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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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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小道消息指出,這就是這次事件的真實版本,人們也都這麼認為。但我還知道另一個原因,一個比國內緊張的政治局勢、佛朗哥的厭煩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更重要的原因。我沒出家門就聽說了,在我的服裝店裡,透過我那些顧客。那時光顧服裝店的西班牙貴族越來越多,據她們說,賽雷諾被罷免幕後真正的操縱者,其實是佛朗哥偉大的太太卡門.保羅。據說她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得知在八月二十九日,那位美麗而驕傲的蘭索爾侯爵夫人生下第四個女兒,和前三個孩子不同,這個有著如貓一般的眼睛的女嬰,她的父親並不是蘭索爾侯爵,而是拉蒙.賽雷諾.蘇聶,侯爵夫人的情人。她暴跳如雷,這個醜聞不只對賽雷諾的妻子麗塔.保羅是一種羞辱,對整個家族更是一種踐踏,遠遠超出佛朗哥太太所能忍受的極限。她向先生施壓,要他放棄這位連襟。這個報復性的停職來得很快,三天後佛朗哥就對他提出口頭通知,再過一天馬上就公諸於世。羅薩琳達一定會說:「從那時起,賽雷諾就totally out了!」而坎德拉莉亞應該會說得更直接:「被他媽的趕出去了!」
從那一年起,新的羅薩琳達誕生了,她的生命只剩下兩件事:一是跟皮特離婚,二是經常往返馬德里,陪胡安.路易士度過他人生最後一段時光。據她說他衰老得很快,越來越消沉、頹廢。擔任總督時那種旺盛的精力、靈活的思維,以及他所有的激|情和動力都隨著時間的腳步慢慢地消失殆盡。他開始喜歡她每天晚上開車去公司接他,遠離城市,隨便找一個山裡的村莊,或者某個公路邊的露天小販吃飯。如果不得不待在市區裡,他們就一起散步。有時會遇到曾和他一起服役或者共事的老人,他會介紹說:「這是我的羅薩琳達,她是世界上除了聖母以外最神聖的女人。」而羅薩琳達則站在他身旁微笑。
也許有人會問:「賽雷諾.蘇聶最後怎麼了?」讓我來告訴你們吧,一九四二年德國入侵俄羅斯,他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第三帝國的好朋友,在阿爾卡拉大街總指揮部的陽台上發表熱情洋溢的演說,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軍服,就像電影明星般光彩照人,振臂高呼「俄羅斯罪有應得」,同時他也建立一支由不幸的志願者組成的藍色分隊,在火車站北站插滿納粹旗幟,用火車運送成千上萬的西班牙人去西伯利亞,或者凍死,或者在一場與己無關的戰爭中為了軸心國浴血奮戰;然而,根本沒有哪個國家向西班牙求援過。
他等了好幾年,等待他的真主、他的運氣來到身邊,幻想著自己還有機會回去政府任職,不管是怎樣的工作,只要能填滿他的日子就好,但什麼都沒有降臨。在他的履歷中,從美國回來後的經歷,只用一句話就可以總結:「為偉大的軍隊統帥效命。」這句話在軍隊的語言裡相當於「無所事事」。沒有人需要他,他也失去鬥爭的力氣,再也沒有當年那股足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果敢英勇,他的腦子也開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一直到一九五〇年四月,他終於找到事做。一個摩洛哥的老朋友,布萊克斯.巴薩,給他一份工作,讓他在生命最後幾年能有個寄託,雖然只是馬德里一家不動產公司的一個小管理職。他在一九五七年六月去世,在他位於聖胡斯托墓園的墓碑下,長眠著他六十九年動盪的生活。他的那些回憶錄被人遺忘在廉價公寓裡,幾個月後,一個得土安的老朋友找到它們,幫他付清欠下的數千元帳單,贖回那些手稿。這些私人檔案到現在都還留著,而那位熱心又忠誠的保存者則是他幸福的摩洛哥歲月裡一位敬仰他的舊識。
她在薩里找了一棟別墅,準備重新扮演妻子的角色,這是她此生第三次,用她自己的話說:這場冒險仍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皮特還是以前的皮特,他的一舉一動依然把羅薩琳達當成結婚時那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對傭人粗暴、不尊重,從不為別人著想,自私,令人厭煩。他們和_圖_書和好三個月後她又進了醫院,動手術,住院好幾週。經過這幾週的左思右想,結果只有一個:她必須和先生分手。她回去倫敦,在雀兒喜大街上租一棟房子開俱樂部,取一個很詩意的名字「天井」。與此同時,皮特一直留在薩里,不肯離婚,也不肯把她從里斯本帶回來的家具還給她。等她的身體狀況稍微好轉,便開始為自己的自由奮鬥。
