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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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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9

第四章

49

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任務之前,我猶豫了很久,不停地思考,評量各種選擇,權衡利弊。我知道決定權掌握在自己手上,只有我才有權選擇要繼續過這種動盪不安的日子,還是要放下一切,回到正常生活。
阿爾坎塔拉、貝倫,以及無數座紀念碑陸續被拋在身後,我沿著海岸公路前行,巨浪大力地拍打著礁石。右邊是一座座古老的莊園,外頭圍著欄杆,欄杆上的攀藤植物開滿鮮花,一切都那麼醒目而與眾不同。但或許裡面並不像外表那麼純潔,這點他們已經提醒過我了,此時此刻,我透過車窗看到的這個美麗且引人入勝的里斯本,還有很快就要到的艾托利,其實到處都是間諜。任何一句細微的閒言閒語都有價值,只要妳有兩個耳朵,就有潛力成為情報員。從大使館最高負責人,到餐廳服務生、小店老闆、傭人和計程車司機,誰都有可能。我再次接到「加倍小心」的命令。
後者可能才是明智的選擇。畢竟我已經厭倦欺騙整個世界,厭倦不能跟任何人坦誠相對,也厭倦那些令人不快的指令,厭倦永遠活在提心吊膽之中。我就快三十歲了,卻變成一個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騙子,我的人生全是這些欺騙和謊言和圖書。此外,儘管我所處的環境光鮮亮麗到令人眼花撩亂,但每天晚上——就像幾個月前伊格納西奧說的那樣——我就只是那棟空蕩蕩、全是陰影的房子裡一個孤寂的靈魂。結束和希爾加斯會面,離開時,我竟然對他和他的組織心生一股怨恨。他們把我捲入這場致命的冒險遊戲中,而我原本和這場遊戲毫不相關。雖然他們說這對我的國家有好處,但我這段日子的工作看來對局勢並無幫助,擔憂西班牙加入戰爭的陰影仍瀰漫國家每個角落。儘管如此,我依然無條件地服從他們的指令,絲毫不敢違背,強迫自己變得自私、麻木,躲在一個不現實的馬德里,背叛所有過去和舊識,忍受恐懼和困惑,夜夜難以入眠,整天焦慮不安。現在他們還要我遠離我父親,他可是我暗無天日生活中的唯一慰藉。
放下一切,回到正常生活。沒錯,這就是我最好的選擇。但問題是,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該怎麼找回正常生活了。它在哪裡?在我年少時住的瑞登迪拉街上?在那群和我一起長大、內戰結束至今仍在生存線上掙扎的夥伴中?或者在伊格納西奧.蒙特斯拎著打字機、帶著破碎的心走出西班牙廣場的那天,被他一起帶走了嗎?還是我和-圖-書孤身一人,懷著身孕被遺棄在大陸飯店一片狼藉的房間裡的那天被拉米羅奧利巴斯偷走了?剛到得土安的頭幾個月,我難道有從坎德拉莉亞公寓裡那些悲傷的房客中找回正常的生活嗎?還是在經歷那場見不得人的交易後,所謂正常生活已經變成一份任人無情揮霍的妄想?又或者被我留在當年千辛萬苦開的西帝曼德利服裝店工作室裡成千上萬的絲線之中?被菲力克斯.阿朗達在某個暴風雨的夜晚順手拿走了?還是在羅薩琳達.福克斯走出狄恩酒吧那間簡陋的倉庫,像一個無聲的影子消失在丹吉爾的街頭時被帶走了?難道和母親一起在每個非洲傍晚沉默地工作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一個部長被停職、被拘捕,就終結我的正常生活嗎?還是早就被那個因為我怯懦而不敢愛上的外國記者帶走了?它在哪裡,我什麼時候失去它的,它現在怎麼樣了……我到處尋找,口袋、衣櫃、抽屜、衣服皺褶,密密麻麻的針線,但那天晚上我怎樣都找不到它的蹤跡。
