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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瑪格麗特.宓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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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到這戰爭完了的時候!」她想。「到這戰爭完了——那末……」
但是照南方人看起來,這些將領當然沒有一個比得上李將軍。南方人對於將領的信仰依舊強固,軍隊也依舊強固。他們對於最後勝利的信念始終都沒有動搖。然而戰事已經拖延很久了。這許多人死了,這許多人傷了,終身殘廢了,這許多人做了寡婦了,這許多人做了孤兒了。
總之,到了戰爭完了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會好了。希禮既然愛得她這麼厲害,他一定會想出法子來的。不然,她也一定要叫他想法。於是,日子過了一天,她對於他愛她的信念更堅一天,更加確信北佬被打敗的時候事情一定能夠圓滿的解決。當然,他是說過北佬要打倒他們的。思嘉卻以為這簡直是傻想。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是疲倦極了,昏了頭了。但是究竟北佬兒要勝要敗,她並不怎麼去管它。她所關心的只是戰爭快些兒結束,希禮快些兒回家。
她的門忽然開開,媚蘭進來了。她的面孔像拿白紙剪戍的一個雞心,襯在一圈漆黑的頭髮上,她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像一個吃驚的孩子迷失在黑暗裏邊。
「哦,不會有這種事的,」媚蘭不信地嚷道。
從電報局回到家裏,這一路程是可怕極了;白蝶掩著一條手帕兒號啕大哭,媚蘭筆挺的坐著,白著一張臉,思嘉則如醉如癡,將身倒在馬車的一角。一到家,思嘉便一口氣跑到樓上房間裏,從桌上抓起了唸珠,跪在床面前要想祈禱。但是那祈禱文再也想不起來。她只感覺到一種深不可測的恐懼,彷彿她已知道上帝因她有罪孽,已經把臉朝開去不理她了。她愛上了一個已結婚的人,想要從他的妻子那裏將他奪過去,因而上帝將他殺了,算是懲罰她。她想要祈禱,但是她不能抬起眼睛來對天。她想要哭,但是眼淚不肯出來。眼淚似乎在她胸腔裏氾濫,似乎她的胸口底下有熱淚在那裏燃燒,但是始終都不肯流出。
「我來幫你脫衣服睡覺罷,最最親愛的,」她卑躬屈節的說。「我來替你挼挼頭。」
「我知道你要吃驚的,」媚蘭喘著氣說。「不過不是怪有趣的嗎?哦,思嘉,我不知道給希禮的信怎麼寫法才好呢!我要是給他寫明白,那是怪難為情的,或者——或者——我暫時不對他明說,讓他自己慢慢看出來,你知道——」
「哦,白船長,這到底有沒有法子想呢!你能不能運用你的勢力將他交換過來呢?」媚蘭嚷著問。
查大拏加一役的大捷,應該大部分歸功於餓狼陀跟它的許多鐵路。因為彼時郎師利將軍本在佛金尼,一聽到本州西北角吃緊的消息,便從鐵路運兵到餓狼陀,然後又從北上的鐵路折往田納西,居然及時趕到了挽回危局。當這期間,那七百哩長的鐵路線上,是一切貨運客運都停頓了,一切車輛都集中起來以供運兵之用了。
不知怎麼一來,她已經在思嘉的臂膀裏了,她的小胸口帶著一種嗚咽在起伏,又不知怎麼一來,她們已經一同躺在床上了,互相緊緊的摟抱著了。思嘉也在那裏哭,將面孔貼著媚蘭的面孔哭,彼此拿眼淚潤濕著對方的面頰,她覺得哭著時固然傷心,但是哭不出來時越發傷心。她想希禮是死了,是因她愛他將他殺死了!於是她更抽咽得厲害。不知怎麼的,媚蘭見她哭了,心裏覺得寬慰些,因而將她摟得越發緊起來。
