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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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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 紅色十月

茶花

紅色十月

以為屬於自己專有的標記,卻原來是一個社會形態體的共通現象,這種發現總是很令人感到困惑的。不僅是困惑,甚至可說是懊惱。我,荷妮,五十四歲,是個門房和自學者,儘管獨自幽居在平平凡凡的門房裡,儘管孤獨能讓我避免受到廣大群體的不良影響,還有,儘管完全與世隔絕,不了解世界的演變,而我,荷妮,卻是現代精英轉型的見證人。這類精英甚至包括讀馬克思作品,又和朋友們一起看《魔鬼終結者》的高才生小帕列何等人,或者是在亞薩斯學院念法律,然後看《新娘百分百》看得哭哭啼啼的巴多瓦茲小姐等人。這對我而言是個無法接受的衝擊。因為很明顯地,凡是對年代表特別注意的人就會知道,我不但沒有向年輕小伙子效顰,而且在文化涉獵的廣泛上,我還領先他們。
「呂西安!」我大聲驚叫,並且準備跑過去撐住他,扶他坐下,替他換衣服,還有什麼呢,還有凡是照顧病人讓我學到的一些舉動,這些以前我覺得很陌生,而最後一段時間卻變成我唯一會做的舉動。我正準備放下菜籃,好將他摟住,將他緊緊地靠在我身上,將他抱著,還有做那些溫馨的動作時,我氣喘不過來,心中有一種奇怪的喜悅感,我立在當地不動。
話說從頭,今早,從法國網電臺得到的消息是,我的合法文化嚮往心被非法文化愛好心所感染之事,並不是出身低賤、獨自吸收知識的我的醜陋標記,而是處於優勢地位的知識分子的現代特徵。我是如何得知的呢?從一名社會學家口中知道的。我倒是非常好奇,他本人是否很想知道,有一個腳穿舒樂牌軟鞋的女門房剛把他當作神明似地崇拜。他研究的是知識分子對文化涉獵的演變。在以前,知識分子從早到晚都浸溺在高等學養中,而現在是俗雅全盤接收,使得真假文化的界限無可挽回地被抹滅。他敘述一名擁有古典文學教師頭銜的老師的情況,在以前,這樣的老師也許只聽巴哈,讀莫里亞克的書,看藝術電影和實驗電影,而現在,這位老師聽的是韓德爾和索拉何的音樂,讀的是福樓拜和勒卡雷的小說,看的是維斯康提的電影以及最新集的《龍膽虎威》,還有,中午吃漢堡,晚上吃生魚片。m.hetubook.com.comhttps://www.hetubook.com.com
荷妮,原來我是現代精英的先知。
「時間剛好夠,」呂西安對我說,「電影是一點鐘上演。」
「行,行,為什麼不行呢,」我一邊心中自忖,一邊從菜籃把給貓吃的小牛肝拿出來,然後取出放在最底下、包在塑膠袋裡的兩片緋鯉。我打算先淹漬緋鯉,然後加上香菜,放在檸檬汁裡煮熟。
一九八九年的耶誕節,呂西安病得很重。我們雖然還不知道死神什麼時候會降臨,但是我們無法擺脫死亡即將來臨的陰影,我們內心隱藏著憂慮,兩人被這無形的韁鎖縛綁在一起。當疾病侵入一個人的家庭後,它奪走的不僅是身軀,還會在所有家人心中交織成一道陰暗的黑網,將希望埋藏在裡面。疾病,就像蜘蛛絲一樣,把我們的計畫和呼吸給纏繞住,一天又一天地吞噬我們的生命。當從外面回到家後,就像是踏入墓穴,我總是覺得冷,一種無法暖化的冷,最後那幾天,每當我睡在呂西安旁邊時,我似乎覺得我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全被他的身子吸收過去。
和*圖*書
我接受。