西班牙很多人認為佛朗哥會隨著德國投降而垮台,充滿幻想地以為君主復辟不遠了,或者即將成立一個更民主開放的政權。但事實遠遠不是如此,佛朗哥只換掉幾個部長,砍掉幾個長槍黨人的腦袋,跟梵蒂岡加強聯繫,便成功地把自己的政府改頭換面,鞏固了政權。而世界的新主人們,那些用無上的英雄主義、付出巨大的代價才打敗納粹和法西斯的民主國家,卻任其胡作非為。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整個歐洲都忙於自我重建,誰又會來關心這個喧鬧且雜亂無章的國家呢?誰會關心這裡百姓飢餓、這個國家的礦產、大西洋的港口,以及那個小個子將軍統治國家的惡劣手段呢?西班牙被拒絕加入聯合國,各國紛紛撤走大使館,歐洲復興計畫裡西班牙一毛錢也沒有分到,這都是事實。但他們也不干涉了,讓西班牙聽天由命吧,「Hands off,放手吧!」勝利到來時同盟國這麼說,「小伙子,咱們走吧!」而且說到做到,外交和情報人員很快就收拾包袱,拍拍身上的塵土,踏上回家的路。直到好幾年後,他們之中一些人又想回來在西班牙重建關係,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們的命運可以是這樣,也可以是完全不同的結局,因為我們的人生從沒被記錄下來。也許我們根本不曾存在,即使存在過,也無人知曉。不管怎樣,我們永遠都活在歷史的背面,在歲月密密麻麻如縫線般的痕跡中,真實而隱形地活著。
但他也沒有笑到最後,甚至來不及看到德國戰敗。一九四二年九月三日,就在貝格柏德被停職二十一個月零十七天後,政府公報一字不差地宣布撤銷賽雷諾的職務。這位裙帶領袖的落馬,據說和一次武裝暴動有關,保皇黨的軍隊和長槍黨成員都有參與,一起爆炸案,十幾人受傷,兩人因此被罷免:一個是發動暴亂的長槍黨人,被槍斃;另一個就是賽雷諾,因為他是長槍黨的主席。但民間還是流傳著各種不同版本的謠言。
而當時人心惶惶的西班牙,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滿天飛。沒多久就開始謠傳他的放逐狀態要結束了,雖然大家早認為他的職業生涯已經畫上句點。一九四三年,德國必勝的信念開始動搖,佛朗哥竟把他召回政府,這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引起各種議論和猜測。佛朗哥雖然沒有給他任何軍官職務,但把他的頭銜直接升成將軍,並任命他為特派部長,委派他去華盛頓長期任職。從命令下達起,過了好幾個月他才離開西班牙。有人說是他自己請求美國大使館幫他拖延簽證,這點很令人費解。或許他懷疑佛朗哥真正的目的是想把他打發走,永遠不讓他回來。
她從沒和貝格柏德斷過聯繫。一九四六年底,皮特回英國前,他們一起在馬德里待了幾週,一九五〇年她也去陪過他一段時間。我當時不在那裡,但我透過信件可以感受到,她看著她的胡安.路易士日漸頹廢有多傷心、多遺憾。雖然她用一貫的樂觀掩飾真實的情況,說他帶領一個實力雄厚的公司,說他成為企業界的大紅人,但字裡行間我知道她說的不是真的。
從他回到西班牙的那一刻起,生活就開始走下坡。去華盛頓前,他曾在克勞迪科羅大街上一棟公寓住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剛開始住在阿爾卡拉大街的巴黎飯店,後來借住在一個女人家,最後在廉價公寓裡過完一生。他在政府中幾進幾出,卻身無分文,最後離開人世時,全部財產只有衣櫃裡幾件破舊的西裝、三套在非洲時穿的舊軍裝和一件長袍,還有幾百頁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m.hetubook.com.com滿他的回憶錄。但只寫到大概一九〇九年里夫戰爭的時期,甚至連西班牙內戰都還來不及提到。
我們從貝格柏德開始吧,他可能是這個故事所有人物之中最不幸的一個。結束在隆達的監禁生活後,他去過幾次馬德里,甚至在那裡長住了幾個月。那幾個月裡,他和英美兩國的大使館都保持密切的聯繫,提供他們很多計畫,有些確實有效,有些則荒謬無稽。他說自己曾兩次差點被人暗殺,但奇怪的是,他同時又承認自己仍和權力當局有非常複雜的關係。那些老朋友對他恭敬有禮,有些甚至還真心地對他禮愛有加;不過當然,也有人連面都不肯見,急著擺脫他。對這些人而言,這隻折斷翅膀的蒼鷹還有什麼用呢?
