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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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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

第二章

20

「你先回去,告訴她我馬上到。」
就算不必還債,我的積蓄也遠遠不夠請人把母親從馬德里帶來摩洛哥。即使如此,這個念頭還是直在我的腦海盤旋。那天晚上我幾乎沒睡,一直在想這件事,設想無數種荒謬的可能,把抽屜裡的錢數了又數,可是不管多麼渴望,不管數多少遍,錢還是一樣,並沒有因此增加。一直到天色亮起,我終於想到另一個方法。
貞潔的聖母。

「我也聽說了。」
然而,七月的一個下午,各種聲音突然嘈雜起來,人們的交談聲更大了,上下樓的腳步聲也變得更急促。
她重重地嘆一口氣。
神聖的幸運之母。
「很複雜,還需要一大筆錢。」
「服裝店的收入呢?我不是每個月都有給妳嗎?」
聖潔的母親。
「看在上帝的份上,坎德拉莉亞,別迷信了。」

她悲傷地笑了笑,輕輕撫摸我的大腿,在我的裙子上留下一塊糖漬。
純潔的母親。
「我?我現在一毛錢也沒有,孩子。」
「不要跟我說這個,我就是死腦筋,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隔天早上樓上一樣傳來嘈雜的交談聲和忙亂激動的腳步聲,雖然比前一天平靜很多,但即使這樣這一天也從沒安靜過。不停地開門關門,門鈴、電話鈴,孩子在樓梯上跑來跑去。哭聲、笑聲、痛哭聲,更多的笑聲。下午有人來敲門,我以為是樓上的鄰居,他們可能需要幫助,或者借些東西,雞蛋啦、床單啦、罐子之類的。但是我錯了,敲門的是另一個出乎意料的訪客。
基督,請憐憫我們。
大門敞開,走進玄關馬上就聞到燒蠟燭的氣味,聽到女人祈禱的嗡嗡低語聲。坎德拉莉亞上前迎接我們,她緊緊地裹在一件明顯小一號的黑色套裝裡,雄偉和-圖-書的胸前掛著一個聖母像的墜鍊。餐廳正中央的大桌子上,安塞莫先生灰色的屍體穿著壽衣躺在棺材裡。看到這個情景我不禁打一個冷顫,潔米拉也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我親了坎德拉莉亞的臉頰兩下,她在我耳邊留下兩行眼淚。
「坎德拉莉亞女士要你趕快回去魯尼塔街,退休老師安塞莫先生去世了。」
貞潔的母親。
「花去哪兒了?」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嗎?」

「我盡快。現在妳閉上嘴,跟我們一起禱告。看咱們能不能努力讓安塞莫先生上天堂。」
「停,別說了,你別問了。你這樣說會讓安塞莫先生下地獄的,等我們睡著後他的冤魂就要來找我們算帳了。」
「來吧,為了紀念可憐的安塞莫先生,我們去吃點東西,親愛的,我這兩天太傷心了,現在餓到不行。」
「埃雷拉家裡發生什麼事?怎麼今天這麼混亂?」
「可是你還有大陸飯店的欠債。」

「不可能,他好幾個月都沒有出門,根本沒有什麼開銷。」
「我想把我母親從馬德里救出來,帶來這裡。」
無瑕的母親。
「那我該去找誰?」

「全花光了。」
她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地投入儀式裡,沒有再看我一眼,直到唱完最後的安魂曲。安塞莫先生的屍體被放入墓穴,安葬者開始往棺材上撒第一鏟土,這時人群才慢慢散開。我們排隊走向墓園的出口,坎德拉莉亞彎下腰,假裝在扣鞋子的釦子,讓老姊妹、胖女人和其他鄰居先走。我們m.hetubook.com.com兩人落在後頭,看著他們緩緩前行的背影,像一群烏鴉,黑色的頭紗長到腰際,這裡稱這種面紗叫「半披風」。
她點點頭,嘴裡塞滿糕點。

我聽見樓上家具被挪動的聲響,樓梯間一趟趟匆忙上上下下的腳步聲,還有笑聲、哭聲和命令聲;「把澡盆裝滿水,再拿些毛巾來,把衣服拿來,準備好床墊!」「孩子,快給孩子吃點東西。」之後又是一陣哭聲、激動的吶喊聲和笑聲。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窗戶飄進飯菜的香味,還有情不自禁地「卡梅拉,我的上帝,康洽、康洽」,一直到半夜樓上都還忙碌著。這時菲力克斯剛好過來,我終於有人可問:
聖父,請憐憫我們。
基督,請祢眷顧。
我的心跳加速。
仁慈的母親。

「在找人之前,你得先弄到一大筆錢,而且要英鎊才行。你看,我跟你說過吧,英國佬的錢最值錢。」
「妳幹嘛要知道這個?」
「到了,她們到了!」一個聲音喊道。接著是一長串的交談聲、叫喊聲、關門聲,然後是痛哭聲。不停地重複幾個名字:「康洽、康洽,卡梅拉,我的妹妹!來了,艾培蘭薩,終於來了」
「聽說得土安這裡有人參與過這種事,但沒問出具體的細節。西班牙那邊似乎是透過國際紅十字會在操作:先找到淪陷區裡的那個人,再透過某種方法把他轉移到地中海某個港口。別問我是怎麼弄過去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也許喬裝打扮、用車子運,或者徒步走過去,大概只有上帝知道。反正就是在那些港口把人送上船,想去國民軍領地的人會先被送往法國,再從巴斯克穿越邊境;而想來摩洛哥的人,國際紅十字會則會盡可能地把他們送到直布羅陀海峽。不過直接到那裡比較困難,他們通常會先把人送到地中海其他港口,然後到丹吉爾,最後到得土和*圖*書安。」
「他一毛錢都沒有了。」

