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歡迎來到地獄
馬庫斯,別問鐘聲為誰而鳴。因為那鬼東西可能就是為你而鳴。或者為剩下的六十多人中的任何一個而鳴,剩下的人在經歷了第一階段第一週訓練的殘酷折磨之後,依然拒絕放棄。每次穿過粉碎機操場,我們都能夠看到離開的隊友留下的痕跡,在鐘旁邊的地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二十個鋼盔。每個鋼盔的主人都是曾與我們一同經歷磨難的朋友、熟人,甚至是競爭對手。
在之前的二十分鐘裡,海潮逐漸退去,露出了一小片狹長的濕沙地,那裡不再受到海水的沖刷。每一步我都踏在這塊濕沙地上,一直奔跑,唯恐自己落後。每次追上一個同伴,我都當作是自己的一個挑戰,並拼命把他遠遠拋在後面。最後,我在三十分鐘內跑完了全程。這對一匹只善負重而不善奔跑的馱馬來說,成績一點都不差。
我知道,裡面有幾個人可能當時的確是放棄了,但其他人則已經不可能跑得更快了。教官們對這些情況也心知肚明,但在巴思訓練的第一天裡,一切都只能是冷酷無情的。
「趴到地上!低頭!我們衝進來了!」接著我們聽到了另外一個大嗓門兒喊道:「先生們,歡迎來地獄。」這聲音很熟,聽起來像莫洛克教官。此時教室裡漆黑一片,只有機槍槍口不斷發出閃光。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教室裡只能聽見一片震耳欲聾的槍聲。他們用的肯定是空包彈,要不我們中的一半人就已經死了。但相信我,槍聲跟實彈射擊一模一樣。教官們用的一定是七.六二mm的M四三空包彈。先前是喊叫聲被哨聲淹沒,但現在只能聽到槍聲。
我們站成一列,伸直雙臂將圓木舉在頭頂上。教官們要求每根圓木都要保持水平,但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這意味著我總是得花更多的力氣。
他們在海水裡待了二十分鐘,其間教官一直在計時。我後來才知道,這樣做是為了防止他們體溫過低。泰勒和其他教官手裡甚至有一張圖表,上面精確地寫著人在某一溫度冷水中所能夠堅持的最長時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叫了上來,可接下來的卻是更嚴酷的懲罰,就因為他們沒有達標。
戰場演練開始了。高壓水槍四處噴射,到處一片混亂,爆炸聲震耳欲聾,教官們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朝響哨的地方爬,夥計!朝響哨的地方爬!把你該死的頭放低些!」
教官們對此一清二楚。他們知道這會讓許多學員鬥志消沉。但我不會,我對這類訓練總是鬥志昂揚,再說我也清楚他們並不是真的想殺死我們。不過教官們知道,並不是所有學員都像我這樣,所以不住地在我們中間閒逛,懇求我們趁還有時間早點兒放棄。
「如果不能達到標準,淘汰!當然,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都會被淘汰,而且大多數人將不會再次嘗試通過訓練。你們必須在三十二分鐘內跑完四英里,必須在一個半小時內游完兩英里,你們還要參加一次嚴格的書面考試。你們還必須進一步進行游泳訓練,無論戴不戴腳蹼,打水、划水、滑行都要做到盡善盡美。」「大家可能在想,做到這一切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該怎樣做才能通過?殘酷的事實就是,你們在座的人中有三分之二將會放棄。」我記得當時他站在我那排座位旁邊說:「現在你們坐在這裡的有七排,最後通過的人只有兩排。」他似乎是盯著我說道:「其餘的人會成為過去,回原單位去。現實就是如此,而且一向如此。盡最大努力吧,這樣才能證明我錯了。」接著他又警告我們:「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參加巴思訓練。我們曾經接受過很多很棒的小夥子,但他們發現這裡並不適合他們。這是他們的權利,而且他們必須帶著尊嚴從這兒離開,明白嗎?誰要是膽敢嘲笑譏諷決定退出的人,我們抓住了就絕不輕饒,讓你們一輩子都後悔自己取笑別人。我建議你們乾脆打消這樣的念頭。」他最後告訴我們,「真正的關鍵在於頭腦。要想通過訓練,必須認識到自己的弱點,坐下來認真思考對策,規劃改進的有效途徑,不放過任何細節,不斷努力克服弱點。那些成功通過訓練的學員都做到了這一點。」
我不記得誰跑了第一,可能是某個士官,一個像山胡桃木一樣頑強的農村小夥子,他的成績要比我快好幾分鐘。不管怎樣,在規定時間內跑完全程的學員可以到鬆軟的沙地上去休息休息,恢復一下體力。
這種情況整整一個星期都在繼續。我們得與一個游泳水準相當的隊友一起橫渡一英里長的海灣;在游泳池裡還有各種各樣的訓練,有的要求戴潛水面罩,有的要求戴腳蹼,有的什麼都不用戴。其中一項訓練是:仰面躺下,頭部伸出水面,戴著腳蹼和裝滿水的潛水面罩做淺打水,這簡直是謀殺。圓木舉重練習和四英里越野也一樣。操艇也是一項讓人耗盡精力的訓練:將小艇划過波浪線,把小艇翻過來,再翻回去,划回岸邊。先正著划,再倒著划,最後把小艇從水裡拖出來,扛在頭頂抬到岸上。
越來越多的隊員被指責偷懶,越來越多的隊員被罰做俯地挺身,我們組只剩下我和另一頭的兩個大個子支撐著整根圓木的重量。我們看上去一定像科羅納多的三根大柱子,是支撐著廟宇的砂岩石塔,雙眼盯著沙灘上那些為生存而抗爭、渾身沙土、模樣怪異的穴居生物。
第一階段訓練的第三週,我們開始進行巴思訓練的一個全新科目,稱作攀岩搬運。這個課目很危險,也很艱苦,其基本內容是,將充氣橡皮艇一直划到科羅納多大酒店對面海邊的岩壁旁,然後把艇搬上岩壁。我說的不是停在岩壁邊,而是把艇搬到岩壁上,而這個時候你的周圍都是拍擊岩壁的巨浪,洶湧的大海隨時都會將小艇拉回深處。
高壓水槍四處噴射,學員們亂作一團,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還有教官們的喊叫聲……「聽到哨聲就往前爬,夥計!聽到了沒有!把你該死的頭放低些!」戰場哨聲訓練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進行的。
「錘煉自己,」他說:「要習慣所有這一切。下個月對你們來說是艱難的,因為我們會不斷地敲打你們。」到現在我還保留著鮑勃.尼爾森的講課筆記。
