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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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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 世界動態日記第五章

夏雨

世界動態日記第五章

今天,媽媽帶我去看她的心理醫生。理由是:我躲起來。這就是媽媽對我說的話:「我親愛的,妳知道我們為妳這樣躲躲藏藏的事感到很頭痛,尤其是上次妳說過一些話後。我想妳最好跟我一起去泰德醫博士那裡談一談。」我必須說,其一,泰德醫博士只有在我母親那個不正常的小腦袋瓜裡才是個醫博士。他跟我一樣既不是什麼醫治病人的醫生,也不是什麼博士論文的作者,但是很顯然地,「醫博士」這字眼讓媽媽心中產生很大的滿足感,這是因為他擁有治好母親的抱負,不過他是慢慢來(十年)。他原先是個左派分子,在南特爾大學平平靜靜地念了幾年書,後來在天命安排下,認識了一名佛洛伊德派大師,因此皈依心理分析學說。其二,我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我躲躲藏藏」這句話其實不正確,我只是獨自處在別人找不到我的地方。我只是要安安靜靜地寫我的《深刻思想》,還有我的《世界動態日記》,而且在書寫之前,我不過是想要能夠安靜地思考,不要受到姊姊的干擾,譬如她在說蠢話,聽收音機或是音響,也不想受到媽媽的打擾,跑來對我說:「奶奶來了,我親愛的,過來跟她親一親。」這是我所有最無趣的句子中的其中一句。
我心想:「我一定要讓他動一下,我一定要讓他動一下,總會有件事能讓他動一下的。」於是我說:「只有在我的律師面前我才開口說話。」我希望這句話能達到效果。徹底失敗:他一動也不動。媽媽嘆了一口氣,就好像是受苦受難的聖母瑪利亞一樣,然而另一個人卻是完全靜止不動。「妳的律師……嗯……」,他動也不動地說道。好,這下子精采了。他動還是不動?我決定全力以赴,投入這場戰鬥中。「這裡不是法院,」他繼續說道,「妳是很清楚的,嗯。」我呀,我在想:我要是能讓他動一下的話,單單這件事就很值得了,我這一天就沒有白白浪費掉!「好,」活雕像又和*圖*書說道,「我親愛的索蘭茲,我要跟這位小女孩單獨談一談。」我母親站起身,像長毛垂耳狗一樣,用淚汪汪的眼神看著他,然後做了許多不必要的動作(也許是要彌補一下),離開房間。
「我知道妳是個很聰明的小女孩。」他說道(這項訊息是我親愛的索蘭茲轉達的,代價是:每半個鐘頭六十歐元)。「不過,我們可以一方面很聰明,一方面又很缺乏,妳懂吧,非常睿智,可是非常不幸。」他可是不苟言笑。
是的,讓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吧,在這個世界中,凡是在動的都揭露出醜陋的一面。
媽媽的神色好像是大日子來臨一般,又是擔心又是興奮:萬一我女兒是醫學上的一個案例?這多可怕啊,不過這也是多麼光榮啊!行,當我看到他們嚇得那付德性時,我說:「我是開玩笑的!」可是我必須重複好幾遍才讓他們聽到我在說話,而且還要重複更多遍才讓他們相信我的話。而且,我還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相信我的話。
動還是不動
啊,一開頭就不對。一聽到那句話我就立刻怒火中燒。那句話就跟超級市場的推銷員,為了向站在推車後面的太太和她的女兒推銷雙面牙刷時說的話一樣,這畢竟不是我們對心理醫生所期待的。可是,當我發現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可以做為《世界動態日記》的題材時,我的怒氣立刻消失。我看得很專心,集中全力觀察,並且對自己說:不會的,這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可能的!這是可能的!真不可思議!我完全被迷住了,因此媽媽在講她那些無聊的芝麻小事時(我女兒老愛躲起來,我女兒令我們感到害怕,因為她說她聽到腦子裡有聲音,我女兒都不跟我們說話,我們很替我女兒擔心),而且張口閉口「我女兒」前前後後大概有一百多次,可是我就在她旁邊十五公分的地方,我幾乎無法專心聽。因此當泰博士一開口對我說話時,我嚇得差和-圖-書點跳了起來。
