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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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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52

第四章

52

我們週四見。
「五分鐘就夠了,進去點一杯嚐嚐,您絕對不會後悔。」
第二天我很早就下樓吃豐盛的早餐,柳橙汁,美妙的鳥叫聲,吐司配奶油。我在涼爽的遮陽篷下一邊吃奶油餅乾,一邊喝香醇的咖啡。我想在花園裡多待一會兒,畢竟這和馬德里那種每天緊張忙碌的早晨相比簡直就是神仙生活。回到房間時,發現桌上擺著一束美麗的花,我反射性地匆忙解開花束上的絲帶,看看有沒有什麼密碼。但上面既沒有圓點也沒有橫線,更沒有什麼指示,只有一張手寫的卡片。
親愛的艾瑞希: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我感覺胃部一陣痙攣,差點把剛喝下去的咖啡全部吐到大理石地上。在我面前,離我只有兩公尺遠,嘴裡喊著我的名字,臉上帶著驚訝的神情,就是那位曾經和我同甘共苦、幫我分擔恐懼也分享快樂的男人。我們一起歡笑、一起聊天、一起散步、一起跳舞、一起哭泣。他幫我找回母親,而我卻極力抗拒不肯愛上他,儘管我們之間的情感在那段時間已經遠遠超出友誼。回憶突然像放電影般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得土安、羅薩琳達、貝格柏德、國家飯店、西帝曼德利服裝店,那些緊張忙亂的日子和漫漫長夜,還有那些原本可以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事——過去的時光永遠無法倒回。我好想擁抱他,告訴他「是的,馬柯士,是我」。我想請求他再次把我從這裡帶走,我想抓住他的手狂奔,就像那夜我們在摩洛哥的花園裡匆匆逃走一般。我們可以一起回去摩洛哥,忘記世界上還有情報工作這件事,忘記那些複雜危險的任務正等著我去完成https://m.hetubook•com.com,忘記那個灰暗悲傷的馬德里也在等著我回去。但我什麼都沒做,理智以它橫掃一切的強權戰勝情感,告訴我除了假裝不認識他之外,沒有其他選擇;我只能照辦。
馬柯士追出咖啡館門口,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頭上還戴著帽子,表情專注,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睜睜地看著我離去。也許他正在懷疑,剛才看到的那個女人是否就是他曾經差一點愛上的人,還是只是一個幻影。
我們沿著海岸公路行駛,右邊是咆哮的大海。當里斯本隱約在望時,我已經差不多掌握達席瓦家族生意的來龍去脈了。馬努爾.達席瓦跟他父親和祖父三人共有同樣的名字,這家人的財富始於一個港口的小酒館。他祖父最開始只是一個在吧台後面賣酒的小職員,後來改做大桶散裝酒的批發,經營場所也搬到另一個更大的倉庫,如今已經廢棄不用了,路過時喬恩還指給我看。他父親繼承這個生意,加以擴大,除了酒之外也開始批發其他東西,並嘗試性地跟殖民地進行一系列的商業往來。家族的生意到他這一代已經非常旺盛,但商業地位真正穩固下來還是靠這位第三代的馬努爾.達席瓦,也就是我剛認識那位。大西洋維德角群島的棉花、非洲莫三比克的木材、澳門的中國絲綢,最近他又開拓一些境內的業務,時不時就跑去國內其他地方出差,但喬恩沒有告訴我他到底在做什麼生意。
我比較快看到他,等他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焦急地把目光轉向門口。
其實老喬恩已經退休了,幾年前他的侄子頂替他成為達席瓦的私人司機。但他仍然很活躍,偶爾會被主人交代一些不那麼重要的雜工:和-圖-書短途出遊、傳個話、近距離遞送東西等等,比如五月某個早上陪位無所事事的服裝師去里斯本閒晃。

