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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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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洛瑪 姊妹

芭洛瑪

姊妹

我們前後有好一陣,就這樣手握著手,默默無語。我變成了一個十二歲善良女孩的朋友。我心中對她感激不盡,儘管我們之間年齡,條件,以及環境差異很大,這種不得體的依戀心也未能改變我的情感。當索蘭茲來到門房要接回她女兒時,我們兩人帶著不可磨滅的友誼情感互看了一眼,互道再見,心裡明白我們會很快地再會面。
冬天的故鄉總是下雨,印象中那裡從沒有晴天的日子,只有雨,黏腳黏鞋的爛泥巴,以及寒冷。即使是靠在壁爐前,我們的衣服和頭髮總是有一股濕氣。從小至今,有多少次回想起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四十多年來,有多少次,回憶起在今天傾盆大雨中突然再度湧現的悲劇?
是母愛嗎?這種對悲慘命運的預感,這種即使活得跟動物一樣也會保有的情感火花。這就是呂西安對我說的:一個愛自己孩子的母親,當她的孩子受苦時她總是會知道的。對我而言,我不怎麼贊成他的看法。我對這個不是母親的母親也沒有什麼感恩之心。貧窮就跟收割機一樣,把我們所有與人溝通的能力完全割除,使我們內心空無所有,毫無情感,好www•hetubook.com•com讓我們能忍受眼前的所有不幸。可是我也沒有崇高母愛的想法。我母親的那個預感中並沒有母愛的成份,她只是將確定苦難已經降臨的心理用手勢表達出來而已。那可說是一種深植在內心的天生直覺,提醒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家總會有一個被欺騙的女兒在雨濛濛的晚上從外頭回家等死。
那些雨……
李絲特一直到孩子出生後才過世。新生兒如我們所預料的,不到三個鐘頭就么折。我父母好像把這項悲劇看成萬物發展的自然趨勢,因此他們一點也不哀傷,就好像失去一隻小羊似的。這項悲劇讓我確定兩件事:強者生,弱者亡,他們的享樂與痛苦程度和他們各自的階級地位相當。漂亮的李絲特是那麼貧窮,聰慧的我也是那麼貧窮,我如果不顧階級身分想發揮我的才智,我必會遭到跟李絲特一樣的懲罰。話說回來,我也不能不做我自己,因此我的未來似乎就是一條隱密的道路:我必須對我的一切緘口不言,而且絕不能把腳踩在另一個世界。
當我回想這些時,我體會出我們家的貧窮程度。我們住的地方離都市只有五十公里遠,而且在十五公里遠處就有一個小鎮,可是我hetubook.com.com們好像仍然活在封建時代似的,沒有任何舒適設備,沒有任何希望,內心認定自己永遠是農民。當然,現今在某些偏僻的鄉下,也會有一些不了解現代生活的一切,和現實社會脫節的老人。可是我們是個年輕、勤奮的家庭。當李絲特在描述聖誕節都市街道張燈結綵的情況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想都沒想到的世界。
突然,我意識到我是坐在我的廚房裡,在巴黎,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世界裡我挖鑿了一個外人看不到的小窩,並且小心翼翼地不和這個世界打交道。我發現我熱淚盈眶,而此時有個雙眼充滿著關懷的小女孩握著我的手,輕輕地撫摸我的手指——我也發現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講:李絲特,我的母親,雨,被凌|辱的紅顏,以及到最後,總讓為了想改變命運而死去的母親生下死產兒的命運鐵手。我抽抽搐搐地哭泣,熱淚直流,內心雖感到羞愧,但是當看到芭洛瑪那雙哀傷、嚴肅的眼神變成充滿溫情的兩道目光,讓我感到無比溫暖時,心中卻有種無法解釋的幸福感。
