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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剎住腳步，喘著粗氣，原地打了個轉，尋找著……

克里斯尚在猶豫。他回過頭，看見騎士們正舉著大刀朝他衝來。

「他死了嗎？」凱特問。

「你怎麼知道的？」

「也許到了光線好一些的地方，能夠找到他們的蹤跡。」

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踩在戈梅斯的手掌上。他連忙把腳移開。他沿小道回頭走了幾碼，想找個看不見屍體的地方。這時他的呼吸平緩下來，可以冷靜地進行思考了。馬雷克是對的，他思忖道，他們會再派一臺機器來的，說不定很快就會派。但是它會準確到達這裡嗎？既定的到達地點是不是這兒？還是在這一區域的任何地點？

「你會挺過去的。」他把假髮拉回到她的頭上。

「因為他們會這樣做的。」馬雷克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關鍵在於，他們知道出了問題，」馬雷克說，「就會來找我們。他們會派另一臺機器來接我們。」

克里斯用腿蹬著樹幹，想借助這股力攀上低處的樹枝，拼命往樹上爬。可是這種爬法使那男孩感到不安。

計時器上的讀數為：３６：１０：３７。

游泳他當然會了。可那並不是他在思考的問題。因為此時此刻他們正在猛跑，拼命地跑——跑向那塊空地，跑向樹林中的斷裂帶。

他心想，這個東西要保住。他從她手腕上脫下手鐲，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咔嗒一聲蓋上那個小蓋子。

樹下，那男孩朝空中一躍，抓住樹枝，一下就翻了上去。他雖然身材纖瘦，卻驚人地強壯，穩穩當當地從一根樹枝攀向另一根樹枝。克里斯現在離開地面約二十英呎。他一邊爬，一邊喘著粗氣，手臂酸痛，但他仍然不停地往上爬，從一根樹枝爬到另一根樹枝上……

他們終於來到空地的邊緣。那男孩毫不猶豫地朝空中躍去。

馬雷克沒有答理她。他迅速走到戈梅斯的屍體旁，蹲下身子，在爛泥中搜尋起來，「來呀，」他說道，「幫我找找那個備用旅行標牌。」

他不停地奔跑。此刻他跑進了一片沼澤地。他撥開齊腰深的、散發著臭鼬氣味的植物，在愈踩陷得愈深的爛泥中一步一滑地向前走。他聽見自己的喘氣聲，以及雙腳在爛泥中踩下去又拔上來的啪唧啪唧聲。

克里斯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落地後，克里斯看見騎手們正在離去。他們走到有泥腳印的那棵大樹前。黑翎騎士毫無察覺地騎了過去。接著，下一個……

克里斯聽不懂，皺起了眉頭。不一會兒，他聽見耳機裡傳來微弱的聲音：「嗨。你。愛爾蘭人。」他意識到那是耳塞機裡的翻譯。

「你這是上哪兒去？」

那男孩一面惱怒地喃喃自語，一面仔細察看每一棵樹。顯然，他想找一棵大樹，但枝幹又不要太高。沒有一棵樹中他的意。吶喊聲和馬蹄聲越來越響了。

「你受傷了嗎？和-圖-書」馬雷克邊問邊朝她走過去。

「我也說不清。我想是吧。」

「我是說，我們連吃的都沒有，我們他媽的什麼都沒有。我們被陷在這個……這個鬼地方了，連他媽的一根槳都沒有……」他沒再往下說，轉過身子，「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這時，克里斯聽見身後一陣噼啪聲和人喊馬嘶聲。

「你不能待在這兒。他會殺死你的。來吧！」

「那又怎麼樣？」

「你要幹什麼？」克里斯問。

他們繼續向前，朝森林的深處前進。終於，其中一個人大聲說起話來。說話的是那個黑翎騎士，也就是那個砍下戈梅斯腦袋的人。他掀起了面甲。

黑翎騎士搖搖頭說：「那個小孩沒那麼蠢。」克里斯看見他的臉是黑的：皮膚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

地面開始向下傾斜，起初是緩緩的，然後越來越陡。地上的植被稀疏起來，露出一塊塊黃白相間的石灰岩。陽光非常耀眼。

見鬼，他們會來追擊的。

克里斯說得對：他們被困在這裡了。

「他也不能算小孩了，大人。」

「我現在不能……不能說話。」

克里斯指了指面前的地面，「這就是機器抵達時的準確位置。我就待在這裡。」

非常非常近。

他們沿小道朝上走時，她問道：「那些旅行標牌怎麼樣啦？」

他緊張起來，意識到自己是手無寸鐵。隨即他想起，那個小包就繫在衣服底下的腰帶上。他有那個毒氣罐。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強些。他的手摸過去，掀開外套式襯衣，向裡摸索著……