艾倫.希爾加斯也沒能親眼見證這一切。一九四四年他被調往遠東,出任海軍情報長官。戰爭結束後他和妻子瑪麗離婚,跟一個我不認識的年輕女孩結婚。之後就一直在愛爾蘭過隱居生活,遠離情報工作,這個他做了很多年且成績斐然的事業。
看來讓賽雷諾主持大局,佛朗哥付出了太高的代價。雖然這位才高八斗的政治兄弟肩負起整個軍事政權民事化的重任、主宰那些骯髒交易、總攬新國家的行政大權、鎮壓所有長槍黨反對佛朗哥的起義(這些長槍黨人完全不把佛朗哥放在眼裡),他為國家的內政外交策劃謀略、組織實施、大權獨攬,他鞠躬盡瘁、親力親為,又如此野心勃勃——這些全讓那位幕後首腦開始厭煩。高級軍官討厭他,群眾對他的信任一落千丈,甚至開始把西班牙所有弊端都歸咎於他,從電影和表演票券價格上漲到農村乾旱。對佛朗哥來說,賽雷諾固然很有用,但他身上累積太多權勢和仇恨,他的存在已經變成所有人的心頭恨,此外,他熱情支持的德國事業的前景也開始撲朔迷離。據說佛朗哥想藉這次長槍黨暴動的機會擺脫他,同時把西班牙對軸心國的支援和放縱全部推卸到他身上。
至於我的父母,我可以為他們撰寫好幾種結局。其中一個讓岡薩羅.阿爾瓦拉多去得土安找朵洛莉絲,邀請她和他一起回去馬德里,從此不分離,好好補償失去的時間;而另一個完全相反的結局則是父親再也沒有離開馬德里,母親在得土安認識一個喪偶的退役軍人,那個人如少年般轟轟烈烈地愛上她,寫情書給她,請她去喝下午茶,日落時和她一起在公園散步。最後用耐心和恆心贏得她的芳心,一個六月的早晨,他們在所有子女面前舉行一場簡樸而莊重的婚禮。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德國宣布投降。馬德里的德國大使館和其他機構正式關閉,交回西班牙內政部和外交部。但同盟國的軍隊一直等到同年六月五日,德國正式簽署投降協定後才得以進入。當英國和美國官員終於來到這個納粹過去在西班牙活動的中心時,除了洗劫過後的滿目狼藉之外,一無所獲。屋子空空如洗,家具不翼而飛,文件全部付之一炬,保險櫃被撬開洗劫一空,連所有燈具都被拿走而這些全是在西班牙內政部寬容的管理者眼下發生的事。過一陣子,有些財物被找到並查封,比如地毯、畫、雕刻、瓷器和銀器但絕大多數都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蹤跡。至於那些曾見證西班牙和德國親密間的機密文件,只剩下一堆灰燼。不過他們最終還是找回了納粹在西班牙最值錢的贓物:整整兩噸的數百塊金條,既沒有蓋章,也沒有盤點手續,剛開始只一直用毯子蓋住,放在經濟部長的辦公室裡。而那些戰時活躍的德國重要人物,和他們那時經常穿著我的作品往來於各大派對的太太,有的被流放,有的因為主動投誠立功而免於被遣送回國。還有很多人躲起來,有的偽裝身分,有的逃走,有的成為西班牙公民,就像歐洲鰻一樣悄然靈活,神秘地重生為西班牙人,家世背景比教堂裡的瓷盤還要清白。雖然同盟國十分堅持,並向西班牙施壓要它遵守國際決議。但西班牙當局沒有興趣參與,和*圖*書還提供黑名單上的許多合作者保護。
這就是我的故事,至少我的記憶是這樣。或許經過幾十年歲月的沉澱,這個故事被蒙上濃厚的懷舊色彩;但沒錯,這就是我的故事。我曾為英國情報機構工作四年多,收集德國在伊比利半島行動的資訊,並始終精確守時地傳遞給他們。我從沒受過軍事戰術、戰場勘測或拆解爆炸物之類的訓練,但我做的衣服無人能及,服裝店聲名遠播也讓我免於被人懷疑。這家店一直經營到一九四五年,那時我對這樣的雙重身分已經很嫻熟了。
我也聽過很多關於他愛情故事的傳言,據說他跟一位法國記者、一個長槍黨黨員、一個美國間諜、一個馬德里作家,以及一位將軍的女兒都有過羅曼史。他喜歡女人不是秘密;他總是那麼輕易地就拜倒在某個女人的石榴裙下,用少年般的熱情轟轟烈烈地愛。我曾親眼見證他和羅薩琳達的感情,他的生命裡一定也有過其他類似的經歷。但如果就此妄下評論,說他生活腐敗,或者說他對異性的渴求毀了他的事業,我覺得都太過草率,對他很不公平。