他們幫我在帕克飯店訂好房間。這是一家非常豪華的飯店,大部分都是外國人,而且還是德國人多於英國人。而它旁邊,幾乎只有一牆之隔的皇宮飯店則恰好相反。晚上hetubook.com.com所有人都聚集到賭場裡,在這個宣稱保持中立的國家,一切賭博和碰運氣的行為都和戰爭無關。車剛停,一位穿制服的門房馬上過來幫我開門,另一位幫我取出行李。我邁著自信的步伐,假裝漫不經心地步入大廳,摘下從一下火車就保護著自己的深色太陽眼鏡。飯店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板、豪華地毯、絲絨掛毯,還有高聳直到天花板的巨大圓柱,全都沒有讓我表現出一絲驚訝。穿著時尚的賓客,有的獨自看報,有的三三兩兩地聊天、喝雞尾酒,打發無聊的時光,但他們也沒有引起我的注意。面對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象,我的反應早已爐火純青,對一切都不以為意,果斷俐落地直接去櫃台辦理入住。
五月中一個早晨,路西塔尼亞特快車把我送到聖塔科羅馬車站。我帶著兩個大行李,裡面裝著最好的衣服,一起帶來的還有一長串精確的指令和一顆沉著冷靜的心。我相信這份沉著和冷靜足以讓我應付所有緊急時刻。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突然頓悟,還沒睜開眼睛就體會到那種不一樣的的感覺;它清清楚楚地和我在一起,緊緊地依附著我的身心。所謂正常的生活並不存在於過去,相反地,我們只能在每天早晨上天為我們安排的www.hetubook.com.com命運裡找到。無論在摩洛哥、西班牙還是葡萄牙,不管是經營一家服裝店還是為英國情報機構工作,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就是我的正常生活。不管在陰影中、在瀰漫薄荷味的廣場上、在棕櫚樹下,還是在掛著水晶吊燈金碧輝煌的飯店大廳裡,或者攪和在戰爭的渾水中,所謂正常,就是我的意願、承諾和言行全都牢牢地遵從我心裡最真實的聲音,因此正常生活永遠都跟我在一起。去別的地方尋找,或者想從過去的時光裡挽回,都只是徒勞無功。
下車時我穿著一件印花薄紗洋裝,戴著白色的春季薄手套,頭戴一頂大草帽,在火車站漫天飛揚的煤屑和行色匆匆的旅客清一色的沉悶裝扮中,就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一輛不認識的車子在等我,把我帶到目的地:艾托利。
那天中午,我頭腦清醒地帶著決心前往大使茶館,看見希爾加斯正雙肘撐著吧台,一邊喝開胃酒,一邊和兩個穿軍服的人聊天。我假裝不經意地把包包掉到地上。四個小時後,我收到新任務的第一個指示:明天早上去同一家美容院做臉部保養。五天後,我來到里斯本。
我還有時間拒絕,擺出絕不妥協的姿態,大喊「到此為止」,讓英國情報機構那幫苛刻的蠢蛋和*圖*書見鬼去吧;讓那些試衣間裡的竊聽、納粹高官的荒唐生活和縫滿情報的樣板全部見鬼去吧!我根本不在乎誰打贏那場遙遠的戰爭,德國想侵略英國就去吧,哪怕他們在那裡生吃小孩;英國想轟炸柏林就炸吧,就算把柏林夷為平地、變成一塊燙衣板我也無所謂。那不是我的世界,讓他們全都見鬼去吧!
我在飯店的餐廳裡吃完飯,回去房間待幾個小時,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五點四十五分,電話響了,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讓它連響三聲,嚥下口水才拿起聽筒。從這一刻起,一切都開始運轉。
我們穿過里斯本的大街小巷,風很大,到處都是燈光,沒有限量配給也沒有分區限電,鮮花、瓷磚,街頭巷尾充滿新鮮蔬果攤。沒有滿地碎瓦,沒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沒有炮彈的痕跡、高舉的手臂,牆上也沒有畫滿長槍短劍。我們經過有錢人的街區,寬敞的石砌街道和豪華氣派的大樓,樓前立著國王和航海家的雕像;經過普通人家的街區,彎曲的小巷充滿吵鬧聲,種滿天竺葵,空氣中瀰漫著沙丁魚的氣味。壯觀的塔霍河讓我嘆為觀止,港口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和電車的吱嘎聲響都令人驚訝不已。我喜歡里斯本,這是一座既不沉寂,也沒有戰爭的城市。緊張,刺|激,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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