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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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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法 深刻思想第十一章

文法

深刻思想第十一章

好戲還在後頭,昨天還是個佛洛伊德的日子。下午的時候,我正在吃巧克力。我很喜歡巧克力,這也許是我和媽媽以及姊姊之間的唯一共同點。當我在咬榛子巧克力條時,我感覺到有一顆牙齒斷裂。我立刻跑去照鏡子,果然發現有一顆門牙又斷了一小塊。今年夏天在坎佩爾逛市場時,我踩到一根繩子跌倒在地上,這顆牙齒就斷了一半,從那次以後,這顆牙齒偶爾會碎掉一點。長話短說,我的門牙斷了一小節,這讓我覺得很好笑,因為我想起媽媽在講她經常做的一個夢:她的牙齒掉了,牙齒變黑,而且一個接一個掉下來。「親愛的太太,佛洛伊德學家會對您說那是和死亡聯想的夢。」這就是她的心理醫生為她解析夢的話。很可笑,是不是?可笑的並不是解析的幼稚性(牙齒掉了=死亡,雨傘=男人性器官,等等),就好像文化本身不具有抽象的暗示能力似的,可笑的是把己身才智的優越感建立在被神化的學說理論上的方式(「佛洛伊德學家會對您說」),因此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學人說話的鸚鵡。
哦,這些呀,這些都是大人的閒話,但是跟小津先生在一起的好處是,他不管做什麼都很有禮貌。就算是你不在乎他說什麼,聽他講話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為他是實實在和圖書在地和你聊天,他是在對著你說話。我是第一次碰到一個人在和我說話的時候關心到我:他不看我同意或不同意的反應,當他看我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在說:「妳是誰?妳要不要和我談話?我很高興能夠和妳在一起!」我所說的禮貌就是這個意思,也就是一個人的態度能讓另一個人覺得他是在那兒。哦,說到談話內容,大俄佬的俄國,我才不在乎呢。他們都說法語?那太好了!我也是說法語,而且我還不會剝削農民呢。但是話說回來,我剛開始不太明白,為什麼我會對樺樹有特別的感受。當小津先生在說俄國鄉村到處都是枝葉柔軟,簌簌作響的樺樹時,我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很輕……
告訴我我什麼都不是
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對大家說,她做「心理分析」以來剛好整整十年,就好像那是一個值得大開香檳以資慶祝的理由似的。每個人都會說:太—棒—了!可是對我而言,心理分析和基督教一樣,只不過是喜歡探討永恆不斷的痛苦罷了。我母親沒說出來的一件事是,從她吃抗憂鬱藥以來,也正好滿十年。不過,很明顯,她沒有把這兩件事連在一起。
可是我還是有資格活下去www.hetubook.com.com