至於我和馬柯士,也許戰爭結束後我們就分道揚鑣,經歷四年多風風雨雨的愛情,他回去自己的國家,而我繼續留在馬德里,成為一名真正的高級服裝師,經營一家傳奇的服裝店,可以依據自己當天的心情隨意選擇要接待哪位顧客。但也或許我厭倦工作,接受一位外科醫生的求婚,他說要養我一輩子;也或許我和馬柯士決定共度餘生,回去摩洛哥,在丹吉爾美麗的維耶荷山上找一棟房子,組一個家庭一起創造一個生存的真實意義。摩洛哥獨立後,我們便移居到倫敦,或者地中海沿岸某個地方,或者葡萄牙南部,或者只要我們願意,也可以不在哪裡定居,幾十年一直為英國情報系統工作,往來於各國之間,偽裝成英國大使館的商務大使和他美麗的西班牙太太。
這就是那些跟故事有關的人物和地點在那段動盪歲月裡的變遷,他們的活動、榮耀,甚至悲慘的遭遇,建構出那個時代的客觀事實,充斥當年的報紙、茶館酒店裡的閒談,以及流傳的歌謠。時至今日,我們可以在圖書館裡查到,也可以向老人的記憶求證。而在那個年代,我們這些沒沒無聞的小人物,雖然一直圍繞在那群偉大的人物身邊,但人生走向卻相對模糊得多。
不管怎樣,外界無從了解他在華盛頓究竟做了什麼。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在那裡一直待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他去赴任前曾在里斯本短暫停留,終於得以和羅薩琳達相見。那時他們已經有兩年半沒見了。兩人在里斯本待了一週,他努力說服她跟他一起去美國。但她沒有接受,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她說他們沒有結婚,這會影響到胡安.路易士在美國外交圈裡的聲望。但我不相信這個理由,我想貝格柏德也不相信。她在西班牙時都可以不顧壓力和世俗反對跟他在一起,為什麼到了大西洋的彼岸卻不能這麼做?可是不管如何,她從未提起這個令人意外的決定背後真正的原因。
而新西班牙宏偉的帝國夢,最後也只保住原本的摩洛哥西班牙管轄區。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西班牙軍隊不得不撤離丹吉爾。五年前他們強行占領這裡,作為夢想中殖民天堂的開端,但這個天堂從未真正到來。得土安不斷地進步、發展,總督一任接著一任。在西班牙的監管下,摩洛哥人和西班牙人始終和諧共處,保持著原本的生活步調。然而,到五〇年代初期,摩洛哥的法國管轄區開始出現反殖民主義運動。那片土地上的武裝衝突非常激烈,最後法國不得不坐下來和摩洛哥談判,商量歸還主權。一九五六年三月二日,法國承認摩洛哥獨立。與此同時,西班牙還在做它的大夢,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西班牙管轄區內從沒出現緊張的局勢,西班牙人支援穆罕默德五世,他們曾一起抵禦法國,也收容過國民軍。但他們想得太天真了,一旦擺脫法國的統治,摩洛哥人馬上就要m•hetubook•com.com求收回西班牙管轄區的主權。一九五六年四月七日,面對越演越烈的緊張局勢,摩洛哥西班牙管轄區也走到盡頭,主權交接、摩洛哥人重新征服這片土地的同時,數以萬計的西班牙人面臨被遣返的悲慘命運,官員、軍人、各行各業的職員、小生意人,房子被強行拆除,一個個家庭踏上回鄉的路,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已經不認得西班牙了。他們的家、他們的生活、過往的回憶,還有長眠在此的親人,全都被留在身後。他們打包家具,帶著一顆破碎的心穿越海峽,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感到驚惶不安,像塵土一般散落在伊比利半島的版圖上,永遠懷著對非洲土地的鄉愁。