「那末希禮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哦,親愛的,你不要這樣兒!你知道的,有了小孩子並不是怎麼壞的事。這是你自己也說過的。你不必替我擔心到這個樣兒,雖然我很感激你。當然,米醫生曾經說過我——我——」媚蘭紅起臉來,「說我太https://m•hetubook•com.com窄一點,可是大概沒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思嘉,你當初發覺有衛德的時候,你曾經寫信給察理嗎?或是你母親寫的呢?或是郝先生寫的?啊,我要有個母親就好了!我簡直就不知道——」
「林肯先生本來是仁慈的,公正的,他對於比克斯皮夫人的五個孩子還會掛著大顆的眼淚哭呢,但是對於安得孫維爾那幾千瀕死的北軍,卻沒有眼淚灑了,」瑞德彆著一張嘴說。「他現在不管了,隨他們去死去了。命令已經下來——不交換。不過我剛才忘記對你說了,衛太太,你們衛先生本來是有個機會可以出來的,但是他拒絕了。」
「你住嘴罷!」思嘉憤然的說。「住嘴罷!」
「衛少校於三日前偵敵失蹤。實深扼腕,俟查明後當續電奉聞。」
這一次勝利是開戰以來的第一大偉績,餓狼陀人頗以此自豪,且以為沒有本地的鐵路,這次勝利是不可能的,因而愈覺得沾沾自喜。
「哦,我的天!」她無意中喊出這一聲,卻是一時弄不明白這事的意義。然後,她心裏忽然浮起媚蘭房門關著的景象來,便覺得心如刀剜一般的一陣劇痛,竟彷彿希禮是她自己的丈夫而做了對她不起的事了。一個孩子!希禮的孩子,啊,怎麼會有這種事的呢——他是愛她不愛媚蘭的?
「哦,思嘉我太蠢了!我對不起你!我想凡是心裏快樂的人總是自私的。我忘記察理了,我一時疏忽了。」
及至傷亡單上出現了「失蹤被俘者」的時候,這家悲慘的人家就重新活躍起快樂和希望來了。媚蘭一天到晚登在電報局裏,誰也拖她不回來,並且每一班火車到站她都去迎接,希望得到什麼信息。其實她現在是病了,懷孕的症候已經使她感到種種不舒服,但她始終不肯服從米醫生的命令,不肯登在床上。一種熱烈的精力佔據了她,絕不肯讓她安靜;夜裏,思嘉上床了半天之後,還聽見她在隔壁房間的地板上踱來踱去。
「衛太太,」他突如其來的問道:「你是要養孩子了罷,是不是?」
「哦,他怎麼好拒絕的呢?」思嘉立刻喊起來。「他為什麼不假意宣了誓,等騙出了監牢就設法逃回家來呢?」
「因為他是一個上等人,」瑞德說。而在這「上等人」一個很冠冕的名詞裏面,思嘉卻聽出了無限的懷疑和侮蔑,於是她覺得非常詫異了。
那一仗是在肇嘉州西北角的啟卡摩卡地方打的,打得非常之猛烈。自從開戰以來,這是發生在肇嘉州地面的第一次戰役。那時北軍已經取得了查大拏加,然後穿過了山峽,進入肇嘉州境界,但是終被南軍打回去,還受了極大的損失。
「怎麼,你怎麼能說他會做這種事的?他若是宣誓投降,便是出賣了聯盟州了,若是宣了誓又逃回來,那就又出賣了他自己的誓言了!我如果聽見他做這樣的事,那我寧可他死在岩石島上了。他在牢獄裏死了,我倒可以自豪的。如果他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就永遠不能見他的面。當然他是拒絕的。」
她想起了這所房子她不能再住下去了,因為這裏這個女人懷著希禮的孩子,她怎麼好跟她同住一所房子呢?她想起了要回陶樂去,要回她自己的家裏去。她想以後怎麼還能見媚蘭的面,怎麼能不叫媚蘭從自己的臉上看出自己心裏的秘密?第二天早晨起來,她下了一個決心,等吃完早飯就動手收拾行李。那一頓早餐,思嘉默默無言,白蝶是莫名其妙,媚蘭則滿腹愁煩,誰知正在吃時,忽然送來了一封電報。
而如今希禮是在那麼可怕的一個地方呢!希禮雖然還活著,卻是受了傷了,而且是在岩石島,而且當他送和圖書到那裏的時候,伊里諾斯地上的雪一定很厚的。而且自從瑞德得了他的消息,現在又已好些日子了。他是不是因傷重而死了呢?或是做了天花的犧牲了呢?或是正害著肺炎在那裏昏迷不省人事,而身上卻沒有毯子蓋呢?
