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沙漠
第六天 上午十點十一分
「差不多吧。」
第二個是那個集群的壽命問題。單個微粒非常小，受到許多因素的損害：宇宙射線、光化學衰減、蛋白質鏈脫水以及其他的環境方面的影響。在生存條件嚴酷的沙漠中，那些集群在數天之前全部都應萎縮，因為「年齡太大」而死去。但是它們並沒有死。這是為什麼呢？
「是嗎？」
我的腦子快速轉動。我需要某種東西。
那些集群顯示出了具有目的性的行為這一個事實並不太使我擔心；它是低層次編程想要達到的結果。而且，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協作性。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電磁場太弱了。
「當我說你去內華達了，她變得很不安。」
「哦，等一等。」
第一個而且最顯然的問題是，那些集群為什麼逃脫了他們的控制？按照原來的設計，鏡頭集群受到向它們發射信號的射頻發射機的控制。現在，集群顯然不理睬向它發射的無線電指令，而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懷疑這是製造中出現的毛病。那些微粒的製造方式很可能不正確。
沒有聲音。我聽到呼吸聲。
這是改變方向的時機。我熟知「掠食獵物」的編碼。我知道，那些集群被編有指令程式，會追逐看上去正在逃離的目標。什麼東西可以充當逃離的目標呢？
我聽見查理．戴文波特在我身後竊笑。
「你和梅為什麼不等到天黑後才出去？」
里基問：「那個袋子用來做什麼？」
「這個嘛，」她解釋說「你看這個部位的組織，看看它的腫脹程度，還有你看它變為灰色的程度，這意味著……」
「什麼？」
我心裡想，去他媽的。
「你能看見兔子嗎？」
「這裡。」她用手指著。
「好啦。」梅說。她轉動著手上的兔子屍體，從各個側面觀察。她輕快地口述：「從外觀檢查看，這隻動物看來完全正常。沒有先天缺陷或疾病，毛皮濃密，外觀健康。鼻腔看來部分或完全阻塞。我注意到，在肛|門處有某種糞便物排出，但那是死亡時的正常排洩。」
「對，」我說，「信號有多強？」
最後一點，我實際上並不相信那些集群是危險的。我認為，一個由三磅奈米微粒組成的雲狀物不可能對任何東西構成什麼威脅，甚至不可能威脅到一隻兔子。我不太確定那隻兔子已被殺死了。我似乎回想起來，兔子是神經敏感的動物，容易被嚇死。或者說，那些追逐它的微粒有可能大量湧入它的鼻孔和口腔，阻塞了呼吸道，使那個動物窒息而死。如果是那樣，它的死亡就是意外，並非是刻意所為。我更傾向於接受意外死亡的說法。
「我們走吧。」
我問：「你怎麼樣？」
「所以，我正在學啊。」她說話的聲音帶著倦意。
「全都錄下了。圖像解析度良好。」
我問：「你能看見嗎？通過我的鏡頭？」
「它們來了？」
「因為那時兔子就不會在那裡了，」我說，「到了天黑，叢林狼或者鷹會來把那屍體弄走。」
關於那些集群，還有許多我不懂的東西——並且還有許多我不相信的東西。例如，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在繁殖。我覺得，里基和小組裡其他人即使想到這一點也一定會非常氣餒。他們排放到環境中去的那五十磅廢物畢竟可以輕易地解釋我已經看到的那三個集群——以及其他的幾個（我猜想，每個集群由三磅奈米微粒組成，那大致等於一個大的蜜蜂集群的重量）。
「什麼地方…」
那是一個錯誤。因為我步履匆匆的運動顯然觸發了第一個集群的程式，它立刻停下來，重新旋回大門，仍舊擋住我的路。它停在那裡，銀色條紋脈動著，在陽光下就像一把閃閃發光的大刀。
