙在費爾法克斯醫院裡。」彼德斯回應道,「好吧。我認為這樣,約瑟夫,而你認為那樣,我們意見不一致。無論如何——要是伊波拉病毒進入了費爾法克斯醫院,約瑟夫,醫護人員身上將會發生些什麼呢?還有,你本人身上將會發生些什麼呢?」
接著,他們談起了那個生病的工人。彼德斯瞭解到此人正被送往費爾法克斯醫院,那讓他很是煩惱。彼德斯覺得,應該假定那個傢伙身上爆發的是伊波拉病毒——而你真的想把那樣的一個傢伙帶到公共醫院嗎?看看伊波拉病毒在非洲醫院裡的所作所為吧。彼德斯認為那個人應該納入研究院的「看守所」裡。
與多戈德剛通完電話,彼德斯就打電話給約瑟夫,後者和*圖*書負責疾病控制中心的事務。他對約瑟夫說了如此之類的話:「我知道你有這個主意,你自以為應付伊波拉病人的全部所需只不過是外科口罩和大褂,但我認為你需要使用更高級別的防護設備。」彼德斯還提議派一輛軍用救護車接走那個病人——將他安置到軍方的生物隔離艙中——並把隔離艙運往研究院的軍方機構裡。送他進「看守所」。
米爾頓依然是房間裡最為冷靜的人。與多戈德和比爾不同,他自己似乎並不害怕。他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樂於告訴人們他已經被解救了。倘若上帝覺得應該用猴類疾病把他召回家,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祈禱了片刻,回想著《聖經》中他最喜愛的段落,這時他的嘔吐漸漸平息了。不久,他就在沙發上安靜地休息著,並說他感覺好一點了。
總經理對多戈德表示同情,並且贊成他的建議,猴子機構應該疏散並關閉。於是,多戈德抑制住淚水,匆匆趕往自己的辦公室,然而他發現一群來自疾病控制中心的官員正在那裡等候著自己。他感覺身上的壓力彷彿永遠都不會放鬆了。疾病控制中心的人早就已經來到「黑澤爾頓」,開始監視所有曾經暴露於病毒的僱員。多戈德告訴他們猴舍裡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有個人嘔吐著倒下了。他說:「我已經建議疏散這一機構。我覺得這幢大樓和猴子應該移交給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人,他們擁有設備和人員來安全地處理它。」
可是在猴舍裡,對剩下的工和圖書人們來說,事態的發展已經漸漸不可忍受了。他們看見了身穿航太服的人們,他們看見了自己的同事在草地上嘔吐,他們看見了第四頻道追逐救護車。工人們鎖上身後的門窗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大樓。
多戈德想測量米爾頓的體溫,但是沒人能找到溫度計,所有的溫度計都已經用於猴子的直腸了。於是他派比爾去藥店買了一隻。比爾回來後,他們發現米爾頓高燒一百零一華氏度。比爾在房間裡徘徊著,害怕得幾乎要發抖了。比爾表現得不好——「他恐懼得簡直要痙攣了。」多戈德後來回憶說,然而多戈德自己的感覺並沒有什麼兩樣。
疾病控制中心的人聆聽著他的話,沒有表示不同意。
華盛頓電視臺第四頻道的一輛電視新聞車抵達了猴舍。工人們透過窗簾窺視著電視車,而當記者來到門口按響蜂鳴器時,沒有人回應。多戈德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任何人都不要同媒體談話。就在那時,一輛來自費爾法克斯醫院的救護車趕來了,準備把米爾頓帶走。第四頻道選擇的時機不會比這更好了。新聞小組打開他們的燈光,開始拍攝這幅場景。猴舍的大門被打開了,米爾頓.弗朗蒂格撞撞跌跌地走了出來,依然穿著他的「蒂維克」衣服,表情有些尷尬。他走到救護車旁邊,醫療隊掀開後面的車門,米爾頓自己爬了進去,躺到「蓋尼式」床上。他們關上車門,然後飛速離去,第四頻道緊隨其後,跟蹤著他們。幾分鐘後,救護車和第四頻道進入了費hetubook•com.com爾法克斯醫院。米爾頓被安置到一間隔離室裡,被允許接近他的只有戴著橡皮手套、白衣大褂和外科面罩的醫生和護士。米爾頓說他感覺好一些了。他一邊向上帝祈禱,一邊觀看微型電視機的節目。
米爾頓面色蒼白,全身戰慄,精神虛弱,呈現出肺氣腫的症狀。多戈德為他找來一個塑膠桶。被咳嗽打斷的嘔吐的間隙,米爾頓為穿著連衫褲離開大樓而道歉。他說自己剛剛戴上口罩,準備進入一間猴房,這時漸漸感到胃裡一陣噁心。或許是大樓裡的腐爛氣味使他作嘔,因為他們沒有像平常一樣定期地清掃猴房。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快要吐出來了,可又找不到一個桶或者別的東西,而且它來得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他來不及去洗手間,於是他就跑到了門外。
現在是上午九點二十分。多戈德坐在辦公室裡,苦苦煎熬著,通過電話應付著這場危機。他打電話給迪特里克港的彼德斯,告知他的一名猴子管理員生病了。帶著極為冷靜的語氣,沒有一絲方才剛剛流淚的痕跡,他對彼德斯說道:「我們正式同意你們將此機構及其所有動物視為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責任。」
抵達「黑澤爾頓─華盛頓」後,他徑直趕往總經理的辦公室。多戈德打算向總經理簡要地說明情況,並徵得他的同意去疏散猴舍。「我們有兩個傢伙生病了。」多戈德對他說道。然後他講述發生的事情,他開始哭泣,他抑制不住淚水。多戈德流著眼淚,說話斷斷續續,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他www.hetubook•com•com說:「我建議——徹底的行動——應該是關閉——越快越好。我的建議是——我們關閉它,然後移交給軍方。自從十月份這種該死的疾病來到我們這兒,我們沒有受到傷害,可是突然我們有兩個人生病了,一個在醫院裡,一個正要去那兒。我一直思考著,倘若存在真正的人類風險,事到如今我們就已經看見一些了。我們玩火太久了。」
多戈德注視著那個人在草坪上不停嘔吐,他心中的感覺是,用他的話說,「極度恐懼」。現在,或許是第一次,對於靈長類動物大樓危機的真正恐怖沖刷著他的全身。米爾頓.弗朗蒂格彎著腰,呼吸急促,透不過氣來。當他的嘔吐漸漸平息後,多戈德扶起他,把他帶到室內,讓他躺在一張沙發上。現在已經有兩名僱員生病了——查維斯.普蒂還在醫院裡,正從心臟病發作中恢復過來。米爾頓年歲已過半百。儘管不抽菸,他還是有慢性的乾咳。他一直在「黑澤爾頓」照料著猴子,與多戈德共事了不止二十五年。多戈德非常瞭解這個人,而且比較喜歡他。多戈德渾身顫抖,難過、害怕和內疚交織在一起。或許我早該在上個星期就疏散這幢大樓。我是不是把猴子的利益放在人類的利益之上了?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理米爾頓,後者在多戈德「待在原地不動」的命令下,目前仍躺在沙發上。因為疾病控制中心負責爆發事件的人類方面,所以疾病控制中心負責米爾頓——他們想送他到費爾法克斯醫院,這家醫院位於華盛頓環形公路的內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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