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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大劫案

作者:麥克.克萊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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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延期與難題 第四十章 假警訊

第三部 延期與難題

第四十章 假警訊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蘇格蘭警衛麥弗森來到倫敦橋車站的月台,展開一天的工作,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往福克斯通列車的行李車廂旁,站著一名黑衣女子,看模樣是個女僕,但長得想當美,此時正哭得肝腸寸斷。
從行李車廂打開的門,他看到裡頭的警衛博吉司。麥弗森朝他揮揮手,博吉司則回以一個緊張的、頗為拘謹的招呼。麥弗森知道他的站長叔叔昨天嚴厲訓誡了博吉司一頓,博吉司當然會惟恐保不住飯碗,尤其另一個警衛已經被開除了。麥弗森認為這就是博吉司緊張的原因。或者是因為那個啜泣的女人,一個堂堂男子漢被女性的淒慘哭聲搞得慌張失措也不是什麼新聞。
「但如果所有人都相信那個人沒死,而是錯被裝進棺材的活人,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所有的情緒會完全顛倒過來:警衛不再疑心,而是希望那具軀體是活的。大家不會鄭重而充滿敬意地打開棺蓋,而是會匆匆忙忙趕緊弄開;旁邊還有死者的親人急著想幫忙,充分證明棺材裡沒有什麼好隱藏的。」
「妳先等一下,」他向那位姑娘保證,然後轉身想去斥責博吉司太不通人情,執行規定完全不肯變通。但他還沒開口,就看到哈布氏銀行的灰色制服武裝警衛出現,押著要托運的金條來到月台上,正朝他們走過來。
她悲傷的對象並不難發現,因為就在那名可憐的姑娘旁邊,有一具素面木棺材放在行李平板推車上。這具棺材雖然廉價而簡樸,但側板上仍有幾個通氣孔。棺蓋上還安著一隻袖珍鐘樓,內有一個小鐘,鐘錘上的繩索穿過一個小洞,通到棺材內部。
但站長的侄子仍一路繼續打開栓扣,此時終於把棺蓋掀開了。
「真是無情的混蛋,他為什麼不讓令兄上車?」
「不過,他可能會好奇棺材內的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他警覺性高,他就會要求把棺材打開,花點時間徹底檢查屍體,好確定那真的是死人。他可能會探探脈搏,或者摸摸皮膚的溫度,或者用根手杖四處戳戳看。沒有一個活人可以通過這種檢查的。」
面對這種不確定性,維多利亞時代的人以兩種方式處理。第一件是將下葬的時間延後幾天——延一個星期也不算少見——等到心愛的人離開此世的嗅覺證據明顯無誤。的確,維多利亞時代的人願意盡量延後葬禮時間。威靈頓公爵於一八五二年過世時,有關他的正式葬禮該定於何時,曾引起公開討論,這位鐵面公爵只能等到這些爭議平息,直到死亡超過兩個月後,才終於安葬。
「小姐,」他說:「我就是另一個警衛,就站在妳面前。我會看著m•hetubook.com•com令兄上火車,絕對不耽誤,你不用擔心那位壞蛋了。」
站長停下:「你不敢?老天,你也太沒用了。」他望著侄子痛苦的表情,誤以為那是困窘。「好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沒什麼好怕的。我親自去檢查吧。」於是站長大步走向那位啜泣的姑娘和她旁邊的棺材。麥弗森不情願地跟在後頭。