然後我們要一個接一個地上岸,此時我們可憐的帆角索隊員仍然卡在岩石之間,雙手緊拉船索,拼命把小艇拽住。現在其他艇員也開始拉繩索,努力抓住小艇上的皮帶把手,隨後帆角索隊員再次往上移動位置,尋找一個新的支撐點,這時小艇的重量就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在餐廳裡,有些傢伙彷彿被炮彈震得休克了一樣,只是盯著面前的盤子,卻不趕緊開始吃飯。我可不一樣,我覺得自己都快餓死了,所以大吃了一頓雞蛋、吐司和香腸,一邊享受食物的美味,一邊享受沒有教官叫喊與驅使的片刻自由。我美美地享用了一頓早餐。七分鐘後,另一組教官出現了,他們大聲叫道:「行了,孩子們。起來,出去。我們出發。出去!現在就去!快!快!快!馬上開始白天的訓練。」白天的訓練!這個傢伙是不是瘋了?我們現在還渾身濕透,全身沾滿沙子,而且昨天晚上剛剛經歷了嚴酷的考驗,已經被折磨得半死了。
「你們只要敲響那口鐘就行了。」此時情況十分混亂,四周漆黑一片,我渾身濕透地趴在地上,感覺冰冷刺骨,同時也感到一種恐懼,想站起來逃離這裡,但我卻衝著其中一位教官大嚷,叫他把那口笨鐘塞到他自己的屁|眼裡去,結果引起一片哄堂大笑。但我以後再也沒有這樣跟教官說話,也從沒透露過說這話的人是我。當然,我說的是在本書出版之前。大家也看到了,即使是在四周一片混亂的時候,我仍舊會說上幾句俏皮話。到這時候,我們已經完全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只是竭力與其他人一起堅持待在粉碎機操場上。團隊精神的灌輸已經起到了作用,我不想孤身一人,不管我們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麼,我都希望能夠跟那些同樣渾身濕透的隊友待在一起。
這實在令人震驚。與他同艇的另一位軍官學員跑上沙灘追上他,懇求他不要放棄,還跟在場的教官說其實他不想走。「他並不是真的想放棄,長官。」於是教官又給了這位學員一次機會,告訴他如果現在能夠回到海裡的話,還不算太晚。但他已經下定決心,和圖書毫不理睬隊友的苦苦挽留,繼續往前走,離開了海灘,於是教官讓他登上救護車旁邊的卡車。教官隨後問那位挽留隊友的學員是否也想放棄,我們都聽到他大聲回答「不」,然後看見他就像隻被燙傷的貓一樣從沙灘上跑下來跳入水中,回到我們身邊。
上帝,真是冰冷徹骨。海浪不斷地拍打著我,我從海裡掙扎著回到淺水區,撲到沙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站起來時就活像個沙人。我可以聽到周圍隊友的聲音,但我想起了舒爾茨的最後一句話:動作要快。記得比利.謝爾頓曾經告訴過我:留神教官的話,哪怕只是個建議……於是,我帶頭拼命跑回粉碎機操場。「動作太慢!」舒爾茨咆哮著:「實在是太慢。趴下!」當我們汗流浹背,繃緊了身子做俯地挺身的時候,其他教官們在我們中間來回走動,咆哮如雷,嚴厲斥責我們——「動作活像個娘兒們。」「注意動作規範。」「看在基督的份上,你不會是當真的吧。」「快點,再快點!加油!加油!」「你真想待在這兒嗎?你是不是打算現在就放棄?」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發現在「衝涼並玩沙」與「衝涼」之間存在明顯區別。在粉碎機操場的一側放著兩艘充氣橡皮艇,裡面全是冰塊和水,一直漫到船舷上緣。「衝涼」就是要在一片漆黑中從船頭扎入冰冷徹骨的水裡,從座椅支架下面穿過,再從船尾爬出來,而且整個過程必須在五秒鐘內完成。就算是一頭虎鯨也會吃不消的。
「我聽說你們都想成為蛙人?」呼吖!
我們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們有點兒衝動,因為我們知道當天下午有段時間要用來進行寢室衛生檢查。我們大多數人週日一整天都在整理內務,用拖把擦淨地板,然後用電動拋光機把地板磨得光可鑑人。儘管如此,那天下午我還是得排隊才能等到一台機器(隊裡一共有兩台)。
教官們通知我們週日時必需攜帶以下物品:裝具、裝備、換洗衣服,還要準備些便裝。衣服要放入紙袋,以便在成功通過訓練後穿著。其間主動放棄的學員也需準備衣物以便隨時更換。
我有點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己跑步並不是很快,但是我決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到達海灘的時候,我心裡清楚自己必須全力以赴,否則不可能過關,因為在這個時候跑步再糟糕不過了:現在幾乎是滿潮,海浪不斷地湧上海灘,幾乎已經沒有乾沙地了。也就是說,我們要麼在淺水中跑,要麼就得在非常濕軟的沙地上跑,而這兩種情況都是跑步者最討厭的。
我只好耐心等待,直到下午兩點才把地板擦完。但我並沒有浪費時間。在等機器的時候,我整理好了床鋪,熨好了上過漿的迷彩服,還把靴子擦得閃亮。我看上去光鮮了許多,不再像當天大部分時候那樣,活像個可惡的海灘流浪漢。教官們來了。我現在不記得當時是哪位教官走進了我的宿舍。他盯著這個處處體現著軍人秩序與精確的房間,然後以一種純粹厭惡的目光看著我,小心地打開我的五斗櫃,將裡面的東西扔得滿屋子都是,將床墊掀到一邊,把儲物櫃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堆在一塊兒,然後告訴我,他不習慣見到喜歡住在垃圾堆裡的學員。事實上,他說的話要比這更生動一些,更……怎麼說呢……更粗俗一些。我房間外面簡直就是個瘋人院,每個房間裡東西都被扔得到處都是。我站在那裡,瞠目結舌地看著教官們洗劫整個營房。這時我聽到走廊上有人叫罵著,要班長大衛.伊斯梅上尉滾出來。語調柔和、悅耳,肯定是舒爾茨教官沒錯。
接著,教官肖恩.莫洛克走了進來。他以前在海豹突擊隊第二大隊服役,是個執行過三次海外任務的老兵,俄亥俄州人,在入門訓練期間我們沒有見過他,但他看上去是個令人愉快的傢伙,現在擔任我們新主管教官的助手。但在我們還沒有看到他之前,甚至在他還沒走到教室前的時候,我們就聽到了他的聲音,聽到他從容發出的指令:「趴下,俯地挺身。」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向我們介紹了一大堆在第一階段訓練開始後幾小時內必須完成的任務,例如要準備好船隻和車輛,確保領到了正確的補給品等等。他還告訴我們始終要百分之百地投入,不然就會因此付出代價。