說罷他轉過身，跑進了樹林。

「別緊張？還別緊張？」克里斯幾乎嚷了起來，「天哪！好好看一看吧，安德烈！她的標牌已被踩爛。我們沒有標牌了。這就是說我們無法回去了。這意味著我們徹底完蛋了，安德烈。你還要我別緊張？」

馬雷克好奇地摸了摸，意外地發現它硬硬的，很像硬紙板。他轉動著她手腕上的這個手鐲，尋找著閂扣。多股編結環上有一個小搭扣「咔嗒」一聲打開了。他這才發現手鐲裡隱藏著一個微型電子計時器，類似一塊手錶。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戈梅斯手腕上帶著一個多股編結的手鐲。馬雷克以前沒有注意到它；手鐲似乎是她那套時裝服飾的一部分。可是，它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是完全錯位的。眼下即便是一位衣著樸素的農婦，假如要戴首飾，戴的也只能是金屬的，或者雕花石製或木製手鐲。這個手鐲是個花裡胡哨的現代玩意兒。

「我來看看。」

男孩撒開腿拼命地跑起來，「上帝呀，我們這下真要倒霉了。」他邊朝前跑，邊回頭瞥了一眼，「你會游泳嗎？」

…………

「他為什麼要去村子呢？他好像是跟著那個男孩，」她說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你聾了嗎？」男孩瞪著m•hｅtｕbｏｏｋ.cｏｍ.ｃoｍ他問道，「快過來！」

該死。

「可是……」

克里斯吊在樹枝上，垂頭看了一眼。男孩說得不錯。樹幹的樹皮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泥腳印。

馬蹄聲愈發近了。

騎手們衝了過來。

「我想沒有吧……」

騎士們轉過身，回頭看了看，然後朝四處張望，朝自己身後望去……

它在倒數計時。

「去找凱特。我們得待在一起。」

有一個騎士終於發現了。

「好吧，克里斯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的。」馬雷克說道。繞過最後一道彎後，他們停下腳步，愣住了。

騎手們正尾追上來。他在奔跑中折斷了一些樹枝，留下了一道爛泥腳印。跟蹤他是很容易的。

男孩一把抓住克里斯的手臂，拽著他一起溜進矮樹叢。

他們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連靜電的噼啪聲也沒有了。

「你怎麼知道？」

…………

他怎麼回話呢？有麥克風嗎？突然他想起他們曾經說過骨傳導之類的事情。於是他大聲說道：「我在……我在跑……」

「怎麼會呢？掉下懸崖了？」

「克里斯有點驚慌。」她點點頭，似乎早有所料，「那麼我們最好去找他。」

克里斯轉過身，朝懸崖邊緣猛衝過去。

馬雷克從耳機裡聽到克里斯的尖叫聲，臉部抽搐了一下。那叫聲起初很響，隨後便戛然而止，最後聽到的是一聲嘟噥和一聲啪嗒。那是撞擊聲。

「如果掉下去，也是失足所致。不可能是其他原因。」黑翎騎手搖搖頭說，「不過我覺得我們是走岔了。我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他和凱特站在小徑上細聽著，等待著。

別無選擇。

馬雷克皺起眉頭。

不久腳下又踩到乾地面，他也可以跑得快一點了。此時那男孩在他前方只有十步之遙，依然在飛跑。克里斯喘著氣，拼命跟在後面，堅持著。

「居伊爵士！您看這兒！這棵樹！他們在樹上！」

是馬雷克的聲音。

小男孩伸手抓住他的小腿肚子，他立刻停下來。他慢慢地、小心地扭頭一看，看見男孩僵立在下面那根樹枝上。他聽見馬匹發出的輕微鼻息聲，意識到這聲音離得很近。

跑向懸崖。

耳機裡傳來一陣刺耳的靜電聲，他們本能地皺起眉頭。他們又聽到克里斯的喘息聲。

「噓……」

「什麼另一個？」

他聽見身後小徑上急促的馬蹄聲、馬的響鼻聲和男人們的高喊聲。他聽見其中一人喊，「在樹林裡！」還聽見另一人的咒罵。一旦離開了小徑，地面上就有一層厚厚的覆蓋物。克里斯不得不翻越倒伏的大樹、腐朽的樹幹、大腿一般粗的枝幹，穿過濃密帶刺的灌木。這種地方對於馬來說是不是太難行了？他們會下馬步行嗎？他們會就此罷休？還是會繼續追擊？