不過,很快地我就發現喬恩完全不是那種謹慎專注的司機。才剛發動這輛黑色豪華房車,他馬上開始評論天氣,幾分鐘後抱怨路況,接著又咒罵起物價高漲之類的瑣事。面對他此般顯而易見的攀談欲望,我大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把僕人都當成下等人,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但我也可以表現成個平易近人的外國人,保持著端莊與矜持,和服務人員平等共處。如果我選擇當第一種人肯定會更自在,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不被這個多嘴的老傢伙打擾。但我知道不能那麼做,因為沒過多久他就提到他已經幫達席瓦工作五十三年。沒錯,扮演一個高傲的大小姐或許能更舒服自在,不用費神應付他,但另一種選擇更實在。儘管他聒噪得令人難以忍受,可是我寧願他這樣無止盡地說下去,他對達席瓦的過去非常瞭解,或許也會知道不少他現在的事。
為了方便妳這趟旅程,我請我的司機喬恩為妳服務,讓妳在葡萄牙這段期間過得更舒適。
「那就麻煩你了,我想去里斯本買點東西。」其實我對那些街道和商店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為了打發和馬努爾.達席瓦下次見面前的這段時間。
這天我也有機會順便觀察住在里斯本這個城市裡各種類型、各種經濟條件的人們,穿深色西裝的男士和優雅的女士,剛從農村來到首都的暴發戶,購買金錶、鑲上金牙,也有穿著黑衣服像烏鴉一般的女人。氣勢淘淘的德國人,垂頭喪氣的猶太難民,有的在街上匆匆行走,有的排著長長的隊伍m.hetubook.com.com只為了買一張逃出歐洲的船票,還有從戰爭和被戰爭破壞的地方逃出來的各種口音的外國人。我知道羅薩琳達也在他們之中。我假裝心血來潮,請喬恩帶我去美麗的自由大街,看那些黑白相間的碎石路和兩側的參天大樹。她就住在那裡,114號,就是貝格柏德給我的那些信上的地址,那一夜可能是他這生中最苦澀的時刻。我搜尋著門牌號碼,在一棟細瓷牆面的氣派大樓門口找到,114號,就刻在正中央的木製大門上。我想念她啊,我帶著一絲憂傷地想。
我聽到他喊我的名字,但我沒有回應,也沒有再看他一眼,就像聾了、啞了一樣;就像這個男人從沒占據我生命中的一席之地,我也從沒用眼淚浸濕他的衣領求他不要離開我。彷彿我們之間深厚的感情在記憶裡已經完全融化到不見一絲痕跡。我裝作沒看到他,把目光集中在門口,邁著冷淡而堅決的步伐走出去。
喬恩是一位頭髮已經灰白的男士,穿著灰色制服,鬍子很濃密,看起來至少有七十歲。他在飯店口等我,一邊和其他同業但年輕許多的人們聊天,一邊抽菸打發時間。「達席瓦先生派我過來,送小姐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他說,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猜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受這種任務。
「我們快走吧,喬恩,我累壞了。」我邊坐進車裡邊說。
馬努爾.達席瓦
「可是,喬恩,時間不早了……」我抱怨道。
他的筆跡既優雅又有力。前一天晚上我應該給他留下很好的印象,但這天早上他送來的字句一點也不諂媚,甚至算不上過分殷勤。彬彬有禮,很適度,很有分寸。這樣更好,和_圖_書至少暫時而言。
「凡是來里斯本的人,沒有人會想錯過這樣一杯香醇的咖啡。」他補充說。
「最後一站,就是這裡。」在我表示想回去艾托利時,他提議道。他把車子停在卡瑞特大街一家咖啡館對面,上面寫著「巴西咖啡」。
下午我們繼續四處閒晃,但大概五點我就累了。白天天氣很悶熱,而喬恩喋喋不休的話語更讓我煩得頭快炸了。
我無精打采地接受了,不想引起他的不快,以後應該還有需要這位意外的情報員的地方。店裡的裝飾有些浮誇,顧客大多是本地人,環境還算清新宜人。一進門的右邊是吧台,左邊是咖啡座,正對面是一個大時鐘,天花板上裝飾著金色的紋飾,牆上掛滿一幅幅的畫。他們送來一個白色小陶瓷杯,我淺嚐一口。黑咖啡,很濃,味道非常好。喬恩說得沒錯,這咖啡真的會讓人精神一振。我邊等咖啡變涼邊整理思緒,回想每個關於達席瓦的細節,在腦子裡評估並分類。直到杯中只剩下咖啡殘渣,我在旁邊放張鈔票,起身準備離開。

我在奇亞多一家商店買幾副手套,現在在馬德里很難找到。又到另一家店買十幾雙絲|襪,這對戰後的西班牙女人來說簡直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繼續往前,買一頂春季涼帽、幾塊香皂、兩雙涼鞋,還有美國化妝品:睫毛膏、口紅、香得令人陶醉的晚霜。這裡和物資匱乏的可憐西班牙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一切都唾手可得,如此鮮豔,琳琅滿目,只要從口袋裡掏出錢馬上就能買到。喬恩盡職地帶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幫我提所有採購的東西,無數次為我開關車門,讓我舒適地上下車。他推薦我去一家很棒的餐廳吃飯,還幫我解說街道、廣場和紀念碑,https://m.hetubook.com.com不經意間也慷慨地透露給我那些我最想得知的訊息:關於達席瓦及其家庭的點點滴滴。有些事沒什麼,比如他祖母才是家族生意最早的推動者、他母親很年輕就過世了,還有他姊姊嫁給一位神秘主義者,他妹妹則進了一家破爛的修道院。但另外也有些讓我精神一振的資訊,這位老司機說起這些事積極、主動,完全不需要我在旁邊推波助瀾,或者鼓吹他再深入一些。馬努爾先生有很多朋友,包括葡萄牙人和外國人,外國人裡頭最多的當然是英國人,不過最近也有一些德國人。他經常在家裡招待客人,事實上,他喜歡讓家裡隨時都準備好東西,以便某天突然決定帶客人回去用餐。有時在里斯本拉帕大街上的家,有時在凡特莊園,他的郊外別墅。
就在那時,我們相遇了。這個重逢來得太突然、太猛烈,我完全沒有辦法反應。就在我起身要離開時,門口走進三位戴禮帽的男士,三頂禮帽、三條領帶、三張外國人的臉,正在用英語交談。其中兩人我不認識,但第三個人卻如此熟悉。我們分開已經超過三年了,而這些年裡,馬柯士.洛根似乎一點都沒變。
「希拉……」他小聲喊道。
喬恩在外面等我,後車門開著。幸運的是,他的注意力全被對面人行道上一樁小事故吸引,一群人在那裡大聲爭吵,還有一隻狗和一輛腳踏車。我走到他身邊叫了他一聲他才注意到我。
我一坐進去,他馬上幫我關門,自己坐到方向盤前面,發動車子,問我對他推薦的咖啡有什麼感想。我沒有回答,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前方,不要回頭看。我差點就做到了,可是當黑色房車在石子路上發動時,內心一股衝動戰勝堅忍,我忍不住做了不該做的事——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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