思嘉正在梳頭,預備上床睡覺了,一經聽見媚蘭說出這句話,不由得突然停住手,把個木梳擎在半空中。
「哦,我的天!」思嘉說這話時差不多是哭了,她不覺丟了手裏的木梳,急忙抓住梳粧檯的大理石面以防跌倒。
誰也不懂這幾句話什麼意思,可是那三個女人都嚇得面面相覷,思嘉也立刻把回家的念頭丟在九霄雲外了。她們立刻丟開了早飯,坐車到城裏去打電報給希禮的長官,但是剛剛走進電報局,那長官的電報已經到了。
「至少,」她低語道,「至少我已得到他的孩子了。」
有一天下午,她從市中心回到家來,是彼得伯伯趕著馬車回來的,但是車上有白瑞德攙扶著她。原來她在電報局門口暈過去了,白瑞德剛剛經過那裏,看見許多人圍著她,才把她護送家來的。當時瑞德一逕將她抱上樓上的臥室,家裏人見狀,急忙飛奔著去找熱磚頭,找被頭,找威士忌酒去了,他便將她在床上枕頭邊豎著。
通貨的價值再跌,物價自然再高漲。牛肉、豬肉、牛油都賣到三十五元一磅,麵粉一千四百元一桶,蘇打一百元一磅,茶五百元一磅。冬季的衣料簡直買不到了,有也沒有人買得起,因此餓狼陀的婦女們都得拿破布來補綴舊衣,並且拿舊報紙襯到裏面去擋風。鞋子看是紙皮或真皮,價格從二百到八百元不等,現在婦女們都穿吸踏了。幫子用舊毛線的圍巾或是剪了的破地毯做,底子則用木頭做。
「思嘉,」她伸出她的手來說。「你必須饒恕我昨天所說的話,因為你是——因為我現在遭受的一切。啊。思嘉,我知道我那親愛的希禮是死了!」
尤其可怕的,現在一般市民心裏,已經隱隱約約的開始爬過一種對於當局者的不信任了。有許多報紙竟至對於戴維斯總統處理戰爭的方式也大有微詞了。聯盟州的內閣已起了內部的裂痕,戴維斯總統與各將領之間也頗不融洽。通貨的價值迅速地跌落,軍隊中的鞋子和衣服已經很稀少,軍事供應品和藥物尤其稀少。鐵路上的車輛舊了,沒有新的可補充,鐵軌被北軍拆去了,也沒有新的可添補。前方的將領們呼籲著新的部隊,而無奈新的部隊愈來愈少了。最不堪的,就是有好幾州的州長都採取劃境自保的態度,不肯讓本州的武力和武器越出境外去,就是肇嘉州的白狼州長也是這樣的。其實各州的州防軍裏面儘有不少的精壯,前方部隊眼巴巴渴望著他們。而無如政府怎樣向各州請願也還是無用。
瑞德的話是說一句算一句的,他果真馬上著手去打聽希禮的下落了。誰都不知道他走的什麼路數,也沒有人敢去問他,惟恐他老實不客氣地承認自己跟北佬兒有親密的來往,事情倒要尷尬的。後來只有一個月功夫,他就得到了消息,家裏人聽見這消息,先是一陣狂喜,隨即就變做了一種焦慮。
這時人人都懷惡感的就莫過於白瑞德。當封鎖線漸覺危險的時候,他就賣掉那幾條船了,現在他公然在做糧食的投機。里士滿和衛氏屯都有消息傳到餓狼陀來說他在那邊的行為如何如何的不堪,致使從前曾經招待過他的那些人家都覺得非常慚愧。
這是希禮的勤務兵木士打給媚蘭的:
媚蘭怒容滿面的對思嘉瞪和_圖_書了一眼。
餓狼陀的日子雖然過得非常苦楚,但是自從戰爭以來,它的居民已從一萬增到二萬了。這當然是有種種原因的,但雖海口封鎖一件事,也屬它發達的原因之一,自極早的時候起,南方向來是那些海濱城市佔著優勢的,無論是商業上不是商業上莫不如此。但是現在海口封閉了,海口城市多數被佔領了,或被圍攻了,南方全靠自己救濟自己了,如果南方要獲取勝利,便不能不重視內地,因而餓狼陀成為一切事物的中心了。城裏的居民都在挨受苦楚、疾病和死亡,跟聯盟州的其餘部分並沒有兩樣,但以整個城市而論,餓狼陀由這戰爭所得的結果,實有得而無失。