我們首先是在一間很高雅的候客廳裡等著。廳裡放了許多不同時期的雜誌:有十年前的《地理》,還有擺在最上面最近一期的《她》。接著,泰博士來了。他和相片上(登在一本媽媽給所有人看過的雜誌裡)的樣子一樣,不過是真正的本人,也就是有顏色有味道:栗子色和菸絲味。他年紀五十歲左右,身材矯健,衣著講究,但是頭髮,短鬚,膚色(塞席爾島居民的顏色),毛衣,長褲,鞋子,鍊帶:全部都是同一色調的栗子色,也就是說像一顆真正的栗子。或者說是像枯葉。除此之外,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是高級菸絲的味道(金色菸絲:帶蜂蜜和乾果的香味)。行,我心中自忖,咱們也來個小小的談話吧,就像有教養人士在秋天時,坐在火爐旁聊天一樣,聊一些文雅,有建設性,甚至於是很柔(我很喜歡這個形容詞)的話題。
喔,這很讓我難過,是的,很讓我難過。我雖然知道這世界是很醜陋的,但是我也不想看到這醜陋的世界。
我得先跟您解釋一下。我很明白這個泰博士是個活人,因為他在我前面走動過,坐在椅子上,還有張口說話。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可以說是個死人:因為他動也不動。當他在他的太空椅坐定後,全身就再也不動了,最多就是說話時嘴唇動一動,但他也是以最省力的方式說話。至於他身子的其他部位,是靜止不動,完完全全地靜止不動。一般來說,當我們在講話時,我們不是只有嘴唇在動而已,因為說話的動作會牽引身體其他部位跟著動:臉部的肌肉,雙手,脖子,肩膀都會連帶地有些輕微動作。而且,就算是不在說話時,也很難保持完全靜止不動的狀態,身www.hetubook.com.com體的某個地方總會稍微抖動一下,眼皮眨一下啦,腳輕微地動一下啦,等等。
啊,我發現有很大的進展。他沒有時間把嘴巴給閉上,他的嘴巴一直張開著。之後,他恢復原先的姿態,在他那張死梆梆的臉孔上出現了一個不帶任何動作的表情,意思是:「我的小姑娘,妳想跟我玩這個?」當然囉,我的冰糖栗子,我就是要跟你玩這個。我在等他回話。

長話短說,媽媽打了個電話給泰德醫博士替我定了個約會,所以我們今天到他那兒去。
「妳媽媽很替妳擔心,」他撇頭就這麼說,同時還完成一項壯舉,他的下嘴唇絲毫都沒被牽動到。我考慮了一會兒,思考改用挑撥方式,成功的機會不會很大。您想要讓您的心理醫生對他自己的自制能力更加肯定嗎?那麼就挑撥他,就跟青少年挑撥自己的父母一樣。我決定換個策略,用非常嚴肅的態度對他說:「您認為這和父姓被排除之事有關嗎?」您是否認為這句話讓他動了一下呢?一點都沒有。他還是靜止不動,而且面不改色。不過我發現到他眼睛有點不同,好像在顫抖。我決定繼續使用同樣的策略。「嗯?」他說道,「我不認為妳能懂妳剛剛所說的話。」「啊,我懂的,我懂的,」我說道,「不過,拉崗的理論中,有些東西我不太懂,也就是他和結構主義的關係,這之間的真正本質是什麼。」他嘴巴張開一半準備回答,但是我的速度比他更快。「啊,哦,是的,還有mathèmes也是一樣。那些結都有點不清不楚。您呢?您懂那是在說什麼嗎?長久以來大家都知道那是騙人的玩意兒,不是嗎?」