「他不是有退休金嗎?他應該有點積蓄吧?」
「他就在那裡,就倒在他們每天的戰場上。」
聖靈,請憐憫我們。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不可能,親愛的,這件事起碼要二百五十英鎊。」
「妳可以借我嗎?」
「昨天跟妳說的事,有打聽到什麼了嗎?」
小巴格,那個胖女人的胖兒子,汗流浹背地傳話給我。
「我有事要問你,坎德拉莉亞。」我在她耳邊小聲說。
她笑了,笑容裡充滿同情、悲傷和諷刺。
「我聽說有人能把人從淪陷區裡弄出來。」
救世主的母親。
基督之母。
守靈儀式一直持續到凌晨。第二天準備安葬安塞莫先生,我們在天主教區的墓園裡唸著莊重的悼亡經,一切都按照最虔誠的天主教儀式進行。我們陪著棺木來到墓園,得土安的風一如既往地肆虐,吹起女人的面紗,吹得裙襬飛揚,吹得尤加利樹的葉子在地上不停翻飛、漫天飛舞。神父用拉丁語悼唸最後的禱告,我湊到坎德拉莉亞耳邊好奇地問:
萬能的聖母。
「我聽那對老姊妹說安塞莫先生是無神論者啊,為什麼大家要幫他弄一個天主教的喪禮?」
基督,請祢傾聽。
我又想起曾親眼見證那日復一日的餐桌大戰:鯷魚魚刺和非洲甜瓜粗糙發黃的果皮在餐廳這頭那頭到處亂飛、尖酸刻薄的諷刺和辱罵、像箭一般到處亂射的刀叉、兩邊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還有坎德拉莉亞從沒兌現過、把他們全趕出去的威脅。的確,餐桌已經成為他們真正的戰場。我在悲傷中努力擺出笑容,乾瘦的老姊妹、胖女人和幾個女鄰居坐在窗前,一身喪服,唸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令人費解的天主教玫瑰經,語調平穩,帶著些微哭腔。一瞬間浮上我腦海的竟是:安塞莫先生突然活過來,嘴裡叼著托利多牌香菸,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憤怒地大喊,要她們馬上停止幫他禱告。但事實是他已經死了,而她們還活著,儘管他仍屍骨未寒,她們也可以任意妄為了。我和坎德拉莉亞坐到她們旁邊,她加入她們的和聲,我也假裝唸經,但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妳不知道嗎?喬塞費娜的姊妹來了,她把她們從淪陷區裡弄出來。」
我告訴潔米拉這個不幸的消息,她難過地哭了。我沒有掉一滴眼淚,心裡卻是一陣劇痛。住在公寓時,同一個屋簷下那群躁動不安的人們中,他跟我走得最近,我們一直保持著親密的友誼。我穿上我能找到顏色最深的衣服,因為衣櫃裡沒有喪服這種東西。我和潔米拉匆匆忙忙地出門,來到公寓門口,爬上樓梯,但爬到一半就無法再往前。門口密密麻麻聚集一大群人,全都是安塞莫先生生前的朋友,他們帶著敬畏的神情等著進去跟他做最後的告別。我和潔米拉好不容易才穿越人群擠進去。
「我這段時間存下來的錢都還沒動。」我沒有理會她,逕自得意地說。
我的喉嚨好像一下子全乾了,嘴裡的千層派像漿糊一樣卡在喉嚨。我不禁咳嗽起來,坎德拉莉亞輕拍我的背。等我終於把這口餅嚥下去,擤一擤鼻子,接著問:
聖靈,請憐憫我們。

「用來辦這次的喪禮、他最後那段時間的藥錢,還有他在一些地方欠下的帳單。還好馬戴醫生是他朋友,不會來跟我要看診費。」
教廷之母。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出來。
「說吧,親愛的。」她一樣小聲地回答和_圖_書
「我也不知道這該死的老傢伙是怎麼弄的,他把全部錢都捐給國際紅色急救會了。」
我輕聲把椅子挪近坎德拉莉亞,直到我們的手臂快貼在一起。
「我得去打聽打聽……」
「我存的錢應該夠完成這兩件事。」
我們一路走到好味道餐廳,各自挑好點心,坐在教堂廣場的長椅上吃。廣場到處都是棕櫚樹和花園,我終於忍不住,提出那個從早就一直在舌尖上蠢蠢欲動的問題:
聖子,祢是我們的救世主。
「明天一早行嗎?」
祢是我們的神。



造物主的母親。
給予我們忠告的母親。
聖母瑪利亞,請祢為我們祈求。
萬能的聖靈,
春天過去,慢慢地進入夏天,夜晚又開始五彩斑斕起來。我一如既往地和坎德拉莉亞平分服裝店的收益,抽屜裡那捆英鎊越來越厚,幾乎夠付大陸飯店的欠款了。離約定的償還日越來越近,一想到可以還清債務就非常興奮,終於可以贖回我的自由。每天我依然從廣播和報紙裡得知戰爭的消息:國民軍莫拉將軍陣亡、布魯內特戰爭開始。菲力克斯還是經常過來夜遊,潔米拉也一直在店裡幫忙,她甜美柔和的西班牙語已經大有進步,也開始幫我做一些最簡單的縫紉工作,比如縫補鬆脫的線、上鈕釦、縫釦眼等等。日子平平淡淡,波瀾不驚,沒什麼事再來打亂我的生活。只有一些左鄰右舍打掃家裡的聲響,或者從前院窗戶飄進來幾句零星的交談聲,還有樓上放暑假的孩子每天跑出去玩的腳步聲,有時斷斷續續地傳來,有時全部一轟而出。但這些聲音並不困擾我,反而覺得很親切,有它們陪伴我才不孤單。
「快告訴我。」
可敬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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