博吉司完全沒有回答,只是一臉緊張又不太舒服的表情,但他原先的表情就是這樣。站長覺得有點不滿,於是厲聲命令他侄子趕緊盡自己的職責,去鎖上車廂。然後他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了。
不久那個女僕姑娘醒了過來,但仍處於悲痛欲絕的狀態。她不斷輕聲問:「怎麼會這樣呢?我聽到了鈴聲啊。你們沒聽到嗎?我明明聽到了,你們沒聽到嗎?鈴響了啊。」
此時那位姑娘已經陷入嚴重歇斯底里的狀態,她手指猛摳棺蓋,沒意識到她的努力只是徒勞而已。「啊,親愛的哥哥——啊,查理,親愛的查理——啊,上帝,他還活著……」她十指亂扒著木頭表面,搖得棺材上頭的鈴鐺響個不停。
低廉的警示系統顯然有個潛在的市場。一八五二年,喬治.貝特森為「貝特森復活器」申請專利獲准,這套儀器被描述為「一種最經濟、最巧妙,而且最可靠的機械裝置,勝於其他任何方法,讓失去至親者均可獲得心靈的平靜,不分貧富貴賤。」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一個令人驚駭的恐怖聲音:貝特森發明的專利鐘響了起來。
「拜託,先生,他好堅持要讓另一個警衛——」
事實上,要判斷一個人死亡與否,本來就是個很難確定的問題——直到一個世紀後,醫生在處理器官移植的醫學道德爭議之時,又再度面對這個問題。但我們不要忘了,直到一九五〇年,醫學界才明白心跳停止後仍然可以使之恢復;而在一八五〇年,許多原因致使一切判斷死亡的指標都不盡可靠。
「妳剛剛說霍亂?」站長又說了一遍:「五天?」
這場騷動引來了不少人群,他們站在幾步外的月台上,看著這個怪異的奇景。
後來在法庭的證詞中,皮爾思解釋整個計畫背後的心理分析。「如果一個警衛疑心會出某種狀況,他就會隨時保持警覺,等著那個狀況發生。我知道火車警衛會懷疑有活人躲在棺材裡要矇混上車,因為警覺性高的警衛知道棺材裡要躲人很容易;但他也不會太疑心,因為這種花招太拙劣、太明顯了。」
接下來,一名銀行主管出現了,是個頗有權威架式、穿著體面的紳士,手裡拿著兩把鑰匙。不久後,麥弗森的站長叔叔也帶著第和-圖-書二組鑰匙來到。他叔叔和那位銀行主管將鑰匙插入保險櫃,打開來。
圍觀的群眾一聽到棺內的人是死於霍亂,立刻有志一同地迅速散去。頃刻間,火車站月台簡直沒剩幾個人了。
麥弗森盡力安撫她,說一定是地面震動或突來的風之類的,才會引起那個鈴鐺發出響聲。
而且,這種普遍的恐懼不單是神經過敏的執迷。恰恰相反:有許多證據導致理性人士相信活埋的事情的確發生過,只是運氣好才得以挽回。一八五三年威爾斯就發生一個廣為流傳的案例,主角是個顯然溺死的十歲男孩:「棺木放入挖好的墓穴中,鏟入第一鍬土時,棺內突然傳來極其駭人的叫鬧聲和踢腳聲。教堂司事要大家停止鏟土,打開棺蓋,隨後那個孩子跨出來,喊著要找爸媽。但這個男孩許多個小時前已經被宣佈死亡,醫生說當時他沒有呼吸,也探不到脈搏,死灰的皮膚一片冰冷。看到兒子復活,那位母親當場昏倒,過了好久才甦醒過來。」
這個故事有個怪異的注腳,貝特森自己也始終深恐被活埋,於是他的工坊製造出愈加複雜的警示系統,以便他死後安裝在自己的棺材上。到一八六七年,這種憂慮已經逼得他精神錯亂,他改寫遺囑,指示家人在他死後將他火化。然而,由於疑心家人可能不會遵照他的指示,於是在一八六八年,他在工坊裡全身澆滿亞麻仁油後,點火自焚身亡。
「啊,快點,快點吧,免得太遲了。」那姑娘哭喊著,兩名男子手忙腳亂,等他們開到最後兩個栓扣時,站長才聽到那個姑娘喊道:「啊,我就知道不是霍亂,都是那個庸醫胡說。啊,我就知道……」
「哪個人?」麥弗森問,心頭湧上一股憤慨。
儘管這副景象令人料想不到,麥弗森卻絲毫不覺得神秘費解——對維多利亞時代的任何人亦是如此。當他走近那具棺材,聞到通氣孔散發出肉類腐爛許久的臭味,顯示裡面的屍體已經死去有一段時間時,他也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這個狀況同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五月二十二日清晨,除了那個哭泣的女僕和安裝了鐘樓的棺材之外,麥弗森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心,因為他知道今天哈布氏銀行的金條隨時都會裝上火車。