到六點鐘的時候,我數著做過的俯地挺身就超過了四百五十個,實際做的個數更多,但我實在是數不下去了。我還做了五十多個仰臥起坐。教官命令我們一項緊接一項地加緊練習,如果覺得有誰偷懶,就會命令那個倒楣蛋加練一組淺打水。結果是一片混亂。有些傢伙跟不上進度;有些傢伙在教官命令做仰臥起坐的時候卻做起了俯地挺身;還有些人直接栽到了地上。最後,我們中有一半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在教官的高聲謾罵和高壓水龍帶四處飛濺的冰水中,我只知道盡全力堅持下去:俯地挺身。仰臥起坐。哎呀,做錯啦!不管什麼項目,現在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樣。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疼得要死,尤其是腹部和雙臂的肌肉。
我們跑進海浪中,撲進深水裡,然後掉頭掙扎著回到岸上,整好隊形,返回巴思訓練區。這時候泰勒教官一陣猛跑,來到我們身邊,很明顯是準備督導今天最後一項訓練科目的。不過我們還不知道訓練會在海灘上還是在水裡進行。
到現在,辦公室外的那口鐘已經敲響過六十多次。每次聽到鐘聲敲響就意味著我們又失去了一個出色的夥伴。能夠通過入門訓練的沒有一個差勁的。隨著時間慢慢地消逝,鐘聲一次又一次地響起,聽起來讓人覺得那麼的悲傷。
最後,教官們終於讓我們去吃早餐了。地獄週才剛剛開始九個小時;九個小時前我們身上還乾乾淨淨、感覺多少還算是個人,但隨後那些大叫大嚷、四處掃射的槍手們就把我們第二二六班趕出了教室。九個小時之後,我們失去了十名隊友。對於那些無法堅持下去的學員來說,這九個小時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和信念。我懷疑剩下來的人是否會重蹈他們的覆轍。
肯.泰勒教官整好隊列,威脅我們說如果三十二分鐘內跑不完,後果會很恐怖,隨後讓我們出發。這時候,在我們的右邊,太陽漸漸地從太平洋上爬了起來。我選好了跑步的路線,也就是順著潮汐最高的一線跑,因為海水剛退去時會在這裡留下一片狹長的硬沙地。這也意味著我有時得在淺水中奔跑,但那只是些浪花的泡沫,這要比在左邊的軟沙地中奔跑省力得多。
放棄的兩名學員碰巧就在我身邊。我清清楚楚地聽到教官說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問他們是否要考慮考慮。如果願意的話,他們可以回到水裡繼續訓練。
在地獄週的第一個夜晚,當我在海灘上喘息、流汗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這一點,因為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否則這種念頭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在科羅納多訓練基地遭受的痛苦絕不可能將這邪惡的念頭塞入我的腦中。也許我會昏倒,也許我會突發心臟病,也許我會被行刑隊打死,但我絕對不會放棄。
「下海!」他聲嘶力竭地大叫道:「現在就去!」我們踉踉蹌蹌地跑到海邊,差不多是跌到海浪裡去的。我們渾身熱氣騰騰,冰涼的海水已經算不得什麼大……大……大不了的問題。當我們撲騰著回到海灘上時,軍士長舒爾茨已經在那兒等著我們,咆哮著,叫嚷著,要我們整隊,準備跑步前往一英里外的餐廳。
「速度太慢。」教官說道。隨後他列舉了我們的一長串錯誤。例如在開始階段耗時太長;帆角索隊員攀爬岩石不夠迅速;最初拉船的時間太長;艇員遭受海浪衝擊的時間過長等等。
教官終於叫我們從海裡爬上來了,但新的訓練科目立刻就開始了。哨聲又響了起來,這就意味著我們又得趴到地上,不過這一次不是趴在平坦的瀝青操場上,而是在鬆軟的沙灘上。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面朝海灘,划槳的方式又特別別扭,要想把船划出暗礁區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到底還是把船划了出去。可好景不長,緊接著就是一片混亂。小艇在逆行直穿一波大浪的時候翻了。在一片混亂的叫喊聲和咳嗽聲中,大家仍然努力去完成泰勒教官佈置的任務。我們和圖書先是把小艇翻轉過來扶正,放好短槳,然後穿過海浪,把船划回岸邊,最後把它抬上岸。
我們中的很多人覺得這些話鼓舞人心。然而,我們當中有七名隊員,覺得這些教官們本該去與《指環王》中魔鬼撒旦的邪惡騎兵為伍,他們突然說出那些安撫人心的話語並不能打動他們。於是他們徑直回到粉碎機操場,敲響了那口掛在「第一階段訓練工作辦公室」外的鐘,交還自己的頭盔,然後把頭盔在指揮官辦公室門外擺成一行。這就是退出第一階段訓練的儀式。第一天訓練,還沒等吃午飯,指揮官門前就已經有了十二個象徵放棄的頭盔。
「第一,我不希望大家屈服於當前的壓力。無論什麼時候受了重大挫折,一定要堅持挺過當天的訓練。如果此後依然覺得難以承受,一定要經過長時間的慎重考慮再決定放棄。第二,一步一步來,只關注當天的訓練,只關注當前的訓練。」「不要讓自己心神不寧,也不要因為擔心未來和自己的承受能力就輕易打退堂鼓。不要提前去想像痛苦。堅持完成當天的訓練,等待大家的必將是光明的前途。」這就是馬奎爾上校,這個人未來會成為美國太平洋戰區特種作戰司令部副司令。馬奎爾上校衣領上的鷹徽閃爍著亮光,他讓我們明白了什麼東西才是重要的。我站在那兒沉思了一會兒,可這時候屋頂塌了下來。一位教官站起來喊道:「趴下!」然後劈頭蓋臉地責罵我們,就因為我們中一個人的過失。
哨聲不斷地響起,一聲,兩聲,而我們得緊跟著哨聲匍匐前進,這時候我們看上去就像在沙丘上閒逛的沙灘甲蟲。我的肘部感覺火辣辣地疼,兩個膝蓋也一樣,四個關節都已經皮開肉綻,但我沒有停下來。教官隨後命令我們在海裡的深水區浸泡十五分鐘,這也是在不足華氏六十度的冷水中人所能忍受的極限。我們手挽著手在水裡堅持,直到教官命令我們上岸。但哨聲又不停地響了起來,而我們也就得繼續匍匐前進。
之後,教官們講解了我們需要做的所有體能訓練動作,例如蹲伏,將圓木舉過頭頂等許多動作。接著,教官命令我們「站在圓木上集合」,於是我們急忙跑上前去。
呼吖!