我嘎的一聲打開防火門。酷熱耀眼的陽光在地面上鋪上了一條炙熱的光帶。我覺得臉被熱空氣烤得火辣辣的。
「這個嗎……」她聳了聳肩。
「今天晚上不行。」我說，「明天上午的什麼時候回去吧。埃倫，我現在得走了……」
我拔腿就跑。
與此同時，第一個集群從門前移開，也撲向工具包。它就像一條追球的狗。我看著它們的動作，心中湧起一陣快|感。它畢竟只是一個編有程式的集群。我心裡想：這和兒童遊戲一樣簡單。我快步衝向大門。
「放心吧。按她的年齡來說，協調能力很好。有沒有我應該知道的情況？」
即使朱麗亞也沒有想到。
但是，我們需要找出真相。
我鬆開兔子的後腿，用一隻手把蒼蠅轟走。我一直忙著趕蒼蠅，所以沒有意識到只有我一個人在那裡。
「馬上進來，傑克。」
梅摸了摸安在她墨鏡上的鏡頭。
我的眼睛火辣棘地痛。頭暈目眩的感覺迅速加劇，我靠在牆壁上，以免倒下。我覺得喉嚨堵得慌。我覺得呼吸困難，我氣喘吁吁，等著玻璃門開啟，但是它們仍然關下閉著。我呆呆地望著氣壓過渡艙。
大衛說：「它是不會讓你通過的，傑克。」
她繼續往上切：「順著支氣管切到了喉部……」
文斯接了電話，然後轉向我。「你認識一個ｗww.ｈｅｔｕｂｏok.com•cｏｍ叫埃倫．福爾曼博士的人嗎？」
但是，我聽到了動靜。
我聽見大樓外面又開始響起低沉的單調聲音。我慢慢地轉過頭去看。
「這算不了什麼。在四川，我們總是在大風雪中工作，你看不見自己在做什麼，你的手被凍得發僵，動物也凍得硬邦邦的，插不進針頭……」她把兩管血樣放在一旁，「現在，我們要採集一些培養細胞組織，然後我們就幹完了……」她打開她帶來的工具包，看了看。「噢，倒霉。」
「是我。很好。」一聲長長的嘆息，「很好，我不知道你怎麼樣，就這樣。」
我走得更快了。我問：「它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必須分開它。
梅聽見我們的對話時搖了搖頭，「里基，你這不是在幫忙……」
第二個集群立刻開始追逐。
「你真的要出去嗎？」
它已經超越了它的編程——大大超越了。我沒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覺得，它一定是某種隨機增強行為。因為單個微粒的記憶容量非常小，集群的智能必定有限。在智力上勝過它不應太難。
「梅還沒有回來。她在哪裡？」
「那是蒼蠅。」梅說。她走上前，在兔子屍體旁蹲下，沒有理會那些蒼蠅。她戴上橡膠手套，遞給我一雙讓我戴上。她在地上鋪了一塊方形塑膠布，用石頭壓住四角。她提起兔子，放在塑膠布中央。她打開一個解剖用的工具包，攤放在上面。我看見鋼製工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鑷子、解剖刀、幾把剪刀。她還把一隻注射器和幾隻帶橡膠塞子的試管一字排開。她的動作俐落，訓練有素。她以前幹過這樣的事情。
當我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不是別的，正是使我感到害怕的聲音。
我後面的大樓門開了，梅說：「你準備好了吧，傑克。」
「對不起。」
大衛咳嗽了一聲：「那麼，我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呢，傑克？」
梅伸手取出注射器，將針頭插入一條動脈，抽取了血樣，將它注入一個塑膠管中，一隻手拔掉針頭，重新安上一枚，從靜脈裡抽取了第二份血樣。她沒有放慢速度。
我不知怎麼地強使自己離開牆壁，東倒西歪地走向氣壓過渡艙。玻璃門吱的一聲滑開。