那位姑娘一面抽噎著,一面說著些有關規定的事情。
「啊,拜託,先生,」那位姑娘哭著說,接過他的手帕摀著鼻子啜泣:「啊,拜託,你能不能幫我呢?那個人真是個沒心肝的禽獸,太可惡了。」
這些事件當然不會讓站長的心情更好,最後那具散發著惡臭的棺材總算裝上行李車廂時,站長鬆了口氣警告博吉司,用一種非常擔心和*圖*書的口吻,要他注意自己的健康,因為車廂裡那具棺材裡的屍體,正是霍亂的受害者。
這些裝了彈簧的棺材有時會在幾個月或甚至幾年後彈開(無疑是因為某些外部震動或彈簧機械裝置損壞所造成的),因而讓一般人更不確定人要死去多久沒復活(即使只是復活一下子),才是真的死了。
鈴聲響了,只有一聲,而且很短促,那個啜泣的姑娘尖叫一聲。同一刻,站長和他侄子拔腿奔跑,很快就來到棺材邊。
「打開來看看。」站長說完轉身離開。
「感謝上帝!」那姑娘大喊,朝棺內的屍體撲過去,好像要擁抱她哥哥。但她撲到一半頓住,這完全可以理解。隨著棺蓋打開,一股可怕至極的惡臭簡直像摸得著的大浪奔湧而出,而惡臭的來源也不難判定;躺在棺內的屍體,穿著星期天上教堂的最好衣服,雙手合攏在胸部交疊,顯然已經處於腐爛的狀態了。
裝著金條的保險盒被一一放進保險櫃後,櫃門關上,發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響,在車廂內迴盪著。隨即鑰匙插入轉動,鎖住保險櫃。
後來那位站長在法庭作證時,很尷尬的表示,他完全不記得那天在車站看過一名紅鬍子紳士。
「啊,拜託,先生,就是火車上那個警衛。他不讓我把這位親愛的哥哥放上火車,說得等另一個警衛來。啊,我好苦命啊。」她說完了又開始淚如雨下。
「今天早上好好工作,」他說:「每個大得能裝人的包裹都要打開來檢查,不能有例外。」他嗅了嗅空氣:「這個可怕的臭味是什麼?」
行李車廂內放下一塊斜坡板,腳伕圍過來,先把第一輛載著保險盒的平板推車推上去,接著是第二輛,推到車廂內安放的保險櫃前。
十九世紀期間,英國和美國都興起一股對過早埋葬的奇特關注。這種對活埋的怪異擔憂可以見諸艾德格.愛倫坡和其他人的恐怖文學中,他們的作品常會以過早埋葬為主題。現代人會覺得,這類誇張的想法純粹出於想像;因此現在我們很難理解,對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而言,過早埋葬是全社會幾乎人人都有的一種真實的、極其明確的恐懼,從最迷信的工人到最有教養的專業人士都不例外。
「然後,蓋子打開,露出腐爛的屍體,看到的人反應就大不相同了。他們的滿腹期望瞬間消逝無蹤;只消看上一眼,就明白殘酷而可怕的事實,自然就不會費事檢查半天。而且極度失望的家人會傷心欲狂,於是很快就會關上棺蓋——一切是因為結果與期待相反。這只不過是基本人性,每個凡人都一樣。」
麥弗森www•hetubook.com•com轉向那位姑娘,遞出他的手帕。「別難過了,小姐,」他說:「別難過了……」他嗅嗅空氣。站在棺材邊,他發現從通氣孔滲出的那股氣味真是臭得讓人受不了。但臭味並沒有讓他忽略眼前這名悲泣的姑娘頗有吸引力。「別難過了。」他又說。
沒多久,兩名男子就被搞得很緊張。而且那個姑娘還不斷哭喊著:「啊,查理——上帝啊,快點,他還活著——拜託,上帝啊,他還活著,讚美上帝——」同時那個鈴鐺仍然因為棺材的震動而響個不停。
大部分被活埋的受害人都是溺死,或者觸電致死,但還有其他例子是受害人陷入了「顯然死亡或失去生命跡象」的狀態。
「是的,叔叔。」
