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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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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沒問題,她們不是寡婦,就是老姑娘或妓|女,只要看順眼了,之後就看各自的緣份了。」
「東教授託我帶給您一封信和禮物,看您什麼時候有空,我送去您住的飯店?」
「接下來要談食道癌的手術成績,包含食道賁門癌在內,目前,我運用胸壁前食道.胃吻合手術的方式,死亡率只有百分之六點五,近年來,各國的學者每年都會針對死亡率加以統計,較理想的成績為百分之十四點八左右,較差的甚至超過百分之五十。因此,我認為我的手術成績十分理想,也對此引以為傲。在遠隔成績方面也相同,目前,我個人手術成功病例已經達到八百九十七例,其中,有四十三例已經存活過五年。報告顯示,目前全世界接受此手術的人當中,存活五年的人數為一百二十九人,因此,其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四十三例是由我動的手術,對此我也深感欣慰。」
「是否可以告訴我那位學者的名字?」財前立刻問道。他在心裡暗自盤算,只要知道這個人的姓名,自己就一定可以通過某些渠道獲得科學院的邀請。
財前將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從胃部朝食道的方向詳細觸診,當來到第三狹窄部後壁附近時,摸到了堅硬的腫瘤。他指尖一用力,將食道後壁轉到前面,立刻看到一個灰色的如拇指大的腫瘤。
蘆川先認出財前,迅速跑了過來。他年約三十二、三歲,臉色蒼白,感覺有點神經質。
「什麼?德國外科學會的名譽會員……」財前反問道。
「使命感……原來如此。但醫生的使命感必須建立在經濟、社會保障的基礎上,在日本,即使是原本應該致力於研究的大學醫院教授,在看診時也不得不受制於醫療保險制度的規定,開業醫生更是根據一點十元的保險點數在看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有崇高的使命感?」
「市田,明天請你幫我安排去東柏林的癌症研究所。」
他臉上泛著紅暈,說完,立刻引領大家前往停在機場門口的汽車。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財前不以為然。
世界級癌症學家比希納教授的這番話,一時間讓財前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隨即用德語恭敬地表示「對我而言,比希納教授的鼓勵也是無上的喜悅和光榮。」
波爾夫教授隔著眼鏡看著財前。
禮堂中央響起了一陣掌聲。身為國際外科學會會長並兼任消化道部會分科會長的海德堡大學比希納教授站在麥克風前。在他輪廓分明的五官中,一雙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環顧著室內近四百位與會者。
「這很有趣。不愧是德國式的實用科學,我們也來試試。」
「請把燈調到可以從右下方照到病患上腹部的角度。」
主訴 吞嚥困難,胃部有膨脹感
財前回答說:「是。」
「這是我的榮幸。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施行觀摩手術。」
「即使不去見特定的教授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參觀一下。你回去想想有什麼通融的辦法。」財前再度堅持。
他請財前和蘆川坐在後座,自己則坐上駕駛座。
笑容從財前的臉上斂去。他走下樓梯,來到花環旁。靠在圍牆上的十字架在風吹雨打下顯得有些陳舊,但大花環似乎是兩、三天前才放的,花朵還很有生氣。原本應該豎在黑土與綠樹包圍的墓地上的十字架,竟然會出現在磚瓦牆旁。美麗的花環放在髒污地面上的景象,正控訴著戰爭和政治的殘酷,也控訴著這幕死亡慘劇。財前不禁想起日前參觀海德堡中央癌症研究所時,比希納教授所說的話——東柏林和西柏林之間連治病救人的醫學也有國界,東柏林有一所聚集了社會主義國家優秀學者的癌症研究所——財前突然想要造訪圍牆彼端的東柏林癌症研究所。
秘書面無表情地打開門,帶著財前和市田走了出去。走在來時所通過的昏暗長廊上,財前的腦海裡再度響起海德堡中央癌症研究所比希納教授說的一番話——「所謂『學問無國界』是騙人的。在這裡,東德和西德之間,連治病救人的醫學也有國界。」在和這條走廊一門之隔的地方,聚集了社會主義國家最優秀的癌症學者,他們正在從事著先進的研究,卻被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間的政治圍牆阻隔,讓財前不得其門而入。財前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怒和無法置信的情感,走出了研究所。
「你真是搞不清楚情況,觀光巴士只能照規定的路線走,我不是說了好幾次,我想去的是東柏林的癌症研究所。既然已經到了柏林,沒有參觀就空手而回不是太遺憾了嗎?」
姓名 D.約瑟夫 書籍銷售業 男(五十二歲)
兩、三分鐘後,坐在二八〇號桌的兩位年輕女子看著財前他們的方向,兩人的頭湊在一起,好像也在紙條上寫著什麼。不一會兒,財前他們桌上的圓筒「噗」的飛出一張紙條。
在凱賓斯基飯店用完午餐後,市田租了輛車,準備帶財前去西柏林市內觀光。
財前心情愉快地點了點頭,並在啤酒端上桌時,敬了蘆川和市田派駐員一杯,以慰勞他們擔任一天嚮導的辛苦。在酒酣微醉之際,財前也憶起自己的年輕歲月。
「找個地方吃晚餐吧。既然來到《阿爾特海德堡》中著名的城市,就請你帶我們去可能遇見戲劇中的海里菲或凱蒂的學生咖啡店吧。」
「對不起,我的話太失禮了。今天見識了你優秀的技術後,我想推舉你為德國外科學會的名譽會員。」
像是附有屋頂的大球場被分成兩半一樣,穹蓋般的巨大屋頂在地上形成一個大大的半球形。
「就停在這個角度,全面照射!」
穿過法蘭克福市區,車子開上筆直延伸的高速公路,白色的道路令人感到眩目。
「我無法告訴你,請回吧,我送你。」
說著,財前瞄了一眼時鐘。二點四十分……現在才正要施展自己的高超技術!財前在心中下了決定,務必要在三小時內完成手術。
他以矯揉造作的措辭做了結語後,現場立刻報以如雷的掌聲。主席斯坦利教授說:「財前教授剛才的特別演講中所提到的手術成功例令人驚異,內容也十分具有啟發性,不知道各位有沒有什麼問題?」
市田說完,拿起電話,看了看寫著大廳內所有桌號的表格,撥通了電話。一陣電話鈴聲後,斜前方兩張桌子上的電話亮起了燈,三個年輕女孩爭先恐後地拿起電話。市田操著流利的德語說道:「我們是一二六號桌的兩位日本人,被你們的美麗打動了。」
車子沿著原路折返,來到內卡河畔,穿過古橋,就是通往哲學之道的羊腸坡道。坡道入口矗立著幾幢覆滿長春藤的山莊,再過去就是面臨內卡河的山腰。山腰上,一條白色的道路筆直延伸,旁邊的標識牌上寫著「禁止車輛通行」。於是,他們就在這裡下了車,財前率先緩步登上哲學之道。
「已經寄達了,並已經準備好在明天的學術研討會上發給每位與會者。」