她拿起解剖刀，在屍體暴露出來的中段俐落地下刀。開了一個紅色切口；血液流了出來。我看見了胸部骨頭，還有盤繞著的粉紅色腸子。梅在切開時不斷地口述著，提到了組織的顏色和質感，她告訴我說：「抓住這裡。」我放下一隻手，把滑溜溜的腸子撥開。她一刀下去，切開了胃。暗綠色液體湧了出來，還有一些像是沒有消化的纖維樣糊狀物。胃的內壁看來粗糙，但梅說那是正常的。她熟練地用指頭觸摸內壁，這時停了下來。
「胃裡有奈米微粒嗎？」我問，「它們是怎麼到那裡去的？兔子吃下的？偶然吞下的？」
她繼續解剖，進入喉部，然後從鼻腔回到面部，切開了口腔……我不得不暫時把頭轉開。但是，她繼續鎮定地口述：「我看到，鼻腔和咽部都出現大量侵入物。這意味著呼吸道被部分或全部阻塞，進而可能說明死亡原因。」
嘎嘎一響，「是的，傑克……」
「允許你們帶回來的東西只有血樣，知道嗎？」里基說。
這可不在編碼之內。這個集群正在創造新行為，與情景相適應的新行為。它沒有追逐我，而是回到原來的位置去阻擊我。
梅問：「博比？你在錄製我看到的圖像嗎？」
我眼前出現黑糊糊的斑點。我頭暈目眩，胃裡覺得難受。我跌跌撞撞地進了氣壓過渡艙，隨即砰的一聲碰在玻璃牆壁上。隨著每一秒鐘的過去，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我知道我出現了窒息。
我們朝兔子走過去，沙子在我們的腳下咔嚓咔嚓地響。我們離大樓越來越遠。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我的心開始怦怦地跳起來，渾身也開始冒汗了。我強迫自己慢慢地深呼吸，設法保持鎮定。陽光照在臉上，火辣辣的。我知道，我是讓里基給唬住了，然而看來也沒有辦法。我一直望著地平線。
「怎麼啦？」我問。
「需要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說。我轉向梅：「哪一種過敏反應？」
「她等著你說話。」文斯把電話遞給我，接著往後退。
「哦，我得等著，她去拿培養細胞組織用的……」
「那麼，好吧。我在外面檢查它。」
即使里基也沒有想到。
但是，我見她抬起頭來，似乎在觀察天邊的地平線：她同時拔下一隻試管的塞子，把胃部內層的一份切片放了進去。她把試管放進了她的衣服口袋，然後，低頭檢查。觀看錄影的人不會看到她剛才的動作。她說：「好吧，我們現在採集血樣。」
我轉了一圈，掃視周圍地面。我沒有看到可以利用的東西。離我最近的杜松樹距離太遠。那些喬利亞仙人掌容易破碎。我心裡想，這裡當然沒有什麼東西，這裡是他媽的鬼沙漠。我看了一下大樓的外部，希望有人遺留下什麼工具，比如說草耙……
「洛西，」我說，「我教你的東西可不止這些。那些集群怎麼可能獵食呢？」
我調整好便攜式無線電頭戴式耳麥，它配有墨鏡和架在左耳上的鏡頭。我抓起用來裝兔子屍體的塑膠袋，轉身向著大家：「有人和我一起去嗎？」
大家沒有表示。
「你看到皮膚的紅色嗎？你見到那圖像沒有？」
「對，我肯定放了的。」
我心裡突然一緊，我瞟了一眼手錶。上午十一點，是阿曼達睡上午覺的時間。她現在應該在兒童床上睡著了。這時，我記得我答應過姐姐，我十一點打電話回去，了解家裡的情況。
我在突然出現的黑暗中眨著眼睛，我幾乎看不見了。我覺得我的眼睛剛從耀眼陽光中進來，需要時間適應，我等了一陣。但是，我的視力沒有提高，反而變得越來越糟，我只能看清面前的氣壓過渡艙的玻璃門。我覺得全身皮膚都有針刺感。我的喉嚨乾燥，呼吸起來呼呼地響。我咳嗽。我視力模糊。我開始覺得頭暈目眩。
「傑克，別再磨蹭了。」
我確定那些集群沒有危險。但是，我這時身處室外，覺得自己的理論性推測失去了力量，我肯定察覺到了里基的緊張感，因為我這時明顯覺得不安。我來到室外，發現兔子屍體的位置比我剛才想像的要遠得多。它離大樓門或許有五十碼，即半個美式足球場那麼長的距離。周圍的沙漠顯得荒涼，沒有什麼可供隱蔽的東西。我掃視一眼熱氣騰騰的地平線。什麼東西也沒看見。