後來有傳聞,說他即將被任命為駐羅馬的外交代表,還說過一段時間他就能重回權力的巔峰。但這些都沒有發生,他的連襟沒有再給他翻身的機會。但不得不說,雖然被撤銷職務,他還是過著謹慎而有尊嚴的生活,當律師、投資私人企業、為報紙撰文、出版粉飾過去的回憶錄。他雖然身在民間,仍時常透過民事法庭,提醒他的連襟要適時地進行政治改革。他從沒喪失優越感,就算局勢改變,他也和很多人一樣,從沒放棄聲明自己一輩子都支持民主。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形象竟然在西班牙輿論中得到相當的尊重。他去世時,差幾天就滿一百歲。
她無法理解他怎麼會變得如此老態,年齡上來說應該還不至於如此,那時他才剛滿六十歲,但精神狀況卻已如風燭殘年。他那麼疲憊、那麼悲傷、那麼絕望,對任何事都一樣。就在那時,他突發奇想,萌生生命中最後一個有創意的念頭:用他最後的生命遙望摩洛哥。不回去那個國家,只是隔海相望。他不想回去,因為那裡已經沒剩下幾個和他共度過光輝歲月的人了。前一年,摩洛哥西班牙管轄區被撤銷,摩洛哥正式獨立。西班牙人全離開了,而他的摩洛哥老朋友也沒有幾個還活著。他不想回去,只想看著地平線上那片土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他請求道:「我們去南方吧,羅薩琳達,我們找個地方,可以一直看著海的彼岸。」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西班牙發生的事,以及這個故事裡許多人物的結局,都可以在歷史書、檔案室和過期雜誌閱覽室裡找到。但我還是想在這裡簡單地總結一下,或許有人有興趣知道這些人最後都怎樣了。我會努力言簡意賅地說明,無論如何,我的工作正是如此:把情報資訊,或者衣服的各個部位連成一個和諧的整體。
現在我來整理一下羅薩琳達後來的事。我會盡量以貝格柏德的命運變化為主軸,這樣讀者也可以對這位前外交部長最後一段歲月瞭解得更完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羅薩琳達決定離開葡萄牙,回去英國定居,她希望兒子能在那裡接受教育。於是她和合夥人狄米崔協議,把艾卡戈俱樂部轉讓出去。「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頒給他們洛林十字勳章,以表彰他們在戰時提供猶太人庇護的行為。美國《時代》雜誌也刊出一篇海明威的妻子瑪莎.蓋爾霍恩的文章,她在文中寫到艾卡戈俱樂部和福克斯太太,稱他們是里斯本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地點和人物。但即使如此,她還是離開了。
而我那群在得土安的老朋友也有他們自己的故事。我母親關閉西帝曼德利服裝店後,坎德拉莉亞搬進去,也許就在那裡創立整個西班牙管轄區最豪華的寄宿公寓。她的生意應該很好,以至於最後甚至把隔壁也一起租下,就是菲力克斯.阿朗達空出來的那間。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菲力克斯終於爆發,把整整三盒安眠藥丟進半瓶酒裡,結束他母親的生命。從此他便能真正自由地飛翔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以選擇在卡薩布蘭加落腳,開一家古董店,擁有無數個不同膚色的情人,並繼續熱中到處打聽各種小道消息。
(全書完)
賽雷諾粗暴地把貝格柏德從內閣除掉三十多年後,在自己的回憶錄裡用幾行字表示對他的肯定,書裡寫道:「他是一個獨特,也有些離經叛道的人,學識過人,能做出任何瘋狂的事。」最後對他的評語是「正直的人」,但這個評語來得太晚了。