他把通行證交給財前。接著輪到市田,檢查官再度恢復原本傲慢的態度,對照比較著市田的護照和駕照,不斷發問。市田表情僵硬地回答了兩、三句後,檢查官點了點頭,也核准了通行證。
「沒有問題。但目前還沒有建成,一旦建成後,這個單位將具備所有與癌症相關的綜合研究部門,我想,它將是一所世界級的研究所。」
擔任第一助手的德克多.庫茲立刻代表所有工作人員致意:「衷心感謝!非常榮幸能擔任財前教授手術的助手。」
「財前教授,你終於來了。剛才,他們告訴我飛機晚點半個小時,我還在擔心呢。手術將從下午一點半開始,你可能累了,先休息一下吧。」他指著鋪著厚實地毯、寬敞房間一角的沙發說道。
車子穿過約為十五、六世紀時建造的石材房屋林立的「舊街」,駛到前往凱尼希修德的登山電車車站前。沿著車道開上山,海德堡的街道盡收眼底,來到海拔二百公尺的山丘上,看到一座仿若廢墟般殘破不堪的中世紀古城。他們下了車,走過城門進到裡面,房子的屋頂和內部都已經腐朽了,只剩下外圍的牆壁,雕刻華麗的窗框空洞地伸向天空。他們來到長滿長春藤的瞭望台上,眺望海德堡的街道。只見整座城被深綠色的丘陵包圍,內卡河蜿蜒流過城市正中央,遠處伸展著橋樑的美麗曲線,岸邊的房子白牆點綴著河流兩岸。蔚藍的天空、綠丘和彷彿綠寶石般的水面交相輝映,融為一幅美景。
走出大學,車子立刻開往下榻的飯店。這幢外觀為白色建築的飯店有著中世紀風格的裝飾窗,室內的床鋪和椅子都是洛可可式的奢華品。財前沖了個澡,換了件襯衫,來到大廳與蘆川和市田派駐員會合,再度坐上車子。
正當波爾夫教授要率先走進手術室時,護士長小聲地對他說了句什麼。
目前症狀 無法攝取正常飲食,目前攝取流質食物
助手一個不留神,沒有用鉗子夾住黏滑的食道,笨拙的大手伸了進去。財前皺了皺眉。如果在日本,他早就一腳踹開助手,但眼下卻不能這麼做。他一言不發地搶過助手手上的鉗子,親自握住了鉗子。他目測著腫瘤邊緣上下四厘米的地方,毫不猶豫地揮刀一劃,切除了癌症的部分。即使是手法相當熟練的醫生,也需要用手指觸診腫瘤後,決定好切離線,最後才敢動刀。財前大膽的手術方法讓三位助手和波爾夫教授驚訝得瞠目結舌。
「市田,我們都好好放鬆一下吧。」說完,財前摟著金髮女子的肩膀走向大廳。
「是嗎?那我明天將在國際外科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的研究成果,也將成為我的國際評價。」財前不禁提高了警覺。
和_圖_書真是太高興了。隨時都可以,我太太也很高興看到你。」他停頓了一下,「財前教授,你今天談到對體力衰弱的食道癌病患可以分三次手術的方法,我曾在學會雜誌上拜讀過,老實說,當時我還半信半疑,但聽到你今天回答發問者的提問之後才終於信服了。如果你的行程允許,希望你能撥冗到敝校施行一台觀摩手術。」
財前絲毫沒有輕言放棄,悶悶不樂地一言不發。
「我們想要去位於布甫的林登堡.貝克癌症研究所,要怎麼去?」
既往病史 胃炎
第二天,財前沉著一張臉聽市田向他報告:「我昨天晚上找了一些朋友,也想辦法四處張羅。但目前只有公營的觀光巴士和郵差可以自由往返東柏林和西柏林之間,實在別無他法。所以,您是否願意委屈一下,搭觀光巴士去呢?如果是搭觀光巴士,只要交代前台一聲,應該立刻可以張羅到兩張票。」市田滿臉歉意。
「沒有。我們國立大學的教授是國家公務員,沒有像您所說的特別權限。而且,也禁止自行開設診所或私下看診。」
車子在勃蘭登堡門前右轉,開到寂靜的河邊。河岸上也豎著「西柏林到此為止」的牌子。財前走出車外,站在河畔眺望著。西柏林的岸邊綠樹成蔭,樹上開著鮮紅的石南花。但隔了一條只有十幾米寬的河流,東柏林的河岸上卻佈滿有刺的鐵絲網,河畔建築物的窗戶都用水泥封住了,瓦礫堆中長滿雜草,完全不見任何人影,儼然成了一片蒼茫的廢墟。
幾乎每位學者都對財前的演講大表讚賞,紛紛遞上印有本國大學和研究所住址的名片。交談中穿插著德語、法語、英語,遇到對方是歐洲人時,雖然很難分辨長相和姓名,但財前還是微笑以對。
「好啊,『哲學之道』,這名字很吸引人,我也去走走看,或許可以為明天的特別演講想出什麼好點子。」財前笑著轉身,走向身後的市田派駐員。
「你是從日本來的醫生嗎?」她很有禮貌地問。
財前說完,市田便刻不容緩地踩了油門。車子沿著剛好可以容納一輛車通行的鄉間小路往上開,隱藏在鬱鬱蒼蒼的樹林之中的灰色建築物漸漸顯現全貌。這是一幢藤蔓纏繞的老舊五層樓房,車子開過去一看,發現大門上掛著「德國科學院附屬醫學.生物研究所」。財前要求市田停車。在這幢建築物中,有一座具有世界級研究設備的癌症研究室。財前克制住心中的激動,情不自禁地下車走近大門,守衛立刻放下像普通道路柵欄一樣的橫杆,上前盤問。市田回答道:「我們從日本來,要來參觀這所研究所。」
財前隨著波爾夫教授走進手術室。手術室有著挑高的天花板和潔白的牆壁,像玻璃密室般透明發光,其中的一面牆由整面玻璃構成,這面玻璃牆其實是電視遠隔操作室觀察手術的大螢幕,另一側夾層樓面的玻璃屋就是觀摩室。財前抬眼一看,馬拉教授正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財前緩步走向中央的手術台,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病人已經送了進來,三位助手、兩位麻醉醫師和四位護士一起恭敬地迎接財前。波爾夫教授轉過身來告訴財前:「這五位醫生和護士是協助你這場手術的工作人員,第一助手是我研究室的副教授德克多.庫茲。」
驀地,一個看起來年近四十的瘦長臉男人忽然不知從哪兒出現,鞠了一躬後一把接過財前的行李。走出機場大廈的大門,將行李放上車後,市田派駐員問道:「我想請教您今天的行程安排。從法蘭克福開車到舉行學會的海德堡大約需要一小時二十分鐘的時間,您想先參觀一下法蘭克福再去海德堡,還是直接前往海德堡呢?」他像旅行社領隊一樣直截了當地問道。
「手術刀!」
「接下來,有請日本的財前教授為我們發表《食道賁門癌的手術成功例及其遠隔成績》的特別演講。各位都十分瞭解,財前教授運用獨創的手術方法,將食道賁門癌病患的死亡率控制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低的程度。」
他們驚訝地轉過頭,看見兩名身穿軍服的檢查官走了過來,壓低的軍帽簷下射出銳利的目光:「這輛車檢查過了嗎?」
廣場上不見人影,除了一輛觀光巴士和財前他們的車以外,只有載著東德士兵的軍用卡車往來行駛著。
「在日本時,我經常連續站著做兩、三台手術,旅途的勞累根本算不上什麼,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財前又做了次深呼吸。護士站在背後,為他擦去額頭和脖子上即將滴落的汗珠。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懸在腹腔內的胃的底部,必須將之拉至食道割斷的地方再進行縫合,但如果拉的技巧不當,胃的小彎側就會卡到,無法拉至食道的位置。
天色漸暗,在杳無人煙的東德郊外這樣亂闖,不免令人心裡七上八下的,並且依規定必須趕在六點以前回檢查站。此時,市田突然踩了剎車。
市田似乎已經對眼前的風景司空見慣,但財前卻不由得思考著,德國人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境,才會在鬧市中保留這個活生生地呈現當時轟炸情景的殘骸,只要這座高塔繼續像骸骨一樣佇立在此,就表示德國人即使在繁榮的日常生活中,也無法忘懷戰敗時的悲慘歲月。