於是,到了三月裏的霪雨把人人都關在門裏的時節,忽然一個可怕的打擊下來了。原來媚蘭眼裏閃著快樂的光輝,臉上現著羞慚的得意,告訴思嘉說她有了孩子了。
「我呢,」思嘉心裏想,這時她傷心已極,已經沒有像嫉妒這樣瑣屑的情緒存在的餘地了,「我是什麼都沒有得到——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只除了他跟我話別時臉上的表情。」
及至思嘉送白瑞德到門口的時候,她憤然的問道:「假如是你的話,你會不會先宣了誓把性命保住了,然後再設法逃回來呢?」
南方所出產的只有棉花,全靠賣掉棉花去買自己所不出產的物品,現在是買進賣出都做不成了。郝嘉樂已經積有三年收穫的棉花,都堆放在陶樂軋棉場靠近的棚子裏,但是現在對於他一點沒有好處了。如果這些棉花能夠運到利物浦,那就立刻可以賣到十五萬塊錢,但是現在絕對沒有運到利物浦去的希望。嘉樂本來也算一個富人,現在卻不知道怎樣可使自己一家人和黑奴活過冬去了。
有時她不覺要有一點小小的吃驚。想道:「那末怎麼樣呢?」可是她立刻就把這思想推開去了,到這戰爭完了的時候,什麼事情總都有個辦法的。希禮如果是愛她,他就簡直不能跟媚蘭過活了。
這樣的局勢正造成了一班投機家和非法利益家的機會,而這一種人因有厚利可圖,便一天多似一天了。於是衣食必需之品愈加減少,價格愈加抬高,而社會對於投機家們的咒罵也愈加惡毒。一八六四年開頭一些日子裏,你無論翻開什麼報紙,開端一篇社論總是大罵投機家,罵他們是狠毒的鷙鳥,吸血的水蛭,主張政府應該用高壓手段來撲滅他們。政府也確實曾經盡過力。但是一點兒沒有效果,因為政府要幹的事情太多了。
一八六四年又過了一二個月了,這兩個月裏充滿著冷雨和狂風,也瀰漫著陰鬱和頹喪。除了葛的斯堡和維克斯堡兩役的慘敗不計外,就是南軍陣線的中心點也被打穿了。經過了猛烈的戰鬥,現在差不多田納西的全部都在北軍手中了,但是雖經過了這重重疊疊的失敗,南方的精神始終沒有被擊破。雖則從前那種興高采烈的希望業已變做了一種真實可怕的決心,人們在陰雲瀰漫之中仍舊看見一絲銀光的閃電。例如說罷,去年九月間北軍打破田納西,便想乘勝向肇嘉州前進,畢竟是被南軍猛烈地打回去了。
「你隨我去罷,」思嘉說時面孔同石塊一般。媚蘭便滿面流著自責的眼淚,急忙的跑出房去。這裏思嘉獨自個倒在床上,一時差憤、幻滅,與嫉妒交相侵襲。
「啊!你真太好了,」媚蘭嚷道。「人家怎麼會把你說得這麼可怕的呢?」然後,她想起了自己太沒有能力,又駭異著自己竟跟一個男人談起懷孕的事來,便開始虛弱地哭起來了。這時思嘉拿一條法蘭絨包著一塊熱磚頭飛奔上樓來,正見瑞德在拍她的手。
實際上,北軍已經將南方團團圍困起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是多數人還不明白這形勢。北軍的軍艦已經把南方的海口封鎖得非常周密,簡直沒有船隻可以通過封鎖線了。
「我已經到處都尋遍了,可是我尋不著他。我該回家嗎?」