小津先生在說樺樹,與此同時,我將心理分析和那些只懂得使用才智的才智人士拋諸腦後,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足以體會樺樹的超然獨立之美。
您要是聽到媽媽從她的「心理分析」療程帶回來的一些論調……什麼象徵啦,什麼衝破禁忌啦,什麼歸入現實啦,一大堆mathèmes和奇形怪狀的句法。簡直是亂亂來!連鴿蘭白所念的文章(她在研究神學家奧坎的思想)都沒那麼怪裡怪氣。因此,寧可作一個有思想的修士,也不要做一個後現代思想家。
幸運的是,為了忘掉這些,我今天到小津先生家喝茶,還有吃非常可口非常細緻的椰子糕。他親自上我們家邀請我,他對媽說:「我們在電梯裡互相和_圖_書認識,我們聊得很愉快。」「真的嗎?」媽媽聽了很驚訝,回答道。「嗨,您的運氣好,我女兒是不怎麼跟我們說話的。」「妳要不要上我家喝個茶,讓我向妳介紹我的貓?」小津先生問我。當然囉,媽媽想到這以後可以帶來許多機會,立刻就替我答應下來。她腦筋裡面已經在設想自己是被邀請到日本有錢人家的現代藝妓。整棟大樓的人對小津先生著迷的原因之一是,他非常的有錢(好像是)。長話短說,我上他家喝茶,並且和他的貓認識。說到這點,我不認為他的貓會比我的貓更能和人溝通,不過小津先生的貓至少是具有裝飾價值。我把我的觀念告訴他,他回答我,說他相信橡樹是具有朝氣和感性的,因此他更相信貓也會擁有朝氣和感性。我們繼續討論有關才智的定義,他問我他是不是可以把我說的一句話記在他的記事本裡:「這不是上天的賜予,這是靈長動物的唯一武器。」
我認為她吃抗憂鬱藥的目的不是為了要減輕焦慮,而是為了要能忍受心理分析。當她在轉述她的心理分析療程時,聽了簡直是令人灰心。心理醫生那傢伙總是在每隔一段相同時間後,冒出一句「嗯」,然後重複媽的最後一句話(「我上樂諾特食品店,我母親和我一起去」:「嗯,您母親?」「我m•hetubook•com•com很喜歡巧克力」:「嗯,巧克力?」)。如果這就是心理醫生的話,那我明天也可以自稱是心理醫生了。
之後,我們的話題轉到米榭太太身上。他認為她的貓叫作列夫,是因為托爾斯泰的名字叫列夫的關係。我們兩人一致同意地說道,一個門房讀托爾斯泰的小說,又擁有文瀚出版社的書,這也許不是件平常的事。他還掌握一些有力的證據,判定她一定很喜歡《安娜.卡列尼娜》這本小說,他還下個決定要送她這本書。「我們看看她的反應如何」,他對我這麼說。
後來,我想了一想,我有點明白為什麼小津先生談到俄國的樺樹時,我突然變得很快樂。當人家跟我說到樹木時,不管是什麼樣的樹木,我也有這種感覺:農場院子裡的椴樹,舊穀倉後面的橡樹,已經消失的碩大榆樹,長在面風的山坡上、被風壓得彎彎的松樹,等等。喜愛樹木是多麼地充滿人性啊,人生的初次啟蒙是多麼地令人懷念無窮,許多的力量在大自然中是多麼地渺小……。是的,就是這點:對所有樹木的聯想,樹木泰然自若的莊嚴,我們對樹木的愛,這些都告訴我們,像寄生蟲一樣在地表上麇集蠢動的我們是多麼的卑微,而這些又同時讓我們有資格活下去,因為我們能夠認識大自然非人為的美。
要不然的話,m•hetubook.com•com他會拿有關「佛洛伊德學說」的演講會記錄給媽媽。跟一般人的想法相反,這類的演講會記錄並不是謎語,而是有很多實際內容的。對才智的迷惑真是一件令人感到迷惑的事。我的看法是,才智本身並不是一種價值標準。有才智的人多得一大把。這世界上有很多蠢蛋,但是也有很多頭腦管用的人。我要說一句很平常的話,才智本身並沒有任何價值,也沒有任何意義。比方說,有些很有才智的人把畢生精力都用來研究天使的性別。而且很多有才智的人都有一個毛病:他們都把才智當作結果。他們腦筋裡只有一個念頭:要很有才智。而這是很愚蠢的事。當才智本身變成了目標的時候,表達才智的方式就會變得很奇怪,能證明出才智的並不是靠才智所表現出來的巧妙手法和簡單形式,而是在表達才智的晦澀方式。
樺樹
但這些都不是我今天的深刻思想。今天的深刻思想是來自於小津先生說的一句話。我們談到我一點都不懂的俄國文學。小津先生跟我解釋,他之所以喜歡托爾斯泰的小說,是因為他的小說是「世界性小說」,而且他的小說背景是在俄國。在這個國度裡,每個田園角落都有樺樹,而且在拿破崙攻打俄國的時候,貴族們不得不重新學習俄語,因為他們只會說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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