一九四五年回到西班牙後,貝格柏德加入策劃推翻佛朗哥的軍官組織,跟阿朗達、金德蘭、達維拉、奧爾蓋斯和巴雷拉一起,但始終沒有成功。他也接觸過西班牙波旁王室的胡安王子,參與過無數次密謀造反的行動。無一成功,其中有些還落得十分淒涼的下場,比如阿朗達將軍帶領的那次:他們請求美國大使館收容他們,並在那裡建立一個新的君主政府,但卻有夥伴指控他背叛,說他去艾爾帕多宮向佛朗哥告密。總而言之,所有這些計畫都沒能讓佛朗哥垮台,而其中大部分的活躍份子最後都被逮捕、流放或者停職。後來有人跟我說,這些將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透過金融家喬安.馬切,從希爾加斯手中接受英國政府的重金餽贈,拿去向佛朗哥施壓,為了不讓西班牙加入戰爭,並站到同盟國那方。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也許有人接受這筆錢,也許被幾個人分掉了。但貝格柏德顯然一無所得,因為他最後仍過著「模範般的貧窮生活」,就像狄奧尼西對他的評論那樣。
貝格柏德在美國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關於這一點,外界有各式各樣的猜測和謠言。有人說佛朗哥派他去和美國恢復關係,做兩國之間的橋樑,說服他們相信西班牙在戰爭中絕對會保持中立,彷彿他本人從沒把希特勒的畫像高高地懸掛在辦公桌前似的。還有一些比較可靠的消息說,他的職責不只在外交面,主要在軍事面,為了和美國討論北非的未來。他曾是那裡的總督,很瞭解摩洛哥的情況。也有人說這位前外交部長是因為預見德國可能會進攻西班牙,所以要去和美國談判,建立跟「自由法國」一樣的「自由西班牙」。還有其他荒誕不經的版本,說他一到達華盛頓就到處跟人說他和佛朗哥政權已經斷絕關係,正在努力為恢復君主制找援手。甚至還有更極端的說法,認為他去美國只是自己享樂,在那裡逍遙自在、縱欲狂歡地過著墮落的生活。不管這次的任務到底為了什麼,事實是,我們的領袖對他此行的結果並不滿意。幾年後,他又在公開場合表示貝格柏德是一個墮落且貪婪的人,不肯放過任何能大撈一筆的機會。
靠著轉讓俱樂部得到的錢,她在英國安頓下來。頭幾個月很順利,健康狀況良好,銀行存款富足,又開始和老朋友往來;從里斯本運來的家具也都完好無損,包括十七張沙發和三台鋼琴。就在那時,正當一切剛平靜下來,上天似乎又開始對她微笑的時候,遠在加爾各答的皮特.福克斯突然傳來消息,提醒她還有這麼一位先生,想跟她重歸於好,而她出乎意料地答應了。
她找到了,瓜達蘭克,位於西班牙最南端的阿爾赫西拉斯海灣,正對海峽,能看到非洲和直布羅陀。她在那裡買了房子和土地,接著回去英國處理事情,探望兒子,換一輛新車。她原本打算兩個星期後就回西班牙接胡安.路易士,一起開始他們的新生活。但她到倫敦的第十天,就收到從西班牙來的電報,說胡安.路易士去世了。她的悲痛無法言喻,但為了讓自己和他的記憶繼續活下去,她決定獨自住進她多渴望能和他一起共享的房子裡,一直住到九十三歲。她從未放棄自己那種特殊能力:無數次摔倒,又無數次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用堅定的步伐繼續趕路,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不管時局多麼艱難,她從沒失去樂觀和堅強,正是憑著這樣的性格,她才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讓自己適應這個世界,永遠從最好的角度看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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