不過呢,離婚是不可思議的,而且自己的父母都是很頑固的天主教徒,也絕不容她跟一個離了婚的男人結婚。因為這就是離開教堂呀!思嘉曾把這問題細細的考慮,最後的決定是,如果叫她選擇於教堂和希禮之間,她自然要捨教堂而取希禮。但是唉唉,這事又太不名譽了!離了婚的人不但要受排斥於教堂,並且要受排斥於社會。離了婚的人是沒有人家肯招待的,然而為了希禮,印使到了這步田地也在所不惜。為了希禮,她是可以犧牲任何東西的。
媚蘭是最機警的女子,她覺得自己的話觸起思嘉的傷心,實在太殘酷了,便不由得冒出眼淚來,她想起了衛德是察理死了才幾個月就生的,現在她怎麼好對思嘉提起這事來呢?她怎麼可以這樣的不顧先後呢?
但自入冬以來,就再沒有這樣大捷的喜訊足以加強南方的士氣了。現在南方已經無人否認北佬是好戰士,而且終於也有了好將領了。葛蘭特是一個屠夫,他只要獲得勝利,不論殺多少人都不管的,因而南方人一聽見他的名字就害怕。還有個謝爾門將軍,此後也常常要提到他的名字。他是在田納西和大西部的幾次戰役出了名的,從此他的聲譽蒸蒸日上,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堅決殘忍的戰士了。
「是的,真的。因為現在北方正在招募邊防軍,預備去打印第安人的,並且決定在南軍的俘虜裏面招募。俘虜裏面如有人肯宣誓投降,到邊防軍裏去入伍,那麼服務兩年之後就可以釋放自由,送到西邊去。他們曾去徵求衛先生的同意,衛先生拒絕了。」
「當然當然,」瑞德說時髭鬚底下露出雪白的牙齒。
原來希禮並沒有死。他不過受了傷,做了俘虜了。據報告上看起來,他現在是在岩石島上,便是伊里諾斯州的一個俘虜營裏。當大家感到第一陣快樂的時候,心裏都不雜著其他的念頭,就只有希禮還活著一個觀念。但等到平靜漸漸地回復,大家便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看起來,口裏不期同聲喊出「岩石島!」那語氣是跟喊著「地獄裏!」絲毫無二的。因為南方人裏面凡有親戚朋友在岩石島做俘虜的,一聽見這三個字就覺得不寒而慄,猶之北方人聽見安得孫維爾的名字便要毛骨悚然一般。
餓狼陀人親眼看見一列車一列車的開過去,幾乎是沒有一小時停頓的,內中也有客車,也有篷車,也有沒篷車,無不滿滿裝著大聲呼喊的兵士。這些兵士沒有飲食,沒有睡眠,沒有馬匹、車輛,軍需,也沒有時間休息,才跳下火車便上了戰場。結果是北軍竟被擊退了,退回田納西去了。
「住嘴罷!」思嘉又說了一遍,一面拼命著控制自己的面容,拼命著要把心裏的情緒鎮靜下去。她絕不能讓媚蘭看出或疑心自己的情感。
當時林肯不肯跟南軍交m.hetubook.com.com換俘虜,用意是要加重聯盟州對於北軍俘虜給養看守的負擔,因此安得孫維爾的藍服兵士竟已積至幾千了。這時聯盟軍自己的糧食已經非常缺少,至於病兵、傷兵所需的藥品和繃帶,那是簡直沒有了,還那裏有富餘的東西可以分給俘虜呢?即使有,當然也不能優過自己兵士在前線所吃的,就是肥豬肉,乾豆之類,北方俘虜吃不慣這種東西,就同蒼蠅一般一大批一大批的死起來,有時每日竟要死到上百數。這消息傳到北方,燃起了他們的怒火,便用更惡毒的待遇來相報復,而以岩石島上為尤甚。食物之少是不必說了,睡覺是三個人共一條毯子,又加天花、肺炎、傷寒等病症不斷襲來,致使那地方簡直成了一個人間的地獄。總計這裏的俘虜,足有四分之三是不得生還的。