如此利落的第一刀令周圍發出一陣驚嘆。這聲驚嘆徹底放鬆了財前的緊張感,立刻找回平時的自己。病患的脂肪層比日本人更厚,手術區域比原本預計得更深、更窄,他直接將雙手伸進滲著鮮血的腹腔,仔細檢查癌細胞是否轉移到腹部器官或腹膜上。如果癌細胞轉移到相鄰的器官或腹膜上,手術的難度就會增高,也需要耗費更多的體力。所幸並沒有發現轉移的現象,癌症只發生在食道下方。
「他是科學院邀請的。」
「那,我帶你們去知名的『紅公牛』吧。」
財前原本因為無法預計提問者會提出什麼樣的問題而顯得十分緊張。此時,他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遇到這種情況時,手術可以分三次進行。第一次先剖開腹壁,做好胃造瘻手術,第二次手術剖開胸部,將胸部食道完全切除,並做好頸部食管瘻。然後,在第三次手術中進行胸壁前食道和胃的吻合手術。根據這種手術方式,每次手術對身體造成的負面影響比較小,即使是身患重症的高危病人,這種分次手術的方式也比一次性手術的適用性更大。」針對自己擅長的領域,財前侃侃而談。
他出示了以圖表方式分類表示食道癌的手術成功例、手術方式、五年存活的遠隔成績的幻燈片。
財前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對自己在極度疲勞的狀況下動手術也有些許不安,「萬一……」的念頭掠過了財前的心頭。他重重地甩了甩頭,似乎想要甩去這些雜念。望向窗外,車子已經進入慕尼黑市區。前後左右都是整齊的石塊道路,車流量也逐漸增加,隨處可見綠意盎然的廣場,整個城市充滿寧靜的和諧,不愧是巴伐利亞州的首府。車子進入以一整排核桃樹作為行道樹的大路,兩旁林立著許多三層樓的古典建築,最後停在慕尼黑大學醫學部的正面玄關。三位秘書出來迎接,帶他們去二樓的教授室,波爾夫教授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
「簡直像變魔術一樣!」
「市田,《每朝新聞》的記者會幫我聯絡合眾國際社的柏林分社,我們得立刻去合眾國際社找一位名叫理查.雷的記者,直接拜託他。即使雷不在,他也一定會交代某個人,出發吧。」財前馬上拿起了上衣。
走在哲學之道上,身上微微地滲汗,四周並沒有其他遊人。放眼望去盡是蔚藍的天空和綠油油的山丘。在一望無際的視野中,這條細長、平坦的路伸向前方。每走一步,自己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四周一片靜謐。
大廳內瀰漫著濃醇的酒香、煙味和夫人們的香水味,宴會熱鬧非凡,但財前正在人群中穿梭,四處尋找慕尼黑大學波爾夫教授的身影。波爾夫教授身為德國外科學會會長,曾經在各部會開始前的開幕式上致辭,財前原以為應該很容易認出他來,但卻一直找不到他。他不知所措地將身體倚靠在窗邊,聽到臨近窗戶的餐桌上傳來熱鬧的笑聲。順著笑聲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戴著寬邊賽璐珞眼鏡的波爾夫教授,財前急忙上前打招呼。
財前一坐上車,身體便重重地倒在座椅上。昨晚在柏林的一夜風流,在他身上留下了鉛塊般沉重的疲倦。蘆川關心地問:「教授,您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旅途太勞累了?今天將施行的觀摩手術已經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除了要求您施行手術的科系以外,許多內科、小兒科、皮膚科的學員也提出了希望觀摩手術的申請,擠不進觀摩室的學員只能集中在小禮堂內,從電視螢幕上觀摩。身為內科研究員的我也感到無上光榮!不過,您好像不太舒服,身體有沒有問題?」
當空中小姐宣佈班機即將抵達柏林時,窗外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半圓形建築物。
離開廢墟廣場來到亞歷山大廣場,隨即來到無軌電車和有軌電車穿梭的鬧市區,廣場旁的商店和咖啡店雖然有人出入,但行人的穿著打扮樸素,商店櫥窗裡的商品也很匱乏,閒暇時刻的情景完全無法和西柏林的繁榮相提並論。市田將車子停在廣場的角落。
「為什麼?」他滿臉愕然。
秘書拿起嵌在牆上的對講機,聯絡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海格教授。不久,對講機的彼端傳來了海格教授的聲音。「我是海格教授,你們經過德國科學院的許可了嗎?」
漢堡大學的馬拉教授是著名的心臟外科專家。
「好得沒話說。這裡不像在日本那樣得整天忙於應付雜務,可以專心學習。而且,德國人對醫生的印象也和日本大相逕庭。在啤酒屋喝酒時,如果有人問你從事哪一行,當你回答是醫生時,他們會一改之前和你拍肩閒聊、像哥兒們一樣的態度,立刻表現出莫大的尊敬。如果你是教授的話,那更是不得了了,對方無論在用字遣詞或是態度上,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明顯不同。一般人對醫生的認知是既嚴肅又崇高,完全m.hetubook.com.com超乎日本人想像,而你也可以切身感受到醫生在行醫時具有的崇高使命感。」
一向被認為不好打交道的比希納教授如此欣然應允,周圍的學者紛紛露出欽羨的眼神。財前努力克制內心的激動。
「感謝來自各國的教授和醫生們共襄盛舉,使第十屆國際外科學會得以隆重召開。讓我們預祝有更多優秀的研究成果在學會期間發表,乾杯!」
財前的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眼瞼上也沾滿了汗水。再加把勁,只要縫合完畢,就只剩下將排壓狀態下的內臟放回原位,並將剖開的胸部和腹部縫合。
「海格教授現在在哪裡?」財前問秘書。
他指著正前方內卡河那一頭的山丘。
「我對開車小有自信,絕對沒有問題,大約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到海德堡了。」
財前凝神細看病歷,又看了各項檢查結果,並沒有特別需要注意的事項。他看了一眼讀圖機上的食道和胃部的X光片,發現食道下方的後壁上有一個拇指大的陰影。
「好吧,那我就想想看。」市田一臉為難地回答道。
「食道癌的早期診斷十分困難,而且通常需要動大手術,但目前它正逐漸屈服於我們努力不懈的研究和醫學的進步之下了。今後,藉由眾多專業研究消化道癌症的醫學人員的努力,將可以研究出更完美的手術和治療方法,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食道癌將無法再危害人類的生命。」
席上四、五個人迫不及待地同時舉起了手,加拿大的馬克斯威爾教授被點名後站了起來。
「教授,您想先去哪裡?」
市田沿著科爾菲斯坦大道向東行駛。大道將盡時,不時可見市區建築在飽受戰爭摧殘後留下的瓦礫,而那些免於被夷為平地的建築物上,曾遭機關槍掃射的痕跡歷歷可見,此刻已被麻雀們在拳頭般大小的牆洞裡築起了巢。
「準備剖開胸部,手術刀!」
在慕尼黑這家著名的特格爾斯多貝餐廳內,財前環顧著洋溢古典風情的豪華裝潢回應著。