他出發了。「帆角索隊員移動位置!」我拼盡全力拉著小艇。這時候一個浪頭朝小艇猛地打過來,差點兒把我們全部拉進水裡,但我們頂住了。
這排孤獨的頭盔明白無誤地告訴世人,這個地方對男人來說是多麼殘酷,但同時也說明那些堅持到底的人將享有多麼崇高的特殊榮譽。每次看到這排頭盔,我都會咬緊牙關,讓自己步伐變得更加堅定。我現在的想法依舊同第一天參加訓練時一模一樣:寧死不退。
水溫似乎越來越低,我們站在冰冷的海水裡,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教官們最後終於讓我們從海裡出來了,但緊接著又響起了哨聲。我們撲倒在沙丘上開始匍匐前進,渾身又癢又疼。五名學員這時候決定放棄,並被送上了卡車。我真的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放棄,因為以前也進行過這種訓練,這次的訓練雖然的確讓人難以忍受,但並沒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我估計這些傢伙可能只是想得太遠了,開始害怕地獄訓練週接下來五天的訓練,而這正是此前馬奎爾上校警告我們不要做的。
艇長大喊了幾聲「當心海浪!」,但卻於事無補。一個大浪徑直向我們捲了過來,從船尾到船頭沒過小艇,最後猛拍在岩石上。我們都穿著救生衣,但我們中個子最小的一個必須迅速靈活地從浪頭底下把所有的短槳都搶出來,安全地放到岸上。
最後舒爾茨終於大發慈悲,讓我們停下喝口水:「補充水分!」他嚷道,好像給我們施了古老的魔法一般,我們都應聲伸手去拿水壺,咕嘟咕嘟地一陣牛飲。「水壺放下!」舒爾茨用一種夾雜著痛苦和憤怒的聲音吼道,「俯地挺身!」哦,當然,我都忘了。剛剛休息了九秒鐘,我就全忘了。我們又都趴到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邊做俯地挺身邊數數兒。這次我們只做了二十個。舒爾茨一定是突然之間良心發現了。
退出的學員很快就離開了,而我們則繼續訓練,現在的科目是將小艇舉過頭頂,跑步奔往餐廳,只要再跑一英里就行了。抵達餐廳時,我幾乎要崩潰了。但教官還要我們做俯地挺身,舉小艇。我想他們是想激起我們的食欲。
「大家準備好參加地獄訓練週嗎?」他問道。
早餐過後,我們穿著水淋淋的靴子、長褲和T恤衫,又一次出發前往海灘,同行的還有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教官。他和我們一起跑著,叫喊著,要我們快跑。我們已經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麼。沿著沙灘往南跑,兩個來回,四英里,三十二分鐘內跑完。願上帝幫助那些不能在沙地上每八分鐘跑一英里的人吧。
「趴下,俯地挺身!」教官發出了指令。然後再趴下。然後還要趴下。終於,一位表情嚴酷的海豹突擊隊指揮官,海軍少尉喬.伯恩斯站到了我們面前,告訴我們他是第一階段訓練的主管教官。我們有幾個人不由得感到後背一陣發涼。我們早就聽說過伯恩斯是個非常強悍的傢伙,後來我也發現,他的確是我見過的幾個最強悍的人物之一。
他進行了自我介紹,並講了對我們的期望,就好像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實際上我們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必須在訓練中盡最大努力。他用幻燈片介紹了第一階段訓練的各個方面,不過在此之前他首先告誡我們,千萬不要妄圖欺騙教官。他說:「這種事情我們教官見得多了。當然,如果你們喜歡,盡可以試試,但這絕沒有什麼好處。我們一定會抓住你們的,而一旦我們抓住你們,你們就得當心啦!」我想在場的人心裡都牢牢記下了一條——「不要耍花招。」我們專心地聽尼爾森教官簡要地介紹了頭四週的訓練安排以及我們可能要應付的訓練項目——更多的跑步訓練,圓木舉重訓練,操艇訓練,還有游泳訓練,這是徹頭徹尾的一場大災難,其目的僅僅是為了證明我們到底有多強。
但問題是,我得一直沿著這條路線跑,因為我的靴子永遠是濕的,一旦跑偏到海灘上去了,每隻靴子就都會粘上半磅重的沙子。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在第一集團裡,但我覺得自己還是能夠保持在緊隨其後的第二集團裡。所以我低頭盯著在我前面延伸著的潮汐線,邁著沉重的腳步,踩著最硬的濕沙地向前跑去。
然後他命令我們到粉碎機操場上去進行體能訓練。「快!快!快!」五點十五分,我們終於第一次列隊站在美國武裝力量中最臭名昭著的黑色柏油操場上,噴塗在地上的一隻隻蛙蹼圖案標明我們各自的位置。看上去它就是一個普通的操場而已,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一直等到那個時候,泰勒教官才放過他們。我還清楚地記得泰勒向他們嚷道,說我們這些穿著乾衣服在海灘上做俯地挺身的人是勝利者,而他們那些行動遲緩的人是失敗者!然後他警告他們,要麼認真對待訓練,要麼就離開這兒。「上面那些傢伙現在悠閒自在,因為他們之前盡了全力,」他吼道:「而你們卻沒有盡力,你們失敗了。像你們這樣的傢伙應該更加努力,明白嗎?」泰勒知道自己這些話是非常不公平的,因為其中一些人的確已經竭盡全力了。但他必須確定無疑地判定哪些人相信自己能夠有所提高,哪些人決心堅持下去,哪些人已經萌生去意。
有十八名學員沒有達標,教官一個接著一個地命令他們:「趴下!」隨後他們開始做俯地挺身。由於極度疲勞,做完俯地挺身之後多數人的膝蓋都著了地,不過這倒多少給他們省了點事兒,因為教官接著就命令他們匍匐前進,爬進太平洋湧起的海潮。泰勒教官要他們一直向前爬,直到冰冷的海水沒到脖子根為止。
