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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歷險記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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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就是殯葬那一天,是在早上,不是很早,因為我醒得太晚,我剛要從樓梯上下來,我見到了他們。」
於是出殯後的第二天,大約中午時分,這幾個女孩子的高興情緒受到了第一次打擊。她們家裡來了兩個黑奴販子,國王按公道的價錢把黑奴賣給他們了,拿到了他們所說的三天後支取的銀行匯票,黑奴們就這樣走了,兩個兒子賣到上游的孟菲斯,他們的母親賣到下游的奧爾良。我想那三個可憐的姑娘和那些黑奴痛苦得心都要碎了吧?他們互相抱頭痛哭,悲傷得不得了,我見了心裡也很難受。姑娘們說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家子會被活活拆散,賣到遠離這個鎮子的外地去。那幾個苦命的姑娘和黑人們抱頭痛哭的情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想如果不是早知道這筆買賣會泡湯,那幾個黑人過一兩週就會回來的話,我一定會忍耐不住,跑去告發這群騙子。
「事到如今,要說老實話——不要撒謊。」
在他們下樓梯的時候,公爵又偷偷地笑起來,說:
「黑奴們這一手多麼漂亮。他們還裝作因為要離開這片土地而傷心得什麼似的!連我也信以為真了,你也信了,大家都相信了。以後別再告訴我說黑奴沒有演戲的天才啦。哈,他們的表演真是夠精采的,完全可以糊弄任何一個人。依我看,在他們身上,可發一筆財。我要是有資本、有一座戲院的話,我不要別的班子,就要這個班子——可現在我們把他們賣了,等於是白送人。我們沒這份福氣,只會白送人啊。喂,那幾個子兒……那張匯票在什麼地方?」
「沒有,大人,我記不起有什麼人進去過。」
「他們也沒有幹什麼。反正,拿我看到的來說,他們並沒有做什麼事,也沒有什麼大動作。他們踮著腳尖走了。我當然認為他們是進去整理陛下的房間的。他們原認為你已經起身了,結果看到你還沒有起來,於是又悄悄溜出去,如果你還沒被他們吵醒的話,免得把你吵醒,惹出麻煩來。」
國王突然一轉身,十分生氣地對我說:
我這時插了話,好像膽小怕事地說:
「什麼,他們全都進去過嗎?」
我一溜煙上了床,心裡有些不高興,因為我費盡和-圖-書了心思,又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卻只能弄成這個樣子。我在心裡思忖,假如錢袋能在那裡安然無恙,我到大河下游一兩百英哩遠以後,便可以寫個信給瑪麗.珍妮,她就能把棺材掘起來,把錢拿到手。但是嘛,事情不會是這麼簡單的。可能發生的情況是人家來釘棺材蓋的時候,錢袋給發現了。這樣,國王又會得到這筆錢。從這以後,要找個機會,從他手裡再弄出來,可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得手的事了。當然,我一心想溜下去,把錢從棺材裡取出來,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天色每一分鐘都漸漸亮起來了,守靈的人有一些會很快醒來的,我說不定會給逮住啊——手中拿著六千塊錢被當場抓住,誰也沒有雇我來保管這筆錢,叫我怎麼說得清。我心裡想,我才不願意捲進這種事情裡面去哩。
我爬到了他們房間的門前去聽,除了一陣陣呼嚕聲以外什麼也沒有再聽見,我就一路踮著腳尖,慢慢地下了樓梯。四周一點聲響也沒有。我從飯廳一道門縫裡往裡看,見到守靈的人都在椅子上睡著了。門向客廳開著,遺體放在客廳裡。兩間屋裡都各點了一支蠟燭。我走了過去。客廳的門敞開著。不過除了彼得的遺體外,我沒有見到那裡還有什麼別的人。於是我繼續朝前走,可是前門是上了鎖的,鑰匙不在上邊。正在這個時刻,我聽到有人從我背後的樓梯上下來。我便奔進客廳,急忙往四周張望一下,發現眼下唯一可以藏錢袋的地方只有在棺材裡了。棺材蓋移開了大約有一英呎寬,於是就可以看到棺材下面死者的臉,臉上蓋著一塊潮濕的布。死者穿著屍衣。我把錢袋放在棺材蓋下面,正好在死者雙手交叉著的下邊。害得我全身直發抖。死者雙手是冰涼涼的。接著我從房間的這一頭跑回到房間的另一頭,藏在門背後。
這兩個傢伙聽了都吃了一驚,那神氣好像說,這是他們沒有猜想到的;一會兒以後,那神氣又彷彿早就料到了這個似的。然後公爵說:
「哼,當時要是能聽從我的勸告,那他們就會還在這屋子裡,而我們早就走了。」
我考慮了一下,想到我的機會來了,於是說:
「沒有啊,陛和圖書下。」——在沒有旁人只有我們這幾個人的時候我經常這樣稱呼他。
然後人們開始往裡擠,那兩個敗類和幾位閨女在棺材前面的前排就坐。人們排成單行,一個個繞著棺材慢慢走過去,還低下頭去看看死者的遺容,有些人還掉了幾滴眼淚,他們就這樣走了半個小時。屋子裡很安靜,氣氛很嚴肅,只有那三位姑娘兩個騙子用手絹捂住眼睛,低著頭,抽噎一兩聲。屋子裡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腳擦地板聲和擤鼻涕的聲音——因為人們在辦喪事的時候總愛擤鼻涕,擤得比教堂以外的任何別的地方都多。
「你仔細想想。」
「正在銀行裡等著收款呢。還能在哪兒?」
「我把他們趕快賣出去,也是想把事情辦好。如果到頭來一無所獲,不但帶不走任何東西,而且還要賠上老本,難道全是我的錯?你的錯也不比我小。」
「薄利多銷!這筆生意真不賴——真不賴。」
啊,天啊,國王果真貼出單子,說要把屋子、把黑奴、把所有的家產統統立即拍賣——在出殯後的第三天拍賣。不過,如果有人願意在這之前個別來買也可以。
「不——至少不是全部一起進去的。我是說,除了有一回,我從沒有看見他們同時從房裡一起走出來過。」
「那麼你有沒有看到別人進去呢?」
這件事在全鎮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很多人直截了當說這樣拆散母女是造孽。騙子們聽到這樣的議論有些招架不住了,不過那個老傻瓜不管公爵怎麼個說法,或者怎麼個做法,還是一直堅決要幹下去。我可以告訴你一句話,那個公爵現在可是提心吊膽,坐立不安哩。
「說老實話,陛下。我說的是真話。在瑪麗小姐領你和公爵看了房間以後,我就從沒有走近過你的房間。」
下來的是瑪麗.珍妮。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棺材邊跪了下來,向裡邊看了一下,然後掏出手帕掩著臉。我看到她是在哭泣,雖說我並沒有聽到聲音。她背對我,我看不見她的神情。我從客廳裡溜了出來,走過餐廳的時候,我想確定一下,看我有沒有被守靈的發現。所以我從門縫裡看了一下,見到一切正常,那些人根本就沒有動彈。
屋裡擠滿了人的時候,承https://www.hetubook.com.com辦殯葬的人帶著黑手套、輕手輕腳地到處張羅,作一些最後的安排,把人和事安排得有條有理,他走起路來,像隻貓似的,不發出一點聲音。他一聲不吭,指揮調度著滿屋子的來客,把遲到的客人硬往裡面塞,他點頭、打手勢讓大家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然後他走過去,靠牆站好,我以前從沒見過像他這樣輕手輕腳、走起路來無聲無息像做賊一樣的人,他的臉跟火腿一樣,上面沒有一絲笑容。
「啊,我看見那幾個黑奴進去過好幾回。」
「碰上大扒手了,這事可不好辦了!」國王說。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有點兒傻了眼的樣子。他們站在那裡不知想些什麼,直抓腦袋。然後公爵怪模怪樣地笑了幾聲說道:
早上我下樓梯的時候,客廳的門是關了的,守靈的人都回家了。四周沒有別的什麼人,只剩下家裡的人,還有巴特萊寡婦和我們這幫傢伙。我仔細察看他們的臉,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情況,但是看不出來。快正午的時候,承辦殯葬的那些人到了,他們把棺材擱在屋子中央放在幾把椅子上,又放好了一排椅子,包括原來自家的和向鄰居借的,把大廳、客廳、餐室都塞得滿滿的。我看到棺材蓋還是以前見到的那個樣子,不過當著四周圍著這麼多人,我沒有往蓋子下面望一望究竟。
這時國王回過頭來對他吼著:
傍晚時分,國王到處去串門子,叫每個人都感到舒服,也叫他自己到處受人歡迎。他是要給人家有個印象,就說他在英國的那個教堂急需要他,因此他非得加緊行事,馬上把財產的事解決掉,及早回去。他這樣地急促,連他自己也是過意不去。大夥兒呢,也都是一樣。他們原希望他能多住一些日子。不過他們說,他們也明白,這是做不到的。國王又說,當然嘍,他和威廉會把閨女們帶回家去,這叫大夥兒聽了每個人都歡喜,因為這樣一來,閨女們可以安排妥當,又跟親人們生活在一起。姑娘們聽了也很高興——逗得她們高興得不得了,以致根本忘掉了她們在人世間還會有什麼煩惱。她們還對他說,希望他能趕快把東西拍賣掉,她們隨時準備出發。這些可憐的孩子感到hetubook.com.com如此快樂和幸福,我眼看她們這樣被愚弄,被欺騙,實在萬分心痛啊。可是我又看不到有什麼可靠的辦法能幫上一把,使整個局面能扭轉過來。