「我是日本浪速大學的財前,也是東教授的學生。」他用德語自我介紹道。
「我也希望可以多待一段時間,但還有許多病人等著我早日回到日本,所以,很遺憾無法久留。我希望能夠在回國之前的短期間內,有更多機會見識見識德國的先進醫療技術與設備。其中之一,就是比希納教授領導的癌症研究所,非常希望有機會拜訪。」他熱切地提出要求。
一位學者對他讚不絕口,另一位學者則急切地催促著:「請在這趟旅行期間務必造訪敝校。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邀請你?」
「你一直開這麼快,沒有關係嗎?」財前在後座問道。
「哪位?」一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年輕女子開了門,「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沒有。」
「不,你太謙虛了,是你的手術太高明了。不過,我在挑選接受觀摩手術的人選時的確費了一番工夫。在我的科裡,病人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經濟比較困難的病人或是患有罕見疾病的病人,這些人的住院費、治療費完全免費;其次是健保的病人;再次則是自費病人。以前,做觀摩手術的病人通常都是從免費或是健保病人中挑選,但因為這次是財前教授的觀摩手術,所以也將自費病人納入考慮了。在我們挑出適合的病人、與對方交涉的過程中,那位自費病人表示,既然是這麼優秀的日本教授,就願意接受觀摩手術。」波爾夫教授一邊用叉子叉著燻豬肉,一邊說道。
正面雙層的舞台上正舉行著噴水秀,幾千條水柱隨著輕柔的音樂忽高忽低、悠游自在地翩翩起舞。水流時而被聚光燈照得一片明亮,時而閃耀著七彩光芒。隨著一陣更加響亮的音樂,雙層舞台的下層出現了許多彷彿是水中精靈的舞者,正以七彩水柱為背景,跳著排舞,音樂、水柱和舞者編織出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
刀影在燈火通明的燈光下一閃,財前已經一口氣剖開了病患的上腹部正中央。
推開老舊的石造建築物大門,一踏進店內,財前立刻瞪大了眼睛。室內簡直像個昏暗的洞穴,牆壁的上半部裝飾著中世紀擊劍所使用的劍、盔甲和勛章,下方則掛著一幅來自沒有照片的時代的銅版肖像畫。一仰頭,天花板像日本民房一樣,被炭煙燻得烏黑,上面掛著曾經用來裝酒的牛角和皮革袋,粗大的木柱上雜亂無章地貼滿古老的各國郵票和紙幣,堅固而粗糙的桌椅上佈滿了學生用刀子刻的塗鴉,至今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那些曾經在海德堡求學的學生在此喝著啤酒、謳歌青春熱情。穿過一張張擁擠的餐桌,他們終於找到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車子再度前進,在T字路口向右轉後,四周的景色陡然一變,眼前盡是毫無人跡的荒郊。放眼望去,麥田和小山丘一望無際,偶爾有幾間白牆、棕色柱子支撐的農舍,根本沒有任何像研究所的建築。
「日本的醫生,太好了,我們馬上就過去——二八〇。」紙條上潦草的字並不怎麼漂亮。
醇厚的啤酒冒出白色的氣泡,財前的眼中閃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雷記者放下電話後,聳了聳肩:「柏林這個地方永遠讓人摸不著頭腦。我在柏林住了三年,還不知道有這回事,今天第一次聽說。你們有國際駕照嗎?」
財前停頓了一下,又問道:「德國和日本的學術研討會有什麼不同?」
他朗聲說道,展現了典型的美式風格。財前恭敬地和周圍赫赫有名的學者和夫人們握手致意後,說:「能受邀參加本會,聽到您如此的稱讚,令我感到無比的喜悅和無上的榮幸。」
「對,我就是合眾國際社的雷,觀光計程車在一星期前就預約滿了?真傷腦筋,能不能想想辦法,拜託你了。什麼?只要有國際駕照,也可以自己租車去?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呢,謝了!」
「我是事務局長,感謝您受邀來訪。您的宿舍在弗里德里希.艾貝爾德街的歐羅巴宮飯店,我立刻請事務局的人帶您過去。」
「要點什麼?」女服務生過來點菜。
「請問您是波爾夫教授嗎?」
「你今天的演講內容讓所有人士同感振奮,大家都在討論。」
當財前回答「是」後,對方的態度馬上變得十分客氣:「好,請。」
「市田,就交給你吧。」財前說道。
通過欄杆,便是東柏林的土地了。市田緊張地握著方向盤,財前坐在司機座旁的副駕駛座上翻開地圖。曾經是柏林最繁華的菩提樹大街上的國會大廈等歷史悠久的建築物,都被戰火摧毀得面目全非。來到大街盡頭的廣場上,當年雄偉壯麗的舊皇宮已頹然倒塌,如今只剩下希臘式巨大圓柱兀自聳立。慘遭炸燬的牆壁和塔屋變成了一堆瓦礫而高高堆起,在一片寂寥的廢墟中,只有雜草綠油油地向天空伸去。
「對了,問問《每朝新聞》的山川特派員好了。他曾經來海德堡訪問過我,也在波恩見過面,或許他有什麼好辦法。」財前馬上拿起電話撥到波恩,電話很快就通了。
他指著五、六米前的牆角。那裡放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前面擺著一個巨大的花環。
「沒問題,即使我的身體狀況再差,一走進手術室,就會渾身精神抖擻。而且,我的手指和我身體狀況無關,會自己正確地動作。」
女子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兩位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對方拉起柵欄讓他們通行。走進大門,前往玄關的路上,財前要市田別理會前台人員,直接走進去。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他擔心前台的人會拒絕他們參觀。然而,寂靜的玄關不見人影,前台空無一人。財前和市田立刻搭乘一旁的電梯上樓。一出電梯,看到一道昏暗的長廊,每間房間都大門緊鎖,只有兩人的腳步聲發出回音。
他以日本式的禮儀深深地鞠了一躬,便不動聲色地離開了比希納教授。
「教授!會不會是那裡?」
「既然來到柏林,當然要先去看『柏林圍牆』。」
「癌腫瘤只發生在食道下方,所以,要進行食道.胃吻合手術。」
但市田立刻掛了電話。「怎麼樣?教授,這次換你試試了。你可以看這張桌號表,打電話到你喜歡的女人所在的桌號,問她要不要到這裡來,或是要不要一起跳舞。其實換個角度來看,電話也是一種傳遞愛的信息的方法。」
說完,他離開主席的座位,走到財前面前與他握手。這是對發言者表達的最高感謝,也是一種榮譽。
他一把接過尖頭手術刀,將胃從橫膈膜割了下來,並將包住食道的厚厚一層橫膈膜環狀切開,伸入指尖,緩緩拉出食道。
只見這條寬約一百米的雄偉道路中間鋪設了綠地,筆直地朝東延伸,兩側整齊地排列著十五層樓的公寓,雖然這片景象十分壯觀,但街上卻鮮有行人的影子。
駕駛座上的市田派駐員說明著。可能是因為道路很寬,而且其他車子的行進速度也很快,坐在車裡並不會感受到飛快的速度。財前坐在迎風疾馳的車中,望向窗外。遠處深綠色的丘陵重巒疊嶂,廣闊的田野上,麥子已染上一層金黃,農舍的紅褐屋頂和白牆,成了金黃色田野中的最佳點綴。財前欣賞著眼前這幅初次看到的國外農村風景。