這時候,傳來一陣刺耳的哨聲,緊接著,另外一道門也被踢開了又有三個人衝了進來。我們這時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聽到哨聲響起後應當俯臥在地,雙腿交叉,手掌護住耳朵,呈防護姿勢。
我們旁邊的一組隊員在衝下沙丘、跑向海邊的時候把圓木掉在了地上,結果圓木順坡滾了下去。
「快跑,」他又說,「我們可沒有多少時間磨蹭。」到m.hetubook.com.com達餐廳的時候,我的雙腳幾乎失去了知覺。我覺得自己連吃水煮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走進了餐廳,渾身濕透,慢慢吞吞,精疲力竭,上氣不接下氣,太餓而吃不下飯,受盡折磨而感覺麻木,就好像一群剛剛從莫斯科撤回來的拿破崙士兵。
槍聲漸漸平息了。接著我聽到一聲怒吼,明顯是衝著我們大家的。「全體出去!快點兒,你們這群傢伙!快!快!快!動起來!」我掙扎著站起身,跟著亂哄哄的人群往門口跑去。我們跑到粉碎機操場,而那裡卻更像個瘋人院。到處是槍聲和喊聲,接著又響起了哨聲,於是我們又一次趴到了地上。操場邊上的油桶現在被用來模擬火炮,爆炸聲驚天動地。不知道馬奎爾上校現在在哪兒,但如果他閉上眼睛來到這裡,他肯定會以為自己回到了某個海外戰場。
但是我們必須把意志力發揮到極限,因為馬上我們就要駕小艇出海了。我一直都不能忘記那一天的操艇訓練,因為出海時泰勒教官要我們面向船尾坐下,向後划槳,而當穿過浪潮返回海灘的時候,我們依舊面向船尾而坐,但這時候我們要向前划槳。
他命令我們扛著小艇來到海灘,讓我們做了二十個俯地挺身,然後命令我們原路返回:扛著小艇爬上岩石,把小艇放入海中,讓帆角索隊員拉住小艇,這樣我們上艇的時候就不會被淹死……上艇,出發,閉嘴,划水。真是再簡單不過了。第一個月訓練結束的時候跟開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大家依舊渾身濕透、冰涼,疲憊不堪,而且班上學員越來越少。第四週結束的時候,教官們做出了個冷酷的決定,評出最差的學員,也就是那些有一項、或者兩項測試沒有通過的傢伙。他們苛刻地審視著這些意志堅定的小夥子們,儘管他們寧死也不放棄,但他們游泳技術欠佳,跑步速度太慢,舉重不能達標,缺乏耐力,在水中不夠自信,或者操艇技術不過關。
這就叫做「地獄週禁閉」,任何人不得離開;整個下午我們都坐在教室裡等著;我們帶了水手提袋,裝著個人衣物的紙袋上面用黑色記號筆寫上各自的姓名,整整齊齊地放在地上排成一行。傍晚的時候,有人給我們送來了一大堆的披薩。可以感覺得到教室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人經過,沒有巡邏的憲兵,也沒有遊蕩的學員。基地裡每個人都知道,第二二六班即將開始地獄週訓練。雖然不能說這種安靜是一種對死者表示尊敬的方式,但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
他們命令我們立刻起立,然後依次報數,結果最後一個人報出的數字是五十三。我們確實少了一個人。天啦!訓練時失蹤了一名學員,這可實在糟糕,是非常嚴重的事故,就連我都明白這一點。一隊人立刻被派到海灘上去搜索,他們在那裡發現了失蹤的學員,當時他正在海浪裡撲騰。
「那好,咱們走著瞧!」伯恩斯少尉說:「我們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想。第一階段我說了算,這些都是我手下的教官。」他手下的十四名教官逐一介紹了自己的姓名。軍士長舒爾茨彷彿擔心我們在聽了兩分鐘的訓話後會對他不以為然似的,命令道:「趴下,俯地挺身。」然後再來一組。接著又來一組。
這時教室裡的空氣糟透了,到處是無煙火藥的味道,黑暗中只有槍口不斷發出閃光。我把頭緊緊貼在地上。持槍者則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同時小心不讓灼熱的彈殼落在我們暴露的皮膚上。
有人立刻回到粉碎機操場報告了情況。我聽到教官喊道:「把他們都趕下海去,等會兒再收拾他們。」這時候應該已經是半夜了,但我們又出發了,離開炮火,離開這瘋人院,艱難地跑到海灘上,衝入冰冷的太平洋。像往常一樣,我們這時已經渾身濕透,全身冰冷,所以根本不在乎。
他再次重複了自己兩週以來一直在向我們下達的命令。「快速敏捷。按時完成任務。無論身著軍裝還是穿著便服,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記住,名聲就是一切。大家都將有機會來闖出自己的名聲,就在這裡,下週一早上五點。開始第一階段訓練。」「對於分在同一小組的各位學員,記住,你的同伴就是你的生死兄弟。這些同伴比你中學或大學時的朋友還要親近。你將同他們一起生活……並且,在戰鬥中,你們中的一些人也許會與他們一起犧牲。自己的家人當然總是第一位的,但與隊友的兄弟之情也是不可侵犯的。我要大家始終記住這一點。」說完這些話,里諾教官離開我們,從後門靜靜地走了出去,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影子——那是一群精神振奮、熱情高漲的傢伙,他們正準備不惜一切,力爭通過即將到來的一系列艱難考驗。這也正是里諾教官所希望見到的。
有些學員忍受不了這種混亂。其中一個拼命地跑,徑直穿過海灘衝到大海裡去了。我跟這個傢伙很熟,但他就這樣被淘汰了。這個場景模擬的是二戰時諾曼第灘頭的情況,它確實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因為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知道趴在地上。
「這不是你的錯,伊斯梅先生。他們倆退出的時候,你正在教室裡。第二二六班有一百一十一名學員將進入巴思第一階段訓練。」呼吖!