「小女兒怎麼樣？她身上的疹子怎麼樣？」
鮮紅色——很像嚴重的日灼。看著它使我不寒而慄。
「這我就不知道了，」里基說，「我們在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任何叢林狼了。」
「噢，別管它了吧。」我不耐煩地說，打開無線電頭戴式耳麥，「在我們花時間爭論這些時，我們可能已經出去，然後回來了。再見，里基。」
那也很可能是編碼中的病毒所為。
她動作快速地解剖，一直沒有停下。她取出剪刀向上剪開胸骨，接著用手指撥開胸廓。「抓住這裡。」我像她那樣，用手扒開肋骨。骨頭的邊緣鋒利。我用另外一隻手拉開了後腿。梅在我的兩手之間工作。
又是一聲嘆息。「好的。在車裡時，埃里克打了妮可的背，而她擰了他的耳朵。」
我說：「喂，埃倫。一切都好嗎？」
但是，怎樣使它分散開來呢？我揮動手裡的棍子，聽到它發出呼呼響聲，但是，它顯然不令人滿意。我需要某種表面積更大的東西，如船槳或棕櫚葉，某種可以產生擾亂作用的大風的東西。
第三個是集群的明顯目標問題。按照里基的說法，那些集群一直返回到主樓來。里基認為它們試圖鑽進來。但是，那看來並不是一個合理的智能體目標，所以我想研究一下程式，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坦率地說，我懷疑編碼中有病毒。
「好些了。我給她擦了軟膏。」
「拉了很多，」埃倫說，「她正在睡覺。我帶她到公園裡玩了一會兒，她願意去。家裡一切都好。只是熱水器的指示燈壞了，不過，工人會來修理的。」
「你們知道。」里基說，「你們已經在外面待了整四分鐘了。」
「我幾乎從來沒有這麼疲倦過。」
我們穿行在一片高至膝蓋的黃色喬利亞仙人掌叢中。它們的尖刺吸收著陽光。偶爾有巨大的圓桶掌從地面上突起，就像直立的綠色拇指。
我還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是，那響聲的強度越來越大。我開始小跑起來。那響聲的頻率非常低，我覺得它似乎是我身體內部的顫動。但是，我也可以聽到它。那種單調的、沒有規律的脈動。
「你願意把它們送到我們這裡來嗎？」
我問：「里基，你看見那些拭子沒有？」
「再低一點……再低一點……好的。這就行了。」
「好吧，謝謝。」我感到驚訝，梅是第一個改變觀點、接受我的看法的人。但是，作為一名野外生物學家，她在評價真實世界中的危險方面很可能比其他人都在行。無論如何，她的決定看來打破了房間裡的某些緊張氣氛；其他人明顯放鬆下來。梅去取解剖用具和一些實驗室設備。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她的行動沒有問題吧？」
我聽到太陽穴輕輕地響了一聲。博比在遙控攝影，使畫面拉近。嗚嗚的響聲停止了。
「我要出去，」我回答說，「我想知道那隻兔子的情況。」我轉身對著其他人，「誰和我一起去？」
它是一種特別低沉、單調的響聲。最初，我以為我聽到了機械的聲音，但是那響聲忽高忽低，像心跳一樣脈動。其他的響聲是附加的，與某種嘶嘶聲一起，形成一種怪異的、超自然的聲音——那樣的聲音我從來沒有聽到過。
「把那兔子弄回來。」
她敏捷地將動物腹部朝天擺開，然後用手分開它的兩條前腿。「我和*圖*書需要你幫忙，傑克。」她要我幫她抓住兔子的兩隻爪子。屍體還是熱的，還沒有開始變僵。
「可是，你剛才把它們放在裡面的吧？」