圍在財前周圍的助手和波爾夫教授的感嘆聲不絕於耳,彷彿決堤的洪水。夾層觀摩室內的觀摩者也為財前的手術鼓掌喝彩。坐在第一排的漢堡大學馬拉教授也站了起來,為財前鼓掌。財前滿臉汗水地向馬拉教授行注目禮,並感謝助手和波爾夫教授在手術上的大力協助,內心感到滿足無比。他不禁想為自己初次在外國舉行觀摩手術,就獲得如此圓滿成功而歡呼。
財前和同樣來自日本的東北大學第一外科教授一起坐在招待席上,但彼此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財前戴著同步翻譯的耳機,正在聽捷克的諾波多尼教授發表《伴隨黃疸症狀的膽結石外科治療》的演講。諾波多尼教授是一位年約四十的少壯派學者,演講時使用了豐富的幻燈片,但可能因為在意發表時間,他飛快地介紹著自己的研究內容。想到即將輪到自己站上講台發言,財前突然感到一陣不安。雖然他對自己的發表內容自信滿滿,但想到要用德文發和_圖_書表以及需要回答現場的提問,他不禁有點心慌意亂。當他輕聲責備自己的失常時,講台上,諾波多尼教授的發言已經進入了尾聲。
波爾夫教授立刻舉起杯子:「為財前教授優秀的手術,乾杯!」
這是我在國外的第一場觀摩手術,無論如何都要成功!財前伸了伸手指。
終於輪到財前了,他站在檢查官面前。檢查官千篇一律地問著財前的姓名、國籍、職業、通行目的後,又特地問了一句:「你是教授嗎?」
「哦,原來是財前教授。我們正在稱讚你今天的演講呢,大家都很羨慕東教授有你這麼一位優秀的繼承人。」他熱情地緊握著財前的手,並把財前介紹給一旁的夫人。
財前五郎不時和眾多學者舉杯而飲,他禮服袖口上偌大的珍珠袖釦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雖然他和與會者多半素不相識,但幾乎人人都隻手持杯,伸出另一手和財前握手。
財前的眼中滿溢感動:「這麼高的榮譽,我實在太高興、太感激了!真不知該如何表示……」
她把夾在腋下的一本厚厚的相冊放在桌上。翻開第一頁,那時間已經上溯到十九世紀了,上面滿是曾經在此地求學的人的簽名,其中也有日本人的簽名,上面用德文和日文寫著——我在此地學習,我發誓要完成志向。一八七三年十月,長沖與一——在帶著污點的泛黃紙上,記錄著已故日本著名法醫學家的名字,但鋼筆字的墨水已經褪了色。
「在您面前真有些難以啟齒……在日本,要在學術發表會上發表論文,可以說是根據大學研究室內的資歷來決定的,而且只有和研究室教授研究內容相關的論文才有機會發表,認真說起來,這並不是從學問的角度考量,而是一種論資排輩的分配。但在德國,學術研討會的各科學會會長和幹部都很用功,他們隨時掌握著第一線的研究情況,努力培養年輕研究人員。所以,只要你做出優秀的研究,在專業雜誌上加以發表,就可能突然接到學會大老的信,要求你把論文的詳細資料寄給他看,也可能因此得到在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的機會,有人也因而獲得了肯定。相反,即使是德高望重的學者,如果沉溺於自己的名聲,發表一些不負責任的研究內容,也很可能會受到嚴厲的質疑,以致在講台上進退維谷。總之,日本的學術研討會有點像是例行的年度大拜會,但德國的學術研討會是檢驗個人研究成果的嚴肅場合,因此,在學術研討會上的成果也會直接影響對研究者的整體評價。」蘆川熱切地說明著。
「我的臨床病例的遠隔成績如下,沒有黃疸的膽結石手術死亡率為百分之二左右,但如果同時出現黃疸,死亡率就會上升至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造成死亡率上升的原因應該與發生肝臟功能障礙有關,因此,預後情況也較不理想。同時在手術時,也容易發生肝臟功能不全和出血。總之,在進行這類手術時,手術前和手術後的管理極其重要。」
「我離開日本時對此熱切期待,沒想到這麼快就獲得您的准許,太讓我喜出望外了。」
「我希望一整晚都擁著你跳舞……」他的嘴唇緊貼著女人的耳邊說道。
國際外科學會的第一天。消化道部會、胸腔外科部會和腦神經部會分佔了海德堡大學的三個大禮堂,每座禮堂都擠滿著來自世界各國的近三百位學者。
市田指著桌子旁一根管狀的圓筒,說:「你可以用這裡的便條紙,寫上情書,再寫上對方的桌號和這裡的桌號,丟進圓筒。這個圓筒是裝有壓縮空氣裝置的通風管,會自動將紙條送到辦公室,經過分類後,再從對方桌子旁的圓筒裡跳出來。」
「我一馬克也拿不到。」
財前看了一眼躺在手術台上的病患,已經全身麻醉的病患白色的肌膚上閃著金色的汗毛,陷入深度昏睡狀態。財前做了次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了兩、三個有關病患的麻醉狀態和全身狀況的問題,抬頭看著無影燈。
「你們好!日本的醫生,歡迎光臨!」剛才傳紙條的女人走過來爽朗地打著招呼。兩人不像遠看時那麼年輕,年約三十歲,一個金髮,另一個棕髮。穿著玫瑰色洋裝的金髮女子體態豐|滿,兩片厚唇非常性感,和慶子有幾分神似。
市田派駐員說道,但財前對教堂毫無興趣。
財前和市田下了車,排在隊伍的最後方。等了約五十分鐘,終於來到第一個窗口,出示護照後領取入境卡和號碼牌。入境卡上需要填寫姓名、國籍、職業、通行目的和攜帶金額等欄目,填完資料後還要等候叫號。所有人都得站在身著軍服的檢查人員面前,核對填寫的事項是否無誤,才能領到通行證。財前和市田在一幢昏暗而又粗陋的木製建築物中等著叫號,財前心中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不安。檢查官的態度蠻橫而傲慢,等待叫號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陰沉著一張臉,默不作聲,感覺提心吊膽,很不舒服。
財前將胃底部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間,劃了一道弧度拉到食道的位置,用鉗子夾住兩端,然後迅速縫合。他的手指彷彿自有生命一樣,奔放而靈巧地縫合著食道和胃。
「教授,這就是海德堡大學醫學部大樓,學會事務局就在裡面。明天開始的學術研討會就在醫學部的大禮堂舉行。」
他親切友善地對待每一個人,努力在別人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聽到海格教授的聲音,因為看不到對方的緣故,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可怕的冷清。財前鼓起勇氣說:「我聽說曾經有位日本學者參觀過這裡,希望您也可以通融一下。我是經歷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找到這所偉大的研究所的。」
海格教授再度沉默了片刻:「不行。沒有科學院的允許,我什麼都不能透露。希望你現在就立刻離開。」對講機「喀嚓」一聲掛斷了。
「教授,您是否要先去飯店稍微休息一下,再去學會的事務局?」市田派駐員問道。
「財前教授,你今天的特別演講實在太精彩了,是我們消化道部會的一大收穫!」
「對。所以麻煩你把以前發表過的論文摘錄譯成德文後,寄到德國外科學會。」
飛機開始緩緩降落,刺眼的陽光穿透雲層縫隙,雲端下,是德國南部層層疊疊的山野。
「還有一家教堂可以看……」