那些可憐的傢伙們從海裡爬出來的時候,我們其他人正在做常規俯地挺身練習。因為現在俯地挺身已經變成了我的第二本能,感覺不再那麼費力,所以我還能抬頭張望一下,看看那些倒楣傢伙們接下來的命運。泰勒教官,這個沙灘上的成吉思汗,正在命令那些已經淹得、凍得奄奄一息的傢伙們仰面躺下,在他們躺的位置上,隨著潮漲潮落,海水會有規律地淹沒他們的頭部和肩部。隨後,泰勒命令他們做淺打水練習。有些傢伙嗆到了水,四肢亂擺,咳嗽不止,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們受了什麼樣的罪。
「如果你們再敢把我的圓木掉到地上,」教官咆哮著:「那連我自己都說不清你們身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都給我記住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與仇恨,就好像我們與他有世仇一樣,因為僅僅把一根愚蠢的圓木掉到地上似乎不應該讓他這麼仇視我們。
當然,這一切都是教官們故意安排的。這不是什麼瘋狂的消防演習,而是對學員決心的嚴峻考驗,是用最嚴酷的方法來找出到底哪些人想參加這些訓練,渴望完成訓練,能夠面對接下來的四週訓練和之後的地獄週,那時候的訓練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艱苦。
「衝浪,衝涼,玩沙!」舒爾茨嚷道:「動作要快!」我們的腎上腺素奔湧而出,雙腿、雙臂瘋狂擺動,心臟狂跳不已,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器官不是超負荷工作。我們大喊著離開柏油操場,衝回海灘,然後猛地跳進海浪裡。
因為我高大有力,所以我在這個科目中必須充當主力。但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科目,我們對它沒有任何把握。學習如何操作之後,我們將小艇全力划向大海,駛入那些巨岩之間,衝入四散飛濺的浪花之中。
然後,教官又命令我們讓圓木去沖涼玩沙。於是我們把圓木舉至齊腰處抬著,衝上沙丘跑下去,把那該死的圓木扔到海裡,再扛起來,跑回沙丘上,然後把它從上面滾下來。
「這裡就像老鼠窩,你是怎麼管理的,伊斯梅先生?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髒亂的寢室。你們穿著制服就不覺得丟臉嗎?衝浪……全部都去!」在三十個寢室裡,只有三個寢室倖免於難。不過住這三個寢室裡的傢伙也沒能倖免,他們也得去參加當天下午的第一場游泳。我們穿著閃亮的靴子和筆挺的迷彩服跑向海灘,背後的宿舍已經是一片狼藉。
我記得當時非常熱,教室裡一定有華氏九十度。我們穿著週日的便裝,一直都無所事事,但我們都知道,隨著夜晚慢慢過去,某種重大事件即將發生。當時正在放一部電影,時間也就這麼滴答滴答地過去。周圍彌漫著等待發令員槍聲的緊張氣氛。地獄週的第一個訓練課目很瘋狂,俗稱「集體越獄」。而當這一科目真正開始的時候,響起的可不是發令員的槍聲。
「帆角索隊員就位!」這時我們鬆開手,將小艇的重量全部留給帆角索隊員,相信他絕不會放手讓小艇滑下來砸中我們。我們就這樣單憑人力將小艇往上拉,往www.hetubook.com.com前拽,把它從太平洋拖出來,放在高高的、乾燥的岩石頂上。
「你們的名聲就從第一階段訓練開始。你們並不希望別人認為自己是些得過且過的人,而是希望別人認為自己總是努力超越自我,努力做得更好,始終全力以赴,是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我們這裡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最後還要記住一點。在這個教室裡,只有一個人清楚你會成功還是失敗。這個人就是你自己。加油幹,先生們。始終要全力以赴。」尼爾森教官離開了。五分鐘後,由基地指揮官給我們作報告。六名教官簇擁著一位海軍上校步入教室。我們都清楚那位上校是誰,他是喬.馬奎爾上校,出生於美國紐約市布魯克林區,是個大塊頭,一個傳奇式的人物,第九十三班的優秀學員,曾任海豹突擊隊二大隊指揮官,一個了不起的海豹突擊隊勇士。之後他會擔任海軍特種作戰司令部司令,成為海軍少將馬奎爾。他曾在全球服役,在科羅納多訓練基地深受愛戴。無論部下的軍階有多低,他都從來不會忘記部下的名字。他語調平緩地對我們講話,說自己的講話是針對那些真正希望過這種生活的人,是針對那些能夠經受教室後面的教官們任何折磨的人。他還給了我們兩條極其珍貴的建議。
整個週末我們都在養精蓄銳,七月十八日星期天中午,我們來到教室集合。到場的還有從整個基地調來的二十多位教官,這些人我們以前從來都沒見過。一個學員班參加地獄週竟然需要這麼多的教官,而且另外還有許多醫護人員、支援與後勤保障人員參加。這是自然的,讓一群學員參加海豹突擊隊的終極體能測試肯定需要一整套工作班子。
「很好。」他接著說:「你們將經歷一項嚴格而痛苦的測試。每個人都將會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材料做成的。在訓練的每個階段,你都將面臨著一個抉擇:我到底是向疼痛和寒冷屈服,還是咬緊牙關堅持下去?這個抉擇將始終伴隨著大家。沒有比例,沒有名額。哪些人能通過地獄週訓練,決定權不在我們,而在於你們自己。在地獄週結束的星期五,我會再次來到這兒,希望那時候我能夠同現在在場的每一位學員握手。」我們起立目送馬奎爾上校離開。他是科羅納多訓練基地的榜樣,他知道登上頂峰會帶來何等的自豪,知道在海豹突擊隊或者生活的其他方面,什麼東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他是我們永遠的長官。
離開海灘之前,我們還進行了稱為觀察海浪的訓練,要求兩人一組觀察海面情況,然後做出報告。我學得很專心,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因為從那時開始,每天早晨四點半,我們班就有兩個人要去海邊觀察然後報告。在解散的時候,泰勒教官像平時一樣面帶微笑地警告我們:「別把報告搞砸嘍。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的報告與海面情況有任何不符的地方。否則,後果很嚴重。」那天晚上我們將寢室徹底打掃了一遍,第二天依舊是常規訓練,早上在粉碎機操場做俯地挺身,然後是跑步,沖涼和玩沙。在教室給我們上第一次課的教官名叫鮑勃.尼爾森,他也是個海灣戰爭老兵,曾多次執行海外任務。他個子很高,但身材對海豹突擊隊員來說稍嫌苗條,我覺得這有點滑稽。他對我們講的話意味深長,雖然其中暗含威脅,但仍不失樂觀。