當爸爸生氣地瞪著https://m•hetubook.com.com眼睛問我:「說真的,妳為什麼老愛躲起來?」在一般情況下,我都是不回答的。我要說些什麼呢?「因為你們讓我覺得煩,而且我在死前有重大的作品要寫」?當然囉,我是不能這麼說的。因此爸爸最近一次問我時,我企圖用幽默的方式回答,目的是想讓事情不要被看得太嚴重。我擺出一副有點迷惘的神態,然後雙眼看著爸爸,有氣無力的說道:「那是為了我腦海裡的那些聲音。」做夢也沒想到,這句話立刻引起了一場全體戰鬥總動員!爸爸一聽,嚇得目瞪口呆,連忙去找媽媽和姊姊,兩人立刻跟爸爸來到我面前。三個人同時對我說話:「我親愛的,沒關係,我們會幫妳解決問題的。」(爸爸),「我立刻打電話給泰德醫博士。」(媽媽),「妳聽到幾個聲音在說話啊?」(鴿蘭白),等等,等等。
啊,奇蹟出現:他動了一下。他舌頭喀嗒了一聲,張開交叉的雙臂,一隻手往桌上伸過去,將手心打在山羊皮做的墊板上,那是憤怒也是恐嚇的手勢。接著,他站起身,所有溫柔和善意的表情完全消失。他走到門口叫媽媽,跟她胡扯一通,說我的精神狀況很好,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然後叫我們立刻滾蛋。
起先,我倒是為我自己感到高興,因為我居然能成功地讓他動。但是隨著天色漸晚,我越來越覺得消沉。當他在動的時候,那前後經過的一切很不美,很不高尚。我雖然知道有些大人戴著一個溫柔甜蜜,文雅莊重的假面具,但骨子裡是很醜陋,很冷酷,我雖然知道只要在面具上刺個洞就可以讓面具掉下來,但是,當這種事是以如此殘暴的方式發生時,我還是覺得很難過。當他把手敲在桌上的墊板時,那意思是說:「很好,既然妳看到真正的我,那就沒有必要繼續演戲,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我接受妳的交易,妳立刻給我滾開。」
可是呀:他一點動作都沒有!沒就是沒!無就是無!沒有就是沒有!簡直是一尊活雕像!難以和-圖-書置信!「哦,小女孩,」他對我說話,同時還嚇我一跳,「妳對這些事怎麼個說法?」我沒辦法集中思考,因為我完全被他的靜止狀態吸引住,因此之故,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回答他的問題。媽媽坐在椅上扭來扭去,好像她屁股長了痔瘡似的。可是這個醫博士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看著我。
媽媽跟我一起進去。我們分別坐在他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他坐在辦公桌後面一張有把手的旋轉椅上。旋轉椅的椅背帶著很奇怪的靠枕,跟電視影集《星際迷航記》裡的太空椅有點像。他雙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面,看著我們兩人,然後說道:「我很高興見到妳們,見到妳們二位。」
你是從兒童漫畫書《兔寶寶玩具》裡找到這句話的嗎?我差點想這麼問他。我突然心血來潮,想施一招更狠的殺手鐧。這十年來,坐在我前面的這傢伙每個月都要花掉我家六百歐元,得到的效果是眾所周知:我媽每天都要花三個鐘頭的時間澆花,還得吃一大堆要花錢的藥。我越想越火,再也按捺不住。我將身子往前靠,用很低沉的嗓音說道:「你好好的聽著,現場冷凍先生,咱們來個小小的交易。你別找我麻煩,交換的條件是,我不在巴黎政治界和商業圈散播對你不利的謠言,摧毀你這個見不得人的小生意。你要是有能力看得出來我有多聰明的話,你就知道我不是在蓋你,這種事我是完全有能力幹得出來的。」按照我的看法,我這句話不可能發生效果。我不認為會有作用。只有真正的蠢蛋才會相信這些蠢話。可是真不可思議啊,我居然成功了:老實的泰德醫博士臉上掠過一層焦慮的陰影。我想他是相信了我的話。真是天方夜譚:如果有一件事情是我永遠不會去做的,那就是造謠傷害人家。我那個共和主義思想的父親早替我打了道義學的病毒,儘管我覺得這跟其他的事一樣荒謬,我還是非常嚴格地遵守家訓。可是,只能從媽媽身上來推測我們家人心理的老實醫博士似乎認定這個威脅是真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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