「財前教授,《每朝新聞》的山川記者把你的事告訴我了,我正在聯絡觀光計程車。搭觀光計程車,可以很容易拿到通行證,只要不進入禁止區域,便能隨意到任何地方參觀。」
在這條還保留著傳統瓦斯燈的舊巷中,一幢建築物前人聲鼎沸。
「那我們就直接前往海德堡。」
他們按照山川特派員所說的,從飯店往科爾菲斯坦車站的方向走了約兩分鐘,馬上就到了合眾國際社柏林分社。搭電梯上了四樓,正向接待人員說要找雷記者時,一位穿著襯衫、捲起袖子,看起來活力十足的記者走了過來。
車子橫越緊貼著民房的「舊街」電車大道,來到一條鋪著石塊的狹窄小路上。
正面講台上,右側是發言者的座位,左側則坐著消化道部會的分科會長和主席。各國的論文發表者需配合幻燈片,使用德語、法語或英語等國際通用語言,介紹消化道疾病的診斷、手術成績和手術方式等各方面的研究,時間必須控制在十五分鐘以內。
發問者重重地點了點頭,回到座位上。此時又有兩、三個人舉起了手,但主席斯坦利教授看了一下時間:「看來還有好幾位想發問,但請私下交流吧。接下來,我們將進入下一個演講課題。」
「財前教授針對上中部食道癌施行的胸壁前食道.胃吻合手術名聲遠播加拿大。但當面臨病患身體狀態不好,或是局部的診斷不理想等某些較惡劣的條件,而無法一次性地施行這種手術時,又該採取什麼樣的手術方法?」
飛機降落了。辦完進城手續,走出機場大廈後,市田立刻攔了輛計程車。車子在公路上開了大約四公里左右,便進入市中心,兩側商店櫥窗裡的商品琳瑯滿目,行人臉上盡是開朗與滿足。車子開到繁華的科爾菲斯坦大道時,車流量頓時大了起來:道路兩旁的商店、咖啡店兼餐廳裡人來人往,西柏林的繁華完全超乎想像。但來到大道中間部分時,卻看到一座燒得一片焦黑、只留下空蕩蕩殘骸的高塔。
另外一位和蘆川年齡相仿,但個子較高的研究員則說:「財前教授,歡迎您。慕尼黑大學醫學部外科的所有成員,都十分感激能有機會觀摩您的手術。」
「蘆川你好,辛苦了。」
由於他發表的內容乏味,也缺乏吸引人之處,所以並沒有帶來踴躍的討論。
「是嗎?那我們先看病患的病歷和X光片。」波爾夫教授把桌上的病歷和X光片放在財前的面前。
來到走廊盡頭時,財前停下腳步,他們實在太幸運了:走廊盡頭掛著「癌症研究室主任E.海格教授」的牌子。他是一名世界級的癌症學者,財前也聽過他的大名。
財前表示要馬上去學會事務局,於是車子就直接開過市中心,穿越一個像小公園般的綠色地帶,駛上坡度緩和的高地。
「教授,我們也來玩電話遊戲吧。」
說完,波爾夫教授帶財前往二樓的手術室。推開手術室的大門,一位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像是護士長的護士正拿著手術衣恭候財前。財前洗手消毒後,換上藍色的手術衣,戴上手術帽、口罩和橡膠手套。波爾夫教授也換上了藍色的手術衣。
財前表示自己有嚮導,辭謝了對方的好意,並問對方從日本寄到學會事務局的論文單行本不知是否送達了,對方立刻打開身後的櫃子。
一旁的大學生踏著腳,隨著鋼琴的節奏打著節拍,喝乾了杯中的啤酒,財前他們也不遑多讓,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料理端上桌時,一位顯得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說完,下了交流道左轉,車子進入了海德堡市區。
「我是來自日本的浪速大學的教授財前,日前在海德堡參加國際外科學會時參觀過中央癌症研究院,所以,很想參觀一下這座著名的德www.hetubook•com.com國科學院的癌症研究室。」
海德堡的街道十分安靜,電車和汽車好像都消了音似的往來穿梭著。財前一行人乘坐的車子在進入鬧區後,速度也慢了下來。
「如果沒有德國科學院的許可,誰都不能進來參觀。」
馬克斯威爾教授十分滿意地回到座位上,後方位置上的南非共和國醫學人員舉起了手。
「這很明顯是食道癌,要立刻做食道.胃吻合手術。」
「有,我有。」市田回答道。
順著蘆川所指的方向,財前看到在一片綠丘背景的襯托下,海德堡大學那幢褐色屋頂、深灰色牆壁的雄偉建築。隨著車子漸漸駛近,那面飽受風雨摧殘的灰暗牆壁也讓人感受到歲月的流逝。想到這裡曾經是世界各地許多學者學習、成長的殿堂,財前的內心不由得湧起一股虔敬之情。
無影燈的照射角度會影響到手術能否順利進行,因此,財前慎重地提出要求,請助手移動無影燈。第三助手向隔著玻璃的操作室示意後,無影燈開始向右斜方移動。
「在這種學生酒店,只能吃到平民化的德國料理,先點這裡的名菜沙瓦.布朗提——就是先將小公牛肉浸在醋裡醃製後再用油炒的料理,然後,再來份洋蔥湯吧。飲料當然是大杯的慕尼黑啤酒。」
「我不是開玩笑,請你看那個花環。」
「教授,是要繼續往前走,還是從這條小路走下去?」

時鐘指向四點二十六分,手術花了二小時五十六分鐘。結束的那一瞬間,彷彿水珠忽然「啪」的一聲滴落般,掌聲打破了手術室的寧靜。
市田把車子停在專門用來瞭望的樓梯前。財前立刻走上樓梯眺望東柏林。圍牆的另一端盡是遭到轟炸而倒塌的樓房和瓦礫堆,寂靜得可怕的無人地帶無止境地向前延伸。
「目前,歐美各國的消化道癌症正不斷減少,我想請問教授,為什麼日本的胃癌罹患率卻不斷增加?」發問者的眼睛發亮。
他們立刻坐上車子,正要開車之際,後面傳來一聲喝阻:「等一下!」
「日本美其名曰『教育』和『研究』,根本就是把醫學人員當做廉價勞工!」馬拉教授突然憤憤不平地說。
「這一帶是東柏林最繁華的街道,從廣場一直向東延伸的這條寬敞的道路是東柏林用來宣傳的樣板,也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史達林街。史達林被蘇聯人自己否定後,這條街才又改名為卡爾.馬克思大街。」
飯店面向內卡河的洛可可式豪華禮堂裡,正隆重地舉行國際外科學會的歡迎酒會。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粉紅色的地毯和以白色、金色飾物佈置的室內照得一片通明。穿著禮服的各國學者在身穿晚宴服的夫人陪同下,手持香檳或葡萄酒,熱烈地慶祝學會的召開。
他說完結論後,向主席輕輕地鞠了一躬。擔任主席的哈佛大學斯坦利教授以英語問聽眾:「現場對諾波多尼教授的發表內容有沒有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或許應該由病理學者來回答。但恕我在此坦率地表達我的意見,各位都知道,胃癌的發生和食用水、食物和嗜好等有著密切的關係,在日本,經常攝取高鹽分食物的地區以及鈣質攝取不足的地區胃癌死亡率都偏高,牛奶飲用量高的地區,胃癌卻有減少的傾向。由此來看,日本人攝取米食的飲食習慣,應該是導致胃癌的重大原因之一。」
「市田,和這種女孩子一起跳舞有沒有問題?」
「那家就是『紅公牛』,很有名,許多觀光客都是來這裡觀光、吃飯,熱鬧得很。」
「太精彩了!這種速度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車子停在正面玄關。財前穿過這座德國歷史最悠久的大學大門,推開玄關旁寫著學會事務局的房門,五、六位和財前一樣前來參加國際外科學會的外國學者,正在和事務局的人交談著。財前向先到的學者們點頭致意,找到一位有空的事務局人員,表明自己的身份後,坐在最裡面的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立刻走了過來。