風已經停了，上午這個時段的熱浪令人覺得窒息。某個地方有一隻小鳥在吱吱地鳴叫；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靜。我站在門口，在耀眼的陽光中半眯著眼睛，渾身不寒而慄。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我能夠看見面前的門了。把手就在我的左邊。我一直舞動著襯衣，那團雲狀物好像突然全部散去，似乎它離開了我劃動的弧形的範圍。在那一瞬間，我溜進了大門，隨即砰的一聲關上。
「肺部呈明亮的紅色，觸摸堅實，外觀正常。」她用解剖刀切開一個肺葉，然後又切了幾刀。接著，她找出了支氣管，切開。支氣管的內壁是黑色的。
「好吧，那麼，我們可以把它儲藏在梅的實驗室裡，然後……」
我透過第二道玻璃門望著梅和里基；他們似乎離我很遠，我看見他們漸漸往後退，慢慢遠去。很快，他們離開我很遠了，我也不再擔心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閉上眼睛，倒在地上，空氣淨化機的轟鳴聲慢慢消失在冰冷和完全的寂靜中。
第一個集群跳動一下，但是沒有從門前移開。
我彎腰抓起梅提取的標本，還有她放在兔子屍體旁邊的解剖工具包。工具包的黑色皮革被太陽烤得發燙。
「好，好……聽我說，埃倫，我在這裡正忙著……」
我對著頭戴式耳麥問：「博比？」
「還有，電磁輻射強度按照半徑的平方衰減，對吧？」
最後，我想了解它們追逐那隻兔子的原因。因為「掠食獵物」程式並沒有讓元件變為真正的掠食者。它只是使用了掠食者的模式，以便讓智能體集中起來，具有目標定位性。不知何故，那一點已經變了，那些集群現在看來真的在獵食了。
「噢，瞧這裡。」她說。
某種東西。
我回頭一看，第二個集群正從大樓另外一側冒出來。它也在朝我襲來。
大衛．布魯克斯飛快地眨著眼睛，把目光轉開了。
「快跑！」
他的聲音鎮定，但是我察覺到一絲寒意。
依我看來，所有這些不確定性匯總到一個中心問題——那隻兔子是怎麼死的，我認為它不是被殺死的。我認為兔子的死是意外，不是有意所為。
在那時，誰也沒有想到。
第二個集群仍然衝著我過來。
我們終於到了兔子的位置，它的周圍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嗡嗡地響。我心裡一驚，放慢了腳步。
頭戴式耳麥響了起來：「傑克，聽著……」
博比．倫貝克兩眼盯著地板，兩手插在衣袋裡。
「疲倦了吧？」
在幾個部位，胃是紅色的，稍微有一點出血，好像被擦傷了。我看見血液中有黑色殘留物。
里基問：「你真的要出去嗎？」
她掏出一隻放大鏡，費力地觀察，接著口述道：「我觀察到黑色部分，直徑大約為４到８毫米，我認為那是在胃內層中存在的奈米微粒集束。」她接著說：「發現這些集束與絨毛壁的輕度出血有關。」
「是的，傑克。」
「嗯，嗯……」
「這個我知道。」我說。
脈動的響聲越來越大，集群正在向我逼進。
「博比，你在那裡嗎？」
一些身體很小的小鳥在長著喬利亞仙人掌的地面上悄悄地跳動。我們走近時，它們飛了起來，在藍色的天空中揚起一些斑點。它們在一百碼以外的地方降落下來。
「它至關重要。」
出現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不。馬上進來，傑克。」
「進去，傑克！快進去！」
「我們待在這裡是因為我們不能把這隻兔子帶回去。」我說。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說。
我感到一陣噁心。我的膝蓋一軟。我癱倚在牆邊。
「它們為什麼那樣做呢？」
我聽到嘟噥聲，低聲說話聲。要麼可能是靜電聲。
我回過頭來，「為什麼？」