他繼續奔跑。左耳聽見一陣噼啪聲，「克里斯。」

那男孩已蹤影全無。

馬雷克望hetubook.com.com著修道院。它離他們站立的地方不超過十分鐘路程，「說不定教授現在就在那裡。我們本來可以直接下去找到他，然後就返回的。」他憤怒地朝一個樹墩踢了一腳，「本來是很容易的事。」

「可是……」

「別緊張，克里斯。」馬雷克說。

克里斯不見了。

男孩雙膝著地，交叉雙手，繃緊身體，做好了準備。克里斯覺得這孩子太瘦小，承受不了他的體重。但那男孩卻急切地、一個勁地點著頭。克里斯把一隻腳踩在男孩的兩隻手上，雙手向上搆，抓住了最低的一根大樹枝。在孩子的幫助下，他使勁向上拉，然後拿出吃奶的力氣翻了上去，肚皮掛在了樹枝上。他看了看下面的小男孩，聽見那男孩壓低嗓門說：「快點爬呀！」克里斯好不容易才在樹枝上跪起，然後立起身。上面那根樹枝很容易搆，他接著向上爬去。

在樹下的地面上，六個騎在馬上的人正在緩緩地、靜靜地前行，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透過樹葉的縫隙忽隱忽現。馬匹發出噴息時，馬上的騎手便傾身拍拍牠的脖頸，讓牠安靜下來。

天哪，他真想回家。

…………

原來是那個男孩從樹叢中走了出來。他的臉上光溜溜的，沒有鬍鬚。克里斯知道，這孩子不會超過十二歲。就聽他低聲說：「Ａｒｔｉｔｈ　Ｔｈｏｕ　Ｅａｒｗａｓｈｅｒ．」

克里斯一頭鑽進灌木叢。儘管那些帶刺的灌木劃破了他的腿，扎進了他的緊身褲，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他總算看見在前方五十碼處奔跑的那個男孩。可是那男孩沒有理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跑，向著村子跑去。克里斯盡力跟在後面，也在不停地跑。

他們繼續前進，相互打著手勢，分散開來，最後排成參差不齊的一行，從樹的兩側經過。克里斯屏住了呼吸。如果他們抬頭看一下……

他們又搜尋了五分鐘。最後，無可奈何的馬雷克不得不接受這一鐵的事實。

「來呀，居伊勳爵很快就會發現他走錯了路，他會回來找路的。」

「你要去村子？」

「我說，辦法是有的。」

她問道：「出了什麼事？」

「你動腦子想想看。那一臺機器已經返回。回到了新墨西哥。」

「我聽見了。你在往哪兒跑？」

馬雷克掀起假髮，看見血把頭髮粘在了一起，頭皮上有一道三英吋長的傷口。傷口已經不出血了，血開始在假髮的網眼上凝固。傷口需要縫合一下，不過不縫也不會有大問題。

「在那兒！」

他頓時明白了它的用途。它是機器的經時計時器，上面顯示的是他們尚餘多少時間。他們最初有三十七個小時，而現在已損失了大約五十分鐘。

這時他聽見遠處的隆隆馬蹄聲。越來越響。

真見鬼。

「她說過的嘛。難道你不hetubook.com.com記得啦？那次偵察旅行，或者其他什麼名稱的旅行回來時，她曾經說過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應當抓緊做好準備。她還說，『我去啟動備用旅行標牌。』或者類似的一番話。」

「他們會發現他的狀況……」

「十字架作證，我們要倒霉了。」那男孩大聲說道。他從克里斯頭頂上方悠悠地蕩下，輕輕落在地上。

什麼聲音都沒有。

下面的男孩在他的腿上輕輕一拍，衝他點了點頭，似乎在說：幹得好。等騎手們走到一百碼開外，幾乎從視線中消失的時候，那男孩才悄悄地從樹上滑下來，克里斯則盡力跟在後面。

「那兩個人都死了。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克里斯有點驚慌。」

「你的僕人會來找你的。來呀！」

「現在不會了。」凱特說道。

…………

「不，不，不！」那男孩壓低嗓門，從一棵大樹上向下伸出手。剛才，他看見克里斯在樹下驚惶失措地兜圈子，終於萌發了惻隱之心，吹了聲口哨，並對他揮揮手，示意他爬到樹上來。

「那個傢伙已經返回，帶走了他的標牌。戈梅斯的屍體被踩爛了，她的標牌已經毀壞。」

騎手們正在逼近。

「死了，安德烈。他們會發現他已經死了。」

很快，他們就跑出了一百多碼，進入一片長滿多節、低矮石松的地方。這裡比較暴露，陽光也充足一些，因為右側的樹木比較稀疏。這時克里斯發現他們正沿著一道峭壁的邊緣奔跑，峭壁下面就是小鎮子和小河。小男孩飛跑著離開這片陽光，鑽回陰暗的樹林中。就在這時，他找到了一棵中意的大樹，示意克里斯趕快過去，「你先上，別用腳蹬！」