「他們必須到大學附屬醫院的門診部掛號,付規定的一馬克十芬尼(約一百日元),只要我當時在門診,就可以為他診治,這就是日本的保險醫療制度。」
「不,這種寧靜而清澈的美是海德堡的專利。這裡四周環山,而且,這座城市自古以來就是大學城。」蘆川回答道。
財前不顧自己沒有事先預約,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帶介紹信,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他說起話來毫不拖泥帶水,正當他向財前詳細說明癌症研究所的所在地時,電話鈴響了。
「如果在日本施行一台像今天這樣的手術,你可以得到多少醫療報酬?」馬拉教授問道,西方人向來直話直說。
財前切完病灶後,馬不停蹄地又在胸部劃了一刀,將食道上方拉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大動脈和心臟推向側面,以免不小心割傷。然後再將手術刀放在縱膈膜上,仔細割下食道。割完食道後,只剩下這次手術中最困難的食道和殘胃縫合的工作了。
飛越一片一望無際的濃密森林,經過幾個草原和村落之後,終於看到紅色屋頂密集的都市。不久,飛機就飛到了法蘭克福。
他並以在出國前完成手術的佐佐木庸平為例,配合幻燈片,洋洋自得地介紹了自己僅靠兩張X光片就確定癌症發生的經過。
財前對著聽眾,以不太流暢的德語誇張地表達了感謝之意後,便打開事前準備的德文論文,以圖表的方式全面性地介紹日本各種癌症的死亡率。
「那我們去手術室。」
病患的上腹部在燈下一清二楚。財前調整至操刀者的最佳位置,手術室內安靜得彷彿一切都停止了,三位助手屏息等待財前的第一刀。在一旁觀摩的波爾夫教授也注視著財前的手。裝在無影燈內的攝影機開始轉動,發出「吱」的聲音。財前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精悍,剛才的疲勞感頓時煙消雲散。
財前點了點頭,覺得無論是眼下的坦貝爾霍夫機場,或是今早從波恩開往科隆的高速公路以及前天參觀的海德堡中央癌症研究所,都不得不讓人感嘆德國人在建築藝術上的創意和造詣。
他將杯子舉到眼前,禮堂裡立刻響起一陣乾杯聲。國外的歡迎會通常不像在日本那樣有冗長的開幕致辭。比希納教授致辭及乾杯結束後,晚宴再度熱鬧起來。財前看到比希納教授周圍圍著許多著名的學者和夫人,擔任消化道部會主席的哈佛大學教授斯坦利也在其中,他立刻走上前。
「蘆川,你在德國住得慣嗎?」他轉頭問一旁的蘆川。
「我是國立大學的教授,算是國家公務員,不管施行怎樣的手術或是多少台手術,都只領取國家規定的薪水。尤其在日本,國立大學醫學部教授的職務是以教育和研究為重,從事診療的工作也是以此為目的,所以個別的診療並無法得到額外的報酬。」
「手術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一名護士說道。
「教授,已經可以看到坦貝爾霍夫機場了,這是目前全世界最大的機場,各國的班機都在這個可以直接降落大型客機的大屋頂下起降。」平和製藥廠的派駐員在一旁說明道。
「教授!絕對不行,隨時有人躲在那些倒塌的大樓窗戶裡監視著。如果稍有不慎,立刻會被射殺!」市田臉色都變了。
波爾夫教授和漢堡大學的馬拉教授,為財前高高舉起大杯裝的慕尼黑啤酒:「向財前教授高超的手術技巧表示敬意,乾杯!」
「哦……我們這裡可以將在職醫院百分之十五的病床用於自己另外收費的病人,診療費用由教授自行決定。日本的教授有這樣的權限嗎?」
「這裡就是想要逃往西柏林的人無法游到對岸,被哨兵從背後射殺的地方。」市田指著河說道。
「當然,如果時間允許我一定會造訪。有機會到日本時,也請你來參觀我們學校。」
「謝謝你寶貴的建議。」
「全拜波爾夫教授安排了優秀的工作人員所賜,況且接受觀摩手術的病人的病症也剛好適合我的手術方法。」財前以典型的社交辭令謙虛地回答道。
「教授,這就是柏林大空襲時遭到摧毀的德皇威廉紀念教堂,為了紀念戰敗,他們一直讓它維持當時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駛離遼闊的田野,沿路出現了許多紅色屋頂的房子,並不時可以看到一些工廠,或是豎著煙囪的紅磚建築,似乎已經來到海德堡近郊。駕駛座上的市田派駐員緊握方向盤,隨時注意著前方和後鏡,依然保持一百公里的時速前進著。
「喂,請問是《每朝新聞》的波恩分社嗎?我是上次和你見過面的浪速大學的財前。由於我想參觀東柏林的癌症研究所卻不得其門而入,所以才突然打電話給你。什麼?曾經有一位日本學者去參訪過?那我更想去了,沒有辦法通融嗎?什麼?你要幫我聯絡合眾國際社(美國著名通訊社)柏林分社?太感謝了,那就有勞你了!」財前興奮地掛上電話。
他指著右側一片樹木茂密的小山丘上。綠樹叢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幢略帶灰色的建築物。雖然有點小,但參照地圖,發現這裡就是林登堡.貝克。
波爾夫教授說道:「在我們看來,今天的手術,再熟練的醫生也需要四個小時才能完成,但你身在國外,而且這些助手都是你不熟悉的,在這些不利條件下還能夠在二小時五十六分鐘完成,實在太了不起了!」
「那是一名從東柏林逃出來的逃亡者躲過監視的眼睛,在跨越這道圍牆時被從那些房裡射出的子彈擊中後不幸喪生的地方。」
穿越正面大廳後,位於右側的是外科小禮堂,消化道部會正在舉行會議,來自美、英、法,以及包括捷克、南斯拉夫等社會主義國家,和南非共和國、阿聯酋等新興國家在內的三十一個國家,近百位學者齊聚一堂,前排貴賓席上則坐著一些身為諾貝爾獎得主的著名學者。
忽然,一陣熟悉的旋律傳入財前的耳朵,是日本音樂的旋律。他朝鋼琴的方向望去,剛才還在彈《菩提樹》的鋼琴師正望著財前等人,開始彈奏《櫻花》。蘆川站起身來,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走到鋼琴師身旁,他將大杯啤酒放在鋼琴上,附在琴師耳畔說了一、兩句話。鋼琴師對財前親切地笑著,和_圖_書向眾人宣佈「這是日本歌」,於是就開始彈起《荒城之月》。雖然彈得不甚流暢,但在異鄉的第一晚能夠聽到故鄉的歌曲,財前的內心頓時湧起了一股鄉愁。
「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光榮。」
說完,財前深深地低頭道謝。
「癌症研究所?我不知道。但如果要去布甫的話,沿著這條街開十分鐘左右,在下一個T字路口往右轉。」
波爾夫教授和馬拉教授面面相覷,一臉的難以置信。
「那太好了,只要有國際駕照就可以租車前往東柏林的檢查站辦理通行證,那樣便能去東柏林了。祝好運!」雷記者笑著拍了拍財前和市田的肩膀。
市田加速前進,但開了好久,仍然只見麥田和小山丘。財前不禁焦急了起來。
財前被眼前的表演深深吸引,東德之行那種令人不快的緊張感和沉重的疲勞感一掃而空。他將盛著白蘭地的杯子放在掌心加溫,環顧四周,發現每張桌子上都有一部電話,酒酣耳熱的觀光客們拿著電話滔滔不絕地聊天、熱鬧地歡笑、吵鬧著。
財前說完,對方沉默了片刻。
「太好玩了,還真來對地方了!」財前的眼中露出醺然陶醉的愉悅。
財前的眼中閃過一陣欣喜。他離開日本時,就野心勃勃地希望有機會在德國外科學者面前顯露、誇示自己的手術技巧,沒想到這麼快就美夢成真了!
