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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莉耶塔將行李箱放在地上，狄克將肩包放在行李箱上，轉過頭用愉悅的語氣問我：

電梯只上升一層樓。我們走出電梯，狄克說：

「不用。」我回答的口氣不甚愉快。

冬日第一批雪花蓮在我家花圃綻放，連同黃森森的冬菟葵一起盛放了好幾個星期。那是週六早晨，我較早點燃壁爐，因此當我站在門外路上等待時，煙囪依然冒著一縷顫動的白煙。外頭一絲風也沒有，空氣冰冷清洌。

「不用想太多，」她又補上幾句：「妳不必擔心會打擾我，我們在這裡有很多時間相處。」

我一度有過輕生念頭，動過的腦筋包括上吊、跳到高速行進的火車前方、在高速公路上來個大迴轉，全速衝向迎面而來的車輛，或開車衝出路面。但我沒有這種勇氣，最後於約定時間乖乖在家門口上了車。

韓莉耶塔繞到車後打開後車廂，抬出我的行李，走向停車場另一頭的電梯。停車場內停了大約五十輛車，多半是普通家庭房車、休旅車和迷你巴士，但也有幾輛救護車。剛才握ｈttｐs://wｗｗ•ｈｅｔuｂook•ｃｏｍ.ｃｏｍ手時，我將肩包放到地上，這時狄克將它從地上拿起。我比較想自己拿肩包，因為裡頭放著我最私人的物品，但狄克堅持要幫我拿，而我不想把場面弄僵，便聳聳肩，讓他拿著。狄克朝電梯比了比，於是我兩手空空地跟在韓莉耶塔身後，狄克則走在我後頭。

「好。」我勉強吐出一個字。

「這位是梅根，」韓莉耶塔說：「這位是朵莉。」

狄克用銳利的目光看著我，像在打量我能否獨自撐到兩點，我不禁哼了一聲。他們轉身離去，關上房門。

車窗實在太黑，我完全看不出車子走的是哪條路，也難以辨別自己被載往哪個方向。車子行駛兩小時後，突然向前傾斜，引擎和輪胎發出的聲音也變得十分朦朧，伴隨著回音，彷彿車子正在穿越隧道。窗外先是變暗，接著另一側車窗稍微亮了起來，然後車子停下，引擎也熄了火。我坐的那一側後座車門從外頭打開，映入我眼中的是一男一女的臉龐。女子臉上掛著微笑，開口說：「嗨，朵莉！妳到了。和*圖*書」

那一男一女自我介紹，說他們名叫狄克和韓莉耶塔。韓莉耶塔又補上一句：「我們是妳那區的勤務員。」

「妳希望我們在這裡待一會兒嗎？」

我想說聲「哈囉」，卻只發出模糊沙啞的聲音，同時發現自己口唇乾燥。

「好。」我又說一次，卻覺得似乎該再說點什麼，於是說：「謝謝。」

那個地方比我想像中舒適，我可以有自己的房間和廁所，或應該說，我可以自己有一戶公寓，裡頭有兩個空間——臥室和附加簡易廚房的起居室，寬敞明亮，家具富現代感，裝潢採用柔和色調，品味甚佳。屋內各個隱蔽角落裝有監視器，而且我很快就發現屋內還藏有麥克風，監視器不是隱藏式，它們雖小，但清楚可見，就裝在天花板四個角落，以及從天花板看不見的各個角落和走廊上，比如說：衣櫥內、門後、突出的櫃子上。甚至連床底下和廚房水槽底下都裝有監視器，只要是人可以爬入或蜷伏的空間，全都裝有攝影機。有時你在屋裡走動，單眼監視器會跟隨和*圖*書你移動，發出低微的嗡嗡聲，表示現下這一刻，某個監視組人員正在費心監看。浴室也不例外，小小的浴室空間裡裝設的監視器不下三臺，兩臺在天花板上，一臺在水槽下。這種無孔不入的監視活動不僅存在於私人住所，在公共區域也是，而且公共區域的監視密度絕不亞於私人住所。這裡每個人都不得自我了斷或自我傷害。一旦你來到這裡，就必須接受這條件。如果你有自我了斷或自我傷害的傾向，那麼在決定來此之前就必須先想清楚。

我們沿著寬廣的走廊往前，走廊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清一色都是紅的。我們來到電梯前，搭上其中一臺，上升幾層樓，一踏出電梯就來到一個相當普通的樓梯間，樓梯間兩頭各有一扇門，看起來就像一般的公寓大門。狄克提的肩包較輕，因此快步上前打開一扇門，替我扶著門。門上寫著「Ｈ３區」。我走進門內，裡頭是個開闊而普通的空間，看起來應該是交誼廳，很像醫院或學生宿舍。角落沙發上坐著一名女子正在看雜誌，她有一頭逐漸轉白的紅色鬈髮。她前方桌上放著一杯熱氣蒸騰的茶和圖書，從那香味聞起來應該是薄荷茶。女子抬起頭，面帶微笑。

於是我站在公寓裡。

一條走廊從交誼廳延伸而出，走廊一側有五扇門，第二扇門寫著我的名字。狄克壓下門把，把門打開。我們走進門內，來到起居室。

「這裡是Ｋ１層，地下樓層的上一層。」

我下了車，眼前所在之處似乎是座地下停車場，那一男一女身穿綠色襯衫，顏色有如菩提花，襯衫胸前口袋繡有機構標誌——幾個月前寄到我家的資料袋上就印有那個標誌。

「我就住在妳隔壁兩個房間，」梅根說：「如果妳有任何疑問、想聊聊，或甚至不想說話，只想找人靜靜陪伴，反正不管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接下來幾小時我不是在這裡，就是在房裡，我的門上寫著『梅根．歐爾松』。」

起居室甚是溫暖，差不多是攝氏二十度。我不太習慣這麼高的室內溫度，尤其是這個季節，便脫下雙排釦大衣、冬靴、羊毛衫，最後是襪子。我讓這些衣物暫時堆落地上，赤腳站在一旁，凝望著簡單的山毛櫸飯廳擺設、一張又深又寬的沙發、兩張鋪著米白色坐墊的扶手椅。起居室另一m.ｈｅｔuｂoｏk•cｏm.ｃｏm頭有個凹室，擺著一張桌子。我的左手邊是簡易廚房，右手邊是浴室門，浴室旁邊就是臥室，臥室門開著。我往臥室一看，大感訝異，因為裡頭擺著一張雙人床。我這輩子從未擁有過雙人床。我笑了幾聲。就在此時，我首次聽見監視器發出細微嗡嗡聲，一個深色小眼珠轉過來對準我，我想像它放大了我的臉。我下意識地別過頭去。

梅根直視我，她的眼瞳是綠色的。

那輛休旅車是酒紅色，車身烤漆閃耀金屬光澤，反射刺目的陽光。休旅車緩緩從山坡上穿過村子開下來，停在我面前。車窗除了擋風玻璃和前座車窗外都是墨黑色的。車子完全看不出屬於哪個機構，車身沒有標誌或貼紙透漏出來處或去處。司機是個女子，身穿黑色夾棉外套，她開門下車，對我點點頭，露出友善的微笑打了招呼，替我將大行李箱搬上後車廂，朝後座比了比，請我上車。我繫上安全帶，將肩包放在大腿上，用雙臂環抱著。司機打入一檔，放開手煞車，車子向前駛出。車上只有我們兩個，兩人都不發一語。

「那就不打擾妳了，」狄克說：「別忘了兩點來參加迎新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