隨著一聲深沉單調的響聲，集群顫動了一下。它在我衝向它時稍稍變扁了點，我這時被微粒包圍著，陷入一種奇怪的半黑暗狀態，就像身處沙塵暴中。我什麼也看不見——我看不見大門——我盲目地摸索著，想找到門的球形把手，我的眼睛被微粒刺痛；但是，我一直揮舞著手裡的襯衣，呼呼地畫著巨大弧形，黑霧這時開始散開。我分散著那團雲狀物，把微粒攪動得四處飛舞。我的視覺漸漸清晰，我的呼吸仍然不錯，但是喉嚨乾燥、疼痛。我開始感覺渾身上下沾上了成千上萬的微粒，但是，它們還沒有刺痛我。
梅對我說：「你願意去嗎？」
「這不正常，」梅說，「這是病態的。」
當然有！
我試圖佯裝孩子，然後向右。那團雲狀物跟著我動，但是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隨後，它又回到了門口。它似乎知道我的目標是那一扇門，它站在那裡就成了。
「好吧，我給她打電話。」
「有多強，洛西？不可能很強，智能體只有人髮直徑的百分之一那麼大。不可能發出多強的信號，對吧？」
我也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里基所說的適和_圖_書應能力。我見過許多這樣的演示：機器人完成某種任務——比如合作行動，推著一個箱子在房間內轉；那被觀察者解釋為智能行為，而事實上那些機器人是愚蠢的，只被編入了最低級的程式，合作行為只是偶然現象。許多行為顯得比實際的更聰敏（正如查理．戴文波特常說的，「關於這一點，里基應該感謝上帝」）。
「認識。」我姐姐的電話。
回想起來，在有一點上我的看法是正確的：了解那隻兔子的死亡方式至關重要。當然，我現在知道了死因。我也知道兔子遭到襲擊的原因。但是，在實驗室的第一天裡，我對事情的真相毫無概念。而且，我甚至根本不可能猜想到真相。
那些集群已經離開十分鐘了，我們全都在儲藏室裡站著，小組的全體成員在那裡集中，精神緊張，心情焦急。在他們的注視下，我把一臺無線電信號發射機插在腰帶上，然後戴好頭戴式耳麥。頭戴式耳麥包括一個鏡頭，它架在我的左耳上。
「來了。」
我出了玻璃門，走進氣壓過渡艙。我身後的門吱的一聲關閉了，空氣淨化機以我熟悉的方式很快地工作了一陣，遠端的那一扇門滑向了一側。我朝鋼製防火門走去，我回過頭來，看見梅步入了氣壓過渡艙。
「好吧。你們六點吃飯？」
「是的，里基。我們知道。」
我對著頭戴式耳麥問：「你們這幫傢伙究竟做了什麼手腳？」
「我們全部看到的。」她倔強地揚起下巴，「一個集群全在那裡獵食，而且協作行動。」
「我不是開玩笑。我們這裡保持六級潔淨環境，傑克。那隻兔子骯髒不堪，不能弄進來。」
我在她身邊蹲下。兔子屍體沒有臭味。光從外觀上我看不出它的死亡原因。它的兩隻眼睛鼓鼓的，呈粉紅色，看上去沒有問題。
洛西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整個小組的人這時都皺起了眉頭，神色不安地面面相覷。
「看見了，它們就在這裡的氣壓過渡艙旁邊。」
這時，里基問：「喂，你們兩個還要在外面待很長時間嗎？」
「孩子們上學好嗎？」
里基通過內部通話系統說：「祝你們好運，夥計們。」
「博比？」
她這時眉頭一皺，露出困惑的神色：「你在問些什麼呀？這不是祕密。那些智能體能夠交流，它們每個都能產生電信號。」
「傑克，朱麗亞幾分鐘之前從醫院打來電話。她在找你。」
「梅在裡面。」
我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它們爬進了……」
「我表示懷疑。我想它們是主動鑽進去的。」
「可是，怎麼個獵食法？」
「快跑，傑克！」
「不行，傑克。抱歉。它不能進入第一個氣壓過渡艙。」
我看著其他人。他們全都點頭贊同。
里基和梅站在氣壓過渡艙的另外一側看著我。我聽見里基大聲喊叫：「過來，傑克！趕快！」
「站起來！傑克！」
聽到這樣說，我惱怒不已。「你認為是這樣的？我們看看吧。」