「在日本癌症死亡者中,消化道癌症佔壓倒性多數。根據日本厚生省的調查發現,去年一年內,男性死亡人數為五萬人,女性死亡人數為四萬二千人,其中,男性的食道癌死亡率佔全體的百分之六點三,女性為百分之二點五。在這十年期間,前來敝校外科門診就診的食道疾病病患中,早期發現的切除率為百分之三十九點四,如果病人能夠在早期來就診,食道癌切除的成績將更為理想。但由於目前仍然很難做到早期發現,因此,仍然有許多病患錯過切除的時機。目前除了X光檢查和內視鏡檢查,以及最近受到矚目的細胞診等方法以外,尚缺乏早期發現癌症的決定性方法。因為,實際開刀的外科醫師在對抗癌症時,必須具備高水平的X光片解讀能力以及對各項檢查的綜合判斷能力。」
「不管是不是,先去看看。」
「原來這就是柏林圍牆。」財前原以為柏林圍牆會高入雲端,眼前這道只有兩米半左右高的圍牆令他有點驚訝。
不等市田回答,對方便不由分說地打開兩側車門。兩人把車座移開看了一下,並仔細檢查了駕駛座前的置物箱、後車廂,當發現並沒有隱藏任何東西時,說了聲「好」才終於放行。車子前方的紅色欄杆升了起來。
眼前的斯普雷河在昏暗的夕陽下泛著漣漪,靜靜地流著,這份寧靜反而勾起人們心中的悲戚和恐懼。
沿著斯普雷河繼續向貝爾南瓦大道駛去,眼前出現一道綿延不斷的磚牆,前面豎著一塊牌子寫著「堵住道路,恥辱之牆」。
「我想直接去舉行學會的地點,趁天色還亮的時候,大致參觀一下附近的環境。」
「那麼,那些一定想要讓你診治的特別病人該怎麼辦?」
車子從廣場轉入布雷斯勒大道,他們根據雷記者所畫的地圖一直向北行駛,卻一直找不到前往癌症研究所所在地布甫的路。他們向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年輕男子問路時,一位警官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問他們有什麼事。
「寧靜又美麗,德國的城市都是這種感覺嗎?」財前瞇著眼抬頭望著萬里晴空。
財前此刻根本不想休息,他情緒激昂,希望早一點動手術。
當他介紹完畢,邀請財前上台時,台下響起一陣掌聲。財前感覺一陣心跳加速,他做了個深呼吸,平復心情,然後緩緩走向講台,站到發言者的位置。當掌聲停止時,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財前拿起一旁的便條紙,用德文寫上「我們是日本醫生,要不要和我們跳舞?靜候佳音——一二六號。」然後將紙條丟進圓筒。
雷吉俱樂部的寬敞大廳內人聲鼎沸,兩、三百張座椅上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
大廳內以七彩水壁為背景,播放著輕快的華爾茲舞曲,幾對男女沉醉地相擁而舞。財前擁著豐|滿的女體,想到明天要在慕尼黑大學施行觀摩手術,酒突然醒了一大半,但他立刻驅走了那些念頭,更用力地抱緊懷裡的女人。
「這是希特勒時代留下的高速公路,平均時速可以開到一百公里,我們現在的時速有一百一十公里。」
「對。再往前一點,有樓梯可以爬上去,那樣就能看到東柏林,我們把車子停在那裡。」
泛美航空的飛機從東京啟程往南飛行了三十一個小時後,財前終於體會到一種腳踏實地的解脫感,但也同時對踏上德國這片土地產生了些許的緊張。他填寫完空中小姐發給他的入境卡後,開始整理行裝。隨著一陣輕微的顛簸,飛機終於著陸。巨大的引擎聲停熄後,舷梯放下了。財前提起黑色手提包,挺起胸膛,緩步走下舷梯。鵜飼醫學部長幫他聯絡的、在慕尼黑大學研習循環系統疾病的第一內科助理蘆川,以及平和製藥廠的派駐員都會來接他,因而他故意擺出一副高傲的架勢。走過純白色機場大廈的出入境檢查站,財前來到行李提領站,託運的行李正從輸送帶上送出來,像鐵臂般的機器手不斷地自動將行李搬出來。雖然這種德國式的搬運行李方式很合理,但財前擔心行李箱內將在學會上發表的論文原稿和幻燈片會丟失,因此有些怏然。財前提起自己的行李,完成入境手續後,一走出大門,即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市田開著車,來到位於弗里德里希大道上的東柏林檢查站。檢查站前大排長龍,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在此申請通行證。
「財前教授,請至這裡來。」斯坦利教授看到財前時,舉起了手。
「癌症研究所?怎麼可能?除了一般的觀光以外,任何參觀都需要事先預約。而且,目前東柏林和西柏林之間無法自由聯絡,只能郵寄申請資料,往返至少需要一個月,根本無法為您安排。」
蘆川在哲學之道下行的小路前停下了腳步。這條小路只能容一個人通過,蜿蜒曲折的路上盡是石塊。財前望著繼續向上延伸的哲學之道,決定從小路往下走。沿著陡斜的坡道走了十六、七分鐘,來到內卡河畔。不知不覺中,暮色漸漸降臨,仰望河的對岸,剛才參觀的凱尼希修德山丘上的古城頂端映照在夕陽下,城牆的石磚在暮靄中變得模糊,展現出一種朦朧美。
「由衷地感謝國際外科學會暨消化道部會,讓我有機會在這麼光榮的場合發表論文。」
「彼此彼此,教授提供我做觀摩手術的最佳場所,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內心的感謝。而且,你們還特地邀我共進晚餐,不勝感激!」
財前正想把手上的行李交給蘆川——「請問是財前教授嗎?我是平和製藥廠的派駐員市田,接到總公司的指示來機場接您。」
頭髮花白的馬拉教授注視著財前的臉:「如果只是比速度,或許還有人可以和你一較高下,但像如此動作迅速而刀法準確的手術,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太好了!財前教授,今天剛好漢堡大學的馬拉教授來我們心臟外科,聽說你要施行觀摩手術,便說要到觀摩室觀摩。」
「學會結束後,你會在德國久留嗎?」比希納教授啜了口酒問道。
「市田,只要稍微有一點勇氣,就可以跳過這道圍牆,連我也跳得過去。」他作勢欲躍過圍牆。
「教授,您看見對面丘陵的中央有一條白色的路嗎?那就是著名的『哲學之道。』自古以來,在海德堡求學的哲學家們都曾在那條路上徘徊、思考,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用食道鉗子夾住下方。」
「我完全按照警官的指示,應該不會錯。我們再開到前面看看。」
「這是一本記錄我們店悠久歷史的相冊,上面有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年輕時代的簽名,當然也有日本著名的學者,你要看看嗎?」
「財前醫生!我是第一內科的蘆川,我來接您了。」
「市田,會不會走錯了?」財前不安地問道。
三個人一起看往財前他們的方向,笑著回答:「多謝了!」
今天首次見面的這位外科醫生操著一口德語,藍色手術帽下閃著一雙藍眼睛,他將擔任自己手術的助手。財前慣有的自信不禁產生了些許動搖。
「要先切除胃。尖頭手術刀!」
「手術結束!」
同桌的其他學者也一起舉杯為財前喝彩。財前看著大家為自己乾杯,想到自己的特別演講出乎意料的成功以及將在慕尼黑大學舉行觀摩手術,接二連三的榮譽不禁令他感到滿心的沉醉。他喝了好幾杯酒,抬眼望向窗外。夜色中,內卡河閃著黝黑的波光,默默地流淌著,對岸的街燈為內卡河岸鑲起璀璨的邊框。他突然想起出發前,和慶子在舞子別墅看著淡路島的美麗夜景時,她曾說,在燈火闌珊中,隱藏著一盞不吉利的燈光。財前的酒一下子醒了,似乎有一道陰影在這份榮耀前一閃而過,但他立刻甩了甩頭——自己這麼成功,怎麼可能出什麼差錯?想到這裡,他再度覺得對岸彷彿寶石般閃爍的每盞燈光都在為自己的成就而祝福。
站在斯坦利教授旁的比希納教授說:「對於你不受傳統手術方式束縛,利用獨特的創意和嫻熟的技巧研發獨到的手術方法並獲得成功的優秀才華和能力,我感到很欽佩。」
財前親眼確認了自己的論文單行本放在櫃子裡,鬆了一口氣。
一進入動物園這個綠色大公園後,勃蘭登堡門映入眼簾。走近一看,曾經是德國光輝象徵的「凱旋門」——巨大的勃蘭登堡門上紅旗飄揚,門的另一端由東德和聯合國的步兵守衛著。而西側的門旁則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注意!西柏林到此為止。」
一到慕尼黑機場,之前在海德堡分手的蘆川和波爾夫教授研究室的人員已經在機場迎接了。蘆川一看到財前,立刻跑上前接過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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