國王強詞奪理地回敬了他幾句,轉身把我當成出氣筒。他責怪我看見過黑奴從房間裡那樣走出來的時候沒有過來告訴他——說再傻也會知道是出了事啦。然後又轉過去對自己罵了幾句,說全怪自己沒有遲一點兒睡,早上就自然可以多歇一會兒,他以後再也不會幹這種傻事了。他們就這樣嘮嘮叨叨走了,我呢,高興得快死了,我把事情推在黑奴身上的辦法生了效,黑奴呢,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公爵說:
「前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間裡去過沒有?」
他們借來了一架小風琴——一架有毛病的風琴。等到一切安排妥當,一位年輕的婦女就坐在風琴前彈起來。風琴像害了疝氣痛那樣吱吱吱地呻|吟,大夥兒全都隨聲唱起來。依我看,只有彼得一個人落得個悠閒。隨後霍布森牧師語氣緩慢而莊重地開了個場。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地窖裡有一隻狗高聲嗥叫,這可大殺風景。光只有一條狗,大夥兒卻已吵得六神無主,而且狗總叫個不停。鬧得牧師不得不站在棺材前邊一動不動,在原地等著——那叫聲使人什麼也聽不到。這情景著實叫人難堪,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可是沒過多久時間,只見那個腿長長的承辦殯葬的人朝牧師做個手勢,好像在說,「一切有我呢,不用擔心。」
「好,謝天謝地,那就沒問題了。」
隨後他彎下腰來,沿著牆滑過去,人們只見他的肩膀在大夥兒的腦袋上面移動。他就這麼溜出去。與此同時,狗叫聲越來越刺耳。後來,他從屋裡兩邊的牆滑過,消失在地窖裡。然後,一瞬間,只聽得「啪」的一聲,那條狗最後發出了一兩聲十分淒涼的叫聲,就一切死一般地寂靜了。牧師在中斷的地方重新一本正經地接下去。幾分鐘以後,再次看見承辦殯葬的人,他的背和肩膀又在大夥兒的腦袋後面移動。他就這麼滑動,滑過了屋子裡面三堵牆,隨後站直了身子,手掩住了嘴巴,伸出脖子,向著牧師和大夥兒的腦袋,用他低沉的嗓音對周圍的人說,「它逮住了一和_圖_書隻耗子!」隨後又彎下身子,沿著牆滑過去,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看得很清楚,大夥兒都很滿意,究竟是什麼個原因,他們自然都想知道。這麼一丁點兒小事,本來說不上什麼,可正是在這麼一點點兒小事上,關係到一個人是否受到尊重和喜愛。在整個這個鎮子上,再也沒有別的人比這個承辦殯葬的人更受歡迎的了。
「好,說下去,說下去——他們幹了些什麼?他們有什麼動靜?」
「不關你的事!不許你管閒事。你要是有什麼事的話——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只要你還在這個鎮子上,這句話,你可別給忘了,聽見沒有?」
「啊——那是在什麼時候?」
「昨天或者昨晚上,你沒有去過嗎?」
啊,這回葬儀上的佈道說得非常好,就是說得太冗長,叫人不耐煩。接下來國王擠了進來,又搬出一些陳腔濫調。到最後,這一些總算完成了,承辦殯葬的人拿起螺絲起子,輕手輕腳地朝棺材走去,我渾身是汗,著急地仔細看著他怎樣動作。可是他一點都沒有多事,只是輕輕把棺材蓋子一推,緊緊地擰上螺絲。這下子我可傻眼了!我根本不知道那袋錢是不是還在裡邊。我自個兒心裡在想,萬一有人暗中偷走了這帶錢,那怎麼辦!——如今我怎麼才能決定究竟該不該給瑪麗.珍妮寫信呢?假定棺材被她挖掘了起來,結果一無所獲——那她又會怎樣看我呢?天啊,說不定我會遭到追捕,關進監牢哩。我最好還是不吱聲,瞞著她,根本不給她寫信。事情如今搞得越來越複雜啦。本想把事情做圓滿,不料反把事情弄糟了,比原來糟一百倍!我當初要是沒插手這件事就好了,讓它見鬼去吧。
大家把彼得下了葬,我們回到了家,我又再一次仔細察看所有人的臉——這是我自個兒由不得自己的,我還是心裡不安啊。可是,結果仍然一無所獲,從人家的臉上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是出了什麼岔子?」
接著他對公爵說,「我們只有把這件事硬往肚子裡嚥,什麼也別提了。千萬別聲張出去。」
「沒有去過,陛下。」
第二天是拍賣的日子。早晨天大亮以後,國王和公爵上閣樓來,我也被他們喊醒了。我從他們的臉色就猜到已經出事了。國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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