《獵殺紅色十月》是我倆一起看的最後一部電影。凡是想了解敘事體技巧的人只要看這部電影就行了;真不明白在大學裡,為什麼老是要教普洛普,格雷馬斯的敘事體原則,或者是其他一些令人厭煩的理論,而不是帶領學生看電影。什麼楔子,情節,行動元,突變,追尋,主角以及其他一些附帶因素,只需要一個身穿俄國海軍制服的史恩康納萊,和幾艘位置擺得正確的航空母艦就足以說明一切。
「她一直到死都讓她的兒媳婦沒好日子過,但願她死得安寧,她生前是個好人。」對小摩里斯太太恨之入骨的曼奴菈在老摩里斯太太過世後這麼說。
他的病是在一九八八年時被診斷出來的。這病將他整整折磨了十七個月,最後在耶誕節前夕奪走了他的生命。老摩里斯太太向住在大樓的所有住戶募www.hetubook•com.com捐,買了一束漂亮的花圈放在我門房裡,花圈上綁著一條絲帶,但是沒有任何署名。只有她一個人來參加葬禮。她是個虔誠、冷淡、矜持的女子,但是在她的嚴肅和有點暴躁的待人處世中帶著誠懇的態度。在呂西安過世一年後,她也去世了。我當時想來想去,覺得她是個好人,我以後或許會想念她,儘管十五年來,我和她之間沒有說過幾句話。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一天早上,那是耶誕節前的三個禮拜,我上完街,提著裝滿蘿蔔和給貓吃的牛肺的菜籃回家,我發現呂西安穿著整齊,準備好要出門。他還在脖子上綁了一條圍巾,站著等我。我看到丈夫因為從臥室走到廚房而體力不支,臉色蒼白;我看到這幾個禮拜來一直穿著像喪服的睡衣的他,現在卻眼神明亮,表情淘氣,並且將身上的大衣領子翻到看起來紅得有點反常的臉頰上,我差點暈倒過去。
我想,他是在電影一演完之後就死了。雖然他的身軀還繼續撐了三個禮拜,可是他的心神在電影終結後就揚長而去,因為他知道這樣比較好,因為在電影院裡跟我告別,就沒有太令人傷感的悔恨,因為如此一來,他找到平安,在兩人一起看描述故事的電影時,他沉浸於我倆的盡在不言中。
我和呂西安兩人跟每個人一樣,忍受痛苦的煎熬,隨著生活被苦痛一步步的腐蝕,我們的心靈也被狂怒壓制和_圖_書住,我們活在死亡的陰影下,整日感到害怕和恐懼,最後完全瓦解,大樓的住戶對這一切都是無動於衷。
在電影院的高溫下,我差點落淚,我從來沒覺得這麼幸福過。我握著他暖和和的手,這是好幾個月來第一次握他的手。我知道他是匯集了一股非比尋常的精力才有能力起床,有力氣穿衣服,想出門,渴望再享受一次夫妻共處之樂。而我也知道那是他不久人世的信號,那是迴光返照。但是這對我不重要,我只是要享受這個時刻,這個擺脫疾病枷鎖的短暫時刻,享受兩隻手相握的溫馨感,享受令兩人同時感到快樂的震撼感,因為,謝天謝地,那是一部我們兩人都能夠喜歡的電影。
除了老摩里斯太太,她的面紗和念珠之外,呂西安生病之事,沒有一個人當作一回事。有錢人似乎覺得窮人家可能會因為生命單薄,缺少氧氣、金錢、交際,所以對感情的體會較差,較冷漠。既然我們是個守門的,那麼死亡對我們而言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可是對富人來說,死亡可是不公道,而且是個悲劇。一個門房的去世,那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小凹洞,是生命必經之路,不帶任何悲劇色彩。對每天在樓梯上,或者是在門房口和他碰面的房主人而言,呂西安是個最後回歸到虛空,而從未從虛空出來的不存在體;是個也許因為只擁有次等生命,平凡無奇,因此在死時也應該只感覺到次等痛苦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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