教官告訴我們整個週末要盡量多吃,週日下午時不用帶臥具,因為那個時候我們會被關進教室裡。「你們那時候太緊張,根本睡不著,」他說道,「所以來這兒放鬆一下,看看電影,做好準備。」公告牌上寫著海豹突擊隊第一階段第五週訓練所用的條令:「在惡劣環境、極度疲勞和巨大壓力下,學員們在整個地獄週將展現自己的品格、決心、勇氣、犧牲精神、團隊協作精神、領導才能及永不放棄的決心。」寫在紙上的只有這些。但地獄訓練週實際要比這惡劣得多。
「慢了!太慢了!沖涼,玩沙!」於是我們又衝向海浪,跳進波濤之中,再回到沙丘上打滾。到這個時候,大家真的都是在垂死掙扎。教官們心裡也明白,而且他們也不希望任何人真的虛脫,於是就花了點兒時間講解集體托舉圓木的竅門。讓我們都大吃一驚的是,上午訓練結束的時候,教官們居然說我們幹得不錯,有了個好的開端,接著就讓我們出發去餐廳吃飯。
在午夜或者凌晨時分,我們開始在海中做托舉圓木的練習。除了耶穌基督扛到卡瓦利的巨大的木製十字架之外,再沒有哪根木頭比我們在太平洋中對付的那根八英尺長的圓木更重了。遭受之前的種種折磨之後,這根木頭簡直能把人壓垮。又有三名學員放棄了。
我是剛剛從該死的太平洋裡爬出來的,已經渾身冰涼了,但那小艇裡的水更涼,簡直能把屁股凍掉。從小艇裡爬出來的時候,我凍得渾身發青,頭髮上都是冰碴兒,但還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屬於我的那個腳蹼圖案位置上。不過至少我把身上的沙子弄掉了,其他人也是一樣,因為有兩名教官搬來高壓水龍帶,用冰冷的水把我們挨個從頭到腳沖了一遍。
「我看到你們當中有一個在聽上校做報告的時候打盹兒,好大的膽子!在這樣一位大人物面前居然膽敢睡覺?你們這些傢伙要為此付出代價。現在,俯地挺身!」他不停地折騰我們,讓我們做了大概一百個俯地挺身和仰臥起坐,然後命令我們在營區前的大沙丘上跑上跑下。看到我們在規定時間內完成O形訓練場上項目的次數減少,那位教官衝著我們一通狂吼,絲毫不理會我們的成績之所以會下降是因為我們在到訓練場之前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將這些人從訓練中淘汰出局最為困難,因為他們始終傾盡全力,只是天生缺乏某種才能,無法完成美國海軍海豹突擊隊的作戰任務。多年後,我與幾位教官成了相當好的朋友,對於第一階段第四週訓練結束時的測評,他們的意見非常一致:「那是個痛苦的決定。誰都不願意去傷害那些孩子的心靈。」但他們同樣不能讓那些根本無望通過的學員參加接下來六天的訓練,因為這六天訓練是世界上任何武裝力量中要求最苛刻的。這裡所說的世界並不是指西方世界,而是指整個世界。只有英國傳奇的空中特勤團(SAS)也有類似的訓練。第四週的測評結果公布之後,我們只剩下五十四人,而參加第一階段訓練的共有九十八人。正如參加地獄訓練週的所有班級一樣,第二二六班的地獄訓練週將於星期天中午提前開始。
莫洛克教官點了點頭,告訴我們他會在週日上午十點去我們的新宿舍,看看我們知不知道怎樣整理房間,迎接檢查。最後,他警告我們:「你們已經是個正規班了。第一階段訓練正等著你們。」六月十八日,星期一早晨,晴。在太陽升起前兩小時,我們已經在宿舍外面集合完畢。現在是凌晨五點鐘,氣溫大概是華氏五十度多一點。我們面前靜靜地站著一位新教官,以前沒見過他。大衛.伊斯梅上尉向教官報告道:「報告長官,第二二六班集合完畢,實到九十八人。」大衛.伊斯梅敬了個禮。教官史蒂芬.舒爾茨還了軍禮,但並沒有說什麼「早安」或「大家好」之類的話。他只斷喝了一聲:「衝浪。全部都去。然後到教室集合。」訓練開始了。第二二六班從宿舍樓前衝了出去,穿過沙灘奔進大海。我們掙扎著衝進冰冷的海水中,把全身濕透,然後再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教室,全身冰涼,身上不斷向下滴水。訓練才剛剛開始,我們就已經感到恐懼了。
他們是在迫使我們重新審視自己做出的承諾。我們真的能夠忍受這種虐待嗎?兩個鐘頭前在粉碎機操場上列隊的時候,我們有九十八人。吃完早餐後,只剩下六十六個人。
一個學員猶豫了,說如果另一個留下,他就留下。但另一個傢伙去意已決。「我受夠了這個鬼地方,」他說:「我要離開這裡。」於是這兩個人都放棄了,但看上去教官根本不在意。後來我才知道,如果一個人提出放棄,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繼續訓練,他最後也不可能堅持到底。所有的教官都清楚,一旦一個人有了放棄的念頭,他就不可能成為海豹突擊隊員,我猜這可能是因為這種自我懷疑的想法會永遠和_圖_書縈繞在他的心裡。
我意識到我們班一直在以相當穩定的速度減員。第二二六班第一天開始訓練時,應到一六〇四人,至今我們已經少了五十多人。有幾個人從一開始就壓根沒有露面,多半是因為嚇倒了。但其他人簡直是憑空消失的,我從未親眼看到過他們任何人離開,就連我室友離開時我都沒有見到。我到現在都不清楚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估計他們是到了某個崩潰點,或者是因為自己不能達到訓練標準而苦惱。
隨後教官們玩真的了,他們用高壓水龍對準我們一陣猛衝,如果有誰試圖爬起來的話肯定會被掀翻在地。操場上到處是水,我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四處只有一片輕武器的射擊聲和爆炸聲。
我在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一百一十名同伴正在見證一種殘酷無情的淘汰程序,那就是海豹突擊隊的淘汰程序,它絕不會容許任何可能不夠格的人員混入這支隊伍。
他讓我們從巴思粉碎機操場後面的入門訓練班宿舍搬到訓練中心以北幾百碼處的海軍特訓宿舍。那是這片沙灘上第一流的宿舍,現在全歸我們了——只要我們不被淘汰,能繼續在第二二六班待下去就行。在新發的綠色鋼盔兩側,不久就會用純白的顏色印上班級號,在海軍海豹突擊隊服役期間,這些數字就會始終伴隨著我們。總有一天,這三個白色的數字會成為我的驕傲。
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說我們少了一個人。接著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問道:「你說什麼?少了一個?馬上清點人數。」我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但他離我很近,聽上去像是我們的最高長官喬.馬奎爾上校。