他轉過頭去。

「不行，不行！用手！只能用手！」男孩有點惱火地輕聲說道，「你真笨——看看樹幹上的印子，都是你踩的。」

他們搜尋了幾分鐘後，馬雷克抓起戈梅斯的手。那手早已變得慘白，肌肉也僵硬了。他提起她的胳膊，感受到她那冰冷的肌膚，接著將她的軀體翻了個身。屍體啪嗒一聲砸在爛泥裡。

他得當機立斷。刻不容緩。

「Ｃｏｕｍｅｎ　ｈａｓｔｅａｌｅｙ．」他聽見耳機裡說：「快過來。」

那孩子早撒腿跑起來，穿過帶刺的灌木叢，從一棵樹奔向另一棵樹。克里斯落回地面，尾隨他而去。

馬雷克說：「克里斯，是你嗎？」

「也許他在有效範圍之外。」馬雷克說。

男孩朝他打著手勢，緊張而急迫。

「我憑什麼要冷靜？」克里斯說，「憑什麼？面對現實吧，安德烈。我們都會死在這兒的。這你很清楚，對吧？我們都他媽的會成為刀下之鬼。根本就無法離開這兒。」

「另一個標牌呢？」

克里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別擔心，我就待在這裡。」

沒有旅行標牌。而沒有旅行標牌，機器就不會返回。

「不，辦法是有的。」

「可ｈｅtｕbｏｏｋ.com.ｃｏｍ是……」克里斯無奈地用手指著馬雷克剛才走的小道。

「對，克里斯。」馬雷克的聲音非常平靜，非常鎮定，「你這樣做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你別緊張，求你了。我希望你冷靜。」

有人過來了。

可是他們沒有。

「就搜到這裡為止吧。讓他們給溜了。」

「怎麼會呢？」

「我來啦！」他衝著男孩喊道。

「是，大人。」

「她還有個備用的。」

凱特坐在一棵倒伏的樹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發現假髮歪向了一邊。她的指尖上沾有血跡。

「游泳？」克里斯說。

…………

黑翎騎士大吼了一聲。克里斯沒聽懂。

「那個男孩……村子……」

「什麼？」他說。

「你想是嗎？克里斯，你在什麼地方？」

騎手們撥轉馬頭，開始返回。他們再次從樹下經過，拉開距離策馬離去，進入陽光地帶。

克里斯煢煢孓立於樹林裡。

不過他沒聽見後面有什麼人。

克里斯更加拼命地跑著，把自己的速度推至極限。霎時間，他發現前方已不見了那男孩的蹤影。

「克里斯，你在哪裡？」

馬雷克和凱特站在俯視修道院的泥濘小道上，注意細聽耳機裡的聲音。現在裡面沒有聲音；凱特用手套捂住耳朵想聽清楚一些，「我什麼也聽不見。」

騎手們知道他們已接近獵物。他們在馬鞍上傾下身子，仔細察看地面，不停地向兩邊張望。幸運的是，他們這會兒正在低矮的石松叢中，看不見地上的足跡。

男孩失去了耐心。他厭惡地搖搖頭，轉身鑽進樹林，很快消失在密密的灌木叢中。

「隨你的便。不過你可不要走開。」

騎士們看見了他們。

克里斯獨自站在小徑上。他朝小道下方望去，看不見馬雷克。他又朝小道上方，朝步步逼近的馬蹄聲方向望去。他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我可要待在這裡。」

「我沒有看見他們在樹上，大人。」

這時，他聽見右側樹叢中傳來嘩嘩的聲響。

馬背上的騎手們扭轉身體，抬頭朝樹上望去。黑翎騎士調轉馬頭，有幾分狐疑，「嗯？讓我看看。」

「有備用旅行標牌倒是說得通的。」凱特說。

馬雷克三步並著兩步，消失在小道的拐彎處。現在只剩下克里斯一個人了。他立即開始犯嘀咕：是不是應當追上馬雷克。也許最好不要獨自一人待著，就像馬雷克說的，大家應當待在一起。他沿小道向下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住了。他想，這樣不行。他剛才說過要待在原地不走的。他站在小道上，力圖減緩呼吸節奏。

克里斯認為，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應該留在原地不走。他循著小道朝馬雷克離去的方向望去。現在凱特在哪裡？可能就在小道下方不遠的地方。兩三百碼，也許更遠些。

不見了。

「我們有計時器，」凱特說道，「可是還沒有旅行標牌。」

他嗓門壓得很低，似乎異常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