第二個避免活埋事件發生的方法,則是出於技術的變革:維多利亞時代的人發明了一種複雜的警示與訊號裝置,好讓人們知道死者復活了。有錢人下葬時,可能會留有一根長長的鐵管從棺材裡通到地面上,同時派一個信得過的家僕待在墓園裡,日以繼夜看守至少一個月,以備萬一死者忽然甦醒而呼喊求助。而埋葬在家族墓穴這類地面上處所的,通常屍體都會裝在特有的彈簧棺材裡,上頭有複雜的鐵絲連著死者的手腳,只要死者一有動靜,棺蓋就會彈開。很多人認為這個方法是最好的,因為一般相信,死而復活的人往往會處於一種說不出話或局部麻痹的狀態。
「啊,快點,快點。」那名姑娘喊著:「我已經等了五天,才等到鈴響……」
那名銀行主管帶著他的鑰匙離開,麥弗森的叔叔則將自己的鑰匙放入口袋,走向他侄子。
「可是,叔叔——」麥弗森開口,想著他要是堅持開棺檢查,就會失去那位姑娘剛剛對他產生的好感了。
大部分訊號裝置都所費不貲,只有富人才負擔得起。窮人便採取比較簡單的方法,下葬親人時會加上某些如鐵鍬或鏟子之類的工具,這樣如果死者復活了,他們就可以自己掘土逃出來。
站長看到他侄子全力在照顧那個可憐的姑娘,於是負起監督托運行李的責任,一一檢查運上福克斯通列車那節行李車廂的物品。儘管之前有這麼一場煩人的風波,但他仍盡力打起精神監視。兩位打扮體面的淑女各托運了一隻大皮箱,儘管她們傲慢地抗議,站長仍堅持把兩個皮箱都打開來檢查過。此外又發生了另一個事件,一位胖大個兒的紳士把一隻鸚鵡——或者是別種多色鳥——放進行李車廂,然後要求讓他的男僕跟那隻鳥相伴搭車,以便一路隨時照顧。站長拒絕了,並解釋這條鐵路線的新規定。那位紳士就發脾氣和*圖*書罵起人來,然後又說要給站長「一點合理的酬勞」;雖然站長對那位紳士提議的十先令頗為心動,卻連對自己都不能承認,因為旁邊還站著他前一天才剛訓誡過的警衛博吉司。於是站長不得不回絕賄賂,他自己很不高興,那位紳士也很不高興地頓著重重的步伐走了,一路還恨恨地詛咒個不停。
「啊,先生,真是太感激您了。」她說,滿臉淚痕中擠出一朵微笑。
看到那個姑娘的瘋狂焦慮,站長叔侄兩人一時之間也被感染了,但很快就恢復理智。棺蓋用一連串金屬栓扣給封住了,他們一個接一個打開來。在十萬火急的那一刻,顯然他們兩個人都沒意識到,這具棺材的栓扣比一般的都要多,因此開棺的過程當然拖得更久,同時那個痛苦的姑娘還拼命抓著棺蓋,妨礙他們打開栓扣。
死者的臉部和雙手都充氣腫脹,一片噁心的灰綠色。他的嘴唇是黑的,吐出一小截的舌頭也是黑的。那幅恐怖的景象站長和他的侄子只瞥了一眼,注意力就被那位發狂的姑娘拉走,她發出一聲心碎的痛苦尖叫,然後就昏過去了。那位侄子立刻衝過去照料她,而動作比較遲緩的站長則闔上棺蓋,開始關上栓扣,速度比打開時快了許多。
整個裝運過程一絲不苟。首先,兩個警衛來到月台,進入行李車廂,迅速搜查車廂內一番。然後又有八個警衛來到月台,圍著兩輛平板推車成整齊隊形前進,每輛推車上各載著一批四方形的密封保險盒,堆得很高,由一組汗流浹背、吃力得低哼的腳伕推著。
這套一般通稱為「貝特森鐘樓」的裝置,是在棺蓋上安裝一個簡樸的鐵鈴鐺,就在死者頭部上方的位置,用一根繩子或鐵絲連接著棺內死者的手,「於是最小的顫抖都會引發警示的鈴聲」。貝特森鐘樓立刻大受歡迎,不過幾年,很大部分棺材上都安裝了這種鈴鐺。在這段期間,光是倫敦每天就有三千人死亡,貝特森自然大發利市;他很快就變得富有,而且也獲得了身分地位:一八五九年,維多利亞女王還頒發大英帝國勳章給他,以表彰他的成就。
麥弗森完全招架不住:他很年輕,正值青春年少,而這位姑娘很漂亮,又很快就對他表示感激。在那一刻,他心頭湧上一股龐大的柔情,對她的哀傷深感同情。一時之間,種種情緒交織,弄得他暈頭轉向了。
站長僵住了,一隻手放在栓扣上。「霍亂?」他說。
「規定?」他說:「都見鬼去吧。」他注意到她起伏的胸部,還有纖細完美的腰身。
麥弗森回頭朝不遠處那位姑娘和棺材點了個頭。看到這副淒慘的景象,他叔叔卻只是皺皺眉,毫無同情之色:「要搭上午的火車,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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