「米榭太太,」她答道,「我要跟您說,您給了我希望。」
「天啊,」我一邊說一邊讓自己稍微靜下來www.hetubook.com.com,「天啊,芭洛瑪,瞧瞧我這個傻樣子!」
當我關上門後,我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手放在胸膛,突然大聲地說:生活,也許就是如此。
那些雨……
我父母給我姊姊取的名字是么折的長姊的名字,而這長姊被取的名字又是一個已經過世的嬸嬸的名字。李絲特非常地漂亮,儘管我年紀尚小,還無法看出美的模式,只能大略地看出美的輪廓,但是我也已經知道她長得很美。由於我們家人很少說話,因此從來沒有人提過這事。可是左鄰右舍卻喋喋不休。每當我姊姊經過時,鄰居們總是要對她的美貌說長道短。在上學的路上,我老是聽到針線商店的女老闆說:「長得這麼漂亮,家卻這麼窮,命運真是作弄人。」當時我呢,相貌醜陋,身心可說是殘廢,我緊緊握著姊姊的手,而李絲特頭抬得高高的,步履輕盈地往前走,不理會旁人儘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對她的指指點點。
當我又在想這些事時……那些雨,那些逝去的死者……李絲特背著兩個死者的名字;我只是背著一個,也就是在我出生前就過世的外祖母的名字。我兄弟們都背著死在戰場的堂表https://www.hetubook.com•com兄弟的名字,而我母親的名字是她從來沒有見過,死於難產的表姊的名字。我們就是這樣默默地活在死人的世界裡。有一天,十一月的一個晚上,李絲特離開都市再回到這個世界中。
「是的」她說道,「命運好像可以改變。」
十六歲時,她離開家到都市裡去替有錢人家看小孩。我們前前後後有一年多的時間沒見到她。聖誕節她會回家和我們一塊兒過節,並且帶來許多奇怪的禮物(香料蜂蜜麵包,色彩鮮艷的絲帶,薰衣草小香袋),神情看起來就像個女王。她的氣色是那麼紅潤,那麼興奮,那麼地完美,有誰能勝過她呢?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們說故事。我們全神貫注,急切地想從她口中聽到一些讓我們感到神奇的新鮮事。從農家女變成有錢人女佣的她,對我們描述一個陌生,五彩繽紛,光鮮燦爛的世界。
李絲特後來又離開家。之後幾天內,我們像機器的慣性作用一般,繼續談論這些事。整整好幾個晚上,父親在餐桌上評論他女兒說的故事。「這些啊,真不敢相信,真是好玩。」日子一久,沉默和斥責就像黑死病襲擊窮人一樣,又再度降臨在我們身上。
我從保守祕密的女孩,變成了一個生活隱密的人。
「希望?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一邊說一邊傷感地用鼻子吸了一下氣。
那些雨,喔,那些雨……李絲特就在門口前呆呆地站著,眼神呆滯,濕透的頭髮黏在臉上,衣服全濕了,鞋子被泥巴給蓋住。我母親為什麼會知道呢?為什麼像她這樣一個儘管不曾虐待我們,但是從未用手勢或是語言表示過她是愛我們的女子,為什麼像她這樣一個生育子女就跟耕耘土地或是餵雞一樣的女子,為什麼像她這樣一個不識字,愚蠢得從來都沒用我們的名字叫我們的女子,而這些名字還是她替我們取的,我甚至懷疑她是否能記得,為什麼她知道她半死不活的女兒在傾盆大雨中,呆呆地站著,不開口說話,雙眼瞪著門,也沒想到要敲門,傻傻地等人替她開門,把她帶進暖和和的屋裡去呢?
我記得那些雨……雨點打在屋頂上的聲音,淌著流水的鄉間道路,農舍門前的一堆爛泥,黑漆漆的天空,刮著的風,無止無境的潮濕帶來的難受感,這種壓在心中的難受感就如同生命壓在我們身上一樣,沒有覺悟,也沒有不平。我們全家人坐在火爐旁擠在一起,突然,我母親站起身,把大家撞得東倒西歪。大家都吃了一驚,看著她往門口走去。她好像被一股說不出來的衝動所支配似地,一股腦兒地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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