「你得站到門前來！站起來！」
總之，我認為里基和小組裡其他人都錯誤地解釋了他們看見的情況。他們在自己嚇唬自己。
我說：「我覺得你以前做過這樣的事情。」
我告訴她，我會想辦法打電話，然後掛斷電話。
梅在我身後兩三英呎遠。
「對，你們不能。」
我吸了一口氣，把門推開一些，然後走進了沙漠。
「她說你不懂，而且，你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最好給她打電話。她講話的口氣焦慮不安。」
「什麼？」
第一個集群已經到了門口，停在門前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停下腳步，不知道如何對付。我看見跟前有一根棍子，一根粗大的棍子，大約有四英呎長。我拾起來，抓在手裡揮舞。
「馬上就好……」
「那沒有什麼問題吧？」
我覺得周圍的一切在慢慢地浮動。我渾身無力，身體虛弱，搖搖晃晃的。針刺感加劇了。房間裡變得更黑。我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站立起來了。
蒼蠅被剝開了的兔子屍體吸引，大批地飛回來，在我頭上嗡嗡地叫，試圖落在暴露在外的兔子內臟上。
「沒有，沒有，」我說。我轉身避開小組的人，降低了聲音。「我的意思是，她拉屎有問題吧？」
我一直望著遠處，但是什麼也沒有看見。我一直趕著蒼蠅，我的手間或接觸到兔子的毛皮，就在這時我注意到，兔毛下面的皮膚紅得發亮。
「幹嘛不呢？」我一一掃視他們，「我得告訴你們，我覺得你們全都是自尋煩惱。那個雲狀物沒有危險。對，我要出去。」我轉向梅，「你有沒有解剖工具包或者什麼的……」
每個學生在中學物理課上都了解這個事實。離開電磁輻射源時，輻射的強度很快減弱——非常快。
第一個集群不斷旋動，閃著銀光，從大樓轉角處冒出來。嘶嘶作響的振動從雲狀物中傳來。它沿著大樓的側面向我溜過來。它在我之前到達了門口。
但是，我接著什麼也沒有聽見。在我脫下襯衣時，頭戴式耳麥脫落了，一下子摔到地上
https://m.hetubook.com.com。就在這時，我手裡抓著襯衣揮舞，在空中畫出巨大弧形。我像愛爾蘭民間傳說中的女鬼一樣尖聲叫著，朝著門前的集群衝去。
「哦，當然可以，夥計們。」他的笑聲刺耳，「白天我是不會出去的。你們需要它們，就回來拿吧。」
「傑克？」
「不。」我說。我正抓著剖開的兔子肚子；兩隻手正忙著。「我在這裡等著。你去。」
梅和我站在外層氣壓過渡艙的雙層玻璃牆邊，剛好在大樓入口的內側。透過玻璃，我可以看到通向外面的堅固的鋼製防火門。里基站在我們身邊，神情沮喪而緊張，看著我們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
「噢，傑克……」這時是大衛．布魯克斯的聲音 「你最好進來。」
我低頭看自己的身體，但是卻看不清楚。我的皮膚開始出現黑色。我渾身都是灰塵，我的身體疼痛。我的襯衣也被塵土染黑。噴出的水刺痛了我，我閉上眼睛。接著，空氣淨化機開始工作，呼呼地響著。我看見襯衣上的灰塵被吸走。我的視力恢復了一點，但是我仍舊覺得呼吸困難。襯衣從我手裡滑落，緊貼在我腳下的格柵上，我彎腰想去拾起來。我的身體開始搖晃顫抖，我耳朵只聽到空氣淨化機的轟鳴聲。
我的頭戴式耳麥裡傳來博比．倫貝克的聲音：「把你的鏡頭往下移。」
所以，這意味著，單個智能體只能與其毗鄰的智能體交流，它們與其相距很近的智能體交流。它們不可能與相距二十碼或三十碼的其他集群|交流。
頭戴式耳麥嘎的響了一聲。我聽到大衛．布魯克斯說：「傑克，你進不來了。」