不但嘉樂如此,整個南方的棉花種植者大多數處於同樣的窘境。封鎖一日緊一日,他們財源所在的棉花就無法到英國市場去了,同時他們用這棉花錢換得的必需品也無法進來了。現在是農業的南方跟工業的北方在作戰,正需要著許多新的東西,都是他們在和平時代不曾想到買過的。
第一批報告是「失蹤已死者,」同時傷亡單上也出現了。媚蘭已經打了十幾次電報給史上校,最後才接到一封信,信裏充滿著同情,說明希禮帶了一個小騎隊出去偵敵,一去就不回來了。據報告,北軍陣線裏面曾起一點小小的衝突,木士一聞此訊,悲痛得幾乎發狂,曾經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尋希禮的屍體,但是尋不到,媚蘭現在倒是非常平靜了,立刻電匯給木士一點錢,叫他回家來。
「那末你就應該當心些了。你這麼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一逕這麼乾著急,於你不會有什麼好處,對於孩子許會有害處。你如果肯容許我,我可以利用華盛頓那邊的任何勢力,去打聽你家衛先生的下落。他如果做了俘虜,他們北軍的報告單上一定有他的名字,如果不——唉,事情確定不下來是再難過沒有的。但是你必須要允許我。你要自己當心些,否則,我對天說,我就什麼都不來管了。」
假如當時媚蘭沒有暈得那麼厲害,沒有心痛得那麼厲害,她突然聽見這麼一句問話,一定要羞得不知怎麼樣的。因為她對於自己懷孕這樁事,雖是女朋友們提起了也要覺得非常難為情,至於米醫生每次來看,她簡直是大大受罪了。誰知現在這個問題竟從男人口裏問出來,而且這個男人偏偏又是白瑞德,那她要羞慚到怎樣的程度,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但是她當時軟弱無力的獨個人躺在床上,就只能點了一點頭。而經她這一點頭之後,情景就立刻緩和下來,因為她看白瑞德的神氣是非常好心,非常關切的。
若在平時,思嘉穿著那麼破爛的衣裳,那麼補綴的鞋子,一定要覺得非常懊悔,但是現在她並不介意,因為她所認為有關係的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裏,不會看見她的。這兩個月裏面,她反倒覺得很快樂,比過去幾年的生活都要快樂。因為希禮臨走時,她一經拿臂膀摟住他的頸梗,不是馬上覺得他的心跳得非常厲害嗎?不是又會看見他臉上那種失望的臉色是比說話還表示得明白嗎?是的,希禮是愛她的。現在她可以認為確定了,而這信念使她感覺著非常快樂,甚至對於媚蘭也可以不恨了。她倒覺得媚蘭有點兒可憐,可憐之中又帶點輕蔑,覺得媚蘭太沒有眼睛,太愚蠢了。
「米醫生說是八月底邊或是九月初頭要養的,」她說。「以前我也有點兒覺得,可是到了今天才確定。哦,思嘉,這不是怪有趣嗎?我一逕都嫉妒你的衛德,一逕都在想孩子。我是怕一個也養不出來的了,其實來了一打我也不嫌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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