數到二十的時候,里諾教官讓我們停,接著爽快地說:「起立。」「呼吖,里諾教官!」「伊斯梅先生,報告人數。」「應到一百一十三人,里諾教官。除兩人就醫外,其餘全部到場。」「數字比較接近,伊斯梅先生。幾分鐘前,兩名學員退出了。」我們都在想,這會是誰呢?會是我們小艇的組員嗎?大家交頭接耳。我不知道到底是誰跌倒在了這最後一道坎前面。
訓練簡直是沒完沒了。到第一週結束的時候,已經有二十多人中途退出,其中一個離開時淚流滿面,因為他的希望,他的夢想,甚至他的想法,都在科羅納多的海灘上撞得粉碎。
接下來的訓練計劃是圓木舉重練習,這對我們來說是一項全新的練習。我們按照小艇的艇員編制每七人為一組,身著迷彩服、頭戴軟簷帽排成一列,站在各組的圓木旁邊。每根圓木長八英尺,直徑一英尺。我不記得它的重量,但大概相當於一個小個子的體重,也就是說一百五十到一六〇磅。很沉吧?我剛剛擺出馱馬的架式,卻聽到教官命令說:「沖涼、玩沙!」我們穿著乾燥整潔的衣服翻過一座沙丘,迎著海浪衝進海裡,然後從水裡爬起來,跑回沙丘上,再從上面滾下來。等重新列隊的時候,我們看起來活像是從美國海軍海豹突擊隊「沙灘城堡排」走散的一群士兵。
在那一刻我確信無疑:地獄週的確沒有任何仁慈可言,我們聽到的一切傳言都千真萬確。「孩子,你以為自己很強嗎?那就站出來,證明給我們看。」
頭兩英里還不是那麼糟糕,全班至少有一半的傢伙跑在我後面,自己的感覺也還不錯。但我在後半程漸漸慢了下來。我匆匆地瞄了一眼四周,發現其他人也都力不從心,我決定拼命一搏。於是,我開足馬力向前衝。
小艇的船頭扎入岩石之間後,帆角索處的隊員(不是我)將船索牢牢繫在腰間,飛身躍上巨岩。他的任務就是要找到穩固的立足點,用自己的身體當作絞盤,防止小艇被海浪沖走。我們的艇員身手敏捷,把自己牢牢卡在幾塊大石頭之間,然後衝我們喊道:「帆角索隊員就位!」我們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讓每一個人都掌握現在的情況。但現在小艇的船頭卡在岩石之間,艇身無法隨波濤的起伏而移動,所以海浪每次拍擊船尾都會令小艇險象環生。
我不記得準確的時間,不過大概是在晚上八點三十分到九點之間。突然只聽得一聲吶喊,有人「砰」地一腳把側門踹開了。一個傢伙端著一挺機槍衝進了教室,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個傢伙。教室裡的燈滅了,接著三名持槍者開火了,他們衝著教室裡一陣狂掃(我希望用的是空包彈。)。
這時候大概是凌晨兩點鐘左右,教官突然出現在岩石頂上,衝著艇長大聲喊道:「嘿!你,先生。你剛剛讓你的小隊全軍覆沒了!人員不能停留在小艇和岩石之間!」我們把小艇從海裡拉出來,拖到岩頂,搬到沙灘上。教官讓我們做了兩組俯地挺身後,命令我們按原路返回。此後我們又進行了兩次攀岩搬運,但我們的行動越來越慢,手腳越來越笨拙,教官則一直衝著我們吼個沒完。最後一次,我們必須扛著小艇沿著海灘跑回出發地,把小艇放好,隨後回到海裡,把頭和肩浸在水裡做淺打水練習,做完後翻身在海水裡做俯地挺身,接著再翻身做仰臥起坐。又有兩名學員放棄了。
現在,教官們要求我們操艇出海,這沒什麼難度,但教官們卻先要求我們迅速將小艇划出幾百碼,在水中將小艇翻轉,再翻回來,游泳將艇送回岸邊,抬著小艇走上岸、奔跑,再匍匐前進,把我們折磨得死去活來。我們已經精疲力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所以也不在意他們玩兒什麼花樣了,雖然兩膝兩肘都已經鮮血淋漓,但我們仍然在水中苦苦掙扎,直到教官們讓我們上岸。
再過幾天,我會不會也心灰意冷地站到那辦公室的門外?這並不是不可能的。因為那些中途退出的傢伙們在下定決心的幾小時、甚至幾分鐘之前還根本沒有這種想法,只不過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突然之間崩潰了,所以他們無法堅持下去,而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然後教官命令我們下海,把頭埋在水裡做淺打水練習,接下來又是哨聲,匍匐,隨後則要再回到水裡泡十五分鐘。這時,我身旁的一位隊友無條件地放棄了。他是名軍官學員,艇長,擅長奔跑和游泳,是我們班最拔尖的學員之一。
這時教官們又想出了新點子來改良訓練。他們命令我們把小艇搬到O形訓練場,然後扛著小艇跨越那些該死的障礙。又有一名學員放棄了。現在我們只剩下四十六人。
接下來的科目是攀岩搬運,我們衝回海灘將小艇放入水中,像專業運動員一樣迎著撲面而來的碎浪奮力前行,用盡剩餘的力氣拼命划水,一直來到科羅納多大酒店對面的岩石處。我的游泳拍檔馬特.麥克勞現在擔任艇長,他指揮我們一直向前,徑直衝入岩石之間,帆角索隊員拼命縱身上岸,緊緊抓住船索拽住小艇,而我們則用短槳讓小艇保持穩定。我感覺我們做得還不錯。
里諾教官現在開始正式講話:「大家即將加入巴思第一階段訓練。希望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令我感到驕傲。闖過地獄週的學員還要面對第二階段的游泳能力測試,然後是第三階段的武器運用訓練。我要出席你們的畢業典禮。在那時,我要同你們握手。我希望能夠把你當作里諾的一個戰士。」大家緊握的拳頭揮舞在空中,「呼吖,里諾教官!」的震天呼聲幾乎把屋頂掀翻。我們大家都喜歡里諾教官,因為我們都能感覺到他是的確希望我們全力以赴。在他的身上找不到絲毫的惡意,也沒有絲毫的軟弱。
入門訓練的最後一個下午,剛過一點鐘,我們就在教室裡集合。里諾教官把頭揚得高高的,像個古羅馬帝國皇帝般走進了教室。他一進門就命令我們做俯地挺身。同往常一樣,椅子被踢到身後,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們趴到地上,邊做俯地挺身邊數數兒。
整整一天我們都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我們收獲甚微,只知道他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兵,曾經四次赴海外執行戰鬥任務,其中包括海灣戰爭。他中等個頭,但肌肉強健,看起來簡直能夠毫無阻礙地穿過牆壁。不過他有幽默感,並且也不反對誇獎我們兩句。真夠和藹可親的,不是嗎?我們中一半的人純粹是靠意志力才堅持下來的。
在第四週星期五的下午,我們在教室裡集合,馬奎爾上校要再次向我們訓話,陪同他前來的還有幾位教官和班級的主管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