「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晚飯時給孩子們打電話。他們喜歡聽到你的消息。埃倫姑媽很好，可她不是他們的爸爸。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
「培養細胞組織用的拭子不在這裡。」
博比說：「不要搖頭，梅，你弄得鏡頭前後晃動。」
「為什麼不行，洛西？」
我自以為是的手臂一彎，按照第二個集群的大致運動方向，將那個黑色解剖工具包拋向空中。工具包落下時一個稜角先著地，接著便翻了幾個滾。
因為我的下一個步驟是顯而易見的。那個集群像這樣離地面很近，在結構上是脆弱的。它是一個微粒集束，那些微粒沒有灰塵顆粒大。如果我分裂集束——如果我打破它的結構——那麼，那些微粒就必須重新組合，就像鳥群被分散後在空中重新群集一樣。那至少需要幾秒鐘。在那個過程中，我就能夠通過大門。
「你們看到的是一種幻影，」我堅定地說，「你們看見三個集群獨立行動，所以你們認為它們具有協作性。但是，它們沒有。而且，我可以相當肯定地說，你們關於這些集群的其他看法也不對。」
我看見了洛西．卡斯特羅的眼睛。她搖了搖頭：「這他媽的不行，傑克。」
「我希望這早一點結束。」
「這他媽的不行，」里基說，「你想出去，那是你的事情。可是，你不能把兔子帶回這裡來。」
兔子的頭部再也看不清楚了，她切下頷部，正在仔細觀察喉部。「你自己來看看，」她說，「看來存在密集的微粒，封閉了咽部，出現一種反應，類似於過敏反應或者……」
另一方面，我也承認，幾個沒有解答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里基檢查著他的手指甲。
「你親眼看見的，它們在獵食。」
「食管。對。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和你一起去。」她靜靜地說。
我朝鋼製大門走去。我的兩隻腳走在沙漠地面上咚咚地響，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傑克，你最好快跑吧。」
「你肯定這是必要的嗎？到外面去？」
「確實……」
我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接著，那一扇金屬大門在她身後哐噹一聲關閉了。接著沒有了響動。
玻璃門吱的一聲關閉了。
「看起來真他媽的是那樣的。」
它擋住了我的路。
我過了一陣才意識到那個動作的作用。我的動作並沒有激發第一個集群來追擊我。那個集群並沒有追趕我。它只是移動了一下，擋住我的去路。它預測到我的動作。
沒有回答。
那種行為簡直太聰明了。他們一定增加了什麼沒有告訴我的程式。
在我身後，第二團雲狀物正在慢慢逼近。它以一種沒有規則的Ｚ字形朝我移動，打消了我想衝過去的企圖。我帶著一種驚恐的興奮感看著眼前的情形。我知道，這也沒有被編入程式中。這是自動組織的群體行為——而且它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它要悄悄追捕我。
我放下兔子，站了起來。我環顧四周，觀察遠處的地平線。「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如果他們開始吵鬧，你得讓他們停下來，埃倫。」
沒有。
「你那裡的情況怎樣？你今天晚上回來嗎？」
「它們在大樓的另一側，傑克」
「支氣管顯示它被奈米微粒嚴重侵擾，與吸入的集群成分一致。」她口述說，「你錄下了這些嗎，博比？」
什麼也沒有。我沒有任何可用的東西，只有身上穿的襯衣，而且沒有人可以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